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亮點:
該書為菲利普•羅斯早期代表作品“被縛的祖克曼”三部曲的終結篇,同時獨家收入其尾聲《布拉格狂歡》。美國文學評論家、《西方正典》作者哈羅德·布魯姆說:“《被縛的祖克曼》三部曲幾乎達到了悲喜劇中最高的美學境界!2013年羅斯八十大壽時,《紐約》雜志采訪了包括薩爾曼·拉什迪在內的30位作家,邀請他們評價和總結羅斯的文學成就。受訪作家中,有77%認為羅斯是最偉大的美國在世作家,54%認為他中期的“祖克曼”系列為其文學生涯最輝煌的時刻。
關鍵詞
狼廳,亨利八世,都鐸王朝,布克獎,全美書評人協會獎,最暢銷布克獎作品,最暢銷歷史小說
內容簡介:
埋葬了父親之后,年至不惑的祖克曼突然染上了一種無從診斷的疼痛——由肩頸蔓延到軀干,甚至精神也被這種疼痛占據。沒有醫生知道他的病痛從何而來。他不得不依靠止痛藥度日,不能繼續寫作,甚至連行動都為疼痛所掣肘。百無聊賴的他開始放飛思緒,回憶起他失敗的婚姻以及家庭關系。極度的戀舊情懷與征服病痛的企圖心爆發之下,祖克曼決心返回母校芝加哥大學,在那里學習醫學。
作/譯者簡介:
作者:[美] 菲利普·羅斯
菲利普·羅斯1933年出生于新譯西州紐瓦克市的一個中產階級猶太人家庭,1954年畢業于賓夕法尼亞州巴克內爾大學,1955年獲芝加大學文學碩士學位后留校教英語,同時攻讀博士學位,但在1957年放棄學位學習,專事寫作,以小說《再見吧,哥倫布》(1959)一舉成名(該書獲1966年美國全國圖書獎)。引起批評界普遍爭論的小說有以性意識與猶太特性相結合的《波特諾伊的怨訴》(1969)、與卡夫卡的《變形記)如出一轍的荒誕小說《乳房》(1972)。其主要獲獎作品還有《遺產》(1991)(獲全國書評家協會獎),《夏洛克戰役》(1993)(獲?思{獎),《薩巴斯劇院》(1995)(獲全國圖書獎),《美國牧歌》(獲1998年普利策小說獎和法蘭西外國最佳圖書獎),《人性的污穢》(2000)獲2001年筆會/?思{小說獎和2002年法蘭西梅迪契獎。近年來羅斯在美國文壇更是獨領風騷,根據其小說《人性的污穢》(2000)改編的電影在2003年上演后好評如潮。
羅斯已連續多年成為諾貝爾文學獎最具競爭力的候選者之一。 2000年后,羅斯的創作似乎又攀登上了一個新高峰,接連有《垂死的肉身》(2001)、《反美陰謀》(2004)、《凡人》(2006)、《退場的幽靈》(2007)、 《憤怒》(2008)、《羞辱》(2009)、《復仇女神》(2010)等作品問世。因此,羅斯已連續多年成為諾貝爾文學獎最具競爭力的候選者之一。
諾獎最新消息
2013-10-08 11:15:25
來源:中新網
據諾貝爾獎官網發布的消息,從10月7日起,瑞典諾獎委員會將陸續公布2013年諾貝爾各大獎項獲獎名單,備受關注的“諾獎周”也隨之開啟。
據悉,諾貝爾文學獎的公布時間一般在10月份的某個星期四,因此預測有可能是在10日或17日。雖然公布時間尚未確知,但公眾有關對諾獎文學獎項得主名單的猜測,進入了倒計時前的火熱。押中莫言獲獎而聲名大噪的英國博彩公司立博的最新賠率中,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居首,成為最大熱門。不過,需要指出的是,2012年村上春樹就在該榜單上領先,不過最后不敵莫言。
在賠率榜前10名里,有3位美國作家上榜,分別為喬伊斯·卡羅爾·歐茨、菲利普·羅斯和托馬斯·品欽。有不少媒體分析認為,結合博彩公司的賠率榜和諾獎文學地緣的角度來看,圈內評論家認為,美國作家獲獎的可能性比較大。畢竟從1993年托尼·莫里森獲獎后,美國已經20年無緣諾貝爾文學獎。(張杰)
媒體評論:
羅斯擁有一只發光的筆,當代美國小說界少有人能與之匹敵。
——《周日電訊報》
這位后現代作家將困境用簡單平淡卻不失威信的語調娓娓道來,令人想起了海明威。段段文字雖因沉重的負擔發出哀怨之音,卻也始終透著一股企盼坦誠相待的美麗熱望。
——《紐約客》
內森•祖克曼是羅斯的“他我”中最瘋狂和最狡猾的,他最大的特征是拒絕學習。成熟、長大、增長智慧——對祖克曼來說這些并非僅僅是不可能,它們是妄想,是我們唱給自己聽的催眠曲,以便湮沒欲望的聲音。在某種程度上,羅斯的人物都有這種特征,無論他叫祖克曼、波特諾伊還是凱普什。
——《紐約太陽報》
《解剖課》是“被縛的祖克曼”的第三部也是最后一部,同時這也是羅斯連續第二本大獲成功的作品。他的發揮如此穩定!……現今他已經寫了兩本自傳類小說,都圍繞著寫自傳類小說會帶來的諸多后果而展開——沒有哪位現代作家,甚至從未有過任何一位作家,能像他一樣進行如此深遠、如此真實的自省。
——《觀察家報》
《解剖課》試讀
祖克曼已經失去了他的創作主題。他的健康,他的頭發,還有他的創作主題。這樣看來,他找不到恰當的寫作姿勢也沒什么大礙。他已經失去了寫作的源泉——他的出生地早已因一場種族戰爭而化作焦土,而那些他心目中的寫作巨匠也已然辭世。最激烈的猶太人爭斗是和阿拉伯國家之間的爭端;在這里,一切都已結束了,哈得孫河新澤西一側,他的約旦河西岸,如今已被外族占領。不會再有新的紐瓦克鉆出來為祖克曼辯護,不會像第一個那樣:不會再有父親向那些先鋒派猶太父親一樣因為他觸犯禁忌而勃然大怒,不會再有兒子像他們的兒子那樣被誘惑所蠱惑,不再有忠誠,不再有抱負,不再有反抗,不再有投降,不再有如此震撼的沖突。再也不會有如此溫柔的情感,再也不會有如此強烈的逃脫欲望。沒有了父親,沒有了母親,沒有了家鄉,他也不再是一個小說家。不再是誰的兒子,也不再是什么作家。所有曾激勵過他的一切都已然消亡,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可以索取、利用、擴大和重建。
這些,是他無所事事地靠在地墊上時,痛苦、憂慮的思緒。
親弟弟的指責——說他的《卡諾夫斯基》是造成父親突發冠心病去世的罪魁禍首——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忘懷的。記憶中父親的最后幾年以及他們之間的緊張關系,那種苦澀,那種讓人糾結的疏離感,和亨利對他的譴責一起啃噬著他的心靈;父親臨終前還在咒罵他,而他的作品所體現的,也不過如同向一位德高望重的足科醫生 滋事尋釁一般——這些念頭都讓他寢食難安。自從父親臨終前在病榻上怒斥他之后,他還沒有寫過一頁值得保留下來的內容,于是他逐漸意識到,若不是他父親古板易怒、思想狹隘,也許他根本不會成為一名作家。父親是一個敬畏猶太教鬼神的第一代美國移民,兒子是一個一心只想驅鬼的第二代美國移民:這就是一切的真相。
祖克曼的母親是一個安靜、質樸的女人,盡管一直恪盡職守,性情溫和,他卻一直覺得母親其實對什么事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內心毫無束縛。彌補歷史帶來的痛苦,糾正無法容忍的錯誤,改變猶太人歷史的悲劇路線——這一切她都樂得留給丈夫在晚餐時候去完成。他喋喋不休,高談闊論,而她則滿足于為他們準備飯菜,喂飽孩子,然后盡情享受當時尚且存在的和諧家庭生活。父親去世一年之后,她得了腦瘤。一連幾個月,她抱怨自己時不時會感到頭暈頭痛,甚至有部分記憶喪失。她第一次去醫院就診時,醫生認為這是輕微的中風,不會對她造成什么嚴重的損傷;四個月后,當他們再度會診時,曾為她治病的神經科醫生查房,她認出了對方。當醫生詢問她是否能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時,她從醫生手上接過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詞:不是她自己的名字“薩爾瑪”,而是“納粹大屠殺”,拼寫得絲毫不差。當時是1970年,邁阿密海灘,這個女人這輩子寫過的所有東西無非是在索引卡上寫下的菜譜、幾千張感謝卡以及一大堆毛衣編織法,然而這個詞卻被她如此銘寫了下來。祖克曼斷定,在那個早上之前,她甚至從來都沒有說過這個詞。她的職責并非對恐怖事件耿耿于懷,而是在普通的夜晚坐在沙發上織毛衣,同時盤算第二天要做的家務。但她的腦子里長了一顆檸檬一般大的瘤子,仿佛把所有記憶都從她的腦子里擠了出去,只剩下了這個單詞。這個詞無法被逐出腦子。這個詞一定一直根深蒂固地盤桓在腦子里,而大腦本身卻毫無察覺。
三年前的這個月。12月21日。1970年,周一。神經科醫生給他打電話,告訴他這個腦瘤要再過二到四周才會要了她的命,但當祖克曼從機場趕到病房時,床榻上早已空無一人。他的弟弟比他早一個小時坐飛機抵達,此刻正坐在床邊一把椅子上,牙關緊咬,目光空洞,仿佛一尊蠟像,敲一下就會瞬間粉碎倒地!澳赣H走了,”他說。
在祖克曼這輩子讀過、寫過、說過、聽過的所有詞語中,沒有一個詞的修辭作用能和這幾個字相提并論。不是她正在走,不是她將要走,而是她走了。
祖克曼從六十年代初之后就沒有再進過猶太教堂,而之前他曾一度每月在神殿中為自己的《高等教育》一書講解辯護。但這名沒有信仰的人確實在煩惱他的母親是否不該以正統方式下葬——所謂正統,是指用清水清洗身體,用壽衣包裹,再放在樸素的木質棺材里。早在她被病痛折磨之前,對臥床不起的丈夫長達四年的照料早已讓她變得和耄耋之年的先母并無二致。在醫院的停尸房里,祖克曼眼神空洞地盯著母親小巧如孩童般的頭顱,她那典型的猶太人式鷹鉤鼻在憂心忡忡的臉上形成一道高高的弧線;也正是在此刻,他產生了給母親辦個正統葬禮的念頭。但是亨利想讓她穿那套柔軟的灰色縐絲裙,有天晚上他和卡羅爾帶她去林肯中心聽西奧多•比凱爾 的演出時,她穿的就是這條裙子,非常漂亮,因此祖克曼覺得沒什么不妥。他十分努力地想好好安置母親的遺體,想用某種形式把自己的母親和母親的母親聯系在一起——他孩提時代目睹過后者的葬禮。他想弄清楚她們這一生的定位究竟在哪兒。至于那件將隨她一起入土的壽衣,就讓亨利按他的想法辦吧。最重要的是盡可能平穩順利地完成這項最后的工作,然后他和亨利從此再也不用為了什么事互相妥協甚至相互交談。不管怎么說,若非為了母親,他們兩兄弟恐怕也不會有什么來往;自一年前父親佛羅里達的葬禮后,他們的再次見面就是在母親那空空的病床旁。
是的,她現在已經完全屬于亨利了。每個人都對他的組織效率處于憤怒邊緣,因此毫無疑問地認為所有關于葬禮的事宜都應詢問小兒子。當猶太教祭司來到他們母親的公寓準備教堂服務事項時——這個留著柔軟小胡子的年輕祭司正是當年主持他們父親葬禮的那一個——內森一語不發地坐在一旁,而亨利剛從葬禮承辦人處回來,開始向祭司詢問有關安排的事宜!拔蚁胛以x過一些詩,”祭司告訴他,“關于培育花草的。我了解她對她那些花草的熱愛之情!彼麄兌疾患s而同地望向那些植物,仿佛它們是祖克曼夫人的遺孤一般,F在說看清一切還太早——不是指窗臺上的植物,不是冰箱里的燴面,也不是她錢包里的干洗票!澳敲次揖蛠砝收b贊美詩了,”祭司說!叭绻悴唤橐,我想談談我的個人觀感。我是在教堂里認識你父母的,和他們相當熟識。我了解他們是多么愿意成為彼此的另一半,也了解他們有多么熱愛自己的家庭!薄昂芎,”亨利說!澳敲茨隳,祖克曼先生?”祭司問內森!澳阌袥]有什么想和大家分享的回憶?我很樂意把這些加入我的評論里!闭f著,他從夾克口袋里掏出一支鉛筆和一本記事本,準備把作家要說的話記錄下來,但內森只是搖了搖頭!盎貞,”祖克曼說,“該來時自然會來!薄凹浪,”亨利說,“讓我來致悼詞吧!钡缧⿻r候他曾說過自己沒辦法挺過去!叭绻阈械脑,”祭司說,“只要你能克制住悲痛,這倒是很好的安排!薄熬退阄艺娴目蘖,”亨利回答說,“也沒有什么關系。她是這世界上最好的母親!
于是:最終,歷史的記錄將被修正。亨利將會消除《卡諾夫斯基》對猶太人的誹謗帶給母親那些佛羅里達朋友的惡劣影響。生活和藝術是截然不同的,祖克曼想;還有什么能比這兩者之間的區別更加清晰?然而這種區別又十分難以捉摸。寫作是一種想象的行為——這一說法好像讓所有人感到既困惑又憤怒。
作者訪談:
【我出版了一本探討羅斯作品的小書之后和羅斯見了面,他讀了那本書,寫了份很客氣的信給我。我和他第一次碰面后,他給我寄了《解剖課》的第四稿,我們之后又聊了聊這部書稿,羅斯創作小說的最后階段,他喜歡挑幾個感興趣的讀者,盡可能多地聽到一些評論和回應。他寫完《解剖課》不久,我們就開始了這個訪談!
你寫一本新書一般是怎么開始的?
開始一本新書總讓人不快。我的角色和他的困境還非常不確定,但我又必須從它們開始。比不了解你主題更糟的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個主題,因為后者歸根結底就是一切。我把開頭打出來,發現寫得一塌糊涂,更像是對我之前一部書不自覺的戲仿,而不是我想要的從那本書脫離開來。我需要有樣東西鑿進書的中心,像一個磁鐵一樣把所有東西朝它吸引過去——這是我每本書最初幾個月想要尋找的。我很多時候要寫一百或一百多頁才會出現一個段落是是有生氣的?梢粤,我會告訴自己,你找到了開頭,可以就從這里開始;那就是全書的第一段。一開始六個月的創作之后,我會重新讀一遍,用紅筆劃出有些生氣的一個段落,一個句子,有時甚至只是幾個詞組,然后我把這些劃出來的文字打到一張紙上。很多時候都不夠一頁紙,但如果運氣好的話我書的第一頁就有了。我是在找能給全書定調的那份活力。非常艱難的開頭之后是數月隨心所欲地與文字游戲,游戲之后是危機,你會對你的材料產生敵意,開始討厭你的書。
在你開始一本書之前有多少已經在你腦子里了?
最關鍵的東西完全都不在腦子里。我不是指問題的解決辦法,而是問題本身。在你開始的時候,你找的是那些會抗拒你的東西。你是在找麻煩。有些創作的開頭會有疑惑并不是因為寫得太累,而是因為寫得不夠累。流暢有可能是一種什么事情都沒發生的標志;事實上流暢可能會是讓我停下來的標志,只是身處黑暗中從一個句子挪向下一個句子說服我繼續。
你非得有一個開頭嗎?有沒有過你是從結尾開始的?
就我所知,我的確是從結尾開始的。我的第一頁要是沒被扔掉的話,可能一年之后就變成第兩百頁。
一天當中有沒有一個時間段最適合你創作?
我都是從早寫到晚,上午和下午都寫,基本每天如此。如果我能這樣坐兩三年,最后我就能有本書出來。
你覺得其他作家也每天工作那么長時間嗎?
我不會去問別的作家他們的工作習慣是怎樣的。我的確不關心。喬伊斯·卡羅爾·歐茨好像在哪里說過,當作家們互相問彼此幾點開始工作,幾點停筆休息,每天午餐時間是多久,他們其實是想知道“他是不是跟我一樣不正!。我不需要這個問題的答案。
閱讀會影響你的寫作嗎?
我寫作時一直也在讀書,一般是晚上讀。這是保持電路暢通的一種辦法。這也是讓我能思考我所從事工作的同時,讓我能從手上的工作抽身休息片刻。它給我的幫助是至少能為我整個沉溺其中增添燃料。
你提到過,寫小說的最后一個階段是一種“危機”,你會對手中的材料產生敵意,討厭你的書。是不是每本書都是這樣,都有這種“危機”?
每本都是。你對著手稿看了幾個月,你會說:“這東西不對——但是,哪里不對呢?”我會問自己:“如果這本書是一個夢,那么這個夢是關于什么的?”不過當我這么問的時候,我同時又在試圖相信我已經寫下的東西,忘記它是寫出來的,而告訴自己:“這已經發生了!彪m然有可能它其實還沒有。目標是把你的創造看做現實,卻又當成夢去理解。目標是血肉之軀變成文學人物,把文學人物變成血肉之軀。
能不能再多聊幾句這些“危機”?
《鬼作家》的危機——眾多危機之一——是處理祖克曼、艾米·貝萊特和安妮·弗蘭克這三個人物。是祖克曼自己的想象把艾米·貝萊特視作安妮·弗蘭克,要看出這一點不容易,但艾米也可能是她自己的創造,也就是說她是個自己創造于祖克曼想象中的年輕女子。既要讓他的想象世界飽滿,但又不能晦澀渾濁,既要模棱兩可,又要一辨即明,這是我整個夏天加秋天寫作時的困擾!侗会尫诺淖婵寺返膯栴}在于,我一開始沒有意識到,故事開頭祖克曼的父親還不能死。我后來明白,他父親的死應該是書的結尾,表面上作為兒子出版褻瀆神圣的暢銷書的后果。不過,開始的時候,我完全弄反了,傻子一樣對著它瞪了好幾個月,一點想法也沒有。我知道我希望這個小說能慢慢離開阿爾文·佩普勒——我希望能朝一個方向強勢推進,然后突然把意外放出來——但我始終不能放棄我小說之前幾稿的預設,直到我發現這小說糾結于暗殺、死亡威脅、葬禮、殯儀館,是想歸攏于祖克曼父親的死,而非從這件事宕開。怎么安排這些事件讓你全沒了頭緒,但順序一旦重新調整,突然就很順暢地滑向終點了!督馄收n》,我用頭敲打字機敲了那么久,終于發現,他在登機要去芝加哥當醫生那一刻起,應該假裝自己是一個做色情雜志的人。他必須自愿地走向道德圖譜的兩個極端,他兩個自我轉換的逃逸之夢,必須互相顛覆含義,嘲諷對方的初衷。如果他只是去當醫生,只是被那種高尚的熱忱所鼓動,或者他只是到處裝色情販子,釋放自己老舊又讓人抗拒的憤怒,那他就不是我要的人物。他有兩個主要模式:自我消解模式和去他媽的模式。你想找個猶太壞小子,你就在他身上找到。他把從一個身份抽身休息片刻,是靠投入另一個身份;不過,我們也看到,其實那算不上什么休息。祖克曼身上最讓我感興趣的是:每個人都是分裂的,但沒有人分裂得如此大開大合。每個人都有裂隙和豁口,但我們常見到他們會試圖掩蓋那些分裂的地方。大多數人會拼命想讓這種傷口愈合,且不斷為此努力。掩蓋有時候會被當成愈合(或當成它們不存在了)。不過祖克曼兩者都做不到,而到三部曲的最后,即使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已經得到了證明。決定他生活和創作的是那一道道裂痕,而那些裂痕之產生又絕不是干凈的斷開。我很愿意沿著那些裂痕探索。
當羅斯化身為內森·祖克曼的時候,是怎樣的一個情形?
內森·祖克曼是一出表演。這其實就是扮演他人的藝術,不是嗎?這是寫小說的天賦中最根本的部分。祖克曼,他是一個作家,想當醫生,又假裝成一個色情業販子。而我,是一個作家,正寫一本書,模仿一個作家,想當醫生,又假裝成一個色情業販子——而這個色情業販子,為了混淆這種模仿,讓它更具鋒芒,他又假裝自己是個知名文學評論家。造出假的生平,假的歷史,從我生活中真實的劇情里調制出半想象的存在,這就是我的生活。這份工作里面的確要有一些樂趣,但也僅此而已。就是喬裝打扮之后出門見人。扮演一個角色。讓別人相信自己是另外一個人。去偽裝。一副狡猾和精巧的假面。你可以想象一個腹語者。他說話的方式讓人覺得他的聲音來自一個與他隔著一段距離的人。但如果腹語者在你的視線之外,他的藝術不能帶給你任何愉悅。他的藝術是既在場又缺席;他在成為另外一個人的同時,最貼近真實的自己,其實幕布降下來之外,他兩者都不是。一個作家并不一定要完全拋開自己的真實過往,才能扮演他人。當你保留一部分的時候,更有意思。你歪曲、夸大、戲仿、變形、顛覆、利用你的人生,讓你的過往增添一個新的層面,去刺激你的文字生命。當然,很多人成天在做這樣的事情,但因為不是文學創作而不被認可。因為他們把扮演當真了。在他們真實臉孔這張面具背后,人們能長久經營的謊言是讓人驚嘆的。試想那些出軌的人的藝術:壓力多大,被發現概率多大,可那些普通的人夫和人婦,雖然平時上臺會緊張無法動彈,但在家庭這個劇場里,面對著已經遭到背叛的配偶,他們以無可挑剔的戲劇技巧演出清白和忠貞。都是非常了不起的表演,每一個細節都才華橫溢,一絲不茍地甩掉了所有的舞臺感,而這些人,都是徹頭徹尾的業余演員。人們都是多優美地在演出著“自我”。假扮可以有各種各樣精微的變化。一個小說家,他的職業就是偽裝,所以他和一個古板的、出軌的會計相比,難道不該更熟練,更值得相信一些嗎?
如果小說是一種偽裝,那么你怎么看自傳?比如,最后兩本祖克曼小說當中父母的去世至關重要,這跟你自己父母的過世是什么關系呢?
那你為什么不問問它和我之前很多作品——包括我1955年最早發表的短篇里——那些父母去世的重要情節是什么關系?父母亡故的打擊我很早就開始寫了,比我自己父母的去世要早得多。小說家對那些沒有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和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一樣感興趣。天真的人以為是赤裸裸的自白,我之前也提到,更可能是仿自傳、假設的自傳,或者是浮夸拔高的自傳。我們聽說過有人走進警察局自首,說的是自己從沒犯過的罪行。那些虛假的坦白對于作家也一樣有吸引力。小說家甚至很關心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情,然后,就像所有地方的說謊者和詐騙犯一樣,他把別人身上發生的跌宕起伏的、不堪回首的、不寒而栗的,或者光彩奪目的事情放在自己身上。祖克曼母親的死,從具體的種種細節到道德上的考量,其實和我母親的死沒有任何關系。我最好的朋友曾告訴我他母親去世時遭受的痛苦,后來就一直存留在我腦海中,《解剖課》中祖克曼母親去世最有意義的細節都是從那里找來的。
你也很明白,關于傳記的問題,那其實也是文學評論的問題,最有意思的不是作者寫了哪些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而是他是如何寫的,當你真正懂得他為何這樣寫,對你了解他為何寫是有極大裨益的。一個更有意思的問題是他身上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他為什么要寫和是怎么寫的——他是如何將假設和想象的部分賦予由回憶所激發和控制的部分,而回憶又是如何生發幻想的。我順便建議,要問《被釋放的祖克曼》父親之死的高潮和我自己生活的關聯何在,可以找我的父親,他住在新澤西的伊麗莎白。我給你他的號碼。
選譯自《巴黎評論》
采訪者:李赫敏
祖克曼相關資料
當窮酸文人變成湯姆·克魯斯
試想一下,一位其貌不揚作品沒多少人知道、牙尖嘴利又滿腹牢騷的中年宅男作家,有朝一日突然變成了湯姆·克魯斯一樣的人物,會是怎樣一副情景?一定就是好事嗎?會不會像電影《糖衣陷阱》中那位初出茅廬便平步青云的律師米奇那樣——順便說一句,米奇由湯姆·克魯斯扮演——很快發現名利背后的罪惡以及殺機?在《被釋放的祖克曼》中,菲利普·羅斯就把他筆下的窮酸文人內森·祖克曼變成了大名人(因他寫的一部充斥情色描寫,有違猶太傳統道德的小說《卡諾夫斯基》),并在小說開頭便引用了《被縛的祖克曼》四部曲第一部《鬼作家》中的虛構人物E.I。羅諾夫的話警告說:“讓內森看看走出藉藉無名后的情形。讓他不要來捶我們家的門,來告訴我們當初沒人告誡過他!甭犐先,很有些恐嚇的意味,不過,成名后的祖克曼并沒有如米奇一般遭逢切實的性命之虞,卻被羅斯丟到了令人哭笑不得的荒誕境地之中。
《被釋放的祖克曼》主要由幾樁看上去沒什么關聯的事件組成:一、祖克曼在一家小店吃飯時,撞上一名叫阿爾文·佩普勒的前海軍陸戰隊隊員。與祖克曼一樣,佩普勒也是個猶太人。退伍后,佩普勒當過三星期電視智力問答節目明星——好聽一點說,他擁有照相機一般的記憶力,“我能告訴你歷史上所有包含‘98’的年份里發生的事情”;難聽一點說,他的腦袋就像是一張巨大的捕蠅紙,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粘在上面,現在,他還想“粘住”祖克曼。在智力問答節目中,佩普勒按電視臺要求輸給了一名電視臺事先告知答案的選手,后來爆發信譽丑聞,佩普勒也被連帶搞臭。他將這一經歷寫成了一本書,央求祖克曼一定得幫他出出主意……二、祖克曼想跟第三任妻子勞拉和好,卻與好萊塢女明星西澤拉勾搭上了。一夜情之后,祖克曼神魂顛倒地期待西澤拉再來找他時,卻被告知西澤拉已去了古巴,會她的老情人卡斯特羅去了——不錯,就是那個卡斯特羅,不過這段戀情當然是羅斯的虛構——祖克曼轉頭回去找勞拉,卻發現勞拉也已有了新歡。兩頭都落了空。三、經過一段漫長的時日,祖克曼中風的父親終于去世。臨終前,久未開口的父親說了最后的遺言,而且是對著祖克曼說的:“雜種!弊婵寺仁遣桓抑眯,后來才發現:沉疴中,父親聽人念了他那部《卡諾夫斯基》,生命的末期是在沉痛中度過的,弟弟亨利因此指責祖克曼說,他用那部書殺死了父親。
美國文學評論家、《西方正典》作者哈羅德·布魯姆說:“《被縛的祖克曼》三部曲(引者注:布魯姆說這話時,第四部《退場的鬼魂》尚未出版)幾乎達到了悲喜劇中最高的美學境界!边@是很高的贊譽,但羅斯不一定會喜歡“悲喜劇”這個說法。小說中,羅斯借祖克曼之口探討了亞里士多德的文學理論。在亞里士多德看來,悲劇通過把情感推向極致而耗盡人們的憐憫和恐懼,喜劇則靠著把那些當了真就很荒謬的事情模仿出來而給觀眾一種輕松愉悅的心境!班,亞里士多德讓我很失望。他對荒誕劇只字未提,而我正是這劇中的主角!蔽覀冏x《被釋放的祖克曼》,收獲的并非憐憫或愉悅,而正是這樣一種荒誕。訪問捷克作家伊凡·克里瑪時,羅斯說,卡夫卡的小說“一直所堅持的就是,看上去似乎難以想象的幻覺和毫無希望的詭論其實正是構成我們現實的東西”。換句話說,在羅斯眼中,我們的現實由荒誕構成,他又用一種荒誕的手法將之表現出來,比如讓一個窮酸文人變成阿湯哥一樣的人物,而這位窮酸文人卻也不覺得名和利有什么值得艷羨,反而認為這名和利讓他困于荒誕的牢籠之中。
困于牢籠該怎么辦?沒人開門放你出來,至少你要自我釋放。小說結尾處,弟弟亨利對祖克曼有一段呵斥:“什么是忠誠?什么是責任?什么是克己?約束——對你來說有什么意義嗎?在你眼里,什么都可以拋棄!什么都可以袒露!猶太人的道德,猶太人的忍耐,猶太人的智慧,猶太人的家庭——一切都只被你用來尋開心……愛情、婚姻、孩子,你到底在乎什么?對你來說,全是娛樂,全是游戲!痹诤嗬,這是指責;在祖克曼或羅斯,這是救贖之路:從道德中解放,從俗見中解放,才能擺脫無處不在的荒誕。也就是說,當什么阿湯哥呢?要當就當一名犬儒的窮酸文人呢!
在風格上,《被釋放的祖克曼》與羅斯后期一些以心理描寫見長的小說如《垂死的肉身》等有明顯的不同,多以簡明輕快的對話、黑色幽默的敘述組成。因此,即使《被釋放的祖克曼》沒有層層迭進的故事,卻一直保持著流暢的敘事節奏。書中一些段落讀來頗令人捧腹,比如,寫到暴得大名的祖克曼成為各個媒體的熱門話題,“上個星期天,他(引者注:祖克曼)在第五頻道看到三個心理醫師坐在演播室的長椅上跟主持人聊祖克曼的‘閹割情結’,他們都認為祖克曼的那個家伙肯定不小。第二天早上安德烈(引者注:祖克曼的文學經紀人)的律師告訴他說他不能告他們誹謗!畠壬,你的蛋蛋現在已經屬于大眾了!睍,這樣辛辣的幽默之筆比比皆是,這樣一種粗野,似乎可以刺破荒誕。
來源:都市快報
作者:李陳云
祖克曼就是羅斯自己
這是一種新的自傳體小說。這種自傳體小說描繪寫自傳體小說到底是什么樣的……問題在于,我們是否“需要”這種新的自傳體小說。沒這種小說我們好像活得也都挺好的。
故事的主人公叫內森·祖克曼。作為菲利普·羅斯虛構的“第二自我”(alter ego),這是內森·祖克曼第三次登場了。羅斯也曾塑造過一些更虛構的自我,至少有一兩個細節與羅斯本人迥異,但在內森·祖克曼身上,談不上有多少“第二”(alter);他其實更像是一個“本來自我”、“第一自我”(ipse ego)。從作者所有的用意和呈現來看——雖然這用意和呈現是什么還不好說——羅斯和祖克曼都像是同一個家伙。自傳體小說一個很有意思的副作用,就是會讓讀者生出一種猥瑣的好奇,想探究作者的私生活。這本書出來之前,我自顧自活著沒那么多想法。
《被釋放的祖克曼》里面內森剛剛出版了《卡諾夫斯基》,一部關于他青年和初為成年男人的自傳體小說,里面有一個以利用、侵害他人為樂的猶太母親,一個衰弱倦怠的父親,和在紐瓦克他們家的衛生間里一次次掏空他身心的手淫。時間設定在1969年,自然,那也是羅斯出版《波特諾伊的抱怨》的時候,那也是一本關于青年和初為成年男子的自傳體小說,里面也有一個以利用、侵害他人為樂的猶太……兩本小說也同樣成功得無法無天。內森和菲利普一覺醒來都發現自己成了頭條人物、百萬富翁和自吹自擂的淫魔。
“嗨,書里的事你都干過?跟那些姑娘們?你真不得了啊,兄弟,”一個讀表工跟祖克曼說道。他讀的應該是水表啊……這樣普遍性的狂熱很適合發生在紐約,那里每個人都愿意投身于關于名人的喧鬧之中!斑@些封面故事對于一個作家身邊的作家朋友來說已經夠受折磨的了,要是一個沒文化的精神病完全不知道祖克曼在筆會俱樂部所作的好人好事,那就更有的他好受了!眱壬谑蔷土ⅠR糾纏于曼哈頓的瘋子中間——那些自稱的平民代言人,內森也收到屬于他的書迷的來信、罵他的郵件、匿名電話,和八卦專欄多彩的臆想。
羅斯之前就在《閱讀自己和他人》中,以非虛構的形式寫過他這一段生活。那篇文章的語調是混亂和哀傷的。在《波特諾伊》出版之后,羅斯的名字甚至還和芭芭拉·史翠珊聯系到了一起;他讀報紙,里面會寫他已經精神崩潰失常(手淫那么多次終于顯現效果了)。低俗小說作家杰奎琳·蘇珊在脫口秀上說她愿意見一見羅斯,但不會跟羅斯握手!皠e人也就算了,”羅斯寫這句話的時候尊嚴受侵害的語調是真摯的——也不是個人的尊嚴,而是作為一個小說家的尊嚴。祖克曼這樣說:“他們錯把扮演當成了告解,叫著一個只存在于書里的名字!焙冒,或許對于《波特諾伊》來說,這句話是對的,但是對“祖克曼”來說,哪些地方還是對的呢?
這部小說道德和情感的主要負荷跟祖克曼的父母有關:雖然《卡諾夫斯基》里面沒有直接詆毀他們,但世人顯然就是這樣以為的。祖克曼夫婦于是十分痛苦;而內森,還是因為文學上的自尊心,不太愿意相信他們的痛苦是真的。他成功地和他母親和好(你會覺得羅斯自己就在那么干:因為這個母親和波特諾伊太太不一樣——她變成了人見人愛的一個母親),但他父親死時,留下最后的一句話是“雜種”!澳氵@個自私的混蛋,”祖克曼的弟弟最后也這樣呼應道,“你從來不相信你寫別人會有真的后果!”這些東西本來是要讓你深思的,不過,那“這部”小說沉思了嗎?那這部小說“真的后果”又是什么?這本書的書名和結尾似乎暗示了一種新的自由,拋棄個人和狹隘的得失。不過,這種暗示在此處并未實現。內森依然被縛在石頭上,兀鷲依然在伺機撲向他的肝臟。
“是文學讓我陷到這當中來,”《我作為男人的一生》中可憐的塔諾普爾說,“文學也得救我出去!边@依然是一句很好的口號。雖然所見之處都是自我沉溺,但是《被釋放的祖克曼》讀起來是毫無滯礙的:真的,你還沒回過神來它就結束了。這個時代到處是“怎樣”書、案例分析書和知心專欄;每個識字的人都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就是喜歡閱讀自己的人生。像羅斯這樣的蓋世才華從來會讓人覺得有種放諸四海皆真的感覺。讀他的人生有種滿足,就是可以投射到自己的人生中去。
作者:馬丁·艾米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