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存昕談林兆華：我覺得林兆華導演像一孫猴子

　　業內人士稱呼林兆華不叫導演，叫“大導”，因為他實在是導演過太多大作品。話劇《北京人》《茶館》《二次大戰中的帥克》《風月無邊》《棋人》《狗兒爺涅槃》《紅白喜事》等等名作，都出自他手。這回，林兆華發布的不是話劇，而是自己的文字作品，名叫《導演小人書》。據他自己說，別人的牢騷發微博，自己不會發微博，所以就發本書好了。

　　在本月15日的新書發布會上，不僅林兆華發起了牢騷，與他合作多年的濮存昕也來湊了個趣，看看這倆人嘴里的《導演小人書》，是何模樣。

　　林兆華就是一孫猴子

　　山西晚報：您今年78歲，有50多年的舞臺生涯，排了70多部戲劇作品。這些數字都挺大，但是出書還真是頭一回，也算是處女作。能不能先談一談，為什么要出這么一本《導演小人書》呢？

　　林兆華：其實就是我自己發點牢騷，還得感謝長江文藝出版社，人家熱情想出這本書。我這兩年經常發牢騷，不是官，但是喜歡經常瞎提點意見。我不會發微博，我就把微博那些牢騷擱在書里頭了。其實和我熟悉的人都知道，我也不是寫書的人。

　　山西晚報：為什么叫《導演小人書》呢？

　　林兆華：因為我覺得它算不上是書，我也沒有寫理論在里面，所以叫《導演小人書》，基本上是通俗讀物。

　　山西晚報：我覺得這書最大特點就是真，很多話特別直，特別沖。

　　濮存昕：這個我來說說。我覺得林兆華導演像一孫猴子，手里拿著金箍棒。他特別煩那緊箍咒，看著妖魔鬼怪，看著不公道，看著假丑惡，他老想舉棒子，但是想成佛他又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佛，他是一猴子。

　　山西晚報：林兆華導演對濮存昕的說法怎么看。

　　林兆華：想怎么說怎么說，我很皮實。

　　有很多好幫手

　　山西晚報：您經常引用索爾尼斯的一句話：一個人是不能沒有幫手的。

　　林兆華：確實是。比如說趙起揚、刁光覃、英若誠等老師，沒有這一批老藝術家也成就不了我，沒有他們我根本做不了導演。我特別感激這些人。還有每一部劇都離不開舞美團隊，這些設計師，還有舞臺制造，都離不開他們的。所以我總說當導演甭牛，沒有舞臺設備這些工人，不行。最要害的是劇本。我運氣比較好，遇到的編劇都很好�？偟膩碚f，我有很多好幫手。

　　山西晚報：沒有好演員也不行的。

　　林兆華：對，也不行。

　　山西晚報：濮存昕當年曾出過一本書叫做《我知道光在哪里》，這句話正好也是索爾尼斯的臺詞。說幫手是不會自己來到的，是需要力量的召喚。濮老師你跟林兆華導演合作這么多年，拍了數不清的戲，你覺得他召喚的力量是什么呢？

　　濮存昕：因為我需要，他也需要。有些感覺是說不清楚的，比如說愛情，愛情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談條件，三大件，高富帥，這不叫愛情。當時我正在處在迷茫期，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林兆華導演的創作團隊給我信息量都是新的，我很感興趣，慢慢慢慢接近起來。排戲的時候，感覺非常朦朧，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怎么做。但是最后的呈現會讓你意想不到。我只能感覺到是奇跡、是奇觀，這個東西特別有吸引力。就比如會說很多人明明知道危險，為什么探險，為什么登山，那種狀態就是這樣。

　　我遇到的很多東西都是興趣點，是興趣點才去做。包括你說出書，出什么書大家愿意買？其實只有興趣是實實在在的，編輯的興趣跟作家興趣，還有讀者的興趣構成的，賣多少錢那是隨緣的事，有多少是多少。

　　頭上有個緊箍，總也扔不掉

　　山西晚報：濮存昕你和林兆華導演合作多年了，能不能說說你心目中的林兆華。

　　濮存昕：說林兆華脫離不了時代背景，我們國家整個文化太久，一方面我們必須繼承五千年文化，五千年文化是中國立身之本，打不垮。同時今天新的生命在更替，每個人的直覺是不一樣的，我們要尊重直覺。林兆華導演他經常憑直覺做事。他有時候的錯誤很極端，被很多人批評，但他就是這么沒章法的一個人。慢慢慢慢直覺多了就形成規律了，反而成功了，我們當代文化缺少像林兆華這樣具有個性的思維方式，具有個性的興趣，具有個性的做事方式。

　　他有很多地方是失敗的。但是我們也要思考，他最值錢的東西是什么，他最有價值的能夠為后人做一點啟迪的東西是什么。

　　山西晚報：那你覺得是什么狀態，能夠讓林兆華導演這樣癡迷于一個行業這么多年？

　　濮存昕：林兆華他一直處在一個戰斗狀態，干了一輩子導演工作。他老覺得那個緊箍扔不掉，可能就是這種狀態吧。

　　山西晚報：在書里看到很多林兆華導演的牢騷，現在大家都覺得發牢騷是沒有太大用處的，很多人就不說話了，不發牢騷了，不知道林兆華導演怎么看自己發牢騷這件事。

　　林兆華：不管別人，我這個書就是發牢騷，愿意發就發，不愿意發就完了，也沒有人管你，別說反動話就行。

　　山西晚報：《導演小人書》里面的作品是以前就有積累，還是近期為了出書寫的？

　　林兆華：就是平常積累的，我不會上微博，所以經常隨便寫幾個字，想起什么就寫。這么積累下來的，人家出版社說這個可以擱在書里，小人書嘛，都是這幾年隨手寫的。

　　作品選摘

　　“老藝術家”之所以為“老藝術家”

　　現今的戲劇大多是理性的產物。直覺、靈感，有意無意地，自己就扼殺掉了。

　　理性不是都不好，無理性也就否定了感性。藝術創作就是感性、理性的攪拌機，攪得適度能出成品，瞎攪就是糞坑。

　　過士行的《廁所》是一個比較貼近現實的作品，我沒弄任何花哨的東西。他們不是堅持現實主義嗎？但面對真正的現實主義、不粉飾生活的作品時，他們倒迷惑了。有人問我，為什么《廁所》是蹲著的《茶館》？《廁所》怎么能跟《茶館》比？

　　我說，那是人家這么評論。

　　要我說呢，《廁所》有些功力可能達不到老舍先生的水平，但在戲劇美學上，我認為是超過《茶館》的。因為老舍先生寫《茶館》的時候，有意識形態的禁錮，但對當今作家而言，這個禁錮已經解放了。

　　我在《新京報》上寫過，應該高興有戲超越《茶館》，應該高興有人超越于是之，這是自然規律。超越意味著戲劇的進步，專家們應該高興。人藝是不可超越的嗎？老舍是不可超越的嗎？

　　怎么可能？

　　這是常識，有什么可爭論的！

　　采訪者經常問：“您對未來戲劇的發展怎么想？”“您對當前戲劇的狀況怎么看？”對這種大而空的問題，我總是說：“恐怕談兩天也談不完……”就哈哈嘻嘻過去了。說實話，我很少思索中國戲劇的未來，當下戲劇就亂七八糟，未來也就七糟八亂，不以某些人的意志為轉移。

　　80年代我在柏林，見到一位格勒托夫斯基(戲劇大師)的學生，教授他的訓練方法，開眼界。次年我把他請到北京人藝即將畢業的演員訓練班授課，后來我聽劇院老藝術家們說：“我們花了兩年工夫的教學，都叫林兆華破壞了！”我既沒能力，也沒膽量去破壞，更不知道如何建立什么！

　　21世紀的人藝，還堅守著斯坦尼的“心象說”。我沒有語言與他們辯說。而他們只能如此，不然如何稱得上老藝術家！

　　劇院關門啦！

　　“唯有北京人藝有自己的風格�！�

　　“唯有北京人藝有自己的傳統�！�

　　這是學者、專家們謳歌人藝的詠嘆調，在我看來，這卻是中國戲劇的恥辱！

　　這么一個大國就那么一個有傳統的劇院，還有臉宣揚，真不明白這些理論家們安的什么心。

　　北京人藝的晚輩在21世紀的今天，我們還在空談什么繼承，什么中國學派，我都覺得燙嘴。

　　“深厚的生活基礎，鮮明的人物性格， 京味的語言特色”——這叫傳統？！這叫風格？！有見識的戲劇家吃了什么迷魂藥了？什么巴掌擋住你的雙眼？這是一般，特殊才是個性。

　　80年代我去過巴黎、柏林、倫敦，走訪了傳統深厚的皇家莎士比亞劇院、布萊希特劇院及莫斯科藝術劇院。有次在柏林看了席勒劇院的一個戲，走出劇場，翻譯問我：“此戲如何？”

　　“這個劇院不久就會關門�！辈恢�怎么說句這樣的話。第二年又去了柏林，還是那個翻譯，問他：“席勒劇院還在嗎？”他說：“真的關門啦�！�

　　在布萊希特劇院看了它的保留劇目《大膽的媽媽》，和我多年前在北京看的電影紋絲不差。散場后我訪問了那位演媽媽的主角：“這個保留劇目有什么改動嗎？”她說：“一句臺詞都沒有改過……”她的自豪感叫我不舒服，只好自我間離。

　　在法國最有聲望的法蘭西喜劇院(也叫“莫里哀之家”)看了幾次演出，真叫人失望。有一年看了《無病呻吟》，就是一個人的獨角戲，表演、讀詞、舞臺……沒有一絲新的東西。

　　第二天訪問了他們的負責人，他說：“我們保留了莫里哀時代的演出風格�！�

　　無個性創作，不是藝術，是模仿。

　　重復就是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