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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不說話了?”
“……我的問題是,感覺有了,技巧上不去!@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提高的……知道么?昨天晚上我出去看星星了,在賽里木湖!
“呵……”
“真的美!瓱o法形容?匆娪幸活w星星落到湖里了……變成了一對天鵝……”
“你在寫詩?”
他笑了:“你那次講課不是說過嗎?作曲家要有詩人一樣的心境,匠人一樣的技術。沒有靈感的時候作曲,不是創作而是制造,可惜的是,我技巧不行,上天白白給我看了神啟!
她半晌沒做聲。然后小聲問:“曲名叫什么?”
“我想叫《看星星》!彼f這話的時候,想著那天的她,抬起眼睛,眼白呈現出一種清藍,專注的神態象個大學女生。
“叫〈天鵝〉怎么樣?”
“不敢。這么個小品,太褻瀆這么美的名字了。圣桑的天鵝,老柴的天鵝,都是我最喜歡的!
“ME TOO!贿^叫大名字也沒關系。反正是四五度關系和弦,可以繼續的!
“……你……你是說,我們可以合作?……”他差點被熱水嗆著。
她又是良久不語。最后說:“可以試試,最后寫成賦格曲!
他嚇了一大跳。
賦格曲是復調音樂中一種最高級曲式,除了詩人情懷和匠人技巧,更多地需要天賦和想象力,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可是他心里躍躍欲試的那只兔子,一直在不停地跳啊跳啊。這時拱得他心熱難熬,汗珠在太陽穴上一滴滴滲出來,他喝了一大口水。
“你害怕了?”他聽見她在電話另一端的聲音。
“……只要……只要你覺得我還堪造就……”
她笑起來:“別那么迷信學院派。學作曲其實就是學做人。要知道作曲只是用音樂來表達思想人生而已,可大可小,可升可降,一個小小的混響度問題,有時候作曲系的學生一輩子都解決不了……”
他放下電話,覺得全身被洗滌一新。根本無法入眠,他抱起吉它走到外面的星空,忽然覺得自己就在一個水晶罩子里,無比地美麗,無比地幸福
——這是他活了二十九年從未有過的感覺……
可是,當他打開手機多媒體圖像的時候,卻驚訝地看到:那只是一團漆黑和賽里木湖的一些反光,根本就沒有什么天鵝……
5、
過了幾天,她收到了三千元錢,是他寄來的,她有些吃驚,不解其意,打電話去問,他又是半晌無語,最后說:“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覺得……你一個人帶著個孩子,太苦了,這點兒錢不多,是想讓你請個保姆……”
他后面的話究竟說些什么,她已經聽不見了。她只說了一句:“MIDI的錢都沒有還給我寄……”就把電話掛了。
她只覺得她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被深深地打中了,有一股淚水,熱辣辣的淚水就嗆在了她的嗓子眼兒里——離婚八年,那么多的朋友,竟沒有一個人說出這樣的話,沒有一個人這么……質樸地關心她。她強撐著說了一句就掛了電話,淚水一下子噴涌而出,她嚎啕大哭,好象突然想起了自己也是個女人,也需要人疼愛。
是的疼愛,這個詞好象離她已經很遠很遠了。Y曾經是那么疼愛她,有一回她生病住院他來陪她,打來熱水為她洗腳,還開玩笑地比劃著:“這么點兒小腳丫兒,比我的手還小!痹绯克Y嚥黄鸫,他就給她擦臉,邊擦邊諷刺她:“真是‘幾回試臉無覓處,留卻汪汪兩道泉’!”她哪里是肯饒人的,便反唇相譏道:“你呢?‘去年一點相思淚,至今流不到腮邊’!”他氣得直笑:“我的臉有那么長么?”她也笑:“那我的眼睛有那么摳兒么?”——這兩句詩原是蘇軾和蘇小妹互相揶揄的玩笑話:蘇軾臉長,蘇小妹凸鼻凹眼大奔兒頭,故有這樣的笑話——這玩笑用在他們自然是很貼切的,他們在一起說話開玩笑的時候經常用典,因此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難得有人能插得上話。
有他在,她總是很安心,有他在,她可以肆無忌憚地撒嬌耍賴,有他在,她可以盡情地去愛,盡情享受愛與被愛的感受,而決不必擔心有朝一日他會變心。
可是太美好的,連上帝本身都會忌妒,他們美麗而純潔的愛情,他們非同尋常的愛情,便定格在了他們美好的青春時期,——他走了,在和這個男孩少校同樣年齡的時候。永遠地走了。雖然被追認為“對越自衛反擊戰的烈士”,但那又有什么意義呢?人死了,再不能復生。她一直哭到眼底出血,那時候她才懂得,原來所謂子規啼血并不是虛構的、沒來由的,人是真的可以哭出血來的,那時她的眼淚變成了淺紅色,眼睛巨痛,去看大夫,大夫說:“不要再哭了,再哭,眼睛就要瞎了!
他帶走了她的靈魂和一部分生命,從此以后,她的青春提前結束了,她變丑了,好象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直到碰上他,這個少校男孩,她前世注定的孽緣。
6、
事隔不久,她得了一筆不少的稿費,便想著他在那個閉塞的地方,手機信號經常不好,她咬牙買了一個頂尖的手機,六千多塊,寄了過去,她之所以舍得為他花這筆錢,完全是因為他打中了她,他那句話在她看來價值千金。
但是同時,她附了一封信,里面的意思是到此為止了。當時,她是真的想“到此為止”了,她想,在一個已經過了戀愛的年齡再有任何曖昧,一定會有惡果。
信和包裹發出之后,她突然睡不著覺了,翻來覆去的,心里不安,說不上是后悔,但就是一陣陣兒的心痛,想哭。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她對自己說。
她骨子里自然是浪漫的,但是在這個國度,浪漫是要付出代價的。她已經付出過巨大的代價,不想再付出了。
前幾天和他討論音樂的時候,她還暗下決心要完成一部音樂巨作。好象是一顆剛剛受精的卵子進入了胎囊,正要孕育胚胎,可是現在她只想吃毓停,趕緊中止。
他們的緣分到此為止。她決定立即電話他。
恰恰他來電話,說了一件事:一次舞會,他照例在外面“接待”,結果被軍區政委的獨生女兒看上了,他說,孫副政委對他說了這事,安排他見面。
她說:“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決定吧,誰也幫不了你!
她的口氣冷冷的,讓他摸不著頭腦。最后他說:“古老師,……這么長時間了,難道,你就一點兒感覺也沒有么?”
她心里一熱,想了想,對他,她不敢用大而化之或者敷衍的口氣,索性實話實說吧:“……我又不是木頭,怎么可能沒有感覺,可是說真的,我很信命運,……凡是我喜歡、我珍惜的一切,最后都要離我而去,……我想,還不如早些離開的好!
他聽了半晌無語,最后輕聲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知道該怎么做!比缓筝p輕地掛上了電話。
第二天他來電話說,他已經婉拒了政委女兒的約見。她心里一輕,但很快又是一沉——她陷入了一個悖論之中,無比糾結。
又過了幾天,他收到了手機,歡樂的語調就象過節一樣:“……太高興了!這么高級的手機,我們這兒誰也沒見過呢!好多功能我都不會,不過我會很快學會的,你信么?”
他的口氣,完全就是一個孩子,她在心里輕輕嘆了一聲,也被他的歡樂感染了:“信,當然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