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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天津文學》2018年第7期|寒郁:伊人何琴琴
    來源:《天津文學》2018年第7期 | 寒郁  2018年07月13日09:25

    寒郁,男,河南永城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在《小說月報》《小說選刊》《人民文學》《鐘山》《長城》《北京文學》等刊發表小說若干。曾獲“紫金·人民文學之星”獎,臺灣梁實秋文學獎,廣東省有為小說獎等。小說集《孤步巖的黃昏》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

    燈光下,那女孩真是好看。人是嬌小的,氣質挺立,穿著職業裝,透著一份風塵里的干練,五官有油畫的立體感,被光線打著,更加朦朧耐看。酒場喧鬧著,她身上帶著一種疏離的冷意,這冷是眼神里偶爾泄露出來的,這點和她很像。見慣了這樣花團錦簇的熱鬧,眉眼間,自然有點過盡千帆的蕭然自遠。雖則她在倒酒,在斟茶,在各類渾濁笑話間靈活地騰挪輾轉,可心底是厭倦。這幫狗日的,怎么還不結束呢?

    杯不空,話未停,宴席還在繼續,她只好奉上新一輪的熱情。

    發現付小如在看她,她煙籠寒沙似的笑了,又覺得不應該笑,笑什么呢,不熟悉,一個是被桌子上禿頭男人捧著的主角兒,一個是陪客的小點綴,分屬于不同階級,笑也貌合神離。她于是笑得虎頭蛇尾。旁邊的老男人招招手,示意她滿上,然后乜斜著眼,大著舌頭沖主角喊,小如,要不是我,你這畫展能辦成嗎,今晚上,你得喝。

    付小如樂了,心說,喝你大爺。這個一張嘴煙臭撲面的老東西,是當地文化部門的小領導,經常半夜三更給她發騷擾信息,開口就是寶貝兒睡了嗎?惡心她經年。然而還是舉起杯子,淺嘗輒止地抿了一口,捂住胸口,今兒喝不動了,洪老師你饒了我吧。

    她也惡心自己,怎么就不能一揚手潑過去呢,還情不自禁地恭維著他。他吃不到她,暗地里做的手腳還不夠腌臜嗎?可洪至立擎著酒杯,帶著某種猥瑣的挑釁意味,執意地杵在付小如跟前。他可以明是寵溺實則威脅地公然脅迫她,她拿他沒辦法,他知道,她也知道。那舉起的手臂粗暴,且不依不饒,橫亙在她眼角下。

    一時有對峙之意。很平靜,也很波詭云譎。付小如咽著一口惡氣,咬牙笑著,冷冷地說,好,我喝。揚脖倒了。

    洪至立拍拍酒杯,滿足地笑了,這才對嘛,喝酒就要有個喝酒的樣子。給她倒酒,湊過頭來,附在她耳邊,嗅了一下,粗聲道,我說我們小如不是偏心的人,跟他們都喝了,單落下我這老朽,哈哈,好事成雙,來,再走一個!

    付小如就這么被纏著又喝了一圈,搖搖欲墜的樣子,癱倒在沙發上,聽他們唱K。選的歌也都是老的,關鍵她也不覺得好聽,像是時間的污水下翻出的淤泥,連同他們的體味,都臭烘烘的。出淤泥而不染。猛地想來這么一句。她算嗎?問自己。算個屁,她想。她是美麗的、蕩漾的、風騷的,在他們眼里,不外如此。雖則很是換過幾個男人,也不妨以諂笑和曖昧做梯順便攀援一下事業的位置,但在這個城市,還真沒誰將她在夜里落實過。他們想睡她,還不配??赡切╉嵤?,如風中傳花香,是繚繞的、縹緲的,也是言之鑿鑿、有針對的。她在話的中心,惹一身騷。有我這樣的荷花嗎?她笑了。

    其實沒醉。付小如招招手,讓那女孩給她添杯水,拉住她的手,說了句,真嫩。又問,叫什么?

    女孩便恭恭謹謹說一聲,何琴琴。

    真名?

    何琴琴就笑。那意思她懂,在這種地方,問名字已顯唐突,還探究真假,就太無謂了。付小如卻偏偏追究,加重鼻息,嗯?

    真的。爹媽起的,就叫何琴琴。她退身,去幫那幫人選歌。付小如看看她,那神色似乎隱藏著不悅了。沒事的,我有能力讓你含著不悅,服務我。所以她敲敲桌面,把她喊回,拿點冰來。

    何琴琴拿冰來了。俯身為她續水的瞬間,她把一張鈔票插她胸前,喏,拿去。鈔票紅嶄嶄的,安靜地羞辱。何琴琴沒作聲,有那么一時停頓,就讓那錢掛在胸前,像一口痰,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很清冷。付小如讀得懂里面寂靜的憤怒和不屑,還交織著司空見慣的隱忍。她卻還要再加一把火。

    水還是熱。

    還要加冰么?

    冰也是燙的。

    很無賴了。付小如就想耍耍她。她可以欺凌她,享受施虐的小小快感。雖然這快感也是無聊賴的。

    何琴琴給她換了一杯檸檬水,全程都很平靜,不愿跟她起紛爭,一副你開心就好的樣子。那邊撒歡的老男人在喊她唱歌了,何琴琴落落大方地選了一首粵語老歌。年輕漂亮的女孩子講粵語,真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一首歌,經她唱出來,帶點哀怨,帶點媚氣,帶點調皮,老男人們蜂狂蝶亂,只見何琴琴熟諳地周旋于一雙雙騷動的手掌間,言辭婉轉,嬌笑倩然,陪每個人都喝了一杯,卻忽然在末尾宕開一筆,向付小如招手,美女,您也來唱一首啊。

    何琴琴號召完就躲在一邊了。付小如成了眾矢之的,自有男人們對她完成圍剿。成心的,付小如想,這女孩,在小小地復仇。她目的達到了,男人們輪番對她威逼勸說,要讓她一展歌喉,那種急切勁,像是要她脫衣露肉。

    可付小如還就打定主意了,借酒遮面,一副嬌弱無力的樣子,我見猶憐,鐵了心不成全這些人的臉面。指指自己喉嚨,嗓子疼。今兒說了一天話。

    這回沒輪到洪至立發話,今晚買單的金主孟老板的臉色率先明確了不悅,裝什么呢,一個小畫家,自己的裸體都貼墻上展覽了,這會兒卻在這端上了,要不是看某某的面子,老子花錢捧著買你三幅破畫干什么?他說,付畫家,你過來,不唱歌,就喝酒,干坐在那兒做什么呢,又不是黃花大閨女。嗓子疼,喝點酒潤潤,來吧。那架勢,她再不聽勸,就要半拉半抱她過來。

    付小如妥協。舒身過來,屁股們挪挪,在中央空出一個窩,把她嵌進去,沙發上還帶著上一任臀部的臃腫的余熱。

    一字倒開,扎啤,一杯得有一斤。聽說付畫家海量,這樣,你喝一杯我再收你一幅畫,怎么樣?

    底下幫閑便開始起哄,好,痛快,孟老板直接把美人兒收了得了。他們便干笑。那種笑,夸張的,集中的,嗡嗡叫,像一塊西瓜皮砸過去,一群蒼蠅受驚,忽地飛出垃圾桶。

    付小如驀地想起一句李義山:忍放花如雪,青樓撲酒旗。完全和此時此景不相關,不知怎么意識里會這么一閃。當然,也不是憑空的。他會寫一筆好字,多次抄給她這首詩,還有前面幾句,她也喜歡:見說風流極,來當婀娜時。橋回行欲斷,堤遠意相隨。她是那婀娜,他說,我就是那“意相隨”啊,咫尺天涯,還隔著一段距離,然而,緊隨不舍。他甚至用到了一輩子,一輩子都是這樣,隨你不放。付小如回過神來,苦笑一抹,這會兒他不知在做什么,大約總是在摟著自家婆娘同床異夢。覷眼到何琴琴那邊,這小蹄子,該是幸災樂禍呢。付小如被她擺了一道,卻沒有惱,鬼精鬼精啊,她就喜歡這樣面上波瀾不驚卻暗含伶俐的女子。因為,她也是。

    付小如笑吟吟的,盯著老孟,搖搖手鐲,慢慢褪去腕表和鐲子,喊何琴琴過來,交給她拿著,順便挑她一眼,那意思,你且一邊等著,容老娘一個個收拾,你也跑不掉的。付小如覺得真有意思,這一場惡心無聊的夜宴,最大的收獲不是辦了個展覽,賣了多少錢,卻是和這個歡場的小女女對上了眼,竟有勢均力敵之感。

    付小如酒杯端起了,又停頓下來,眨眨眼,對孟老板說,哥,真要和我喝?

    老孟不知底下的災難,還不知輕重地點頭。

    這樣哈,你是哥,你得讓著點我,是吧?

    付小如睫毛撲閃著,讓自己顯得清澈、單純,像是圈套之前的誘惑。老孟燃起豪情,那肯定的,你說怎么喝法?

    哥疼我,這么著,這一杯,我分兩次,當哥的,你看著唄。

    圍觀者都道一聲,好哇,好。

    付小如一氣喝了半杯,停住。老孟理所當然接龍,一杯喝完,豪情滿面。越戰越酣,如此喝到第三杯,付小如下一杯剛倒滿,老孟知道上了這女人的當,騎虎難下,起哄喧嚷中,只好一路跟上。到得第六杯,老孟有點嗆,看熱鬧的人也發覺不對勁,有點面面相覷??筛缎∪鐩]個停下的意思,一揚手,半杯又下去。老孟艱難地打個酒嗝,倒滿,貼到嘴上,不復往洞口倒水般的豪放,而是一口一口地捱,捱到一半,肚里的淤積想往外回流,緊閉嘴唇,撐住了,臉卻變了形。旁觀者問,孟總,沒事吧?老孟還擺擺手,擠出一句,沒事,喝嗆著了,接著!可再接了兩杯,大家看出來了,老孟隨時可能成為噴泉,于是紛紛勸,算了,算了,等會兒再喝,緩緩,緩緩。

    老孟一臉慘綠,站著躺著,都不行,喝下的酒像是吞了碩鼠的蛇,鼓凸在那兒,怎么都順不下去,揉搓著,拍打著,按摩著,終于還是奪門狂奔,去廁所嘔吐。

    付小如還笑意盎然,輕飄飄地說,不是說要喝痛快么?忽然,指著底下圍坐的看客,吼一句,來呀,誰還要和我喝?

    沒人吭了。

    空氣凝固了似的,氣氛尷尬之極。

    終于有人壓著嗓子說,喝多了,小如喝多了,那誰,倒杯水給她,那誰,我們來唱歌。

    歌聲中,付小如舒然落座,從洪至立那里拔出一支煙,點燃,自顧自地抽了起來。洪至立這會兒歪著身子,嚇得不輕。像課堂上不會做題的差生,生怕這彪悍的姑奶奶點他名來,來喝酒啊,洪老師。聊聊騷還可以,真這么真刀實槍地拼酒,那他這老身子骨就真撂這兒了。一時大家紛紛投入唱歌的方陣,沒人再提喝酒的事了。只余付小如一人在那兒煙氣裊裊。

    間隙里,何琴琴悄悄向她豎豎大拇指,陪他們唱了一圈,歇下來,立在她旁邊,看她支在那兒,頂著太陽穴,問她,小如姐,頭疼?

    廢話,你喝喝試試。付小如口氣很沖,可透著自己人之間的親昵。何琴琴笑,說,我又不是沒這么喝過。

    付小如打量著她的工作服,鑲著藍邊的碎花綢質短裙,不花哨,但非常得體,好看自然,讓人眼目舒服。長發披掛,不是那種純粹空洞的物質女模樣,有一種素凈的美。臉型也不是常規那種整容型奪目的漂亮,還有點嬰兒肥,最重要的是,很多歡場女生在這樣的地方,大都打扮得妖艷夸張,而她難得的不妖嬈。

    后來,交往深了,生活中的何琴琴也是這樣,恬淡清冷,眼神中有點內容,在人群中不會很搶眼,但是懂欣賞的就會發現她的與眾不同。在一群陪酒女孩里,有一層不屬于此處的疏離氣質。付小如沒來由就是一陣心疼,不知是心疼她還是心疼自己,就覺得忍不住替她惋惜,又覺得多此一舉,興許她在這很開心呢,她想。

    酒在胃里翻涌,付小如到底忍不住,開門奔洗手間。沒多久,何琴琴也跟過來了,照例問她一番,關切中還保持著一份遠觀,她說,我要下班了。付小如點點頭,哦一聲??粗磳⒔诲e而去的背影,忽然喊住她,等下,你衣服能借我一下嗎?

    何琴琴略帶迷茫地看著她,然而很快就領會她的意思了。這些人啊,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不在一個世界維度上,她感慨地想,還是順從地把衣服脫下,給她,然后穿回付小如的衣服,沒想到還挺合身。付小如給她把胸針別好,送你了,她說,你可以走了。

    何琴琴看著她把工作服穿上,頭發也散開,還補了妝,打了腮紅,她問,姐,你真要這么玩,才開心嗎?

    付小如抿抿新添的口紅,把裙口拉低,撩動眼風,看我像嗎?她說,我進去啦,回頭還你衣服。走到門口又回頭,問她,你唱的那首老歌,叫什么?

    舊夢不須記。怎么,姐也喜歡?

    舊夢不須記 逝去種種昨日經已死

    從前人渺隨夢境失掉 莫憶風里淚流怨別離

    舊事也不須記 事過境遷以后不再提起

    從前情愛何用多等待 萬千恩怨讓我盡還你

    此后人生漫漫長路 自尋路向天際分飛……

    何琴琴哼給她聽,說,以前的歌詞寫得狠,也有意思。

    付小如沒有回應,夢幻一樣,進了靠近的包房。房間是一群陌生的男女,正在喝酒唱歌,一個坐在中間的中年男人呷著酒,迷醉中見又來了一個新的陪酒姑娘,打個響指,招呼她過來,讓其坐在腿上。付小如便隨遇而安,笑得媚媚的,軟軟的,學著何琴琴的模樣,跟客人倒酒,奉上。原來屋里陪酒的女孩陌生地看著她,覺得不對勁,一時又不分明。終于尋機問她,誰點的你,叫什么名?

    賈琴琴。

    哦,你也叫琴琴,倒是已有個叫琴琴的。怎么看著眼生,新來的?

    嗯。

    客人們熱鬧起來,男性一邊拎個話筒,一邊圍著姑娘,有人趁亂摸她,摸得很放蕩。付小如也不反抗,甩著頭發,趔趄著身子,隨著他們鬼哭狼嚎,縱情歌唱。然后,胳膊攀過來,手指摳進去,酒水流出來,咕咚,咕咚,一杯一杯,喝得東倒西歪,步履踉蹌。她打開還想繼續高歌猛進的手,嗔罵道,看你那沒出息的猴急樣,再摸可要加錢的,我們這可是正規場子,包房只陪酒陪唱,不干別的。她一邊罵著你他媽先老實點,一邊和手的主人勾肩搭背碰了個響杯,喝得嘴角流水,酒液飛濺。這塵世多么骯臟,多么無聊,又多么痛快,多么活色生香。在這亂糟糟的喧嚷中,拋去身份,摘下面具,剔除靈魂,唯余肉身,有酒,有歌,有男人,她感到放縱的快樂。付小如想,這才是生活啊。

    最后,在那陌生男人的挑逗和配合下,他們一起飆完歌的高音部分,付小如出了一身汗,痛快淋漓,眼睛亮亮的,像是撥火后的碳。男人臉膛熱氣蒸騰,還想再點一首歌合謀她的身體,付小如借喝水的功夫,撤身閃了。

    到了走廊上,扶著墻,她一陣狂笑。抽了一支煙,她再進了另外一間包房,如法炮制地歡樂了一場。就這樣,這個晚上,付小如去了三個包房,唱了七八首歌,喝了不知多少杯酒,和六個男人耳鬢廝磨,抖落了一地荷爾蒙。

    她真快樂。

    回到公寓,還覺得熱乎乎的,仿佛世俗的活力又回到她的身體。

    從此她迷戀上了這個客串的角色。她當然舍不得還給何琴琴這身衣服,她洗了,掛在陽臺上,在夜里,像掛出一件隱秘的快樂。她給他發信息,我今天做了一回別人,她說,丟掉自己真好玩兒。

    你平常就做自己了?

    他對她以及她所在整個圈子頗帶敵意,但是她喜歡他的偏激,就像喜歡他的才華。他是她在這個城市里唯一可以精神上有默契的,當然,她也希望肉體上也有,可他不上道。他早就陷入婚姻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也覺得那么些男人踏入過的河水,還是不招惹為好。那是他的潔癖也好,是他的畏縮也好,反正兩人什么都可以談,就是沒有交換過身體。

    那一次,他老婆暑假回家,他有很長一段空置期,他們聊啊聊啊,從宇宙星體到圈子八卦,她來了他家里,吃了飯,喝了酒,他語帶嘲諷而溫情地慶祝她榮膺市美協最末位的副主席,付小如不知怎么,一下子沒止住淚,哭了個措手不及……他以為是他揶揄得過分了,很有點坐立難安的樣子,其實不是的,付小如看到他租來的房子里,陽臺上,晾曬著內衣,他女人和他的搭在一起,都是那種便宜的皺巴巴的內衣,夕陽落下來,那種家常的溫暖屬性,讓她心生凄涼的感動。她流著淚說,你要再畫啊,做個美術老師能干什么,再不濟你也去公司做設計啊,住在這樣的房子里,連個畫桌都沒有……她說,我會幫你的……她動了情,越說越急切,似乎他浪費的不止是他的才華,還有對她的辜負。

    他說,那可要謝謝付大主席啦。還是那個語氣,淡淡的,偏激的,沒個正經。

    付小如哇的一聲,哭得打噎。她說,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她說,你有才華,又怎么樣,不還是局促在這出租屋里自怨自艾,嘲諷這個鄙夷那個,可人家呢,掛著這協會那公司的名頭,豪車洋房,隨便一幅畫的進賬夠你喝幾年二鍋頭的,在這城市,除了我,誰會搭理你?你還嫌棄我,去你媽的,鄭一介!

    鄭一介一時無言,趨近身子,拍拍她肩頭,說,你說的那些,我也會,不就是糟踐自己么。

    你會個屁!他還回嘴,付小如更氣。

    那你讓我怎樣,跪下來?再說,我也沒你想得那么窮,有一份正經工資,還能去做點培訓,夠花的了。各玩各的,不也挺好嘛。

    是,你都被人家玩死了,你還上哪玩,和自己玩尿泥吧。

    鄭一介不辯解了,也不惱,笑吟吟的,他承認,玩不過人家??粗凉M臉參差的淚花,他忽然很感動,也就是這個女人,還在乎他,他有她想象的那樣有才華嗎,也未必,或者只是她也孤獨罷了,總要有個對手來交流。鄭一介幾乎是很孟浪地,抱住了她,他從身后摸著她瘦瘦的肩胛骨,這小小的身子,像是大風里一點火燭,倔強的、堅韌的,也是寂寥的……付小如想,終于可以交待出去了,她已準備好了,癱下來了,可到最后,他還只是這樣流連在形而上的撫摩,沒有再深入表達。她問,怎么了?我們就這樣就很好。他說。他是在留余地。也許他是對的,性總是容易的。黏膩起來容易,可再好的膠水,也不能總粘著,不長久,還不如一直保持恰如其分的距離,可以依偎,也可以遠離。她為他不正經之下的理智暗暗咬牙,人到底是一堆無聊的肉啊,熱起來了,還這么理智干什么?

    她發信息給他,出來喝兩杯?

    很久,他才回,女兒發燒,在哄她睡覺。

    索然無味。對鏡低回,誰來哄她睡呢?

    看看陽臺上還未收回的衣服,被夜風吹著,欲誘拐似的,風和衣服反復商量著,裙角翻飛。付小如站起,盯著墻面上未完成的畫作,晾在那兒一個多月了,像一件被丟在角落的垃圾。在屋子里走過路過,都不愿去看那兒,防著似的。雖然不愿意承認,但這個事實在無形中聳立著,她,付小如,新晉美協副主席,省十佳青年畫家,全國某展參選者,他媽的,卻畫不出來了。再怎么畫,自己都覺得沒意思,在重復,在做作,都覺得像垃圾。她完了。

    在苦心經營到的人生高光時刻,風繼續來,光也繼續亮,她還會更風光,可內里卻在萎縮,她的藝術在死著,還將一點一點死下去。

    想都沒想,她穿起那件工作服,化了濃妝,像一尾掙扎在炙熱沙漠里的魚,懷著絕望而墮落的情緒,投入荒涼的夜色里。

    這晚上,付小如串了三個場,喝了六七瓶酒,還有一個男人執拗地要她電話,要和她“再談談”,并直接問她“多少錢”。付小如只喝酒,笑而不言。問急了,說一句,一萬。人問,一夜?她答,看一眼。那人有些惱的意思,摟著她的腰,要撕她衣服,其實也就是做個勢,但付小如拿話筒回擊了一下歡騰的胳膊,男人再次嘗試,她又打了下,這就駁了他面子,當著那么多人,有點不合適。大約這男的是業務經理之類的,月末搞團隊激勵,帶著手下幾個小兄弟逗個樂子。男人眉毛一擰,一使勁,付小如被拉到懷里,順手被撩起裙子往里面掐了一把,沒鑲金邊啊,裝什么呢?男人笑了,哥們兒看上是給你面子,說吧,一晚上,多少錢?青年們于是一起哄鬧叫好。

    許多雙眼睛架著她烤。也包括那幾位先來的陪酒女孩。

    與文化圈那幫老流氓相對平和的調戲相比,這就民間多了,也生猛多了,付小如何曾見過這等場面,應答不及,臉色灰暗,在喧笑中敗下陣來。人還在逼問她,叫什么,工號?

    女孩們議論著,沒見過你???你誰???誰點的你呀?怎么串到我們房來啦?

    付小如定定神,面對審問,只說,我,賈琴琴,23號,走錯房了。

    走錯了還能在這玩半天?也沒聽說叫賈琴琴的???23號?這里沒有兩位的排號,你不知道嗎?

    她還真不知道,蒙過兩次23,因為那是她的生日,誰知道這里為了顯得女孩多,從一百開始排號的。

    一屋子人聚焦在她身上,狼狽而逃也不能了。這就有意思了。付小如反倒坐下來,拿起煙來抽,然后給何琴琴打電話,來517一下,她說,我被堵住了。

    沒多久,何琴琴來了,看了下形勢,便大致明白,喲,陳總啊,這月又拿獎金了吧,發型做得多精神。這我表姐,以前不是做這行的,做生意的呢,這不不景氣嘛,來這里試試工,陳總多擔待哈,出來就玩個痛快,這樣吧,我再叫幾個妹子來,陪著兄弟們喝好玩好,怎么樣?

    被叫陳總的,也只好順坡下驢,然而嘴上仍是得理不饒,你還叫琴琴呢,幸好你姓賈,要有這真琴琴一腳趾頭也算你沒白瞎,看到沒,這琴琴我不但摸得,還親得,你算個什么東西!說著就照何琴琴臉上啵兒一個,頭一滑,大嘴親向她的乳房,被何琴琴笑著迎面拍了個響,乖兒子,咋,一會兒不見就想媽媽了?

    一屋子都笑了。

    何琴琴陪他們喝了一圈,拉她出來,到了走廊上,問她,姐,還玩么?

    今兒不玩了。

    好玩么?

    付小如沒吭。

    下次來玩,記得給我說聲。她說。

    行,你忙去吧。

    她轉身要走,付小如才說一句,剛才,謝謝了。

    何琴琴笑,眸子明亮,楚楚動人。等我半小時,能么?下班一起宵夜吧,我請你,姐。

    付小如點點頭,說,好,你先忙。

    何琴琴走得飛快,左一腳右一腳,緊身的短裙包裹著兩瓣翹臀,氣質上揚,分花拂柳似的,中間還小小跳躍了一下。她的快樂和活力也感染了她。付小如對著她的背影,不禁感慨,她真年輕啊。漂亮這些倒在其次,主要是渾身散發的活力,有種青春撲面的綠油油之感。

    走了很遠,走廊里還絲絲回旋著她剛才哼的歌。

    付小如倚在走廊盡頭的窗戶前抽煙,在煙霧中分解自己內心的淤堵情緒,她想,為何自己就沒有這樣單純的青春呢,好像從一開始就在追逐名利中耗盡心機,市儈老頭似的,畫啊寫啊混圈子啊,可那些作品,是她想表達的嗎,是她喜歡的嗎?全然未必。都太聰明,知道畫哪些東西容易投機,容易被體制或者畫廊招安,她也是。一步步的名利像是一重重的陷阱,她得到了,也陷進去了。她有聰明,卻還不夠。以為自己能一邊玩轉圈子內的好處,一邊還葆有藝術的初心,時至今日,她要承認,自己或許也就是比平庸多些勤奮和機心,才華有限,日益支絀。

    甚至,自己怎么也沒有鄭一介那樣的傲骨,不趨于時,不媚于俗,你們愛熱鬧熱鬧去,不讓上桌吃飯老子自個兒尋食去,世界之大,何必委屈自己,不跟你們這些夯貨玩了,滾。窮苦就窮苦,也自有一片葳蕤。

    或者,老娘就他媽不畫了,又能咋的?憑借積攢到現在的資源、人脈、名氣,想繼續混著個位子,糊弄碗飯吃,在這浮躁的經濟城市,還是綽綽有余的。所以,老娘畫不出,索性就不畫了,拉倒!

    問題就在于她不甘心,還想畫,剝去一切浮華,對畫畫,確有一份熱愛在。上天不成,落地不愿,這才煎熬。付小如狠狠掐滅煙蒂,得到的她都要攥著,她還要攀得更高。

    何不盜用鄭一介的創意呢?模仿他的畫作多省事啊。付小如被自己這個突然襲來的想法嚇了一跳,卻又一陣驚悸的暗喜,是啊,她手里存著他數十幅滿意作品,還有大量的草稿和平常他說給她的想法,她都可以合理利用。付小如自覺得卑劣無恥,又蠢蠢欲動,是不是對他太不公平了呢,她想,也不會吧,反正他的畫又賣不出去,她地位高了,話語權重了,還不是對他也好,這些年,不也就她把他當回事?

    付小如就是善于說服自己,愧疚少了許多,沒事的,她對自己說,實在不行了,才用此下策,但凡還能畫出點東西,她不會這么干的。

    何琴琴結束了,問她,能吃辣不?

    她說,一點點,吃多了,容易上火。想了想,何琴琴還沒到膳食保養的年紀呢。

    何琴琴帶她去小巷子吃麻辣燙。巷子真臟,小店也油膩膩的,可麻辣燙真香。何琴琴覺得她能陪她來這里吃夜宵,并且滿滿吃了一碗,很開心,問她,姐沒來過這樣的地方吧?

    她來過。上學的時候,她連這樣的地方也吃不上,她不能說。便點點頭,說,沒想到,這么好吃。

    是吧,還有幾家和這一樣好吃的呢,下次再帶你去哈。

    好呀。付小如也興致盎然地回道。忽而,偏著頭,問她,琴琴,你出去一次多少錢?

    她懂了,剛還覺得兩人是夜里撒歡的姐妹兒呢,這會兒隱藏的裂隙立刻又圖窮匕見了,可何琴琴笑著,咋,姐,你要包我?

    替你介紹個帥哥。

    帥哥?好哇,那免費,我倒貼點兒也行。

    姐說真的,他現在暑假,就一個人在家,后天是他生日,你去那一趟,權當送他個生日禮物了,看你本事,要能把他拿下,姐給你兩倍酬勞,怎樣?

    何琴琴咬著一串魚丸,含混地說,好哈好哈,那咋不行,我就是干這個的么。

    付小如見她明顯的失落,她把她當朋友,她只當她為風塵工具,吃個夜宵,也是有目的的。付小如想緩和一下,說,姐負責地說,絕對帥,雖然是大叔了。

    我就喜歡大叔,和這烤面筋一樣,老了才入味。何琴琴恢復到一臉沒心沒肺。冒昧問一句哈,這么帥,姐為什么不去呢?

    把我當禮物送給他?她說,想得美,姐喜歡小鮮肉唄。

    我要辦不成咋辦?

    那就不辦啊,別當回事。她說,我也是臨時起意,和他開個玩笑,能辦最好,不能辦也是他不行。付小如說,你這樣的女孩他還不行,那可能就真有毛病了。

    她沒得到,帶著一種惡作劇心理,看他面對其他女的,還能持否?還是獨獨對她正襟危坐,讓人生恨?

    她念叨著,琴琴,琴琴,你這名字真好聽,可惜我是“賈”的,你才是真的。下次你哪天不值班,我去替你,直接叫一回何琴琴。

    何琴琴說,那咱們兩個互換身份吧,姐。

    這不已經在換了嘛,她說,你替我去陪他,我替你去陪酒,挺好。

    回到住處,付小如又喝了很多酒,才睡下。睡得也深深淺淺的,像浮在河面上被風四處吹動的小船,迷糊間,抱著床上的維尼熊,以為抱到了他,翻身時觸到那溫暖的肉體,順勢靠過去,溫暖從胸膛散開,那種突然的踏實和幸福,讓人眷戀。夢里不知一場幻,還在夢里繼續夢呢,她替何琴琴值班去了,在走廊里抽煙,忽然見他尾隨著一班人過來。他眼神躲閃,卻躲不掉,最后只好狹路相逢,迎面囁嚅道,朋友介紹,一個酒店要定做一些裝飾畫,推薦我了,這不,得陪著。

    付小如根本不關心他解釋什么,搖搖頭,很好看地微笑著,好像在慶幸他終于想通了,匍匐在商業的石榴裙下,和大家一起渾水摸魚;又像是在惋惜,最后一個耿介清貧的藝術家,也已死去。她招招手,說,在這里,我叫何琴琴。親愛的,你點我吧,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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