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留守女人》內容簡介:江南才女方格子行走鄉間,以其獨特的視角,通過對農民工留守在鄉間妻子們的訪談(也有一部分對于農民工 的訪談),表現了當今農村由于青壯勞力紛紛到城里打工,鄉間只剩老弱婦孺的這種瀕于荒蕪的辛苦而沉重的現實;通過對于兩地生活的探究,揭示了今日鄉村的家 庭和婚姻中的甘苦冷暖,揭示了留守婦女隱忍抑郁的精神世界,以及她們含辛茹苦對于農業和家庭的付出與支撐。
作者簡介;
方格子,女,1967年出生。在《收獲》《人民文學》《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等雜志發表、轉載中 短篇小說100余萬字。作品兩度入選中國小說學會短篇小說排行榜,獲《小說選刊》全國短篇小說獎,作品多次入選年度選本。已出版中篇小說集《冥冥花正 開》,短篇集《錦衣玉食的生活》。多部作品被譯為瑞典語、英語、希臘語等文字在國外出版。曾就讀于魯迅文學院第十四屆高級研修班,F居浙江富陽。
目錄:
自序 自言自語
我們是女人 我們留守在鄉村
心比土地更荒蕪
他說我不旺夫
心煩的時候,恨不得掐死幾個
我的二姐最苦
媽媽,陽光照下來,我也有份了
夜夜與紅磚入眠
我信主,只有他懂我的苦
我要去新疆
多少個夜晚,淚濕枕巾
沒有窗簾的房間
后悔能改變一切嗎?
目錄
自序 自言自語
我們是女人 我們留守在鄉村
心比土地更荒蕪
他說我不旺夫
心煩的時候,恨不得掐死幾個
我的二姐最苦
媽媽,陽光照下來,我也有份了
夜夜與紅磚入眠
我信主,只有他懂我的苦
我要去新疆
多少個夜晚,淚濕枕巾
沒有窗簾的房間
后悔能改變一切嗎?
神婆,救救我的孩子
那條蛇是我老公,他放心不下家里
活著就是受苦
我特地買了站票,因為要看著行李
我們終于結束了
這么活著有什么意思?
妹妹比我苦,可她心里有主
不再相信婚姻
從小三到留守
附錄 那些離開家鄉的男人們
附錄小記
“這些小民工我記不住的”
高壓線上的90后
來自夏邑鄉村的電焊工
受傷不告訴家人
我們來自五湖四海
我在外地生活,不是打工
后記 火車票被改簽了
自言自語(序):
1
水泥欄桿的露臺,母親在世時種下的仙人掌依舊活著,快二十年了,它臨水照花,獨自生長。這間建造于1985年的房子,曾經在雙溪這個小村落引得 許多驚羨,洋鐵皮敲打起來的擱漏代替了毛竹水管的土里土氣,是我們村里最時髦的下水管。見過世面的父親在洋鐵皮上鑲嵌一個紅色的五角星,“1985”標明 了樓房建造的時間,它孤零零地倚在小溪邊,和我家的祖屋并肩站立,跟村里其他空房子一起,成為我地理意義上的故鄉。
母親離世后,屋子已經無人居住,因為少有人氣,開門之際,滿屋子的涼薄氣息常常叫我心生落寞。跟村里大部分人一樣,我遠離故鄉,去往城市,鄉村被我甩在身后。
我決定要在中國部分農村走一圈,朋友除了吃驚,更多的是擔憂,他們幾乎同時認為不安全。
中國農村很亂。
我新結識的一個年輕警官好心腸地借我一根警棍,讓我防身。我的身體跟生命得到從未有過的對于安全的關注。
2
參加過有關單位舉辦的留守孩子“圓夢活動”,四五塊長方形廣告架子上,羅列著噴繪出來的留守兒童夢想。兩百多個孩子的夢想:“一些故事書和一只書包”“一個文具盒”“一只籃球”。要求比較“高”的圓夢內容未被認同,“他們的要求太高了”——折疊式自行車,釣魚竿。
好吧,我承認,我跟他們的想法相似,只是我不說!八麄円筇吡恕。想當然地認為,留守兒童的夢想,依然是吃飽和穿暖,跟活著有關的兩個關鍵詞。
鄉村。城市。離去。歸來。這是一個奔波的時代,顛沛流離的生活充滿無限可能,對于未知世界的向往和好奇,一度替代生存這個艱辛的概念。
3
十年前,坐車去大姐家,大姐家在一個寧靜的山村,兩面的山巒和小溪互相依偎,纏繞,大姐洗干凈新摘的桃子等我。我在顛簸的公共汽車上聽到他們在 議論一個女人,說拿一把榔頭把公公的頭敲了一個洞,要判刑了。臨下車時,講述者有些焦灼,她急于想告訴大家,那個婦女為什么要把公公的頭敲破,是因為,公 公看不慣媳婦的做派——她居然涂指甲油——她男人出去外面打工,拼死拼活養家糊口,她卻舍得花錢買指甲油。
公公鄙薄媳婦:你的下身長蛆了——這個女子留守在家,她的丈夫出去打工,一別經年,待回到家時,已經不認識自己媳婦了——瘋長的荒草,淹沒了她曾經年輕的臉龐。
4
孝陽說你不光記錄,還得有提煉,這個滿腹才氣的男人,好脾氣地鼓勵我,希望我能寫出驚世駭俗的文字來。我只是記錄,我無法還原遇見他們時的氣候和
溫度。我能看到他們的眼睛。我們總是長久地對視。
2005年初冬,路過郵局,臺階上坐著一個男子,倦容,赤腳,褲管卷起來,
他大聲哭泣,訴說著什么。我離開很遠,依舊聽到他的哭聲,返身回去。
鞋子呢?
沒有了。
從哪來?
安徽。
怎么回事?
斷斷續續的敘述:在鄰縣工廠打工,因為不發工資,跟廠里打了一架——他說被工廠打了——工廠是機械,是機器,在他的認知里,沒有人情可言。捋起褲管,看到傷痕——“他們用棍子錘我!卞N。力度向下,果斷,堅硬。
從鄰縣到我居住的小城,八十公里,除了偶爾搭個便車,他光著雙腳一路走過來,他身無分文,“鋪蓋卷兒還在棚子里!崩霞規淼,不能再回去了,“他們會要了我的命!
妻子沒有手機,家里沒有電話,給村部打電話也沒有人接。再往鄰鎮的舅姥爺家打電話,說洪災了,村里淹成一片——他痛哭涕淚告訴陌生人,不該跟妻子吵架賭氣出來兩年多了不給妻子一個電話——他大哭是因為悔恨。
5
查“留守”一詞,遠古即有。赴京趕考,征戰沙場,都有留守一說!稘h書·淮陽憲王劉欽傳》:“博上書:愿留守墳墓,獨不徙!鼻鍏球q《扶風傳信錄》:“仲仙北征,伯叔留守故居!
留。守。跟別離有關,跟他鄉有關。張若虛《春江花月夜》被冠“孤篇橫絕全唐”,似乎是游子思歸,似乎是宇宙奧秘和人生哲理,我卻看到了家中那個“云鬢輕挽”的娘子。
偶有惶恐,太多線索,太多素材,不知如何梳理這龐雜的訪談記錄。強伢發微信我,四個詞:客觀。冷靜。同情。悲憫。
我想了想,只留下兩個:客觀。冷靜。
2013.5 雙溪
代后記
火車票被改簽了
在我生活著的這個城市,這個我把它稱為“安靜的小鎮”的地方,生活著眾多的從安徽阜陽過來的人。據我對富陽大部分三輪車夫的走訪,阜陽人占了百 分之八十。我常常坐在三輪車上跟他們拉家常。有一次,一個年輕的三輪車師傅把我拉到目的地,付錢時,他忽然說,阿姨,我以前拉過你到幸福路——這可真巧。
他家在阜陽某個鄉村,到富陽踩三輪車已經八年,妻子從前年開始也跟著到富陽,在餐館打零工,兩個孩子留在老家,由父母帶著,“趁爸媽還能幫我們管管帶帶孩子,我們就出來了!彼f。
我跟徐老師約了一起去安徽,再從安徽取道到河南,火車票是在網上訂的。訂票時,徐老師問我訂硬座硬臥還是軟臥,我不假思索地要了硬座。我無法讓 自己躺在舒適的軟臥車廂去到一個地方,跟留守在家的婦女、老人、孩子談論生活的艱辛。之前也有過長途走訪經歷,往往在火車上就碰到了一個外出打工者,或者 一個在外漂泊久了急急歸鄉的旅人。
火車票顯示:8月16日晚,23:39,杭州—阜陽。走進3號候車廳,我們找到一個空位坐下來,忽然發現我的車票丟了。一定是剛才在候車廳門口 掏出手機看短信時帶出了車票,徐老師小跑著幫我去大廳掛失,四五分鐘后,徐老師給我電話說,我的這張用實名制買到的火車票,已經被人改簽到本月25號了。 “不是要實名制嗎?誰改簽了我的火車票?”徐老師說不知道,總之我們遇上麻煩了。徐老師在售票窗口跟工作人員理論了不少時間,關于實名制的問題,比如,買 火車票需要實名制,退火車票需要實名制,那么,中途改簽呢?“沒有說需要身份證!
我們要求窗口給出相關文件,說明“改簽不需要身份證”。窗口讓我們找值班站長,拐了幾個彎,在一個辦公室找到了值班站長。站長說剛才窗口已經給 他電話了,他攤了攤手表示無能為力。而我們態度堅決,表示今晚必須走——拿出介紹信,說明我們有很重要的公事不能耽誤。張站長說,“這樣,你再去買一張快 速列車火車票,不管哪一天,我給改簽到今晚,不過,沒有座位!
容不得猶豫,沖出去直奔大廳,買了一張第二天的火車票,K8500,杭州—阜陽。相對于剛才的束手無策,這樣的改變已經給了我安慰。站長拿出一個章蓋上去,又用水筆寫了日期。
登上列車,暗想:如果農民工的火車票被改簽了,不知結果會怎樣。他只是回家看望父母,看望長久不見的妻兒……他當然拿不出相關證明擺個噱頭來獲 取認同——張站長告訴我們,那也沒有辦法,不能退票,不能再改簽!靶姨澋舻氖钦酒,才93塊錢,要是軟臥,得好幾百,那損傷就大了!彼f。
進車廂,才發現根本沒有落腳之地,歪著身子朝里看,車廂連接處站了11個乘客,車廂過道上站了17個乘客!睹褡逦膶W》葉梅先生的博文《我們的火車,為什么不能讓民工兄弟坐下來?》。我們的火車到底可以坐多少人?
十多個小時,在車廂來回地走,尋找可以讓我席地而坐的空處,沒有。在一個過道里,我好不容易從別人的行李中間擠進去,歪著身子打盹,不知過了多久,覺得全身酷熱,迷糊中聽到有人大聲說話,“不制冷了,不制冷了!
除了不時被來回推動的餐車打攪,廁所散發出的異味也讓我無法有一刻進入睡眠。
我被熱醒,得重新尋找地方安頓,幸虧行李箱已經委托徐老師帶著了——他在軟臥車廂——我把行李拎過去,需要出示車票。我趕緊出示車票,列車員看不明白用水筆寫的字,大著嗓門吼道:“你這是什么票?”
隔了一扇玻璃移門,我把行李遞給徐老師,徐老師有些歉意地看看我,說,他們不讓進來的。我笑笑,沒事沒事。很快,玻璃門拉上,列車員在軟臥車廂鎖上了門。我跟徐老師開玩笑,“你看,兩張車票,兩種待遇!痹诹熊嚿,平民跟貴族之間,只差一扇玻璃門的距離。
必須坐下來,席地而坐,哪怕能蹲在一處空位也可以?墒,車廂連接處座無隙地,過道上全都站滿了人。記得有一次坐動車,溫州到杭州,也買了站票,有經驗的朋友告訴我,到了車上,你直接去餐車。那一次,我在餐車安靜地坐了五個多小時,非常舒適。
穿過重重疊疊的人堆,披荊斬棘的艱苦,終于到了餐車。餐車的溫度低到令人牙齒打顫——餐車不比別處,有食物,必須冷藏,被冷藏的似乎還有乘客。我跟另外一個女子想尋個空位坐,微胖的穿白衣服的女子大著嗓門問:干啥呢?
能不能坐一下,站累了。
不能。
那我吃面。
吃面可以,坐下不行。
這不是空著么?
空著人家都已買票了。
那能不能先坐著,人來了再讓?
不行。
不知道那么多年來,在我沒有出行經歷的日子里,五年,十年,十五年里,有多少農民工是站著出門,站著回家的。
終于看到餐車跟另一節車廂間的一條狹長過道上有空的地方,走過去看,發覺過道上也坐滿了人,身子扭曲,過道大約一米寬(也許80公分,因為我坐 下后,只能用膝蓋頂住我的下巴,才能容下自己的身子。)。一個年輕男子,估計是爸爸,抱著一個孩子,三四歲樣子,額頭蓋了一塊毛巾,一會兒翻個面,一會兒 又用自己的額頭跟孩子的額頭碰碰——大約孩子發熱了。爸爸蜷曲的腳邊,一個五歲左右的女孩,身子扭曲地睡著,頭枕在爸爸腳上,女孩皺著眉,極度的不適讓她 時不時驚醒過來,想伸直身子,卻被腳邊的姐姐推回去。姐姐大約七歲左右,蜷曲著身子靠在車廂上,頭發蓬亂,不時被往來的鞋子驚擾。
我看到女孩身邊有個空位,蹲下來問,這邊沒人吧。女孩的爸爸猶豫一下,想說什么又沒有說出來,女孩只是看看我,她還處在完全的睡眠之中,不知醒 著還是夢里。我剛坐下瞇上眼睛,便聽到一個聲音在斥責:你個沒用的娃,怎么連個座位都看不住嘛。我瞇著眼看了看,原來是女孩的媽在訓斥女孩,還拿手在女孩 頭上敲了一下——在這列車上,這樣一個骯臟的沾滿污漬的屁股大的一片空地,顯得如此珍貴。他們也許好不容易才找到能容納一家五口這么個地方,我看到的這個 空地兒,是女孩媽媽坐的,她剛才去廁所了。我趕緊阻止媽媽訓斥女孩,起身讓給她。
在這列火車上,除了我看到的這一家五口,還有一個女子,五十來歲,帶著一個小男孩。我跟他們得以有一段時間的交流是因為,中途有人下車了,車廂 連接處似乎空了一些,我趕緊搶了一個空地,顧不及有多少骯臟,坐下來。我看這個女子坐著,身邊蜷曲著一個小男孩,小男孩顯然睡不安穩,時不時驚醒過來,吵 著要下車!盎丶摇丶衣!迸颖愀@醒過來,嘴里應著“回家咯,是回家咯!笨吹缴磉叾嗔艘粋我,對我艱難地笑笑,“孩子吃苦了,孩子吃苦了! 她說。
有了攀談,女子姓蘇,蚌埠人,從溫州回到蚌埠。年輕的時候,她的丈夫在溫州開了摩托車修理鋪,二十一歲結婚,二十二歲生下兒子,丈夫便外出打 工。工地、工廠、商店、輪船碼頭,“什么苦活粗活都干過!碧K女子四十五歲,她很少出門,年輕的時候等老公賺錢回來,現在等兒子媳婦賺錢回來。
從青春到老年,蘇姓女子對此沒有多大怨言,出去賺錢是大事!拔覀兇謇锬腥艘遣怀鋈,是被人看不起的!眱鹤咏Y婚之后,蘇女士強烈要求兒子帶 上媳婦一起出去,“他們夫妻出去打工,我給他們看著兩個小孩,他們可以放心了!睂τ诹羰卦诩,蘇女士說這沒什么,“我們農民,都是這么過來的,歷朝歷 代,農民都是要自己刨食養活自己!弊寖鹤訋е鴥合眿D出去,蘇女士有自己的說法,“時代不同了,我們那個時候留在家里很正常,現在,還是讓他們在一塊好, 女人獨自在家,有很多苦說不出來!
這次蘇女士是帶著孫子到溫州去過暑假的,誰知老家有信來,她一個阿姨病重,得趕緊回家來看看,“反正孫子也快開學了,他在學前班!
說到火車的擁擠,蘇女士感嘆,“他們怎么不多開一班火車,看看站票,都可以坐滿一火車了。我們大人不要緊,苦了孩子……你看看,十六個小時,孩 子受罪啊,孩子太受罪了!碧K女士看著陸續下車的乘客,看到那些笨重的行李被卡在車門上,她熱心地幫著往外挪,“我想想老公兒子他們每次回家來都這么辛 苦,都要出眼淚的!
老公跟兒子出門從來不買臥鋪,“不舍得,大部分都是硬座,沒有硬座就買站票!
蘇女士從屁股底下撕了一片廢報紙給我,我笑笑說你哪來的報紙,她說是剛才先下車的人遞給她的——相對于那節冷藏的干凈的餐車,這個臟亂的車廂連接處更帶了一點人情味。
不?磿r間,有時以為過了很久很久,一看手機,才過了十多分鐘,十幾個小時的旅程,我大約看了三十多次時間——天色漸明。我來到軟臥車廂門口, 那扇象征等級的玻璃門已經打開,沒有乘務員把守。進了車廂,在臥鋪外面的一張活動椅上坐下來。徐老師應該還在睡覺,這個夜晚,他的睡眠會好嗎?跟他同行的 我,正經歷著噩夢一般的旅程,他如何能安穩地入眠?
我坐在椅子上,軟臥安靜,干凈,散發出列車貴族的氣息,跟另一節車廂只有一門之隔。翻開隨帶的書,美國作者彼得·海勒斯的《尋路中國》。忽然想 到,那些長年奔波在路途中的農民工們,是如何被一次次磨礪到習以為常,他們在擦干汗水淚水之后,又是如何努力著在家人面前展露笑容的。
徐老師醒了,或者說他根本沒有入睡,他的身體被悉心呵護,他的心卻跟隨我們這些人飽受著煎熬。他整理行李從臥鋪廂里出來,見到我,笑笑,歉意地 說,昨晚沒有睡吧。我也笑笑,歉意地說,你也沒睡吧。他說,“我心里一直想著你怎么辦!蔽矣珠_玩笑,“都是我自找的嘛,該我受的!
拉著行李箱穿過軟臥跟硬座之間的通道,我看到三五個乘務員,眼神疲憊,臉上寫滿了無奈。這一晚,他們除了憑借身上的制服,可以在狹小的工作間稍 事休息,整個晚上,他們都穿梭在人堆里。他們穿著皮鞋,卻無處下腳,只能不停招呼著:讓一讓哎,讓一讓哎。我很難想象留給他們的會是怎樣印象,所謂的“賓 至如歸”,似乎不適合快速列車,他們整夜整夜被人群擠壓,他們跟乘客一樣被推搡。我們又怎么忍心指望他們從疲憊的內心,發出春風一般的微笑,來安慰旅途中 的人呢。我跟徐老師對視片刻,我們都從對方眼里讀出了同情,諒解,以及厚顏無恥的憐憫。
2011年春天的時候,我在貴州某鄉村看到一個留守婦女,走進她的家,一個丈夫不在家的家。滿屋子的清寒,恍若荒原。從那之后,我開始記錄留守婦女的生活。事實上,早在2005年,我便創作過以留守家庭為背景的小說,《小艾今年十三歲》,《誰在暗夜里說,冷》。
這些年,陸續走訪中國部分農村留守家庭的同時,我也格外關注留守婦女的丈夫,那些外出謀生的農民工。他們的日常和非日常,他們的酸甜苦辣,在遠離家鄉的他鄉,他們怎樣生活著。
記得有一次,我在茶樓等遠道而來的同學,隔壁包廂的門開著,一位女子正在打電話,在她時而高聲說話,時而輕聲絮語。我注意到一個事實,這位女士 不久前開始請人裝修位于高檔住宅區的別墅。她提高音量跟電話里的民工說話,大意是,她希望裝修工人在上午八點至十一點,下午兩點至五點之間干活!耙驗檫@ 個時間段里,戶主大部分出門去了,看不到你們”。
她的別墅在高檔住宅區,因為裝修,她已經被小區里別的住戶投訴到物業,投訴者聲稱,小區里有民工——這是個富人區,怎么會有農民工在林蔭道上散 步,怎么會有農民工在花圃上坐著閑聊?“你也替我們想一想,一個高端小區,都是有錢有身份的,他們走出家門,卻突然看到你們晃來晃去,人家散步的心情都沒 了!彼陔娫捓锝吡οM窆冊诒WC質量的前提下,盡快把別墅裝修好。
工地,工廠,服務行業,都有農民工的身影,他們常常被喊成“外地佬”。他們的三輪車跟轎車相碰,被說成“外地佬想訛詐本地人的錢!彼麄冊诠さ負]汗如雨,“高溫補貼?從來沒有見過!倍撠煿こ痰娜耸靠偸切攀牡┑┑馗浾弑硎尽案邷刭M早就發下去了!
“這些小民工我記不住的!币晃还こ瘫O理說。
如果說,非要道出寫作此書的初衷,那么,我希望每個人,能用心體會這些“外地佬”的艱辛。他們遠離故鄉,拋家別子;他們大部分時間衣著隨意,甚 至寒酸,他們有時說話粗鄙;蛘,他們偶爾因為某件小事跟當地人發生爭執……然而,他們是男人,是兒子、是丈夫,是父親——如果可以,希望我的書也能夠傳 遞給這個被冷落的群體一點點溫情。
即便是一點點,也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