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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信芳《明末遺恨》劇照
◆梅蘭芳《抗金兵》劇照
▲上海文化界抗日救亡協會同仁合影
▲《保衛盧溝橋》演出廣告 編者按
2014年2月27日下午,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七次會議經表決通過,決定將12月13日設立為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
在首個國家公祭日即將到來之際,本欄目特地約請沈鴻鑫先生撰寫本文,以翔實的歷史資料形象地表現了我國文藝界知名人士在上世紀那一場艱苦卓絕的反侵略戰爭中,以自己的方式與日本侵略者抗爭的悲壯往事。在抗日烽火燃遍中華大地之時,上海的戲劇藝人挺起了脊梁,擔負起社會的責任,積極投身于抗日救亡活動,他們有的奔赴抗日前線,有的在后方和淪陷區堅持斗爭,留下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國家公祭日的設立,是在向全世界傳遞中華民族對于人權和文明的態度,在向全世界表達我們熱愛和平、維護和平的決心與責任。重溫往日艱難歲月,前輩的風骨和尊嚴足可以與他們的藝術成就比肩而立,他們是我們全民族的代表,也是我們全民族的驕傲。
褚民誼陰險地笑道:“小胡子可以剃掉么,退出了可以回舞臺么!”梅蘭芳針鋒相對地說:“我聽說褚先生喜歡玩票,大花臉唱得挺好,我看您作為團長率領劇團去慰問,不是比我強得多嗎?”褚民誼自討了沒趣,只得悻悻地離去。
傲骨從來耐歲寒
“九·一八”之后,日軍逼近山海關,北京危若累卵,人心惶惶,劇院停演。梅蘭芳在好友馮耿光的催促下,決定暫時離京南遷。1932年春,梅蘭芳帶著夫人福芝芳等登上了從北平開往上海的火車。
梅蘭芳來到上海后,暫時住在滄州飯店。他與葉恭綽、許伯明等朋友商議編演一出含有抗敵意義的新戲,不約而同想到了梁紅玉的故事,并定戲名為《抗金兵》。隨即組成了梅蘭芳、葉恭綽、許姬傳等五人的編劇小組,共同起草。經過三四個月時間的編、排,《抗金兵》在上海天蟾舞臺推出。以前舞臺上一般只演梁紅玉擂鼓戰金山一段,這次則加以擴充,成為一個較為完整的故事,突出了梁紅玉不畏強敵、奮勇御敵的精神。梅蘭芳飾梁紅玉,林樹森飾韓世忠,姜妙香飾周邦彥,金少山飾牛皋,蕭長華飾朱貴,劉連榮飾金兀術,王少亭飾岳飛。在國難當頭的形勢下演出此劇,反響十分強烈,對當時民眾的抗戰情緒起了很大的鼓舞作用。
1932年的下半年,梅蘭芳遷入馬斯南路121號(今思南路87號)居住,1933年梅蘭芳又編演了新戲《生死恨》,這個戲寫北宋女子韓玉娘被金人擄去后配給男俘程鵬舉,玉娘不惜犧牲自己,幫助鵬舉逃回故國投軍抗敵。后鵬舉跟隨宗澤立了戰功,但夫妻相見時,玉娘已病入膏肓。這個戲到1936年2月26日才在上海天蟾舞臺首演,由梅蘭芳、姜妙香、劉連榮等主演。先是連演五天,天天爆滿,盡管上海社會局日本顧問秀木等從中搗亂,或唆使日本浪人向臺上扔燃燒彈,或是以社會局名義禁演,但梅蘭芳不為所動,堅持演出,還移師南京大華戲院續演三天,在觀眾中激起了一股愛國抗敵的熱浪。
1937年“七·七事變”后,日本帝國主義向中國發動了更大規模的侵略行動,抗日戰爭全面展開!鞍恕ひ蝗变翜箲鸨l。三個月后,上海失守,政府倉皇撤退到內地,偽政權在南京成立,黑暗彌漫著神州大地。
日本人和漢奸當然也不會放過梅蘭芳,先是上海的特殊人物向梅蘭芳間接地提出“某方”的要求,希望他能在電臺上播一次音,緊接著又有人勸他演幾場營業戲。梅蘭芳都以不久要去香港和內地演出為由而加以回絕。為了避去這些騷擾,梅蘭芳在老朋友馬耿光、許源來的精心安排下,于1938年春攜家眷、率劇團乘上海郵輪到達香港。春末演出結束,劇團返回大陸,梅蘭芳決定全家人留居香港。在香港,梅蘭芳深居簡出,只與少數幾位好友往還。他每天看報、作畫、學習英語、集郵,有時關起門窗練功吊噪,或讓許源來吹笛子唱幾段昆曲。
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很快香港也陷落了。就在日軍侵占香港那一天,梅蘭芳決定蓄起胡須,沒幾天,他白皙的臉上掛起了濃黑的小胡子。他的孩子不解地問:“爸爸,您怎么不刮胡子了?”梅蘭芳幽默地答道:“我留了小胡子,日本鬼子還能強迫我演戲嗎?”
1942年夏天,梅蘭芳在朋友們的幫助下,取道廣州飛回了上海,重又住進了馬斯南路的舊居;氐缴虾:,梅蘭芳還是蓄著胡須,閉門杜客?墒,來自日偽的壓迫還是沒有間斷過。這一年的秋天,汪偽政府的大頭目褚民誼突然來訪,他邀梅蘭芳作為團長率劇團赴南京、長春和東京輪回演出,以慶!按髺|亞戰爭勝利”一周年。梅先生指著自己的胡須說:“我早已退出舞臺了!”褚民誼陰險地笑道:“小胡子可以剃掉么,退出了可以回舞臺么!”梅蘭芳針鋒相對地說:“我聽說褚先生喜歡玩票,大花臉唱得挺好,我看您作為團長率領劇團去慰問,不是比我強得多嗎?”褚民誼自討了沒趣,只得悻悻地離去。
沒多久,又由華北駐屯軍報導部部長山家少佐出面進行脅迫,他委派北平《三六九》畫報社社長朱復昌去說項,說梅如不肯登臺,就請他出來講一段話。梅蘭芳的表弟秦叔忍和姚玉芙想出辦法,給梅蘭芳注射三次傷寒預防針,因為梅先生有過敏,打預防針立刻會發高燒,果然燒到42度,這一苦肉計終于又一次抵御了日偽的脅迫。
梅蘭芳幾年不演戲,經濟沒了來源,而滬港兩地開銷又大,歷年來的一些積蓄已經用得蕩然無存了。他只得靠賣畫,靠典質、變賣古董古物度日。梅蘭芳在抗戰八年中,息影舞臺,蓄須明志,得到了社會上各界人士的普遍贊許,戲劇家田漢曾賦詩吟詠,云:“八載留須罷歌舞,堅貞兒輩出伶宮。輕裘典去休相慮,傲骨從來耐歲寒”。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的消息傳來,梅蘭芳高興得熱淚流淌,當下他就把胡須剃得個干干凈凈,并開始練功、吊嗓、看劇本。兩個月后,梅蘭芳參加了抗戰勝利的慶祝會,在上海的蘭心大戲院演出了《刺虎》。闊別舞臺八年之久的梅蘭芳重登舞臺,使觀眾們欣喜若狂。
《明末遺恨》劇中,崇禎皇帝以悲涼深沉的語調對其子女說:“世上什么最苦?亡國最苦!世上什么最慘?亡國最慘!”“要知道,亡了國的人,就沒有自由了!”一字一句催人淚下,觀眾無不扼腕動容。
更有江南伶杰在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當時周信芳的戲班正在天津演出。周信芳想方設法,冒險南歸。周信芳回到上海時,正趕上“八·一三”上海淞滬抗戰,輪船剛剛靠攏上海碼頭,只見敵機在黃浦江上空呼嘯狂吼。這時戲班的行李已經卸完,本來可以早早離去,但周信芳無意避開,他站在船頭上,兩手叉在腰間,怒視著這一批批掠空而過的鷹隼,眼睛噴射出憤怒的火焰。
周信芳一抵達上海,立即投入了抗日救亡運動。當時上海成立了文化界抗日救亡協會,由中共地下文委成員之一的田漢和歐陽予倩任負責人。周信芳被推選為歌劇部主任,隨即開展了繁忙的救亡宣傳活動,周信芳冒著敵人的炮火,親臨近郊前沿陣地及后方傷兵醫院進行慰問宣傳演出,鼓舞前方將士的斗志,到電臺義播勸募,并播唱全部《明末遺恨》,在租界,到處可以聽到周信芳蒼勁有力的念白:“我君臣雖死,也要死個悲壯慷慨!”
周信芳恢復了原來組織的移風社,于1937年10月28日開始在卡爾登大戲院演出,至1941年歷時四年。其間,演出最多的是《明末遺恨》和《徽欽二帝》這兩出戲。
周信芳從“九·一八”以后就多次演出過《明末遺恨》,可是現在祖國大片土地淪陷于日寇的鐵蹄之下,再演此劇,其效果就更加強烈。第六場闖王兵犯山西,危及京城。但是那些達官貴胄們依舊花天酒地,醉生夢死。兵士們卻因長官克扣軍餉,而分文不得。這里寫的是明末的歷史狀況,其實分明影射當時抗戰初期社會的現狀。周信芳飾演崇禎皇帝,當念到“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時,總能引起臺下強烈的反響。在“殺宮”一場,崇禎皇帝以悲涼深沉的語調對其子女說:“世上什么最苦?亡國最苦!世上什么最慘?亡國最慘!”“要知道,亡了國的人,就沒有自由了!”一字一句催人淚下,全場觀眾無不為之扼腕動容。
1938年,周信芳又請著名電影導演朱石麟編寫了《徽欽二帝》,9月在卡爾登大戲院首演。這出戲主要突出了亡國之痛。當觀眾看到徽、欽二帝被金兵俘虜一路押送時,聯系到日寇鐵蹄踐踏祖國河山的現實,無不激動得灑下熱淚。當戲中投降敵人的張邦昌被眾人痛罵,還挨了一頓老拳,觀眾個個拍手稱快。
《明末遺恨》與《徽欽二帝》的演出受到了觀眾的熱烈歡迎,即使有臺風暴雨,交通受阻,卡爾登大戲院也照常滿座。有時發大水,劇場進了水,也照樣演出,從劇場門口搭上木板,直通場內。人們稱這兩出戲是投向敵人的兩顆藝術炸彈。也正因為如此,敵偽對周信芳加緊了迫害!痘諝J二帝》只演了二十一天,就被勒令停演了。對此,周信芳極為氣憤。他又夜以繼日編寫歌頌民族英雄的新戲《文天祥》,但仍然遭到禁演。周信芳不顧敵人恐嚇,在卡爾登大戲院的舞臺兩側掛出了新戲預告,一邊是“文天祥”,一邊是“史可法”,斗大的字,就像一副驚世醒目的對聯,使觀眾一進戲院就看見兩位民族英雄的名字,從而得到感染,自然有所聯想。這副對聯一直掛到移風社被迫解散為止。
在民族危亡、人民生靈涂炭的時刻,梅蘭芳蓄須明志,程硯秋歸耕南園,周信芳演劇救亡,都表現了崇高的民族氣節和愛國精神?箲饎倮,田漢寫了一首詩送給周信芳,詩云:“烽煙九載未相忘,重遇龜年喜欲狂。烈帝殺宮嘗慷慨,徽宗去國倍蒼涼。留須謝客稱梅大,洗黛歸農美玉霜;更有江南伶杰在,歌臺深處筑心防!
楊華生與家人一別就是八年,他的胞妹、滑稽演員綠楊說,楊華生去參加抗日宣傳,音訊全無,家里人當他已不在人世,每年逢他生日,總要把一碗排骨面放在桌上,以寄托對他的思念。
鼓板絲弦救亡曲
抗日戰爭時期,上海的一些曲藝藝人也紛紛投身于抗日救亡運動,他們有的編演以抗擊日本侵略為題材的作品,或者參加救亡演劇隊的宣傳活動!熬拧ひ话恕笔伦內湛芮终紪|北三省以后,上海獨腳戲藝人江笑笑、劉春山等編演了《一·二八小鼓調》《抗敵英雄馬占山將軍》《抵制日貨打倒奸商》《閘北摜炸彈》《哭東北》等大量的段子。江笑笑、鮑樂樂的《一·二八小鼓調》怒斥了日寇的侵略行徑,作品還以滑稽的手法描寫19路軍與日寇戰斗的情景:“東洋兵一船一船運到上海來,結果是一箱一箱尸體運回轉東洋”。共產黨人瞿秋白運用“賣梨膏糖”曲調編寫了《東洋人出征》等滬語唱詞,發表在上!段膶W導報》上。唱詞中寫道:“工會也要自家人,罷工起來打倒日本人,F在預備槍炮要趕緊,趕快聯絡士兵弟兄們”。
“七七事變”后,曲藝藝人編寫了更多抗日救亡內容的段子。上海的評彈藝人黃兆麟主持了上海游藝界救亡協會,積極組織曲藝藝人進行抗日宣傳。藝人小熱昏編演了《七七事變》等寫時事新聞的說唱。徐青山編演了《抗戰八·一三》,他一副三翹板,用長短不一的唱詞敘述“八·一三”上海軍民奮勇抗擊日寇侵略行為的戰斗情景,愛國將領張治中帶領軍隊與日軍激烈戰斗。在保衛上海戰斗中,我軍挖壕溝,上面擱了鋪板,用爛泥蓋好,引日軍上鉤,把日軍殺得狼奔鼠竄。
“七七事變”前,上;嚾藦堥詢z、楊華生正在杭州大世界演出。他們的一個常演節目是滑稽京戲《沈陽城》,這是楊華生根據陸希希的《老槍南陽關》改編的,寫日寇侵略中國東北,中國人民與日寇斗爭的故事。這個段子以楊華生為主,他在唱到“嘆同胞,不由人,珠淚雙拋”時,在“拋”字上耍了一個長腔,像拉警報似地拖了一個很長的音,引起臺下共鳴。節目里還穿插了一段中國老百姓與日本兵開打的場面,打敗日本兵后,還舞了一段銅棍。這個節目很受歡迎。
不久,“八·一三”淞滬抗戰爆發,杭州大世界停止了營業,成了難民收容所。楊華生、張樵儂等隨之投入了抗日救亡的宣傳活動。他們參加了杭州抗日后援會宣傳隊,在杭州、蕭山、塘棲、新昌等地巡回演出,宣傳抗日。1938年由張樵儂的朋友徐笑林介紹,張樵儂、楊華生參加了隸屬于總政治部第三廳的抗敵演劇第五隊,到內地進行宣傳演出。1941年楊華生、張樵儂在上饒集中營演唱了抗日段子《拾炸彈》。這個段子是太原失守后,楊華生根據京劇《拾黃金》的套路改編的。這個段子觀眾非常歡迎,反響強烈。他們輾轉在內地五省表演,節目還有《南京城》、《西洋鏡》、《歌八百壯士》、《出征別妻》等等。
1942年,楊華生、張樵儂等又組織了戰音雜劇團,在浙江一帶一邊流浪,一邊堅持宣傳抗日,直至抗戰勝利。楊華生與家人一別就是八年,他的胞妹、滑稽演員綠楊說,楊華生去參加抗日宣傳,音訊全無,家里人當他已不在人世,每年逢他生日,總要把一碗排骨面放在桌上,以寄托對他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