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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兩會”伊始,趙冬苓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就表達對電視劇工業的深切關注。對于今年在中國大熱的韓劇《來自星星的你》這樣的偶像劇,她認為這只是個工業產品,如果中國電視劇擁有成熟的市場環境,生產出優秀的偶像劇并不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目標,所以她要為建立中國電視劇工業的成熟市場而呼吁。而有意思的是,作為一個主流的編劇,山東影視劇制作中心的藝術副總監趙冬苓一直堅持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從她的成名作電視電影《法官老張軼事》系列關注農村的人情法理,到近年來獲得飛天獎、金鷹獎的電視劇《沂蒙》 《中國地》 ,以及去年開拍的電視劇《紅高粱》 ,她的作品與工業化的產品無關,可以說她不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而是整個行業的角度來考慮的。近日,她在開會的間隙接受了記者的專訪。
市場有自我凈化功能
記者:作為一個編劇,你對電視劇產業的思考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是從您開始在山東影視劇制作中心擔任職務之后嗎?
趙冬苓:我在山東影視劇中心擔任職務時也很少管具體的業務。從業那么多年,我深感市場需要穩定,過多的行政干預是不利于市場發展的。我經常和制片方打交道,他們常常在等待,因為不知道下一步,政策會不會有什么變化。就像農民承包土地一樣,如果今天說要收回土地,明天又說不收回,大家心里沒底。我到過下邊采訪,農民們告訴我,原先他們那里的山都郁郁蔥蔥的,現在都光禿禿的,樹都砍了。因為大家擔心政策不穩定,不敢投入,只種當年能收獲的作物,都不深耕細作了。
記者:如果沒有行政干預,那么當古裝劇、宮斗劇泛濫時,應該用一種什么方式來糾正這種過度開發一個題材的行為呢?
趙冬苓:市場是有自我凈化功能的。市場的自由競爭會產生互相的抑制和控制。比方說,為什么制片方在選題時會說,最近這個題材比較多,我們不能做這個。包括電視臺買片子也是一樣,不會一年全買宮斗戲,或是一年全買抗日戲。話又說回來,就算是行政干預,暫時的跟風還是會出現。反而往往是控制得越嚴,可寫的題材范圍越窄,才會出現大量的跟風,因為沒有辦法,別的題材沒法做啊。
市場有自我調節功能,就像物價一樣,有時物價漲上去了,可過一段時間又會落下來,它是根據供求關系在商品價值上下波動,價值決定了它波動的范圍是可控的。
“一劇一星”有利有弊
記者:對于今年年初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電視劇司李京盛司長在一次講話中提出的“一劇一星”的提議,您并不是太贊成。
趙冬苓:如果從我們的電視劇產業一開始發展時,就確定下“一劇一星”的獨播劇政策的話,這應該是個不錯的決定,可以讓大量的作品能夠被市場消化,還可以抑制演員過高的片酬。但是,在目前的環境下,我希望有三到四年的緩沖期,有比較平穩的過渡。另外,這樣的提議經過科學的論證了嗎?真的符合市場規律嗎?
拿今年我們山東投拍的《紅高粱》為例,這部劇的投資達到了1 . 5億元還要多(一部電視劇上億的投資規模并不少見) ,投資過億的電視劇都是大公司投入心力要制作的精品,如果突然出臺“一劇一星”政策,這些公司都要破產。因為任何一個電視臺都不能單獨承擔起這么高的購劇成本。
李京盛司長在講話中也說到,即使不出臺這樣的政策,已經有60 %的電視臺選擇播出獨播劇。其實,這恰恰說明市場有自我調節的功能,沒有必要使用行政的手段。
李克強總理上任之后,一直在強調:市場能管的,政府不要管。電視劇的內容是一定要管的,這我同意:不能渲染色情、暴力和血腥,這是所有的藝術工作者都能認同的。在任何國家,就像韓國,他們沒有我們這樣的審查機構,但是他們的電視劇卻非常干凈。這是觀眾和社會的公序良俗對電視劇無形的約束。但是在題材上,我不贊成政府做過多的限制,比如說古裝劇的播出量要控制在15 %。這樣的規定反倒造成歷史正劇不容易出現,因為只有15 %,電視臺會更偏向于選擇戲說的、狗血的、高收視的古裝劇。
記者:去年的歷史正劇的收視就不太理想,如《大秦帝國》 。
趙冬苓:所以不是說限制了播出量就能解決作品的質量問題。正是出口太窄了,而且古裝劇一般比較長,一個電視臺一年買一兩部就夠了,正劇就越來越不容易出現。國家現在號召要加強文化軟實力,加強文化輸出。我們拿什么來輸出呢?最有可能的就是歷史劇?涩F在制片方不敢花大力氣去拍歷史正劇了,出口窄,風險大。
我的下一部戲的制片方一直在猶豫,該投資多少,因為不知道“一劇一星”到底實不實行,如果實行,投資就會成半地往下降;如果不實行,投資減半后,這部劇就會成為一部低成本劇,低成本劇不可能與高成本劇進行競爭,兩難之下無法做決策。所以政策的不穩定影響市場發育:讓從業者無所適從。應該把規矩定清楚了,市場的規則不能輕易變,硬指標放那,大家都在框框里創作就是了,可是這個框框不要今天一變明天一變,今天松了明天緊了。
記者:有時候我打開電視機,會感覺到可看的好電視劇不是太多,如果實行“一劇一星” ,會不會讓粗劣的劇更容易播出了呢?
趙冬苓:我估計“一劇一星”可能能壓制片酬,也可能會打破制播分離的體制。電視臺買片子不如自己做片子,對獨立制片方有很大傷害,F在電視臺的自制劇已經成為一種風氣了,如果“一劇一星” ,電視臺覺得買不如自己拍,制播一體后電視臺又有可能會壓低自己的制片成本,從而最終傷害電視劇制作這個行業。我多年前到臺灣參加他們的電視節,臺灣制片公司的窘況讓我至今難忘。為什么現在臺灣很多的演員和導演都到大陸來拍戲了,因為他們那里的片酬太低。當然,任何政策都會有利有弊。
我們捆著手腳與《星星》競爭
記者:我們能拍出《來自星星的你》嗎?
趙冬苓: 《來自星星的你》是一部典型的穿越劇,可是穿越劇在立項時就不太好通過。對于這一點,我也不能理解。盡管我本人不寫穿越不寫架空,但我很佩服這些作者,架空劇需要作者憑空構筑一個王朝,這需要多少歷史知識儲備和想象力才能寫出來,穿越劇也是這樣。在這方面要劃出禁區,不是政府管理應該做的。這導致大家不知道應該寫什么,應該拍什么。
記者:其實中國的編劇不是寫不出《來自星星的你》這樣的電視劇。
趙冬苓:是。 《來自星星的你》我聽說很火,就看了幾集,之后,我就跳著看,對我來說沒有太大的吸引力。用我的審美趣味來說,它對觀眾理解力的要求不高,注意力可以集中在美輪美奐的演員、布景上,里面的好人好死,壞人壞死,只注意消費功能,不強調文學價值。但它是一個很成熟的工業產品。電視劇就是個工業產品,像我們這樣的堅持獨立寫作的作者早晚是要被淘汰的。韓國這種工業產品可以由家庭主婦訓練一下就能寫劇本。我比較喜歡的是美劇的制作方式,電視臺與制片方定制一季,大家各顯神通,有創作的空間,如果你寫得不好,那么下一季就沒有訂單了。韓國是周播劇,邊拍邊播,制片方會根據觀眾的意見來不斷修改劇本,如演員該穿什么樣的衣服,該怎樣笑,這就完全被觀眾牽著走,創作者獨立創作的東西太少。
雖然這些都不是我太喜歡的,但是一個成熟的市場需要這些。
對于題材的限制,我能理解的是對警匪劇的限制。我們的播出環境與美國不一樣,美國大部分的警匪劇都在收費電視里播出,而我們國家的有線電視臺相當于美國的免費電視臺,面向所有市民。如果不限制警匪劇,那么一到晚上打開電視就是腥風血雨。而且,警匪劇天然是商業劇種,不加限制,容易泛濫?梢环矫嫣岢F實題材,一方面給現實題材種種限制,反腐、警匪、官場不能寫,最后就變成家斗和婆婆媽媽,很多家斗劇都展現了人性的惡。不是編劇寫不出別的好作品,是被逼得在很小的一個地方翻筋斗。
記者:假設在題材上不受限制,像《來自星星的你》這樣的劇可以立項,那么我們的電視劇的工業基礎能夠支撐拍出這樣一部劇嗎?
趙冬苓:我們應該向韓國學習。這幾年,我們有的劇已經學得很像了,如于正的劇,他們在用光和人物造型方面都特別講究、華美,他火是有道理的。我們的電視劇起步沒幾年,很多從業者是用做電影的要求來做電視劇,一定要用自然光,要有逼真的效果。韓劇不管這些,他們只要美,要造夢。只要市場健康發展,我們的電視劇會往這個方向走的。因為現在的觀眾不喜歡看破衣爛衫。不用三年,兩年我們就會轉過來,F在,我都會對制片方說,一定要拍得漂亮啊。你看我們這次拍《紅高粱》 ,周迅的衣著比鞏俐漂亮多了。 《來自星星的你》沒有別的,就是賞心悅目,這一點是很容易做到的。
記者:你剛才也說了,中國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收費電視,可是現在在網絡上,中國觀眾能看到所有國家的電視劇。這對于中國電視劇來說十分不利,要面對如此激烈的競爭。
趙冬苓:我們是手腳被捆著與別人競爭。不能說中國人沒本事,是我們被管得太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