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與畫畫——看六位現代作家繪畫展

高莽作品

屠岸作品

趙蘅作品

羅雪村作品

肖復興作品

彭秋子作品

　　文人而畫畫，原是中國的舊習，風雅之至，源遠流長。五四前后出現“作家”一說，兼以西畫傳進來，于是漸有喜歡畫畫的作家，但這意思，和古代文人的愛畫畫，多有不同了。

　　元明清三代文人畫，幾乎清一色畫山水，據說寄托了道家的出世之想——雖畫者什九當著官——或者，直接就在紙上談書論畫，那工具，自是傳統的紙墨�，F代中國“作家”畫的畫，可就是西洋那一套，鉛筆鋼筆、粉彩蠟筆，素材與題旨也受西人的影響，什么都畫，人物、動物、建筑、農工、家人……總之，隨見隨畫，多是當場的寫生。其中，風景畫固然也不少，后院的花草、臨窗的小景，以至家居書房小角落，俱可入畫，也都叫做風景畫。

　　但風景畫并不就是山水畫。中國的新文學新作家，俱皆信奉生活即是“藝術”，藝術須有“生活”，若與古人相對，怕是談不到一起去。

　　就我所見，作家的畫時�？上部煽�。普希金與陀思妥耶夫斯基，都愛用羽毛筆在稿本上涂畫人臉，畫得好極了，簡直經典；張愛玲勾畫的民國市井女子，今日職業畫家休想望其項背；聞一多留美時就學畫，畫起素描風景，中規中矩，他設計的刊頭圖案，十足學的是歐美二三十年代的前衛風。詩人艾青去巴黎時，也學畫，可惜我至今不曾見過他的手筆。五四作家最懂畫的一位，是魯迅，他的野心不在畫，而是果然影響了左翼的木刻，他設計的書籍封面高于一般裝幀家，因為他懂畫。

　　這次《邊寫邊畫》展覽中的六位作家，各有各的好。我這說的“好”，不是酬酢的辭令，而是，所謂好畫，先看在畫手的興致高，心思好，會觀物，能動情，畫著畫著，自己開心起來，這些特質，六位畫手顯然個個都有。屠岸老先生，據說早年跟過一陣劉海粟，后事譯介，卻是終身愛畫，他筆下的小風景素描，誠摯、質樸、天真，好幾幅使我看得感動，不能移步。高莽的寫生小品多取俄羅斯景致，包括托爾斯泰的草墳，這便是職業畫家不會特意聚焦的題旨。肖復興自稱退休后畫興漸濃，且常在異國游歷時摸出本子涂畫，路遇美麗的女乞丐，也來畫下，還題寫了感想，是典型的作家畫。馮秋子的畫另是一種典型，鐘情于家鄉，也畫她目中的詩意，有幾件小小花草畫，戰戰兢兢描繪枝葉與花蕊，構局別致，女心盎然。

　　趙蘅與羅雪村，早年受過中央美院�？朴柧�，作品比較有方法，多變化，但或是天性格外良善而憨，并不見職業畫手的技術氣，惟矚目于眼前的人，特別耐看的幾件都是畫自家長輩：前者是楊憲益的外甥女，為老人留下一系列可愛珍貴的暮年寫真，后者畫自己老母為兒子做飯——兒子等著吃飯，一邊畫——實在是動人的。他倆的風景畫也頗出趣，略施淡彩，畫面輕盈而斯文。

趙蘅作品

　　那天開幕式全是作家前來捧場，地點又在文學館，使我有走錯門庭之感，一入展室，便忘了幾位都是作家——如今北京城，一年到頭不知多少畫展，實話說，我鮮有興趣走看。聰明能畫的同行，太多了，只為歡喜、只為自賞的畫家，卻是越見少下來。這或許也是錯覺，但我樂意看看業余畫手的小畫，反倒找回一點繪畫本來的愉悅。幾位作家的畫紙，都很小，只顧悄悄靜靜地勾畫著，自己得意，積久弄成這么一項謙遜的展覽。除了趙蘅，我不曾讀過他們的文字，只看畫，似乎都是老好人、老實人，老實的好人平時偷偷畫畫，想來令人起敬意，且是可親可喜的那種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