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世界來聽聽你那優美的旋律也聽聽你那動人的故事 ——致故友、音樂家施光南的一封信

施光南家屬和歌唱家殷秀梅等人合影

1980年施光南(左2)與關牧村(中)拍《海上生明月》 田丕津攝

80年代施光南和佟鐵鑫在一起
光南你好!
你走了27年了,又寫了很多曲子了吧。紹祖和漢英和你相聚好幾年了,玩得開心嗎?
最近,我們一群人應你家鄉金華的邀請參加了紀念你的一系列活動,大家要我寫篇東西,我思之再三,寫給經歷過的人看,還不如直接寫給你,以金華之行為主,也談一下這20多年的主要情況,免得你操心,影響你的創作。
先說這個群吧。我們一伙人幾年前組織了一個因你而生的手機微信群,取名叫“多情的土地群”,群里有牧村、鐵鑫、楊在葆和我,當然還有阿丁。群主是鐵鑫的夫人丹詩和其妹天放。丹詩姐妹都是女才子,她們把自己的老父親、我國工筆畫大師林凡和牧村的老革命爸爸也拉進來了。牧村從政協委員改人大代表了,被選為全國音協副主席;鐵鑫也開了多場音樂會,好像還是很高的官了;楊在葆是咱們的偶像,他的夫人也是演員,電影《宋慶齡》的主演;我的老伴也是跳舞的,她的水平可不在國柱以下喲;至于阿丁,這20多年來,為你的音樂會、作品整理等等,可謂殫精竭慮,頭發都全白了,都說夫妻心有靈犀,我相信,你是能看到的。我們的群,就是這樣一個由八九個家庭、十幾個人組成的大家庭。
1990年4月18日傍晚之后的一切對你都是不知的。知道你多嚇人嗎?血壓300!阿丁和未成年的蕾蕾除了極度的悲痛還真被嚇著了。否則,阿丁不會在你身邊用錄音機一遍又一遍地放著你的音樂外,又請了一個氣功師,以日金八百的酬勞為你發功施法。然而,一切辦法都無濟于事,你還是走了。
之后的二十幾年,全國性的紀念活動、音樂會大約有十余場次。
我印象較深的有三次:
一是2010年8月紀念你誕辰70周年的音樂會。當時,紹祖已患病住院,情況相當不好,為了出席你的音樂會,他只能坐輪椅去人民大會堂,又怕你過意不去,他讓司機把輪椅放在外邊,自己由家人扶著,艱難地步行入場,還上臺和演員們合影……此后才兩年他就去和你見面了。
第二次是2015年2月,歌劇《傷逝》由王瑩、莫華倫聯袂演出。不知道你聽過莫華倫的演唱沒有?太棒了!建議你還是把《傷逝》的唱段還原到原來的音域,讓莫華倫來唱,保證你滿意?!秱拧返难莩龈叱钡?,當紫藤花唱完之后,整個劇場爆發出長時間熱烈的掌聲。這種情況在歌劇演出中是很少見的。那天,我正巧坐在傅庚辰先生背后,這位大作曲家對《傷逝》音樂的滿意之態可謂溢于言表。演出結束時,我問傅老,您感覺如何?老人家一字一句地說:“生動好聽,極有感染力!”
第三次則是2015年,天津舉行牧村從藝45周年音樂會。鐵鑫和我們兩家買了5張888元的票,一早驅車赴津助陣。當晚的演出極其感人,先是牧村當年的工人師傅登臺同唱,接著牧村即興發揮,大聲說,我北京的群親們也來了,他們當中有著名的男中音歌唱家佟鐵鑫……這話像一枚炸彈扔進了觀眾席,毫無準備的鐵鑫被我推了上去,因為匆忙,連衣扣都沒扣好。臺上,牧村興奮地說:“當年,光南老師說,他最喜歡的男中音是佟鐵鑫?!辫F鑫用這么一句話回答了她:“施光南老師還說過,他最喜歡的女中音是關牧村?!?/p>
你和兩位得意門生的精氣神籠罩了整個劇場,雷鳴般的掌聲幾乎要把屋頂掀掉。
我除了和大家一樣高聲叫好外,還笑噴了。原來鐵鑫的一號扣扣到了二號眼上,衣服下擺一高一低,煞是滑稽,我笑得差點背過去。演出結束后,牧村、鐵鑫又被觀眾包圍得水泄不通,我們回到北京時已經是第二天凌晨了。
這一天我連續20多個小時沒休息一秒鐘,大喜狂笑讓我腦垂體瘤爆裂,差點步你后塵提前和你們見面。這次危機的化解,很大程度上也是群親們關心幫助才度過的:牧村、鐵鑫先是幫助找到了最好的??漆t院;手術時80歲的在葆一直守候在手術室外8個多小時……現在,我已經完全沒事了,所以才能從去年年初和大家一起參加紀念你的一系列活動。
先說重慶施光南大劇院吧。因為你出生在江南區,你的名字由此而來,所以當地政府和人民認為你是江南區杰出的兒子,他們要建一座紀念你的大劇院,專門用于優秀藝術作品的演出。大劇院門廳正面墻上有一塊幾十平方米的銅版浮雕,設計者馮均雄,他反反復復修改了十來遍,最后呈現在觀眾面前的是這樣一幅完美的畫面:右邊是你那張經典的低頭執筆在思考的照片制成的銅像,深情俯視著大地上金色的麥浪,麥浪上流淌著五線譜組成的歡快旋律。這個設計,最大程度地滿足了蕾蕾的心愿,也得到廣大觀眾的一致好評。
再說這次金華的施光南音樂系列活動吧。你的祖籍所在地金華市金東區也認為你是他們的驕傲,故在人間四月天的中旬舉辦了一個令人難忘和十分震撼的對你的紀念活動。
應當地的邀請,除在葆生病外,“多情的土地群”全體成員陪同阿丁、蕾蕾和她的兩個孩子全都參加了紀念活動。
家鄉對你的厚愛是你的作品和為人的回報,也是阿丁將你那架老鋼琴和一千多首歌曲的手稿無償捐贈給家鄉引發的連鎖反應:金華有了以你名字命名的長達5公里的“光南大街”;有占地180畝的“施光南音樂廣場”;有依山傍水的“施光南音樂紀念館”;浙江師范學院音樂學院更名為“施光南音樂學院”……總之,無論格局、力度,在我國都是空前的。這些內容,許多媒體、網絡都有大量報道,想你已看到。我主要向你介紹幾個相關的人物,包括你未曾見到的家人。
首先介紹你家鄉的父母官——金東區書記程天云。剛見面時,這位剛到任3個月的書記就熱情洋溢地對大家說,對你非常敬仰、崇拜。當時,我想這么年輕的一位基層干部何來如此深厚的感情呢?
在你的紀念館開幕式上,你知道程書記是怎么說的嗎?
原來,程書記是金華農村的娃,在高中時是因為《在希望的田野上》激勵了他考進了浙江農業大學,從而立下了扎根農業一輩子的理想。畢業后,他援疆3年,到處聽到、看到《吐魯番的葡萄熟了》的歌舞,他非常自豪地對人們說,這首歌的曲作者施光南就是他同鄉金華人。
為了加強溝通和少數民族人民的感情,他在阿克蘇溫宿縣建了一個文化廣場,把《在希望的田野上》鑲嵌在廣場上。后來,他奉調回到金華市金東區工作,自然就積極地投入了紀念你的系列活動中。程書記一口氣講了建立光南小學、組織光南合唱團、打造精品城區、建設風情小鎮、大力開拓文化旅游資源……一句話,就是要用心去建設“希望的田野”。
程書記講完話后,你出生地金葉村和附近趕來的幾千農民兄弟忽然放聲高歌,一邊是《在希望的田野上》,另一邊是《打起手鼓唱起歌》,歌聲的熱流像磁石一樣,一下子把牧村和鐵鑫吸了進去,金葉村的秀美山水間,甚至清新甜蜜的空氣中都跳動著你的音符,那場面讓人熱淚盈眶??!
這里不能不介紹你的紀念館的設計者李凱生教授。他是一個榮獲國際建筑設計獎的大牌設計師。他在金葉村村邊上一塊不大的邊角山坡地上,居然將一個容積不大的空間裝進了人們難以想象的豐富的藝術內容。他動情地向我陳述了他的設計思想:它是一個從內部向崇高的天光和大地的深厚同時開放的“微型音樂廳”結構,中間橫向展開,向四周的故鄉村落開放,建筑主體空間既有飄浮在空中的,又有扎根在大地的,天光像音樂一樣傾瀉下來,貫穿了整個空間,展覽的布置環繞著由音樂檔案和音像劇場合為而成的作品資料庫,處于地下空間的深處,供人們靜謐地獨自欣賞施光南的傳世作品。紀念館的一側用一排由49個“琴鍵”組成的山體長廊來象征音樂家受到現代文化的熏陶。當人們坐在黑白大理石制作的“琴鍵”上時,會突然意識到我們實際是處于一個以山體的坡度形成的山水劇場之上。此時,大地環抱、群山合圍,一切都融化在優美的旋律之中,聲音的故事在此就是天地本身!
這個音樂館是我們這次旅游最為欣賞、最為留戀的精神圣地。大家靜靜地坐在“琴鍵”上久久不愿離去,我們仿佛在靜聽你在紀念館里面激情的演奏和試唱創作……
我參觀過西貝柳斯、莫扎特、貝多芬、約翰·施特勞斯等人的故居、紀念館,但我相信,你的紀念館將會超過上述任何建筑物的影響而走向世界。
不久前,李教授所在大學邀請了倫敦藝術大學切爾西學院的Pete教授來考察。Pete教授也對這個建筑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他認為是其平生看到過的最能讓人通過視覺和空間直接體驗到音樂魅力的建筑。Pete教授的話充分表達了我們大家的共同感受。
這個杰出的設計是李教授在身患疾病的情況下嘔心瀝血獨自完成的。出于對你的敬重,他只收了設計成本費(最后還是虧了許多)。但他高興地說:“是施光南先生的人格魅力和曠世奇才給了我創作的激情和靈感。本來建筑就是固化的音樂,音樂是流動的建筑,能無愧作曲家的成就,對我們的努力就是最大的肯定!”
紀念館里的一切又讓我們回到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鐵鑫看見你那架老鋼琴時,忍不住含淚彈下了《多情的土地》并深情地向大家講述了當年你對他的輔導;我看見鋼琴旁那張你爸留給你的大寫字臺時,想起40多年前咱倆一起抬著寫字臺的玻璃板從北京運到天津沈陽道3號你宿舍的情景,不禁心生感慨,這是一個高級干部留給兒子唯一值點錢的東西啊。阿丁也默默地走過來,老伴為我們拍下了一張在寫字臺前的合影。當程書記得知這塊玻璃板的故事后,大聲喊了起來:“啊呀!我們只知道這是作曲家寫作的書桌,不知道是施老先生的遺物,還有這有趣的內情,今后還請您多給我們介紹一些展品里的動人的故事吧!”
再說一個小咱們七八歲的記者小田。你還記得他嗎?這個哥們兒今年70了,叫大田了。這二三十年來,他成了你的御用攝像記者了,只要是和你有關的活動,他都義無反顧地背起相機就出發,全部自費地進行拍攝工作,光這次紀念活動,他就拍了三百多張精美的照片。剛回到天津又自籌自辦了你的攝影作品展,接著還有保定、蘭州等地的邀請。
最后,我要向你報告和你最親而你卻沒見過面的兩位小朋友——你13歲的外孫子袁毅和9歲的外孫女袁晶。這倆小家伙可是這次活動中明星中的明星,是人見人愛的一對寶貝。
因為時差和連續吃了幾頓烤鴨,一上火車時,袁晶的體溫就是39℃,小家伙一聲不吭地靜靜躺著,小哥袁毅卻像個護工似的圍著妹妹轉,一會兒遞水,一會兒摸摸頭,一會兒又給妹妹蓋毯子……不僅如此,這個1米7多、身強體壯的小男生,還前后左右地照顧我們這些爺爺奶奶輩的人,取放行李、送吃端水,完全是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大家不斷地給他各種封號:小紳士、暖男、貼心果子……從小生長在美國的兄妹倆,始終沒有丟掉母語,但有些新名詞他可能不是太懂,一急之下英語還會脫口而出。對于大家的稱贊,袁毅總是笑笑,其靦腆的樣子和你小時候十分相似。
更絕的是,袁毅的大提琴拉得非常有品位,已經可以上臺表演了。他為鐵鑫的《多情的土地》伴奏,深沉而典雅的琴聲更襯出袁毅那與生俱來的紳士派頭,多么的大方儒雅。
離開金華的前一天晚飯后,兄妹倆突然問阿?。骸袄牙?,他們為什么對我們這么好???”這個問題先是讓大家一愣,還是阿丁明白,她反問:“你們知道姥爺是個什么樣的人了吧?”
兄妹倆還是不大明白地說:“姥爺是個好人,大家都喜歡他!”
阿丁動情地說:“姥爺是個偉大的音樂家,家鄉的人民懷念他,你們才享受了這么好的待遇;以后,你們可得好好用功做人,別辜負了鄉親們的一番心意??!”
紀念你的音樂會由于有殷秀梅、戴玉強與瞿弦和、張筠英夫婦的加入,在金華中國婺劇院的舞臺上上演了一場堪稱國家級的音樂盛會,連曉光、徐沛東都交口稱贊。
當火車到達北京站時,正當大家依依不舍準備告別的時候,袁毅突然撲到蕾蕾的懷里,不停地說了幾遍:“I Iike here!Don't Want go home!”(我不想走,不想離開!)
所有的大人都沉默了,面對這種真情的流露能說什么,只有阿丁哽咽著說:“明天你們就開學了,機票都訂了……”我看見多數人的眼眶里都是淚光閃閃。
沒有告別,沒有語言。每個人都緊緊地擁抱了這兄妹倆,一切都沉浸在這擁抱之中。
光南,放心吧,阿丁和蕾蕾健康,你的一對外孫子、外孫女是這么的優秀,他們無愧于你的后代,也必將成為參天大樹。
再放一個心吧,你的紀念館也會有人照顧好的。我自信打球打過一百歲,百歲之后,我帶老伴去為你的紀念館當義務講解員,我會讓世界來客不僅聽到你那無比優美的旋律,也聽到你那許許多多動人的故事。
最后稟告一事,當我這封信擱筆時,阿丁正在家里和牧村、鐵鑫、秀梅等人一起商討《傷逝》的復排問題,商討結果只能等下封信再告訴你了。
楊廣平
2017年5月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