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臺時光機,為父親找記憶

一個寂寞的老人,用木頭給自己做了一個木偶兒子,給他起名叫做匹諾曹……這是我們大家從小便耳熟能詳的童話故事《木偶奇遇記》;而一個當代視覺藝術家,為了喚起年邁父親逐漸失去的記憶,第一次學習手工制作木偶,推出了人生第一部戲劇,則有了這部獻給成年人的童話——中國首部奇幻裝置舞臺劇《爸爸的時光機》。
該劇去年作為第十八屆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委約作品首次亮相,便令人驚艷和感動;去年受邀參加第四屆烏鎮戲劇節演出,也是大受贊譽,讓很多觀眾在現場流下熱淚。4月21日至5月1日,這部舞臺作品又將作為第17屆“相約北京”藝術節的參演劇目登臺天橋藝術中心。其實,這只是藝術家馬良想要送給患有阿爾茨海默癥父親的一份特別禮物。
馬良的父親馬科是上海京劇院的知名導演,執導過新編歷史京劇《曹操與楊修》,他曾希望兒子子承父業,鐘情于舞臺藝術,但馬良卻沒有遵循父親的愿望。2014年,馬良發現父親患上了老年失憶癥,在一個游泳池邊,父親反復問他:“你會游泳嗎?”馬良便一次一次游給父親看。父親記憶的退化令他感到深深的恐懼,也觸發了他對父子情感的審視。
作為一個“天生喜歡做繁瑣費力事情,不喜歡捷徑,也不喜歡安定”的當代視覺藝術家,馬良不滿足于傳統的話劇表演,而希望能夠在舞臺上呈現出令人驚嘆的視覺形象,在他看來,“這無情世界,因為有熱情的蠢貨,才有些浪漫”。于是,此前從未涉足舞臺的他,變身成“蒸汽朋克科學怪人”,邀請了匈牙利、德國藝術家共同參與,耗時兩年,制作出了十數件每個由1000多個零件組成的真人等比大型木偶。這些重達17斤、幾乎與真人等大的木偶,每一個都有著1000多個零件,制作周期歷時一年多時間。
劇中四個人物、三個動物角色,幾乎都是由牛皮、黏土、玻璃鋼、紙張、橡膠等組成,馬良透露,很多材料都來自于淘寶店。經過精心研發和制作,這些木偶甚至連每根手指關節都是卯榫接合,真人般靈活。劇中5歲男童小“馬古幾”,全身上下就有1028個零件,大到腰肢腿腳,小到指尖眼皮,全都能動。操控木偶的演員經過長時間訓練體驗,已經與偶人融為一體,使人偶可以逼真完成握手、擁抱甚至撒嬌等動作,讓人不僅能體會木偶的喜怒哀樂,甚至能感受到他們的“呼吸”。
整個團隊前前后后有20多個人,在創作中每個人都在講述自己與父親的故事,馬良說:“這部戲做到最后,不只是我與父親了,里面有所有人關于父親的記憶”。故事并不復雜,但演出形式卻很獨特。馬良以敏銳的藝術感覺與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將木偶與裝置和影像手段結合,讓演員與木偶“平行表演”,再配以現場音樂演奏等表現形式,風格奇幻、充滿詩意。
馬良曾親眼看到,一位觀眾在演出結束后,抱著“馬古幾”足足有十幾分鐘,哭得稀里嘩啦的,“我們的演員在后面一動也不敢動”。他們在一家養老院演出時,那些平時不愛說話的老年人都喜歡上來摸摸“馬古幾”的頭,一位老奶奶還拉著小木偶的手對它說:“你是個真正的小男孩對嗎?”
在馬良的散文集《人間臥底》中,有一篇名為《親愛的爸爸》,讀來似乎與《爸爸的時光機》有著細密巧妙而感人至深的互文。文中透露,馬良的爸爸馬科其實也是個機械控,因上海潮濕,馬良家里陰干的衣服總有一股潮味兒,于是父親馬科便買了些廢銅爛鐵,在陽臺上造出了一個由自行車腳踏齒輪盤驅動的、可伸出窗外的空中晾衣機,把一家人的衣服晾在三十多米長的晾衣架上,“搞得整個公共街區的頭頂上飄滿了我媽的胸罩短褲”。馬良寫道:“今天我能成為一個這樣的創作者,其實也不只是自己的努力折騰,還一定是源于父親的一些基因,特別是他異想天開的創造力?!倍且驗楣亲永镉兄@份對想象力和機械發明的熱情以及對舞臺熱愛的基因,才有了這樣一部具有傳承和回饋意義的《爸爸的時光機》。
縱使生命如此神奇,卻終無可挽留。我們應如何面對親人的衰老?怎樣才能告別恐懼,開啟一場漫長不匆忙、親近不遠離的告別?當瓊瑤的遺書在社交網絡上掀起新一輪對于死亡觀的討論,作為年輕人,面對父輩甚至更老一輩親人的凋零與老去,我們該以何種方式挽留或是追憶?如果真有這樣一臺時光機,時光真的能以某種方式倒流,能讓我們在父母記憶流逝之前,就抓緊他們的手,那該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