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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湘（中）與學生劉躍、殷秀梅

沈湘老師是中央音樂學院最卓越的教授之一，是我國聲樂教育界成績卓著的大師。他在數十年的教學生涯中，兢兢業業、嘔心瀝血，為中央音樂學院聲樂教學和學術建設的發展、為奠定中央音樂學院乃至整個中國聲樂教學的國際地位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勛。

1984年，由沈湘老師領隊兼教練，率團赴芬蘭參加國際聲樂比賽。他的學生梁寧和迪里拜爾分別榮獲了第一和第二名；1985年，沈湘老師再次擔任領隊兼教練，參加英國第二屆卡迪夫國際聲樂比賽，他的學生劉躍榮獲第三名，1986年6月又獲荷蘭國際聲樂比賽第一名；1987年，他的學生范競馬在英國第三屆卡迪夫國際聲樂比賽中獲獎，第二年又在美國國際聲樂比賽中榮獲第二名；1989年，他的學生程達在智利國際聲樂比賽中獲得第三名，1990年又榮獲德國國際聲樂比賽第二名；1991年，他的學生黑海濤在意大利耐利亞國際聲樂比賽中榮獲第一名，1992年又獲得意大利馬里奧·迪·摩納柯國際聲樂比賽第一名。在短短8年中，同一個老師培養出男女五個聲部的學生10人次在國際重要比賽中獲獎，這在世界聲樂教學領域是罕見的。芬蘭音樂評論界因此贊頌中國的聲樂事業，他們說：“中國具有一流的聲樂教授，未來是屬于中國的。西方音樂之花不僅在中國得到生存，而且放出奪目的五彩光華?！鄙蛳胬蠋煘橹袊穆晿方逃呦蚴澜缱龀隽私艹龅呢暙I。正因為如此，他先后被評為北京市勞動模范、優秀教師，全國勞動模范和先進工作者。

1985年，受中國音協委派，沈湘老師前往瑞典出席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音樂理事會會議；1986年又應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戲劇理事會邀請，參加歌劇專題討論會，1987、1989和1991年連續三屆應英國“卡迪夫國際聲樂比賽”組委會邀請出任評委；1988年，應意大利瑪利亞·卡拉斯國際聲樂比賽組委會邀請，出任比賽評委并主持頒獎。1978—1992年，連續6年應邀赴芬蘭為薩翁林納歌劇節的培訓中心開設大師班，為芬蘭國家歌劇院的主要演員授課。1991和1992年兩次應愛沙尼亞歌劇院邀請為歌劇院主要演員開設大師課；1992年為瑞典斯德哥爾摩歌劇院授課，并應邀參加歐洲聲樂教師會議。在整整10年時間里，沈湘老師作為一名中國人，為世界歌劇事業的發展不辭辛勞。他曾經說過，“對藝術而言，戶口在北京，事業在全球?！鄙蛳胬蠋煵焕橐幻麌H主義的音樂使者！芬蘭薩翁林納歌劇節培訓基金的負責人基莫·哈拉曾經這樣評價過沈湘老師：“作為一名老師和藝術家，沈湘教授是我的楷模。沈湘教授身上具有聰慧勇敢、正直善良、通情達理等美德。他總是那么興致勃勃，使我感受到他的慈祥、寬容和大度。他一年又一年來到芬蘭，來到薩翁林納，來到歐洲其他地方，傳授著聲樂方面的知識和技巧。沈教授是一位當之無愧的聲樂使者?！?/p>

沈湘老師早在1950年就任教于中央音樂學院，遺憾的是，正當他的事業節節上升的時候，卻由于政治運動而使他在藝術舞臺上和教學崗位上擱淺。一位真才實學的智者，一位胸懷大志的偉人，整整沉默了20余年……盡管在這20余年的折磨中，沈湘老師依然孜孜不倦地學習，但終究不能為黨、為國家、為人民貢獻他所應該貢獻的力量。直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以后，沈湘老師才真正有了廣闊的用武之地，才真正獲得了作為一名藝術家和教育家應有的工作權利，才真正能實現他作為一個中國人所抱有的遠大國際主義理想。

沈湘老師于1921年11月11日出生于天津，從小受父親影響喜歡歌唱，喜愛西洋歌劇，也喜好京劇。他中學時代曾獲天津歌唱比賽第一名，19歲就學于燕京大學英國語言文學系，同時選修聲樂，1942年轉入上海圣約翰大學英文系，同年考上上海國立音專。1944年，上海正處在淪陷區敵偽政權統治之下，上海音專校方要帶學校合唱團去南京演唱，為汪偽政權集資捐獻飛機，指名沈湘出演獨唱節目。沈湘老師憑著民族自尊心和愛國心嚴詞回絕，他激動地說：“已為亡國奴，決不能再當漢奸?！鄙蛳胬蠋熣f出了廣大愛國師生的心聲，但他也因此而被學校開除。

有志者事竟成，沈湘老師憑借著自己的學習毅力和鉆研精神，終于登上了音樂藝術的殿堂。1944年5月，沈湘在上海蘭心大劇院舉行了他一生中首場獨唱音樂會，他成功地演唱了西洋古典歌劇的經典曲目和德國、法國藝術歌曲。當時的新聞媒體評價他為“優秀的男高音歌唱家，中國的卡魯索”。此后，他于圣約翰大學畢業，并多次在北平、天津舉辦音樂會，受到聽眾廣泛好評，成為當時國內最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之一。

1945年抗戰勝利后，國共兩黨開始和談，由當時共產黨、國民黨和美國三方組成的北平軍調處招收譯員，沈湘因為出色的英語而被錄用為執行部美方譯員。由于親近共產黨，在一次談判中，沈湘如實地翻譯并為共產黨說話，遭到美方的斥責，聲稱回北平要告沈湘一狀。沈湘針鋒相對地說：“你告總部，我還要告美國總統呢！”沈湘老師就是這樣正直、勇敢。

1947年，沈湘老師應北平師范大學之邀，任音樂系副教授。當時一位賞識沈湘老師的好心人為他爭取到赴美的全額獎學金，但沈湘老師對美國沒有好印象，同時他深深感到“共產黨解放全中國，祖國大有希望，自己有做不完的事”，愛國心使他放棄了出國深造的機會，立足于國內的聲樂教學。

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沈湘老師經常參加演出，他是中國樂壇上第一位走進中南海演唱《黃河頌》的歌唱家。1950年他調到當時設在天津的中央音樂學院工作，不幸的是，由于政治運動使他的事業耽擱了20多年。他是全校聞名的老“運動員”，每次政治運動一來，沈湘老師總是“首當其沖”。

盡管如此，沈湘老師依然積極努力做他力所能及的事。上世紀50年代末，沈湘老師在中央音樂學院待分配的時候，曾到北京西北郊的太舟塢培育地瓜秧。為了學習、研究民族歌唱法，他經常去國家京劇院拜師，探索傳統戲曲藝術，借鑒民族發聲法。上世紀60年代，沈湘老師又到北京天壇醫院耳鼻喉科嗓音門診部工作了幾年，治愈了不少演員的嗓音疾病，挽救了許多演員的藝術生命?！拔母铩逼陂g，沈湘老師與許多知識分子一樣，被關進了“牛棚”，成為音樂學院打掃廁所的“專家”。他一絲不茍、認認真真，把他“承包”的幾個男女廁所，打掃得干干凈凈。

1970年，將近50歲的沈湘老師和學校的師生一起被下放到部隊農場勞動，經過部隊反復調查核實，1972年在部隊召開的一次會議上，部隊領導鄭重宣布沈湘的歷史是清白的。沈湘老師的冤屈雖然得到昭雪，但還是屬于編外人員，仍然沒有他的用武之地。直到改革開放以后，沈湘老師才真正獲得第二次藝術生命。

沈湘老師一生坎坷，但從不抱怨。沈湘老師從青年時代“決不當漢奸”，新中國成立前夕放棄出國機會留在國內任教，新中國成立后20多年的顛簸，一直到事業有成的晚年，他的心始終緊系著祖國和人民。他是一位真正的愛國主義者！沈湘老師在任何時候都是以博大胸懷容納著人間的酸甜苦辣，他永遠向前看，永遠看到光明、看到未來的前景。他從不計較個人得失，更不會沉落在恩恩怨怨之中，高度的責任感能使他寬待一切人。有一次，他碰見在“文革”中用武裝皮帶抽打他的學生，主動上前握手問候，該學生羞愧地說：“沈老師，以前我對不住你?！鄙蛳胬蠋熜χf：“怎么，你還記仇??？”這就是沈湘老師偉大的人格，也是他最終取得成功的根本原因。

沈湘老師博學廣聞，有十分豐厚的歐美文學功底。同時，他又有較深的中國傳統文化修養，并熟悉大量西洋古典和近代的音樂文獻。這是沈湘老師在藝術上成功的文化基礎。他在學術上博采眾長，主張百花齊放；早在學生時代，就向多位老師學習，廣泛涉獵。為了學習、研究民族民間演唱發聲法，他去中國京劇院拜師，探索傳統戲曲藝術，借鑒民族演唱方法。在教學上，他因材施教，善于啟發誘導，并鼓勵學生向別的老師請教。沈湘老師以開闊的學術視野，容納了古今中外優秀的文化藝術傳統，這也是沈湘老師在事業上獲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沈湘老師的事業絕不僅僅在于培養國際比賽獲獎者，他曾經說過：“作為中國的聲樂家，不為中國民族演唱事業做點工作，是愧對老百姓的?！薄芭囵B學生在國際上獲獎不是我的最終目的，我追求提高全民的音樂水平?！痹谒Р⒓拥谄邔萌珖f會議時，向有關部門提出呼吁：“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應該一起抓，國家的文化工作要有全面長遠規劃，它的重要性不亞于國家經濟發展規劃。這關系到祖國的千秋萬代?！?/p>

沈湘老師不只是一位藝術家，也不只是一位教育家，他是社會主義現代化事業的建設者和勞動者，他不愧為全國勞動模范，他在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崗位上為人民獻出了全部力量。

沈湘老師平時和我交往甚多，我也曾就一些表演藝術的學術問題請教過他。他愛開玩笑，而且常常笑里帶有學問。我非常敬重這位學識淵博的教授。記得1983年，我剛留校工作不久，貿然拜見沈湘老師，希望他能給我已故前妻、廣播藝術團的女高音予以指導，沈老師不但欣然接受我的請求，安排時間上課，還專門把他的夫人李晉瑋老師介紹給我，為我前妻長期上課。一位鼎鼎大名的聲樂教授，如此熱情對待一位年輕教師的請求，而且給予最無私的幫助，這件事使我終生難忘。1992年我擔任中央音樂學院副院長，主管教學與科研，為了更好地開展工作，我走訪了學校各個專業領域的重要教授，其中包括沈湘老師。我走訪沈老師時，留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話是：“中國的聲樂藝術的發展必須學貫中西，學習西方聲樂必須解決語言問題，繼承傳統聲樂必須深入到傳統文化的精髓?！鄙蛳胬蠋熯@句精辟的語錄，一直是我后來從事教學管理的學術指南。1993年下半年，沈湘老師因心臟病復發住院治療，10月3日下午我去醫院看望病重的沈湘老師。當時他躺在床上，我不忍心和他談話，只是握著他的手。但他卻把我拉到床邊，和平時一樣和我開玩笑。他對我說：“放心吧，我死不了。還有許多事等著我去做呢?！苯又忠廊徽Z重心長地對我說：“一定要注意聲樂教學中的語言問題，語言不過關，我國的聲樂教育難以走向世界?！睕]想到，第二天沈湘老師就與世長辭了。他生前對我說的最后幾句話，一直留在我心中；但我卻沒能按照他的遺愿去要求年輕的聲樂老師很好地解決語言問題。一想到這些，心里總覺得對沈老師有愧。

沈湘老師離開我們多年了，我想他一定會在另一個世界掛念我們大家，學?，F在怎么樣？老師和同學們怎么樣？國家怎么樣？人民怎么樣？我這樣說是因為沈湘老師永遠活在我們心中，他那不屈不撓的精神和偉大的人格將會永遠激勵著我們。讓我們以沈湘老師為榜樣，為中央音樂學院和我國的音樂教育事業的發展，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宏偉目標而共同奮斗吧！

（作者系全國政協委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