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彬彬：胡亂吹捧比胡亂否定對文學的傷害更大

　　■人物小傳

　　王彬彬，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

　　出版著作有《為批評正名》《城墻下的夜游者》《一噓三嘆論文學》《文壇三戶》《風高放火與振翅灑水》《往事何堪哀》《并未遠去的背影》《獨白與駁詰》《給每日以生命》《當知識遇上信念》《魯迅：晚年情懷》《魯迅內外》等。

　　新作《磨戟認前朝》即將出版。

　　“胡亂否定，可能會傷害作家、傷害創作，而胡亂吹捧也能傷害作家、傷害創作�！蹦暇┐髮W文學院教授王彬彬在與記者的對話中，表達了文學批評對文學創作的影響。

　　王彬彬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致力于文學批評，此番采訪，他的風格令記者印象深刻：語言犀利、觀點鮮明。

　　他道出了好作品的標準，對于中國當代文學中存在的問題直言不諱。

　　他認為一個社會，文學處于邊緣地帶，才算正常。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長篇小說創作過熱

　　華商晨報：文學批評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對于文學創作有怎樣的影響？

　　王彬彬：不能把文學批評理解為創作服務。文學批評的意義不只是表現為對創作的促進，在一定的程度上，文學批評具有獨立的文學意義、文化意義。但是，對創作的促進，讓創作變得更好，的確是文學批評的使命之一。文學批評家作為專業讀者，應該能夠比一般讀者更好地理解作家的創作，從而對作家提出有益的意見。文學批評對創作的影響可能是良性的，也可能是惡性的。良性和惡性的作用，都可能通過肯定和否定來實現。敏銳地發現作家萌芽狀態的好東西，讓作家有意識地把這種好的東西發揚光大，是文學批評對文學創作的意義的一種；敏銳地發現作家萌芽狀態的壞傾向，提醒作家注意克服這種壞傾向，也是文學批評對文學創作的意義的一種。胡亂否定，可能會傷害作家、傷害創作，而胡亂吹捧也能傷害作家、傷害創作。人們總是喜歡聽好話，總是愿意相信對自己贊美的真實性，作家也如此。胡亂吹捧有可能讓作家過高估計自己，讓作家意識不到自己的缺陷，從而也就難以進步。所以，胡亂吹捧往往比胡亂否定對文學的傷害更大。

　　華商晨報：當下文學創作遭遇一種尷尬的局面，一方面是數量上的劇增，另一方面卻是質量上的下滑，您覺得其中的問題出在哪里？

　　王彬彬：我認為，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長篇小說創作過熱，這是由非文學的因素決定的。小說家都熱衷于寫長篇，把時間、生命花費在制作劣質、平庸的長篇小說上，這是非�？上У�。許多小說家，原本可以寫出很好的中短篇小說，但是他們已經不屑于經營中短篇小說，拼命去寫長篇，一部接一部地寫。而能夠寫好短篇小說的人，未必能夠寫好長篇。犧牲了許多精彩的短篇，制造了許多平庸的長篇，這是十分令人痛心的。當然，在今天的社會環境中，寫短篇是一種寂寞的事業。

　　華商晨報：此番門羅憑借短篇小說獲諾貝爾文學獎，短篇寫作又成了一時的話題，將中國的短篇小說放到世界文學的框架中，會是怎樣一種境遇？

　　王彬彬：任何一個民族的文學，都是世界文學的一部分，但是，任何一個民族的文學，都是不能被完全整合到“世界文學”中。文學是語言的藝術，一個民族的文學，某種意義上只有本民族的人才能真正欣賞它。唐詩、宋詞、《紅樓夢》，怎么可能為不懂漢語的人欣賞？翻譯成其他語言，就失去本來面目�！爸Z貝爾文學獎”，實際上是一個不能成立的獎項。我從來不關心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學”框架內是什么位置。也沒有必要把“世界文學”說得神乎其神。中國當代有不少短篇小說，就是世界一流。就短篇小說來說，在中國是最好的，在世界就是最好的。

　　許多小說名家，語言都是經不起挑剔的

　　華商晨報：那您如何評價一部作品的優秀與否？

　　王彬彬：我認為，只有經得起細讀的作品才是好作品。一部文學作品要經得起細讀，就必須語言具有充分的文學性。用精細的語言把每一個細節都處理得很好，這才是好作品。例如《紅樓夢》就是這樣的作品。文學作品不是應用文，文學是語言的藝術。汪曾祺先生說過，語言的粗糙就是思想的粗糙，我們還可以說，語言的粗糙就是情感的粗糙。一部語言粗糙的作品，是經不起細讀的，因而也不能說是好作品，哪怕它一時間很走紅。所有能夠永久流傳的文學作品，都必定是語言美妙、經得起細讀的作品。

　　華商晨報：德國漢學家顧彬的觀點和您非常相似，他不時會發出對中國當代文學的批評。

　　王彬彬：作為一個歐洲漢學家，顧彬審視中國當代文學的眼光，當然有明顯局限。顧彬并未完全否定中國當代文學，他對中國當代詩歌的評價很高。顧彬有很大的偏頗，但也有“片面的深刻”。顧彬主要是從語言的角度批評中國當代小說，他認為中國當代小說家普遍語言不好，這有相當的道理。許多小說名家，語言都是經不起挑剔的。

　　華商晨報：思想性和審美性對于文學作品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王彬彬：文學的審美性和思想性，不是兩種并列的東西。文學中的一切，都必須是審美地存在。也就是說，思想性必須是以審美的方式得以表達。一部文學作品，如果思想性很好而審美性很差，那就不能說是一部好作品。脫離了審美性的思想性，就沒必要以文學的方式表達。如果你不能讓思想以審美的方式表達，你就不要從事文學創作，你可以用學術論文的方式表達你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