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忠：短篇小說不比長篇好讀

　　短篇小說能否重新崛起？

　　2013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加拿大女作家愛麗絲·門羅。這位享譽世界的短篇小說家獲獎，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門羅多年來都是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她的藝術成就早已被世界所認可，意料之外的是她是一位短篇小說作家。諾貝爾文學獎此次青睞短篇小說家，按照評論家的話說，是“逆潮流而動”，因為盡管在國際上短篇小說依舊受人重視，但相對于長篇來說，它依然是文學的邊緣領地。

　　無獨有偶的是，今年的布克國際獎也同樣頒給了一位短篇小說家，她是美國短篇小說家莉迪亞·戴維斯。而且，門羅在2009年也曾經摘得布克國際獎的桂冠。這讓許多人感概，“短篇小說是否要重新崛起了？”

　　對此，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研究員李兆忠說：“短篇小說可能是所有文學體裁中最能體現一個作家高明與否的，也是最難寫的。但同時，也是任何一個小說家不可忽略的過程。一個不能寫長篇的，只能寫短篇的作家，可能會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作家，但是一個不能寫短篇，就直接寫長篇的人，絕不是一個好作家。所以，諾獎頒給短篇小說家，對于文學創作來說，是一個很好的事情�！�

　　現狀

　　一個只會寫短篇，不善于寫長篇的作家，可能他最終不會被稱為偉大，但可以是一個優秀的作家，但是不能寫短篇，就直接寫長篇的作家，絕不會是一個好作家。

　　不寫短篇的作家不是好作家

　　北京晨報：今年，諾獎和布克國際獎都頒給了短篇小說家，短篇小說究竟在文學領域占據什么樣的位置？

　　李兆忠：短篇小說可以說是一種寫作難度最高的文體，但同時也是文體中最高明的一種。它對于一個作家在結構、語言等方面的錘煉，是最好的。所以，盡管真正衡量一個作家是否偉大，看的是他的長篇，比如托爾斯泰，比如�？思{等。但是短篇的意義不會因此而失色。一個只會寫短篇，不善于寫長篇的作家，可能他最終不會被稱為偉大，但可以是一個優秀的作家，但是不能寫短篇，就直接寫長篇的作家，絕不會是一個好作家。因此，能不能寫短篇小說，是鑒定一個小說家美學品位的一個很重要的方面。

　　北京晨報：是否說寫長篇好的一定短篇也好呢？

　　李兆忠：那倒也不能一概而論，就我們熟悉的中國作家來說，比如老舍，他的短篇、中篇、長篇都不錯，但顯然長篇更好，他更適合寫長篇。再如魯迅，他的思想更加內斂，因此更加適合寫短篇小說�！　�

　　李兆忠：短篇小說不比長篇好讀

　　文學世界里的長篇崇拜早已受到很多人的關注和批評，但短篇小說也依然不是文學最鐘愛的寵兒，盡管它的作用和地位難以讓人忽視。

　　這和現代化的某些特征有著直接的關系，工業化生產，大規模地出版，新媒體傳播的特征等，人們喜歡文字更多、篇幅更長的產品，而逐漸忽視了短篇小說中那些可以讓人反復思索、慢慢品味的東西。

　　李兆忠說：“現代化的種種特征，至少在今天還難以判斷究竟是好是壞，但不可否認的是，確實有一些東西因為現代化而發生了變化，短篇小說正是如此。因此，諾獎頒給短篇小說家，希望可以給那些仍舊有藝術追求，仍舊在文學的道路上行走的人們一些觸動�！�

　　對比

　　長篇不是短篇的下一步，只是不同的文體，但同時，它又是一個作家不能省略的訓練過程，不能寫短篇，直接寫長篇那是一個很荒誕的事情。

　　長篇不是短篇的下一步

　　北京晨報：短篇小說篇幅比較短，有人說它正適合當今人們的閱讀狀態，但在國內，似乎較少受重視。

　　李兆忠：短篇不僅僅是短。首先，它的短，其實是一種化繁為簡的結果，實際上，不論從藝術的純度上，還是從語言、結構等方面的要求，短篇小說都是非常高的。所以說，短篇其實不容易寫，它的門檻可能不高，但是要寫好非常難。一個作家可能剛剛進入文學領域時是從短篇開始，但這個開始，是一個結構、語言、審美等多方面的訓練過程，他可能在以后轉而寫長篇，但并不能說他的短篇已經到頂了，才去寫長篇。所以說，長篇不是短篇的下一步，只是不同的文體，但同時，它又是一個作家不能省略的訓練過程，不能寫短篇，直接寫長篇那是一個很荒誕的事情。

　　北京晨報：短篇不受重視，和什么原因有關？

　　李兆忠：首先是社會原因，我們現在的社會氛圍、文化狀態等，其實都是不利于短篇小說的成熟。社會對長篇的接受度比短篇要高，現在每年出版的長篇小說超過2000部，但這些長篇，大多數只是長而已，95%都是垃圾。

　　差異

　　現代長篇小說和中國本土的審美、趣味尚未完全融合，也就是說中國作家目前還沒有走出一條完全屬于自己的現代文學之路。

　　短篇成熟卻不受青睞

　　北京晨報：為什么這么評價長篇小說？

　　李兆忠：其實現代的長篇小說和短篇小說都是舶來品，和中國傳統的章回體小說、筆記小說都不一樣。它是西方工業革命之后所形成的一個非常復雜的文學體系，如同交響樂一樣，和傳統是不一樣的，甚至和西方中世紀的騎士小說也不同。某種程度上來說，中國傳統的小說和騎士小說反而有某些相類似的地方。所以說，現代長篇小說和中國本土的審美、趣味尚未完全融合，也就是說中國作家目前還沒有走出一條完全屬于自己的現代文學之路。而在這種情況下，中國的短篇小說要比長篇小說更加成熟。這和它體例比較小，學起來相對容易有關系。但與之相悖的是，比較成熟的短篇小說關注的人比較少，反而是長篇受追捧。

　　北京晨報：長篇多難道不是更成熟的標志嗎？

　　李兆忠：這兩者之間沒有什么必然的聯系。實際上對于現代小說，不少作家還是非常陌生的，只不過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在寫，讀者對真正的長篇也有隔膜，看著有故事、有情節，能看下去，也就看下去了。當然，要求作家去寫托爾斯泰、�？思{那樣的作品，也不可能，這樣的人畢竟是極少的。但是也不能總是處在不倫不類、混亂尷尬的狀態中。

　　誤區

　　看短篇小說并非人們所認為的那樣，是一種快速閱讀、輕松閱讀，恰恰相反，它對讀者的藝術素養、文學修養的要求非常高。

　　現代化的尷尬

　　北京晨報：那么短篇小說在國外的情況如何？

　　李兆忠：在國外，可能短篇小說的處境要比國內好一點，受重視多一點，但這也是相對的，它依然是一種小眾的文學體裁。在文學發達的國家，往往會有一個讀者的圈子，他們和作者一起，支撐著短篇小說的創作。實際上，看短篇小說并非人們所認為的那樣，是一種快速閱讀、輕松閱讀，恰恰相反，它對讀者的藝術素養、文學修養的要求非常高，也只有那些真正有一定文學素養的，并且還有閑的人們，才喜歡短篇小說，因為他們有能力也有時間去慢慢地品味、反復地閱讀。

　　北京晨報：國內的創作情況如何呢？

　　李兆忠：我讀短篇小說也不多，但肯定還是有不少人在寫。但也是處在邊緣，作家本身是不是處在藝術的前沿、有沒有非常高的眼光也是很難說的一件事。同時值得擔憂的是，國內的知名作家中，現在寫短篇的非常少，這是一個危險的事情，一個好的作家，一年最起碼應該寫一兩個短篇，讓他在藝術上不至于生疏。但現實恰恰相反，大量的長篇小說變成的通俗讀物，市場的寵兒，但短篇總是被束之高閣。

　　困境

　　在稿費并不高情況下依舊堅持的創作者，最起碼都是動機非常純粹的，都是不為稻粱謀的，所以我覺得未來的短篇小說，可能變成一種貴族文化，少數人把玩的文化。

　　文化由高往低走

　　北京晨報：這是否和市場的驅動有關？

　　李兆忠：有一定的關系。比如說出版機制，現代化的出版業中，長篇顯然更適合出版。短篇則不容易，一部短篇顯然不可能單獨出版，就只能結集出版，一部短篇集至少得有七八篇吧，這樣的話水準就很難保證，好的東西總是少的。長篇則不同，對于聰明的人，語言功底好的人來說，寫一部好的長篇很難，但只是需要篇幅的長篇很容易，特別是現在市場上很多都是注水的長篇，這就更容易了，有一個故事，串聯串聯，講到哪兒算哪兒，這也可以。但是和藝術審美、結構、語言等就完全沒關系了。網絡上的現象則更進一步，工業化的生產模式，一個作者每天寫數千上萬字，甚至幾萬字不稀奇，一部小說短則數百萬，長則上千萬是普遍現象。所以說，文化由高往低走，這似乎也是現代化的一個趨勢。正如有的人宣揚的“人人可以當藝術家”，是好是壞很難判斷，但和過去那種創作，顯然是不一樣了。

　　北京晨報：有人認為文學期刊也是短篇小說生存的一個重要保障，您怎么看？

　　李兆忠：文學期刊確實有這樣的作用。但實際上，就國內來說，我們的文學期刊一直都是生存艱難的，包括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那個文學繁榮的時代。在今天，經濟發展，可能文學期刊在各種資助下仍舊存在，但是這樣的期刊，讀者是誰？給作者的稿費又有多少？都是未知數，但據我所知稿費并不高。所以說，文學期刊很難養活中短篇的創作者。反過來說，在這樣的情況下依舊堅持創作的，最起碼都是動機非常純粹的，都是不為稻粱謀的，所以我覺得未來的短篇小說，可能變成一種貴族文化，少數人把玩的文化。

　　期待

　　中國這么大，人這么多，總有一些真正喜歡的人在堅持，也總有一些不需要寫作來養活自己的人，他們純粹為了愛好和追求而寫作。

　　短篇小說時代的回歸

　　北京晨報：有沒有什么方法可以改變這種狀況呢？

　　李兆忠：至少目前來看沒有什么好的辦法，全球范圍內都是如此，這和現代化的某些特征有關。實際上，這也沒有什么可擔憂的，文學的傳統不可能完全滅絕。就中國來說，中國這么大，人這么多，總有一些真正喜歡的人在堅持，也總有一些不需要寫作來養活自己的人，他們純粹為了愛好和追求而寫作。而且，隨著時代的發展，很可能到某個階段，文學的潮流又回去了也說不定。

　　北京晨報：那么如諾獎、布克國際獎這樣的獎項，對人們關注短篇小說有沒有什么作用呢？

　　李兆忠：頒獎給短篇小說家，我想應該會有一些作用吧。它可能給那些依舊有藝術追求的作家帶來一些觸動，讓他們重新重視短篇，再去寫短篇。未來能不能寫出有水準的作品，我拭目以待。晨報記者 周懷宗

　　李兆忠

　　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