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文學》2018年第8期｜荊歌：記憶破繭而出
我的大兒子吳毛毛和小兒子吳胖胖，相差三歲，卻在同一年結了婚。吳毛毛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女孩叫雅雅，男孩叫頌頌；吳胖胖則生了兩個兒子，賦賦和興興。孩子們的名字，本來應該讓他們的爺爺起，但是他因為得了不好的病，早在毛毛胖胖結婚前就去世了。
所以就由我來給孩子們起名。因為他們的爺爺生前很喜歡《詩經》，所以我就在“風雅頌、賦比興”這六個字里選了一些字，作為孩子們的名字。
孩子們見了我，總是纏著我講故事。如果不給他們講故事，他們吵鬧得屋頂都要掀掉了，每個人的嗓門都是那么大，分貝高，能量足，實在吃不消。于是我只能給他們講。
只要我一講故事，四個小家伙就立刻安靜下來了。
年復一年，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伊索寓言，還有中國民間傳說，好像所有的故事都講完了，他們轉眼也都快要上初中了，卻依然像永遠喂不飽的小鳥，永遠張著嘴，要你往他們嘴里填進去一個個故事，就沒有滿足的時候。
哪兒來那么多故事呢？
況且，他們又都是大孩子了，再講過去那些老掉牙的童話寓言和傳說，他們也根本就不要聽了！
怎么辦呢？
有一天，我對他們說：“要不，奶奶給你們講一些你們爸爸小時候的故事，怎么樣？”
“是吳胖胖嗎？”興興問。
“是我爸爸吳胖胖的故事嗎？”賦賦也跟著問。
雅雅則說：“是吳毛毛的故事嗎？”
頌頌說：“是不是我爸爸吳毛毛的故事？”
我說：“是，是，就是吳毛毛和吳胖胖的故事，他們小時候的故事！”
孩子們高興極了，熱烈地鼓掌。
于是我就陷入了回憶，把那些雖然已經非常遙遠，但又似乎近在眼前的有趣的事，說給他們聽。
蚊子的故事
那時候的夏天，和現在不一樣，現在蚊子少，因為環境衛生，臭水溝臟角落少了，蚊子的幼蟲沒有了孳生地。再加上家家戶戶都有紗門紗窗，蚊子也跑不進屋里去。
但是那時候，蚊子太多了，一到晚上，屋子里就有蚊子亂飛亂舞。
奶奶我是在醫院工作的，所以知道點上蚊香雖然能夠趕走蚊子，但是對人的身體總是有害的，所以家里也不太點蚊香。那時候的蚊香，氣味重，煙大，對健康很不利的。
毛毛不知道從哪里學來了一個捉蚊子的方法，他拿了一個臉盆，里面涂上肥皂水，然后就對著空中揮舞臉盆。不一會兒，臉盆里就粘了很多蚊子。
毛毛是很會說笑話的，他說，要是蚊子可以炒了吃，那就可以每天晚上炒上一大盤了。
其實像他這樣捉蚊子，是可以無窮無盡捉下去的，不要說一盤，十盤都捉得到。
晚上睡覺，一定要掛蚊帳，否則就會身上叮滿蚊子包了。
但是小孩子睡相不好，毛毛和胖胖，雖然睡在蚊帳里，身上還是被蚊子叮得很厲害。
為什么呢？
因為他們睡著后，一翻身，身體就貼在了蚊帳上。蚊子的尖嘴，就透過蚊帳咬他們。
毛毛的皮膚比較好，蚊子咬了一個個包，第二天就好了，包沒了，也沒有留下什么痕跡。
但是胖胖就不行了，蚊子叮一口，就留下一個紅點點。他的兩條腿上，還有手臂上，滿是紅點。
哥哥就說他了，說弟弟的腿就像是赤豆粽子。
你們都吃過赤豆粽子吧？知道赤豆粽子是什么樣子吧？米是白的，里面嵌了一粒粒紅色的豆子，這就是赤豆粽子。哥哥說弟弟的腿像赤豆粽子，弟弟很生氣，但是他也沒辦法，因為看上去確實很像。
為了蚊子，他們兩個經常吵架。
有一次，吳胖胖說哥哥打了他一記耳光。
吳胖胖小時候是很喜歡哭的，一碰到什么委屈的事，他就會哭，就像個女孩子一樣。
他說哥哥打了他一記耳光，他當然就哭了。
我問毛毛：“你為什么要打弟弟耳光？”
毛毛說：“我沒有打他，我只是拍死了一只叮在他臉上的蚊子！”
胖胖說：“我臉上根本沒有蚊子！”
我也不知道他臉上剛才是不是有蚊子，毛毛說肯定是有的，只是他一巴掌甩過去，并沒有打到蚊子，蚊子逃走了。他說，他絕對不是故意打弟弟的，他為什么要平白無故打人？
弟弟卻說，因為昨天哥哥讓他幫忙寫一頁毛筆字，他沒有答應，所以哥哥是懷恨在心，現在假裝說打我臉上的蚊子，其實是乘機報復。
我只能對毛毛說，你以后不要再幫弟弟拍蚊子了，即使看到他身上有蚊子，也不要幫他拍，你就提醒他臉上有只蚊子，這樣就可以了，讓他自己打。
毛毛就說，好的，以后再也不學雷鋒助人為樂替別人打蚊子了。
但是他又說，要是他的臉上有一只蚊子，別人發現了幫他拍死，他會很感謝的！
弟弟馬上說，你的臉上現在就有一只蚊子，要不要我一巴掌幫你拍死？
哥哥說，你根本就是瞎說，現在我臉上根本不可能有蚊子。
他話剛說完，弟弟就一巴掌拍了上去。
哥哥生氣地叫起來，說，你還真打？報復得也太快了吧！
弟弟卻亮開手掌，讓哥哥看。
果然胖胖的手心里，有一只蚊子。蚊子被他拍扁了，還有一攤血。
哥哥說，奇怪，真的有一只蚊子。
哥哥對弟弟說：“但是你拍得也太重了，這一巴掌比爸爸打得還厲害！”
弟弟說：“我要是輕輕打，蚊子就逃走了！”
哥哥說：“算你說得有道理！”
他跑去照鏡子，看到自己的臉上起了幾道手指印，他過來指著自己的臉，給弟弟看，說：“你看，你這個巴掌把我的臉都打腫了，而我卻還要感謝你！”
弟弟說：“真是對不起，沒想到打得這么重！”
哥哥說：“沒想到你下手這么狠！”
弟弟說：“那下次你看到我身上有蚊子也幫我打吧，但是必須是真有蚊子，不能假裝有蚊子，其實是故意要打我！”
哥哥說：“萬一我一巴掌下去蚊子卻逃走了呢？我怎么證明你臉上是真的有一只蚊子？”
弟弟說：“那你就憑良心吧！”
好了，今天的故事就到這里結束。胖胖打了哥哥一記耳光，是真的打到了一只蚊子，蚊子在他的手心里，還有一攤血；那么，你們說說看，一開始的時候，毛毛打弟弟的那個耳光，他是真的看到了一只蚊子呢，還是故意要打弟弟一下？
膽小的故事
剛才已經講了一個了，怎么還要講??！說好了只講一個的，你們說話不算數！
好吧，那就再講一個膽小鬼的故事吧！
吳胖胖小時候，是一個非常膽小的孩子，沒錯，就是賦賦和興興的爸爸！他膽小到什么程度呢？你們猜都猜不到！
他上小學的時候，每天上學放學都要路過一座橋，那座橋是兩根木頭做成的，很窄，而且沒有欄桿的，每次他走這座橋，幾乎都是爬過去的，而且是在有他哥哥保護的情況下才爬過去的。要是沒有哥哥在，他一個人連爬過去都不敢。
哦，這些都講過了是嗎？誰講的？雅雅，是你爸爸講的嗎？不是？哦，是吳胖胖自己講的呀！好吧，那我就講他的另外一件事。
有一天他半夜驚叫起來，把我們大家都嚇醒了！
他說窗口有一個人，探頭探腦的，他一看，那個腦袋就躲起來了。
半夜里，窗子外面怎么會有人？難道是小偷嗎？
我們就到窗口去看，什么都沒有！
“你就是做夢！”毛毛說他。
他說他清清楚楚看到有一個人臉在窗子外面探一下，后來又探一下。
我說：“做夢有時候也像真的一樣清清楚楚的呀，你只要翻兩個身，讓自己醒一醒，就不害怕了！”
胖胖他自己也搞不清到底是不是做夢了。
大家折騰了一番，就又都各自睡覺了。
但是，吳胖胖又大叫了一聲，他說這一次肯定不是做夢，因為他還沒來得及睡著，就又看到他了！
看來不是小偷，哪個小偷會在被人發現之后不逃走，卻又來窗口探頭探腦呢？
但是為什么我們看不到？
“人呢？那個人呢？現在還在窗口嗎？”哥哥的手上拿了一個醬油瓶，他問弟弟。
“現在看不到！”弟弟說。
那就還是做夢。一定是剛才的夢還沒有做完，躺下之后接著做呢！
他再也不敢一個人在下鋪睡了，就讓哥哥從上鋪下來，和他一起睡。
哥哥把那個醬油瓶放在枕頭邊，說：“這個人要是再來，我就砸他的腦袋！”
哥哥睡到弟弟的下鋪，弟弟卻嫌擠，他說：“你再睡外面去一點嘛！”
哥哥說：“我再到外面就掉下去了！”
弟弟說：“一點點都不行嗎？”
哥哥說：“要不你睡到外面來！”
弟弟說：“我不敢的！”
哥哥說：“既然你嫌擠，那我就睡到我自己的上鋪去好了！”
弟弟馬上求他不要，他說：“不擠不擠，不擠了！”
這天夜里，哥哥一點都沒有睡好，兩個人擠在狹小的下鋪，弟弟倒是一會兒就睡著了。哥哥一直在警惕地注意著，窗子外那個人是不是又會來探一下腦袋。
哥哥后來說，他根本就不相信外面會有一個人，但他還是很警惕，一晚上不知道抓了多少次醬油瓶。他只要聽到外面有一點點聲音，就立刻把枕頭邊的醬油瓶拿起來，隨時準備砸向那個腦袋。
哥哥說，其實他也有點怕的，因為他不知道那會是個什么東西！不管是人還是鬼，總是來者不善嘛。但是哥哥對醬油瓶很有信心，他覺得，只要他手上的這個玻璃瓶子準確地砸向那個腦袋，一定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如果是人，一定是被砸得腦袋開花；如果是鬼，玻璃瓶嘩啦啦砸碎了，也會讓它嚇得逃走的。
哥哥說了，他是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的，但是那個晚上弟弟看見的，可能就是一個鬼！因為不可能是人，人的腦袋，不像弟弟說的那樣，會在窗口飄浮一下子就不見了。
但是哥哥不怕鬼，他說，鬼有什么可怕的，人為什么要怕鬼呢，應該是鬼怕人才是呀！要是鬼比人厲害，它們為什么白天不出來？它們就是因為怕人，所以才只在黑乎乎的晚上出來。我們只要不怕鬼，鬼就一定怕人，只要不怕鬼，就不會有鬼！
直到天亮，這個腦袋也一直都沒有再出現，所以哥哥枕頭邊的醬油瓶，也終究沒有派上用場。
哥哥覺得有點遺憾，他說，他是早就準備好了要用醬油瓶砸它的，他會把醬油瓶像一個手榴彈一樣砸過去，他希望聽到很響的嘩啦啦的聲音，玻璃瓶碎裂，就像一個炸彈一樣，那該有多爽快！
我對他說，也幸虧它沒有出現，要是它真來了，你一瓶子砸向它，玻璃炸開，玻璃屑飛開來，保不準飛到你眼睛里去，那多危險??！
天一亮大家都起來了，都到窗口來看，想知道昨天夜里外面到底是什么情況。
是毛毛爸爸，對，就是你們爺爺，是他第一個發現，窗外的一棵樹上，纏著一只風箏。是誰家放風箏放丟了，風箏掛到了樹上？夜里，風把風箏吹動了，它飄到窗口，就像一個腦袋，被弟弟看到了。
它不是一個人的腦袋，也不是鬼，是的，它就是一只風箏。
好了，今天不講了，已經講了兩個故事了，奶奶累了，明天再講吧！
拖輪船的故事
奶奶現在來講一個吳毛毛大膽的故事。
夏天的時候，毛毛幾乎每天都要和幾個鄰居男孩一起去游泳。弟弟因為膽小，始終游泳學不會，所以后來也就干脆不學了。
那時候運河里的水很清，來來往往的船也很多。這條運河呀，還是一千多年前開鑿的呢，叫京杭大運河，從杭州坐船，可以一直到北京。
有一天毛毛在運河里游泳，開過來一只大貨船，他們幾個男孩就游過去抓住了大船邊上掛著的輪胎。船不是汽車，不需要輪胎的是不是？那為什么船的身上要掛很多輪胎呢？那是為了防止船靠岸的時候撞壞船身，或者船和船碰上的時候，有輪胎就不會撞壞啦！
幾個男孩抓住船上的輪胎，船開得很快，我后來聽毛毛說，好幾個人的褲頭都掉下來了，因為船行駛得很快，他們的手剛抓住船上的輪胎，水就把他們的褲頭扯下來了。
有一些人就趕緊放手了。
但是毛毛沒有，他說因為他是系緊了自己的褲帶的，褲頭沒有滑下來。
船上的人發現有小孩拉船，就拿了竹篙過來抽打，一邊罵一邊打，除了毛毛，所有的孩子都放了手。
毛毛因為躲在一只大輪胎后面，他的身體幾乎都在水里，所以船上的人沒有發現他。
大貨船就這樣拖著毛毛，一直向北開。
是的是的，興興說得沒錯，他要是一直不松手，就會被拖到北京去。
但是北京那么遠，船一直不停地開，也要開十幾天，他不吃東西還不早就餓死了呀！
大貨船拖著毛毛，他一直不松手。他說，他就像是在水里飛，心里覺得很爽快。
他不知道，船開得很快，不知不覺已經開出去十幾里路了。等他發現天已經快黑了的時候，船已經到了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地方，岸上的景色，是他從來沒看見過的。
他這才知道，自己已經被貨船拖得很遠很遠了。
他就馬上松開手。
因為天已經很暗了，所以船上的人并沒有發現水里有一個人，而且是個小孩。
毛毛說，他當時心里也不著急，因為他想好了，自己既然拖住船來到這么遠的地方，還可以拖住另外一只船回家嘛！只要等前面過來一只船，悄悄上去拉住它，就可以回到家。
但是等了很久很久，還是沒有一條船過來。不要說大船，小船也沒有！
他就這樣孤零零地待在河里，不知道應該怎么辦。
他努力地往回游，但是，游泳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而且游了一陣就覺得累得不行了！照這樣游，游上一個星期也不見得能游到家。
他開始有點著急了，心里盼望著馬上有一艘船從北京的方向駛過來。如果有船過來，他一定要拉住船邊上的輪胎！如果這只船沒有輪胎，那他就拉住船舷，或者船邊上有根繩子就更好了，反正有什么就拉什么，一定要拉住這條船，讓它帶他回家。
但是，就是沒有船過來。
他覺得徹底沒希望了，最后決定爬到岸上，沿著運河一路往回走。走總比游泳要快很多，他想，最多走到天亮，就能走回家。
他光著上身，赤著腳，只穿著一條濕漉漉的褲頭，在黑夜里一個人走。
你們說他膽子大不大？
你們可不要學他呀，這樣太危險了！扒船是很危險的行為，要是被船上的螺旋槳打到身體，腿都會削掉，肚皮都會被打穿的！
他太冒險了，他是個容易闖禍的人！
你們千萬不能學他呀！夜里一個人走路，在陌生的地方，在荒郊野外，打著赤腳，赤膊，只穿一個褲頭，太危險了是嗎？
天黑了，還不見毛毛回家，我們不知道有多著急呢！
有人看見他拉著輪胎被大貨船帶走的，那為什么到現在還不回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被船上的人用竹篙打暈了？或者就是，自己游不動了，沉到了水底？
奶奶我急得不知道哭了幾回。你們爺爺呢，已經向派出所報警了，來了幾個民警，站在河邊，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辦。
后來他們提議，沿著運河向北走，就是向北京的方向走，拿一個三節電的大手電筒，一路走，一路往河里照，看能不能找到毛毛。
這個該死的闖禍鬼，他驚動了多少人??！好幾個鄰居也來幫助我們，和民警一起沿運河走，兩岸都有幾個人，一路打著手電筒找人。
一直走出去十來里路，才見到他。
他也一直在走，終于和找他的人相遇了。
他手上還拿著兩根黃瓜，見到大家的時候，嘴里還在嚼著黃瓜呢！他倒有辦法不讓自己餓著。
你們說，一個小孩子，能不能像他那樣？太危險了是不是？太讓家里大人擔心了是嗎？要是淹死了怎么辦？要是路上遇到壞人怎么辦？
好了，今天就講到這里了，奶奶要去洗衣服了，下次再講！
打針的故事
毛毛胖胖兄弟兩個，性格完全不一樣，胖胖膽小，怕苦怕累，毛毛膽大，除了怕打針，怕暈船，其他好像什么都不怕。
有一次，是到了秋收的季節，稻子成熟了，學校組織學生到農村去學習農活，幫助農民收割稻子。毛毛讓我到供銷社買了一把鐮刀，回來讓他爸爸，也就是你們的爺爺，幫他磨磨快。
爺爺說：“小孩子用的刀，不管是菜刀、水果刀，還是鐮刀，都不能磨得太快，太快了就會出事情?！?/p>
但是，如果鐮刀鈍，割起稻子來就會很費勁兒。
所以呀，毛毛就一定要他爸幫他把鐮刀磨得很鋒利。
我知道他好勝，什么都不甘心落后，割稻是件新鮮事，他更加要力爭上游呢！
爺爺說：“鐮刀已經磨得很快了，一定要當心??！”
哥哥要去學農勞動，弟弟很羨慕。弟弟說：“什么時候才能輪到我們去農村學干農活呢？”
我知道弟弟更羨慕的，是哥哥可以帶中飯去農村，干活干累了，就和同學們一起在田埂上吃飯。
我為他準備了六個肉包子，還有兩個咸鴨蛋，外加兩根黃瓜。
毛毛說：“能帶八個肉包子嗎？”
我說：“六個已經夠多了，同學們見你吃這么多，不會笑話嗎？”
他說他不是全部自己吃，他想送幾個給要好的同學吃。
我說：“他們也帶中飯的，吃了你的肉包子，他們自己帶去的飯就吃不下了！”
也怪這把鐮刀太鋒利了，毛毛在割稻的時候，一刀把自己的鞋子割破了，還把鞋子里的大腳趾割開了一個口子。
但是他竟然不吭聲，誰也不知道他割破了腳。
他就默默地繼續割稻，直到收工。
回家的路上，有人發現他的鞋子上全是血，就告訴了老師。老師過去一看，嚇得馬上叫兩名同學架著他直接送醫院。
我在醫院看到他，他的臉是慘白的。
“我的鐮刀呢？”他還惦記著他的鐮刀。
同學告訴他，鐮刀被老師帶去學校了，等他腳好了，上學的時候老師會還給他。
我對他說，必須要打破傷風針！
你們不知道吧，毛毛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但他最怕打針了，以前生病就是這樣，針還沒有戳下去，他就開始發抖。其實打針不痛的，就像蚊子叮一口。對對，賦賦說得對，一點都不痛的！
但是毛毛很害怕，他堅決不肯打針。
我對他說，是針眼大，還是你大腳趾上的傷口大？
他說傷口大。
“那你怕什么？這么大的傷口你都沒當回事，怎么就怕打針呢？”
“為什么一定要打針？”
我說：“被鐮刀割破，是一定要打破傷風針的，否則血液感染了，就是敗血癥，生命都會有危險！”
“我不怕！”他說。
我說：“本來打一針就好了，你卻要作無謂的犧牲，那是死得輕于鴻毛的！”
應該是要打破傷風針，但是醫生卻給他配了一支狂犬病針，一針打下去之后，我才發現，是打錯了！
那怎么辦？藥水已經打到他身體里去了，又拿不出來，只能再打一支破傷風針了！
毛毛不干了，他嗷嗷地叫了起來，他說打一針已經是發揚了革命的大無畏精神了，還要再打一針，他不干！
他褲子都沒來得及拉上去，光著屁股就逃出了注射室。
回到家里，見了弟弟，他就對著弟弟學狗汪汪地叫，還追著他吠，假裝咬他。
弟弟怪叫著逃跑，說哥哥是不是瘋了。
后來聽說他是打了狂犬病疫苗，弟弟說，哥哥變成瘋狗了嗎？像瘋狗一樣發狂了嗎？
我解釋說：“胖胖說得不對，哥哥沒有變成瘋狗，他只是打了狂犬病疫苗，那非但不會讓他變成瘋狗，反而是為了防止他得狂犬病的?！?/p>
“那他為什么這樣？像神經病一樣？”弟弟說。
“他是逗你玩嘛！”
但是，毛毛并沒有被狗咬，他只是被鐮刀割破了自己的腳趾，只是醫生給他錯配了藥，他需要的是破傷風針，而不是狂犬病疫苗！
大家都很擔心，割破了腳趾頭，沒有打破傷風針，這樣做很不安全呢！因為狂犬病和破傷風，都是有一定的潛伏期的，意思就是，現在不會馬上發病，但是可能過了半個月，或者幾個月，突然發起病來了。到那個時候，就晚了，搶救也來不及了！
但是毛毛的性格，發起倔來，誰也拿他沒辦法。他死也不肯再打針，只能隨他去了。
他雖然是一個勇敢的孩子，但是，他也會怕??！除了怕打針，我想，死也是怕的。誰會真的不怕死？那些不怕死的人，其實也是希望自己好好活著的，活著多好??！只是因為，當他們在兩種東西里只能選擇一個的時候，他們選擇了死。因為在他們心目中，有一種東西，是比活著更有價值的，比如尊嚴、理想，以及偉大的追求。
你們還都小，說這些個你們不懂的，奶奶我就不說了。
毛毛其實還是怕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擔心好像越來越重了。
兩個月之后，他突然發起高燒來！
他馬上想到，一定是他身體里的破傷風菌在發作了。
“我要死了！”他悲哀地說。
“我還能活幾天，媽媽？”他問我。
我心里當然很著急啦，我恨恨地對他說：“死了活該！誰讓你當初不肯打針？”
“我打了??！”他還要為自己辯護。
“你打的狂犬病疫苗，有什么用？你又沒被瘋狗咬！”我說。
他可憐兮兮地說：“現在來不及了嗎？”
毛毛爸爸，對，也就是你們的爺爺，他知道了之后，急得不行，但除了馬上送醫院，也沒有別的辦法。
在去醫院的路上，毛毛說，他的兩腿軟得一步也走不動了，他說：“我不走了，我要躺下來，就讓我躺下來吧，就死在這里吧！”
爺爺很來火，踢了他一腳，說：“你一直都說自己是個英雄，怎么死到臨頭，就這么窩囊了呢？”
“他都病成這樣了，你還踢他？”我很生爺爺的氣。
他卻還不停地罵毛毛：“死了活該！”
來到醫院門口，正好里面出來一幫人，一個個都在號啕大哭，爺爺說：“一定是死了人了！”
奶奶我因為在醫院工作，這種事見得多了，也不覺得奇怪，就說：“別管別人家的事，我們趕緊去讓醫生看了去驗血！”
毛毛說：“爸爸，媽媽，我死了之后，你們也會這么哭嗎？”
爺爺說：“哭個屁！你是自作自受！”
我對爺爺說：“你不要再說話了，看病要緊！”
醫生給毛毛量了體溫，然后開了驗血單子。毛毛對醫生說：“我還能活多久？”
醫生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說：“高燒39度多了，真厲害！”
毛毛強作鎮定地說：“如果沒幾天活了，那就不要看病了！”
他站起來對我們說：“爸爸媽媽，我要回家！”
我把他重新按在凳子上，讓他坐下，我說：“聽醫生的話，驗了血再說！”
抽血的時候，他的臉都歪了，他實在是怕打針??！針頭戳進他手臂上的血管里，他自己先是歪過頭去故意不看，但忍不住又轉過來看了一眼。一看，針筒里那么多血，他的臉唰的一下白得像一張紙。
弟弟胖胖一個人留在家里，他說他不敢跟著一起到醫院，他看到抽血什么的可怕景象，會嚇得暈過去的。
后來他說，他一個人在家里，心情很悲痛，他不知道哥哥能不能活著回來。他胡思亂想，都已經想到了哥哥死了會不會開一個追悼會，作為弟弟，是不是要單獨送一個花圈給哥哥，花圈上又該寫上什么字，是自己寫呢，還是有人幫助寫。哥哥死后，他要不要戴一個黑袖章，要不要在胸前戴一朵白花？晚上他還敢一個人睡覺嗎？不敢啦，絕對不敢啦！那么只能睡到爸媽的房間里去。哥哥會變成鬼來嚇他嗎？他活著的時候，一直都是喜歡捉弄別人的，尤其是他弟弟，他看到弟弟害怕，經常會很開心。
胖胖真是想多了，想得太多了！
毛毛其實沒事，一點兒事都沒有！
驗血的結果是，他只是得了急性流行性感冒，高燒確實很厲害，但不是破傷風，根本沒有破傷風。
在醫院掛了兩瓶鹽水，毛毛就回家了。
為了防止流感傳染給弟弟和家里的其他人，我先是關緊門窗，在屋子里熏醋，有人說醋酸可以殺死一些感冒病毒。
然后，吩咐大家一定要勤洗手，多喝水，千萬要改掉用手摳鼻子擦嘴的壞習慣。
另外，我又去菜場買了大蒜，回家炒得香香的，讓大家吃。大家都要吃大蒜，大蒜可以殺菌抗病。
毛毛知道自己沒事了，只是感冒，他又神氣起來了。他說：“現在我也不怕打針了，一個勇敢的人，死都不怕，還怕打針呀！”
那么，你們害怕打針嗎？你們都怕打針是不是？那就要注意衛生，勤洗手，少吃零食，身體棒棒的，不生病，就不用打針啦！
理想的故事
毛毛的理想是長大了要當一名運動員，舉重，或者拳擊，他還想成為世界冠軍，為國爭光呢！
不，不是打架，拳擊是一項體育運動，和打架不同，毛毛雖然是個力氣很大膽量也很大的孩子，但是他很少打架，他和同學們很友愛。
是的是的，他后來沒有實現自己的理想，他現在當了廠長，一定已經忘記自己曾經是那么想成為一名運動員了吧！
吳胖胖當年的理想，是要成為一名服裝設計師。他的理想很有意思吧？
不過我覺得他要是真的成為服裝設計師，那倒是很不錯的，很適合他這個人。他雖然是個男的，但他就像女人一樣細心、安靜，他不像一般男孩子那么好動、坐不住。
他很小的時候，還沒有上幼兒園，我去菜場買菜，怕他一個人在家里亂跑，就用一根線，是那種很細的用來縫衣服的線，一頭系著他的小腿，一頭系在桌子腿上，我對他說，不要走開哦，媽媽馬上回來！
每次我買菜回來，都看到他安安靜靜地在小板凳上坐著。其實那根線，他稍微一用力，就斷了。但是他不敢，他很老實的。
以前，毛毛很小的時候，我也這么干，但是，等我從菜場回來，早就不見了人影，那根棉紗線早就被他扯斷了，他一個人在院子里挖土玩呢！
以后我就換一根粗點的麻線，系住吳毛毛，我對他說，你不要亂走，這個繩子你扯不斷的！
但是我回來一看，麻線上的結肯定被他解開過，我一走，他就解開了，等我快要回來的時候，他再重新系上去。因為我看出來了，那個結不是我打的，是他自己打的。
胖胖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有一年放寒假，學校老師布置學生要在假期里參加社會實踐。我就對胖胖說：“你以后想要當服裝設計師，那你就到鎮上絲綢服裝廠去實踐吧，我認識那里的廠長，好不好？”
胖胖很高興，第二天就去了服裝廠，廠長把他安排在整理車間學工。
但是學了兩天，他再也不肯去了。
問他為什么，他苦著臉說，在那里什么也學不到，一天到晚就是拿根針給褲管鎖邊，還有就是釘紐扣。
我說，這不是很好嗎，既然要學服裝設計，那么做衣服的每道工序，都要了解呀！
哥哥也說他，如果紐扣都不會釘，都不知道怎么釘，又怎么當服裝設計師呢？
弟弟說，坐在那里和一幫女的做針線活，太娘娘腔了！
哥哥說：“你不是喜歡娘娘腔的嗎？”
弟弟聽他這么說，氣得漲紅了臉，又想哭，哥哥馬上說：“你看，一句話不對又要哭了，你不是娘娘腔嗎？”
弟弟說，他再也不高興去服裝廠了，整理車間的那些女人都是流氓！
我倒覺得奇怪了，那些女工說些什么啦，會讓胖胖覺得她們都是流氓？
但他不肯說。
哥哥問他，是不是她們調戲你了？
弟弟很委屈地說：“她們不是問我有沒有發育，就是問我喜歡班里哪個女生，我不理她們，她們就說，那你覺得我們這個車間里哪個女的最漂亮？你以后討老婆要討什么樣的？跟我們中間哪一個最像？”
我說，她們只是跟你開玩笑嘛！
他很倔地說，反正明天我不去了，打死也不去了！
“就因為這些嗎？那我跟廠長說一下，讓她們不要開你玩笑行不行？”
胖胖說：“不行！那個地方全是女的，一個男人都沒有，我都沒地方上廁所，男廁所都沒有！”
他從此就放棄了這個理想，再也不想當什么服裝設計師了。他說：“我以后還是當一名廚師吧！”
對于他的這個理想，我們一點都不贊成，因為大家都覺得他是不會成為一名好廚師的。他有這個理想，并不是他在做菜方面有什么特長，也不是他有多熱愛這個工作，而是他覺得廚師可以隨便吃到許多好東西，不管是紅燒肉還是水煮蛋，還是餛飩肉包子，餓了就吃，隨便吃，他一定是這么想的。
以前有一次，胖胖他第一個回到家，看到灶臺上幾棵青菜已經洗干凈，他就決定要點火炒青菜，等爸爸媽媽哥哥回來吃晚飯，吃他炒的青菜，大家一定會夸他勤勞又能干。
他的青菜炒得還不錯，切得大小正好，看上去也沒有被炒黃，青青綠綠的盛在盤子里，很好看的樣子。
大家還沒有吃，都一致夸贊他，說他人小志氣高，已經會炒菜給大家吃了，你們爺爺高興地說，今晚他要多吃一碗飯！
但是毛毛夾了一筷子青菜，馬上吐了出來，說：“咸死了咸死了！”
我也吃了一口，確實很咸。不僅咸，我還吃出了一種怪怪的味道。
“什么味道？”我問胖胖，“你是用哪個菜油炒的？”
他到灶臺底下拿出那瓶“菜油”，原來不是什么菜油，而是爺爺放在那里的一瓶清漆。我說：“那是要用來刷院子里的竹籬笆的呀！”
毛毛翻了一下白眼，靠在椅子上不動了，他是假裝自己已經中毒死了。
爺爺很生氣地說：“要不是你放了太多鹽，要不是那么咸，我幾口就吃下去了，要被你毒死了！”
大家都非常慶幸他在菜里加了太多的鹽，否則我們是很有可能把這盤油漆炒的菜吃光的！
吳胖胖好心辦了壞事，以后就再也不提長大了要當廚師了。他又改了自己的理想，他說，他要學好外語，以后到非洲去工作。
我知道他為什么想去非洲工作，因為那里氣候熱。他不喜歡冬天，因為一到冬天，他就生凍瘡，手上、腳上、耳朵上，長了很多凍瘡，又痛又癢，折磨得他愁眉苦臉的。
哥哥說他：“只有女孩子才會生凍瘡！我為什么沒有？我又不是非洲人！”
弟弟說：“最好這里的氣候也像非洲一樣熱，那我就不會生凍瘡了！”
哥哥說：“你想要不生凍瘡，就向我學習，有空就做俯臥撐，多運動，血液循環加快，身體就熱，就不會生凍瘡了！”
長跑的故事
毛毛這個人，有著堅強的意志，他在縣一中讀初一的時候，學校舉辦體育運動會，他報名參加初中組1500米長跑。
他沒有專門訓練過長跑，只是平時覺得要鍛煉身體，就會在有空的時候去跑跑步，在學校的操場上跑，也在街道上跑。運動會馬上就要召開了，老師讓他報名參加，他也沒多想，就報了1500米長跑。
比賽那天，他早上吃了三個肉包子，還要再吃，被我制止了。我對他說：“你等會兒要做劇烈運動，胃里東西太多會不舒服的！”
他卻說：“長跑要付出很多體力，不吃飽，營養不夠，就跑不出好成績?！?/p>
說著又拿起一個肉包子，幾口就吃了進去。
我堅決不準他再吃，他才戀戀不舍地騎車去了學校。
弟弟因為那天是星期六，不用去學校上課，就要跟哥哥到縣一中去，去看哥哥比賽。他說：“我要當你的啦啦隊！”
哥哥說：“你去看運動會可以，但是你不能坐我的自行車去，因為我要比賽，如果帶著你騎到學校，我的體力會消耗很多，可能就跑不過別人了！”
弟弟說：“那我來騎車，帶上你，這樣你就可以很省力了?！?/p>
哥哥說：“你的車技我不放心的，萬一路上摔下來，我摔痛了腳，一瘸一拐就更不能比賽了！”
于是哥哥就先騎了自行車往學校去，弟弟慢慢地走過去。
我去過他們學校，那里的大操場，有一個環形跑道，正好把四座教室樓圍繞在跑道里面。教室樓和教室樓之間，是郁郁蔥蔥的樹木，這是一個美麗的校園。
運動會的1500米比賽，就在這個環形跑道上進行。
發令槍一響，毛毛就一馬當先，弟弟后來告訴我們說，哥哥很快就跑在了第一個。但是我們都知道，跑長跑，跑在第一個，最后不一定就能得第一。因為跑在第二、第三的人，可以不緊不慢地盯著第一個，你跑得快，我也跑得快一點；你跑得慢，我就也放慢一點，好像主動權是掌握在第二個人手上。
毛毛一上來就用盡全力跑在第一，他是不是有點傻？在環形跑道上又不是跑一圈兩圈，力氣用光了，最后沖刺就不行了。
但是他始終都是跑在前面。
據弟弟回來說，跑了兩圈，跟在哥哥后面的那兩個初二的學生就作弊了，他們跑到一個老師同學都看不到的轉彎處，竟然不繞著跑道跑，而是從教室樓的走廊里穿了過去。
這兩個人本來是在第二、第三的位置上的，他們這么抄了一下近路，就跑到了哥哥的前面。
弟弟看到了這個情況，他大聲對哥哥說：“他們抄近路，他們作弊！”
哥哥肯定是聽到他的喊聲了，但他裝作沒聽見，只顧邁開大步一路跑。
弟弟急得又對邊上的幾個人說：“這兩個人是從走廊里穿過去的，他們作弊了！”
但是人家根本不理他，反而喊著那兩個作弊的人的號碼，起勁兒地喊：“加油！加油！”
弟弟又氣又急，也大喊“加油”，他當然是要為哥哥加油。
這個倔強的毛毛，他明知道別人是作弊，抄了近路，卻仍當不知道，仍然沿著跑道拼命地奔跑。
不一會兒，他又跑到了第一，把兩個作弊的人超越了。
最后一圈的時候，弟弟說他親眼看到，跑在第二的那個人，拉住了哥哥的衣袖。
“又想作弊了！”弟弟氣憤地說。
但是哥哥用力一甩，就把那只手甩掉了。
他發起了沖刺，第一個到達了終點。
他奪得了初中組1500米比賽的冠軍！
這是一個充滿實力的冠軍！這是一個戰勝了作弊的人的冠軍！
但是到了終點以后，毛毛臉色煞白，突然就嘔吐起來了，把他早上吃的肉包子全部吐掉了。
比賽完回家，我們全家都有些忿忿不平，弟弟說：“要不是那兩個初二學生作弊，哥哥就不會跑到嘔吐！”
但是毛毛卻說：“要不是那兩個家伙作弊，我可能就跑不出這樣的好成績，老師說了，我刷新了學校初中組1500米長跑的紀錄?！?/p>
后來，少年體校到縣一中招生，體育老師就推薦毛毛去，要把他培養成長跑運動員。
但是他不肯，他說，他的理想是要當拳擊運動員，或者是舉重運動員，而不是長跑運動員。
體育老師說：“你雖然肌肉很好，但是你瘦瘦高高的個子，根本不適合舉重和拳擊！”
毛毛說：“反正我不要當長跑運動員！”
體育老師問為什么，他就是不肯說。
而我是知道的，他那次長跑比賽跑得太厲害了，到終點后吐成那樣，就像以前他在同學家小漁船上待了一夜一樣，肚子里翻江倒海，覺得實在受不了！所以他再也不想跑那樣的長跑了。
來招生的老師聽說了他跑1500米的成績，都不太相信，認為是裁判老師當時按秒表按錯了。
招生老師希望毛毛能到跑道上跑一圈，讓他們看看他跑步的樣子，他們說：“好苗子，跑幾步就能看出來?！?/p>
毛毛很不情愿地來到跑道上，老師說：“預備——跑！”
他就很快地跑了。
不過，他跑到環形跑道拐彎的地方，就不拐過去了，他不跑了，躲進了教室。
招生老師覺得很奇怪，等了半天都不見毛毛在跑道上繞回去。
“太慢了！太慢了！”招生老師說，“我就知道，他不可能跑出那么好的成績的！”
體育老師卻知道發生了什么，他沖到最后一排教室，找到了吳毛毛。體育老師進去的時候，吳毛毛正在津津有味地吃一只烘山芋，那是他上學的時候在校門口買的。
體育老師非常生氣，大聲訓斥他：“你太不像話了，不把招生老師放在眼里，真是無組織無紀律，你損害了學校的形象！”
毛毛說：“我跟你說我不要當長跑運動員的嘛！”
體育老師說：“那你想當拳擊運動員，你來呀，來打我呀，我倒要看看你的拳頭是不是厲害！”
毛毛說：“你是老師，我打了你就會被學校開除的！”
優育老師說：“我讓你打你就打，不會怪你！”
他話還沒有說完，毛毛就一拳打在了他的鼻子上，體育老師的鼻子里立刻淌下血來了。
體育老師氣得告訴了班主任，班主任又打電話向我告狀，說吳毛毛嚴重違反了學校紀律，竟然把老師的鼻子都打出血來了！
我去學校把毛毛領回家，聽他講了事情的經過，雖然我心里知道他其實沒有錯，但還是讓他寫了檢查書，第二天去學校交給班主任，并且當面向體育老師認錯道歉。
做這些，他很感到委屈。晚上他對弟弟說：“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p>
竹子的故事
你們都知道吧，奶奶就喜歡花，我們以前住在小鎮上的時候，家里有一個很大的院子，院里種了很多花，一年四季都有花開，別提多漂亮了！
一開始，我們的花都栽種在瓦片圍成的花盆里，三個瓦片圍成一個花盆，里面填上泥，種上花，長得很好呢！后來啊，你們的爺爺，到宜興去買回來幾十只紫砂花盆。用紫砂花盆種花，我覺得太高級了，紫砂一般都是做茶壺的，我們卻用來栽花種草，好像有點浪費是不是？
對對，就是外面小院里那些紫砂花盆，我們搬家來縣城的時候，這些花盆也一個不少地搬過來了。二十多年過去了， 它們還是好好的，只打碎過一個，其他的都在外面小院里呢！
那時候在小鎮上，吳毛毛非要在院子里種一叢竹子。他說，花花草草的，他不是太喜歡，他喜歡竹子。他說，竹子是很不一般的植物，它是有氣節有品格的。他在一本書上讀到過鄭板橋的一首詩，對對，鄭板橋是古時候一個人的名字，不是一座橋，他是一位有名的畫家，他畫的竹子非常好，他和毛毛一樣，是個特別喜歡竹子的人。毛毛讀到的一首詩，就是鄭板橋寫竹子的，里面有兩句是這樣的：咬定青山不放松，任爾東南西北風。
這兩句詩贊美了竹子的品格，說竹子種在山上，它的根緊緊地扎在泥土里，不管刮什么風，即使是刮再大的風，也吹不倒它，吹不斷它。
毛毛不知道是在什么書里看到的，把竹子說得非常非常好，說竹子是正直的象征，而且里面是空的，代表了虛心，所以他一定要在自家的院子里種一點竹子。
但是我就不太愿意在院子里種竹子，一來我怕竹子長得很高很茂盛，會遮擋住太陽，那樣的話，院子里其他的花花草草，就不能很好地接受陽光了。另外，我聽說竹子是會引來蜈蚣的，蜈蚣是多可怕的東西呀，是不是？
但是毛毛一定要種。
他爸爸，也就是你們的爺爺，他倒也贊成種幾根竹子，他說就幾根，不會引來蜈蚣，而且即使有了蜈蚣，還可以用農藥來殺死它們。他還說，他也挺喜歡竹子，因為竹子好看，許多畫家都喜歡畫竹子，竹子是入畫的植物。
吳胖胖呢，他想到的是吃，說每年春天竹子邊上都會長出竹筍來吧，那就可以挖出來炒了吃，或者燒一鍋腌篤鮮，不要太好吃哦！
他還說，怪不得熊貓那么喜歡吃竹子，因為竹子就是筍變的，筍是最鮮美的食物。
他真是滑稽啊，他說，等竹子長出來，長成了竹林，院子里可以養一只熊貓！
我對他說，那你就不怕蜈蚣嗎？
他嚇得尖叫起來，說，怕，怕，蜈蚣就是百腳，我最怕百腳了！
哥哥就對他說，幾根竹子，不一定有蜈蚣的。
好吧，既然大家都贊成種竹子，那就種唄！
毛毛有個鄉下同學，家后面的小山上全都是竹子，他們的村莊，名字就叫青竹塢。同學的爸爸知道毛毛想在自己家院子里種竹子，就挖了幾根竹鞭讓同學帶到學校來，送給毛毛。
同學說，他爸爸說了，要在自己家院子里種，毛竹恐怕是種不活的，所以他就在小山上挖了金鑲玉竹和紫竹的竹鞭，說只要把它們埋在松一點的土里，應該就能種活。
第二年竹子就長出來了，綠綠的，很秀氣，真的是很好看。
胖胖拿了紙和筆，到院子里畫竹子。
他畫得不錯，但是毛毛卻說，畫竹子最容易了，誰都會畫的。
爺爺卻說，也不能這么說，雖然看上去容易，只要像寫字一樣，寫一個個的“個”字，就很像竹葉了。揚州有一個園林，名叫個園，就是因為里面有很多竹子，園主人像我們一樣喜歡竹子，所以把他的園子命名為“個園”。但是，“個”字人人會寫，畫竹子卻并不是人人都能畫好的，鄭板橋為什么畫的竹子那么有名？就因為他畫得比別人好！那就說明，要把竹子畫好了，畫出韻味來，也是很不容易的。
胖胖聽他爸爸這么說，就要把我們家的院子也命名為“個園”。
我就說他了，我們家才一點點小竹苗，怎么能叫“個園”！人家個園里全都是竹子呢！
毛毛也說他了，人家叫個園，你也叫個園，就會跟人家學，一點創造性都沒有！
竹子一天天在長大，胖胖卻一直擔心會有蜈蚣。他幾次三番提醒我們，要去買點農藥回來，不要讓蜈蚣出現。
我說，一時半會兒到哪里去買農藥??！
吳胖胖就說，要不要在泥里倒點醋？因為他聽說醋能殺菌，蜈蚣應該也會怕醋吧！
毛毛叫了起來，說：“不要開玩笑好不好？竹子不怕醋嗎？你想把竹子都殺死嗎？”
后來竹子越長越高，真的很好看，奶奶我也喜歡上了竹子，毛毛說，咱們家真要變成個園了！
胖胖則畫了很多竹子，他的一個速寫本，快要畫滿了。
有一幅畫里，他還畫了一只熊貓，坐在地上啃一根竹子。
哥哥說他：“你畫得一點都不真實，我們家院子里哪來的熊貓？”
弟弟說：“是我想象的嘛！老師說了，不管畫畫還是寫作文，都要發揮想象力?！?/p>
春天的時候，土里冒出了兩個細細的筍尖，你們那個貪吃的爺爺啊，很高興，他說，再長出來一點，他就要挖了燒油燜筍吃。
毛毛卻急了，他說：“一個筍就是一根竹子，挖掉了就等于砍掉了一根竹子，不能挖，不能挖！”
讓大家意想不到的是，鄰居湯伯伯來我們家，非常兇狠地要我們把院子里的竹子全部砍掉，挖掉，他說：“你們家的竹鞭長到我家地下去了！”
不可能吧？我們都覺得。
“那你們過來看，到我家里來看！”他很生氣地說。
我們過去一看，簡直傻了眼，竹鞭果然鉆到了湯伯伯家地下，筍子長出來，頂上來，把他家里的一只咸菜缸都頂破了。
咸菜缸裂了一道縫，咸菜臭烘烘的鹵淌了一地。
“怎么會這樣？”我感到很奇怪。
鄰居茂林一直都很喜歡毛毛胖胖，他們都叫他茂林叔叔。茂林叔叔聽到湯伯伯那么大聲，過來看個究竟，他說：“是這樣子的，我老家山里的筍子能把大石頭都頂起來呢，我是親眼看見過的?！?/p>
湯伯伯說：“挖掉！趕快挖掉！要是不挖掉，我家所有東西都要被掀掉了！”
我們只能把竹子砍掉，把地下的竹鞭全部挖出來。
砍下來的竹子，毛毛說那根又長又直的，他要做一根釣魚竿。
其他的竹竿，奶奶我都一根根剪掉竹葉和小枝杈，然后收了起來，到夏天要用它們掛蚊帳呢！
凍瘡的故事
我說過胖胖小時候生凍瘡，是不是？一到冬天，他的手、腳和耳朵上，就會長出很多凍瘡。凍瘡這個東西，雖然算不上是病，但是，它是讓人很難受的。冷的時候，它很痛；一旦熱了，比方說中午的時候陽光好了，比較暖和，或者晚上睡在被窩里面，它就會癢得讓你受不了！
主要是那時候條件不好，家里也沒有空調和取暖器什么的，穿的衣服也沒有現在的暖和。
也有可能是那時候的冬天比現在冷，一到冬天，屋檐下就會掛下來很長的冰凌，尖尖的，長長的，就像狗牙一樣。不，比狗牙長多了！對，有大象牙齒那么長，但是大象的牙齒是彎彎的，冰凌呢，是又直又長地從屋檐上掛下來。
奇怪的是，我們一家，別人都沒有凍瘡，只有胖胖有。
哥哥就說他：“只有女人才生凍瘡！”
他說得沒錯，也確實是，很多女孩子都有凍瘡，男孩子比較少。
所以，到了冬天，胖胖經常是愁眉苦臉的，那都是被凍瘡折磨的。
對付凍瘡，好像醫生也沒有什么好辦法。我在醫院藥房買了凍瘡膏回來給他涂，根本沒有用。胖胖埋怨說：“醫學太落后了，小小一個凍瘡都治不好！”
胖胖癢得實在難受的時候，我就給他一個熱水袋，燙一下，焐一下，感覺就好多了。但是，這并不能治好他的凍瘡，非但治不好，經常焐著熱水袋，手上的皮膚反而更脆弱了，凍瘡好像更嚴重了。
又不能一天到晚抱著熱水袋！
鄰居茂林叔叔說他知道一個治療凍瘡的偏方，就是要讓狗來舔凍瘡，舔上幾次，凍瘡就好了。
奶奶我作為一名醫務工作者，是不會相信這種所謂的偏方的。但是茂林叔叔是個很聰明能干的人，他很喜歡毛毛胖胖兄弟倆，不會故意跟他們開玩笑，他說的這個偏方，可能是他老家山鄉流行的一種辦法，不管有用沒用，我認為試試也是可以的。
但是哪里有狗呢？家里養一條狗，肯定是不行的，因為毛毛爸爸，也就是你們的爺爺，他是絕對不會答應的。他說，家里養了貓啊狗啊，就會影響小孩子學習，小孩一到家里，就會跟貓狗玩，心思都在小動物身上了。
那么，到哪里去找一條狗來呢？
而且，毛毛說得沒錯，即使有狗的人家愿意，狗狗自己還不一定愿意呢！“讓它伸出舌頭舔臟兮兮的凍瘡，它會愿意嗎？”毛毛說。
弟弟馬上說，凍瘡不臟的！
茂林叔叔說，他女朋友家里有一條狗，跟他很熟，他每次去，它都跟他玩，他讓它伸出手來，它就會把爪子遞給他，讓它換一只手，它就乖乖地伸出另一只爪子。
茂林叔叔說起他女朋友家的狗，眉飛色舞，好像比起女朋友來，他更喜歡她家的狗。他說，它是一條黑狗，全身黑油油的，皮毛發亮，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就更黑更亮了，它就像一位英俊的非洲小伙子。
“但是它會不會咬我？”胖胖很擔心。
茂林叔叔說：“不會，肯定不會！只要我在，它肯定不會咬人！”
毛毛說：“它肯舔凍瘡嗎？”
茂林叔叔說：“我叫它舔，它應該就肯舔的！”
于是大家說好了，一起去茂林叔叔的女朋友家，讓那條叫“大黑”的狗，舔胖胖的凍瘡。
茂林叔叔說，每星期一三五晚上去，一個星期舔三次，估計十來次，就能把胖胖的凍瘡治好了。
其實胖胖心里還是很害怕，他一直都是怕狗的。但茂林叔叔說了，大黑是狗醫生，只要有茂林叔叔在，它就不會咬人。
我讓毛毛陪弟弟一起去，我還拿了一小包牛肉干給毛毛，讓他帶去給大黑吃。狗狗是通人性的，你對它好，給它吃好吃的，它也就會對你有好感。
“你讓弟弟喂它牛肉干，這樣它就會對弟弟好！”我吩咐毛毛。
第一次去大黑家，胖胖拿出牛肉干喂它吃。
大黑很高興，給它一粒，吃掉一粒，嚼都不嚼的。
不一會兒，一小袋牛肉干就全部吃完了。
下來就要讓它開始工作了，茂林叔叔說：“來，大黑，過來，舔這里！”
大黑搖著尾巴，走到胖胖面前。胖胖因為害怕，退后了一步。
茂林叔叔說：“你不要怕它，你怕它，它也就不喜歡你了！你喜歡它，它才喜歡你，才肯舔你！”
胖胖于是伸出手，摸了摸大黑的腦袋，大黑的尾巴搖得更歡了。
但它就是不肯伸出舌頭來舔胖胖的手。
茂林叔叔的女朋友走過來，伸出她的手，大黑就舔她的手。它的舌頭真大呀，把女主人的手舔得唰唰地響。
茂林叔叔也把手伸過去，大黑也舔他。
“就這樣，胖胖，把手伸過來！”茂林叔叔說。
但是大黑就是不肯舔胖胖的凍瘡手。
胖胖有點委屈地對大黑說：“大黑，好狗狗，我給你吃牛肉干的對不對？牛肉干很好吃對不對？”
大黑突然汪汪大叫了兩聲，把胖胖嚇了一跳。
茂林叔叔的女朋友說：“嘻嘻，它的意思是還要吃！”
“但是沒有了呀！”胖胖哭喪著臉說。
毛毛說：“早知道不應該全部給它吃，它吃光了，還要吃，沒有了，它還不肯舔。應該給它吃一粒，讓它舔一下，不舔就不給它吃！”
茂林叔叔說：“太對了！剛才我們怎么就沒有想到呢！”
他的女朋友說：“我有兩顆大白兔奶糖，大黑喜歡吃，我去拿來吧！”
她把糖塞到胖胖手里，說：“你喂它吧，一次給它吃半粒，等它舔了你再給它吃?！?/p>
胖胖就照她說的，想掰半粒奶糖給大黑吃，但是怎么也掰不斷，他很為難地看看茂林叔叔，又看看他女朋友。
茂林叔叔的女朋友說：“你咬好了，你咬下半粒來給它吃！”
胖胖就咬下半粒奶糖給大黑，它一口就吞下去了。
它還要吃，胖胖不給它，伸出自己的凍瘡手，讓它舔。
大黑好像還是不愿意舔胖胖的手，但是因為它要吃奶糖，胖胖不給它吃，他把糖藏到口袋里了。
于是大黑只能伸出舌頭舔胖胖的手。
胖胖后來說，他的凍瘡被大黑的舌頭一舔，癢得實在太難受了。但他忍著，堅持不縮回來。因為他知道，越是這樣，可能治療效果越好，說不定舔過幾回，凍瘡真的好了呢！
大黑舔了一通，又要吃奶糖，胖胖不給它，它就去拱他的口袋，它知道還有半粒糖藏在他的口袋里。
茂林叔叔說：“不要給它吃，讓它再舔幾下！”
大黑又舔了幾下。
茂林叔叔的女朋友說：“再給它吃半粒吧，要是還不給它吃，它就生氣了！”
大黑又把半粒奶糖一口吞下。
胖胖又伸出手讓它舔，它就伸出長長的舌頭舔。毛毛形容說，它的舌頭就像一塊紅色的抹布。
胖胖說，他的凍瘡手被大黑舔得實在癢得受不了了，他就把手縮回來，問茂林叔叔的女朋友說：“能不能讓它舔舔我的耳朵？”
茂林叔叔的女朋友驚奇地說：“你耳朵上也有很多凍瘡嗎？你是怎么搞的？”
胖胖說：“我腳上也有很多，走路都不能好好走，像瘸子一樣！”
茂林叔叔的女朋友說：“腳就算了，你讓它舔耳朵吧！”
胖胖知道，她肯定是嫌他的腳臟，不愿意她的狗狗舔他的臭腳。
胖胖就把腦袋湊過去，把他的耳朵放到大黑的嘴邊。
誰也沒有料到，大黑會對著胖胖的耳朵咬了一口！
胖胖當然大叫起來，毛毛馬上說：“不好了不好了！狗咬了要馬上去醫院打狂犬病針的！”
茂林叔叔的女朋友立即將狗拉開，茂林叔叔則捧住胖胖的頭，看他的耳朵是不是被大黑咬了下來。
還好，大黑只是很輕很輕地咬了一口，它其實并沒有真的咬，它可能只是輕咬一下，是跟胖胖鬧著玩。茂林叔叔的女朋友說，要是它真咬，那一定把整個耳朵都咬下來了。
胖胖的耳朵，只破了一點點皮，可能也不一定是大黑咬破的，因為他的凍瘡本身就有點潰爛，不要說咬，任何東西輕輕一碰，就破了，就會出血。
茂林叔叔帶著胖胖毛毛兄弟倆急匆匆回到家里，讓我趕緊帶胖胖去醫院打狂犬病疫苗。
茂林叔叔推出他的自行車，把胖胖抱到前面的橫杠上，要我坐在后面的書包架子上，他一路快騎，很快就到了醫院。
我去敲開醫院宿舍里羅醫生的門，讓他馬上開藥，給胖胖打狂犬病疫苗。
茂林叔叔再三跟我說“對不起”，我又能說什么呢？其實我一直都不相信什么偏方可以治病，讓狗舌頭舔就能治好凍瘡，其實根本不可能。
但是我也真沒想到胖胖會被狗咬，要是早知道會這樣，我是無論如何不會答應讓他去給狗舔的。
這也不能怪茂林叔叔，他畢竟是好意，而且，也是征得我們同意才去他女朋友家的。
打了針回到家里，胖胖說，他手上的凍瘡一點都沒有好轉，反而像是更嚴重了，因為它腫了起來，而且很痛。
他在口袋里摸到了一粒糖，是茂林叔叔女朋友讓他喂狗的大白兔奶糖，她一共給了他兩粒，給大黑吃掉了一粒，還剩一粒在他的口袋里，忘記拿出來還給她了。
他剝掉糖紙，把糖塞進了自己的嘴里。
毛毛很是嫉妒地說：“這顆糖是喂狗的！”
集郵的故事
鄰居茂林叔叔對毛毛胖胖兄弟倆特別好，他的自行車，誰來借都不行，只有毛毛問他借，他才肯借。
他在談女朋友之前，就經常帶著兄弟倆玩。鎮上有個寶塔，鎮上的人都不敢進去，說寶塔下面鎮壓著一個妖怪，如果進去，妖怪就會作祟。但是茂林叔叔不怕，他自己動手銼了一把老式鑰匙，就把寶塔的木門打開了。
他一個人去過塔里好多次，他說，一級級爬上去，看到的風景也是越來越好看的，特別是站在最高一層上面，看到的天和地都特別大，看整個小鎮也特別有意思，路上的人就像玩具一樣小小的，就像螞蟻在爬。
他說得毛毛胖胖心動，他們也想要進到塔里去，尤其是毛毛，他想讓茂林叔叔把那把鑰匙借給他。
但是茂林叔叔說，寶塔太古老了，年久失修，里面的木梯踩上去嘰嘰嘎嘎的，整個寶塔都似乎搖搖欲墜。所以他不答應毛毛自己去，他不能放心他一個人進去。
他說：“哪天我帶你們去吧！”
后來他果然就帶兄弟倆一起去了寶塔，三個人還都爬到了寶塔的最高層。
胖胖回家后很興奮，說寶塔里根本沒有妖怪。
毛毛卻說，有沒有妖怪不一定，你沒有看到并不等于沒有！寶塔就是鎮妖塔，妖怪被壓在寶塔底下，它只是沒有跑出來。
胖胖說：“反正我一點都不怕！”
毛毛說：“那你一個人敢上去嗎？”
胖胖當然不敢，他說：“我不要一個人進去，我已經進去過了，在最上面一層看，風景好得不得了！”
茂林叔叔是抽香煙的，他雖然年紀輕輕，但是煙癮好像還挺大。
毛毛問他：“茂林叔叔，香煙味道很好嗎？”
茂林叔叔說：“不好?！?/p>
“不好你為什么還要抽？”毛毛問。
“好像是習慣吧，抽慣了，不抽就覺得不舒服，好像少了什么東西?！泵质迨逭f。
胖胖說：“我媽媽說了，抽煙對身體不好，肺會變成黑色的！”
茂林叔叔說，他自己也知道不好，但是戒不掉了。
他抽各種牌子的香煙，他抽完了煙，毛毛就把煙盒要過來，小心翼翼地拆開了，一頁頁夾在書里。
這是那時候比較流行的一種收藏，香煙殼子設計印刷得很漂亮，各種不同的牌子，收集起來，確實很好看。
有時候茂林叔叔香煙還沒有抽完，毛毛就要他的煙殼。他只好把里面的香煙倒出來，用一張白紙包一下，然后煙殼子就給了毛毛。
胖胖也要收集香煙殼子，茂林叔叔就說：“毛毛已經在收集了，他收了很多了，你就不要湊這個熱鬧了！”
他看胖胖不開心，就說：“你可以集郵，集郵很有意思的，里面的學問更大呢！”
茂林叔叔送了一些他收集到的郵票給胖胖，他還教給胖胖很多集郵方面的知識，連怎么把郵票從信封上剪下來，然后放在水里泡著，郵票就會自動脫落下來，然后將郵票的正面貼在窗玻璃上，等干了它就會掉下來。再然后，就可以夾進集郵本子里了。
茂林叔叔說：“集郵品相很重要，邊齒不能缺，郵戳最好蓋得清楚，但是不要破壞畫面。如果郵戳把郵票上的人臉都蓋糊了，那這張郵票的品相就不好了，價值就會降低很多?！?/p>
茂林叔叔有了女朋友之后，就不抽煙了。女朋友讓他不要抽煙，他馬上就戒掉了。
但是，他還是會在他吸煙的朋友那里，把香煙殼子要過來，送給毛毛。
而朋友們寫給他的信，上面的郵票，他會剪下來給胖胖。
茂林叔叔有很多外地的朋友，其中不少其實也沒有見過面，他們都是因為愛好集郵才成為朋友的。他們互相寫信，交流集郵的經驗，同時也在信封上貼新發行的郵票，這樣可以讓對方更容易收集到實寄的郵票。
茂林叔叔對胖胖說：“你現在還小，長大以后也可以發展一些郵友，這樣可以收集更多的郵票?！?/p>
茂林叔叔搬出一大盒信件，有許多信，上面的郵票并沒有剪下來。
“為什么不剪下來呢？”胖胖問他。
茂林叔叔說，很多實寄封要連信封一起保存才更有價值，還有的是紀念封、首日封，都是要有完整的信封才好。如果剪下郵票，收藏價值就大打折扣了。
但是一般的郵票，茂林叔叔說，還是剪下來比較好，可以成套集，可以成系列，還可以把品相好的挑出來，淘汰掉品相不好的。
茂林叔叔是不主張集新郵的，原因是，郵電所里賣出來的新郵票，還沒有用過，這樣的郵票雖然可能價值比用過的高，但他還是覺得使用過的郵票更有意義。
茂林叔叔交了女朋友之后，他跟女朋友也經常寫信。
毛毛問他：“你跟女朋友要說的話，不能當面說嗎？為什么要寫信？”
胖胖說：“為了要郵票唄！”
茂林叔叔說：“也是哈，我把一些新票給她，讓她寄給我；我呢，也寄信給她，但是郵票歸我，哈哈?！?/p>
毛毛說：“茂林叔叔你是喜歡寫情書！”
茂林叔叔說：“你怎么連這個也懂？”
茂林叔叔凡是收到信，都會把上面的郵票剪下來，大多數會送給胖胖，因為很多郵票是一樣的，他不要收藏那么多重復的郵票。
胖胖發現，有些郵票剪下來之后，泡在水里，泡半天它都不會和信封上的紙分開。而茂林叔叔女朋友寄過來的信，上面的郵票一泡就和信封紙分離了，而且郵票的背面非常光滑，郵票的品相就很好。
這又是為什么呢？
茂林叔叔說，這是因為有些人貼郵票的時候是用漿糊的，還有的就拿兩粒米飯粘一下，這樣就很難泡開，郵票的背面也會疙瘩不平。
“那為什么你女朋友寄來的信，郵票品相那么好？”胖胖說。
茂林叔叔說：“因為她不是用漿糊和飯粒粘郵票的，她只是舔一下郵票背面?！?/p>
“這樣就能粘住??？”胖胖問。
茂林叔叔解釋說，郵票的背面，都是刷上了膠水的，只要舔一下，把膠水舔濕了，就能粘上了。
他還說，有的人不拿舌頭舔，而是抹一點水在背膠上，效果也是一樣的。
“那你女朋友為什么是舔，而不是抹一點水呢？”胖胖問他。
毛毛很調皮，他說，茂林叔叔的女朋友舔一下郵票，就像舔了一下茂林叔叔！
茂林叔叔對毛毛說：“你怎么這也懂??！”
胖胖集郵太入迷了，他讓我們大人也都幫他一起收集郵票。
我醫院里的同事，醫生護士，我都對他們說了，讓他們收到信件，就把上面的郵票剪下來給我，我兒子胖胖是個小小集郵家。
你們爺爺單位里，他也都說好了，大家有了信件，就會把郵票剪下來給吳胖胖。
我們還都跟單位的同事說好了，剪的時候，一定要當心，不要把郵票上的邊齒給剪掉了。
因為我們醫院羅醫生曾經有一張郵票，剪的時候就是把邊齒給剪掉了，胖胖拿到的時候懊惱不已，恨不得要我去把羅醫生的信封拿過來，看看上面被剪掉的那幾個邊齒能不能和郵票再粘到一起。
有一天，郵遞員送來一封信，是茂林叔叔女朋友寫給茂林叔叔的。但是茂林叔叔不在，胖胖就代收了這封信。
信封上的郵票很漂亮，如果茂林叔叔在，他馬上就會把它剪下來，送給胖胖。
但是，等了很久，茂林叔叔還沒有回來。
胖胖很想用剪刀把這枚郵票剪下來！
他想，反正茂林叔叔拿到這封信，也會立刻把郵票剪給他的。
但是，信是寫給茂林叔叔的，不是寫給他吳胖胖的。所以，茂林叔叔剪下來給他，和他自己剪下來，是不一樣的。
又等了很久，茂林叔叔還是沒有回來。
信封上的郵票，對胖胖來說，是多大的誘惑??！
在沒有得到這枚郵票之前，他沒有心思去做任何事。
但是茂林叔叔還沒有回來。
他女朋友寫給他的信，卻在胖胖的手上。上面那枚漂亮的郵票，好像一刻不停地在對胖胖說：“把我剪下來吧！我是多漂亮呀！”
最后，胖胖終于沒有克制住自己，還是把郵票剪了下來。
他小心翼翼地剪，盡量不把里面的信紙剪壞。
他剪的時候有點兒手抖，因為他知道，這樣做畢竟是不太好的。
等他把郵票剪下來，茂林叔叔就回來了。
他看到這封女朋友寫給他的信已經開了“天窗”，非常生氣，跟平時和和氣氣的茂林叔叔，完全不是同一個人了！
他對胖胖說：“你怎么可以隨便拆我的信？”
胖胖說：“我沒有拆信，我什么都沒有看，信紙我碰都沒有碰?！?/p>
茂林叔叔說：“私拆別人的信件，真是太不應該了！”
胖胖其實也是知道的，不能拆別人的信，但他實在經受不住漂亮郵票的誘惑。
他向茂林叔叔道歉，說：“茂林叔叔，真的對不起！我沒有看里面的信，我以后再也不會這么做了！”
茂林叔叔好像并不原諒他，他只顧埋頭看信。
他女朋友信上究竟寫了些什么，讓他這樣看了一遍又一遍？
茂林叔叔把他女朋友寫的這封信看了又看，看了很久，才放下信，長嘆了一聲。
胖胖又怯怯地道歉：“茂林叔叔，對不起！我錯了！”
茂林叔叔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胖胖，說：“沒關系，胖胖，沒關系的！”
茂林叔叔的神情，看上去是那么頹喪，難道說，他嘴上原諒了胖胖，其實心里依然很生氣？
大家后來才知道，茂林叔叔是失戀了！
他女朋友在這封信里對他說，她有了另外喜歡的人，她肯定不能再跟他交往下去了。她還說，希望茂林叔叔盡快把她忘記。而她呢，會一直記得他的好，因為她覺得茂林叔叔真的是一個非常好的人。
怪不得茂林叔叔那么沮喪，讀了這樣的信，他心里當然是太難受了！
毛毛胖胖都為茂林叔叔感到難受，毛毛說，這個女人不知道好壞的，茂林叔叔這樣的男人她都不要，那她到哪里去找到更好的？
胖胖也說，他不相信世界上還有比茂林叔叔更好的男人了！
我聽他們兄弟倆這樣說，覺得很好笑，我就對胖胖說：“那么，你爸爸和茂林叔叔比，誰好？”
胖胖一時語塞。
毛毛說：“爸爸是不能比的，爸爸總是最好的！”
吃過晚飯，胖胖還在想著茂林叔叔的事，他說，既然茂林叔叔那個女朋友不跟他好了，為什么還要在給他的信上貼一張這么漂亮的郵票？
毛毛說，郵票再漂亮，也不是她的，是茂林叔叔買給她的！
胖胖說：“我對不起茂林叔叔，我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就拆了他的信，我讓他很生氣，我以后再也不會這么做了！”
毛毛對弟弟說：“茂林叔叔生氣，可能跟你剪他信上的郵票沒關系吧！但是，你這樣做真的不應該，這是侵犯別人隱私權，是違法行為！”
胖胖對哥哥說：“我們去茂林叔叔女朋友家吧，去對她說，讓她不要不跟茂林叔叔好！我們告訴她，茂林叔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哥哥說：“根本沒用！誰會聽你的？”
弟弟說：“她為什么會變心？”
哥哥說：“女人的心，天上的云，搞不懂的！”
弟弟說：“我要是女的，長大之后就嫁給茂林叔叔！”
胖胖的這句話，說得太好笑了，我們大家都笑話他，直到很久以后，說起這件事，我們還會提到這句話，覺得他是一個很傻的孩子。
孩子們，你們說，是不是這樣？吳胖胖是不是很傻？
貓的故事
我們醫院的羅醫生，因為要去蘇州醫學院進修一個月，他的那只貓就沒人照顧了，他跟我商量，能不能寄養到我們家里來？
一開始，我還真有點不太愿意，因為照顧小動物，我們沒經驗，萬一貓咪出了什么問題怎么辦呢？
但是毛毛胖胖都很樂意，胖胖說：“貓咪太可愛了呀，我好喜歡貓的，一直想要養一只貓，但是你們就是不肯！”
是啊，你們的爺爺，從來都是反對家里養小動物的，他說呀，家里有了小動物，會影響孩子的學習，因為小孩子一看到貓啊狗啊，就會分心，注意力就集中不起來。
他還說，貓是幽靈，它會占據人的心。
毛毛說：“我們家沒有貓，羅醫生的貓能寄養在我們家一個月，那也是好的呀！”
這是一只花貍貓，它的名字叫川川，那是因為它的眉心里有三道灰色花紋，就像一個“川”字。
羅醫生說，它不挑食的，只要你們吃飯的時候，給它一點湯，拌在米飯里，它就會吃得很香。
但是貓抱回來之后，根本不是像羅醫生說的那樣飯里加點菜湯它就愿意吃，它一口也不吃，只是對著我們喵喵叫。
“你是餓了嗎？餓了就吃呀！”毛毛對它說。
它不理毛毛，轉身去對胖胖叫。
胖胖說：“你是想要吃魚對不對？”
它就跳到胖胖的膝蓋上，用腦袋蹭他的身體。
胖胖就說：“它聽懂了我的話，它就是要吃魚！”
奶奶我真是有點討厭這只貓了，我們都沒魚吃，它倒這么挑食！羅醫生不是說它什么都吃嗎？
你們爺爺則說：“不要理它，它還是不餓，要真的餓急了，肯定什么都吃！”
但它實在是一只倔貓，換了幾次飯給它吃，菜湯里也加了一點肉絲，肉絲都是從炒韭菜里挑出來的，把它拌到飯里，它卻還是不吃。
不吃拉倒！
夜里它就一直叫，大家都把房門關起來，讓它待在客廳里，它就挨個兒地敲我們房門，先是在大房間外面用爪子抓門，門上被它抓了好幾道印痕，然后又到毛毛他們的房間外面，用兩只前爪拍門。
我們被它鬧得一夜都沒睡好，第二天起來一看，貓食盆里的飯菜一動都沒動。
看來沒有魚，它是決定要絕食到底了。
“怎么辦？川川好可憐！”胖胖說。
什么可憐，它是自作自受！
毛毛也心疼它了，說：“羅醫生是信任我們，才把它寄養到我們家的，我們一定要把它管好！”
爺爺說：“我們又沒有虐待它！”
毛毛說：“但是它要是今天還是什么都不肯吃，就不好了！”
毛毛決定去一趟牛舌頭灣，他同學季久華家的小漁船通常都是停在那個港灣里的。毛毛說，他們船上不一定有大魚，小魚肯定是有的！
他借了茂林叔叔的自行車，去牛舌頭灣弄回來一些小魚。
是的，借了茂林叔叔的自行車，因為當時他還沒有自己的自行車，他的自行車是他上了初中后我們才買給他的。
毛毛剛一進門，川川就怪叫起來，它早聞到魚腥味啦！它一邊叫，一邊向毛毛撲過去。
家里養的貓，又不是流浪貓，生魚當然不能吃啦！
小魚放在清水里煮了一下，然后連魚帶湯拌飯，還沒有把食盆放到地上，川川就撲上來吃了。
它吃的時候，只要有人稍微靠近一點，它全身的毛就像刺猬一樣豎了起來，嘴里還發出獅子一樣的低吼。
這個號稱不挑食的家伙，沒有魚就是不肯吃飯?，F在有了新鮮的小魚，它把食盆里的東西吃了個精光。
它滿意地將舌頭從嘴里翻卷出來，舔著自己的嘴。毛毛問它：“怎么樣，好吃嗎？”
它根本不理，非常傲慢地走到窗口有陽光的地方，開始給自己洗臉擦身。
看得出來，兄弟倆都很喜歡這只貓，他們興致勃勃地看它洗臉，眼睛里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喜愛。
從季久華家要過來的小魚，吃剩的都放進了冰箱里。
爺爺認為，一只貓，吃東西這么講究，總不是好事情。難道從此天天都要弄魚給它吃嗎？那它不成大爺了嗎？比我們人還要講究，那可供養不了它！
爺爺主張第二天不要給它吃魚，魚放在冰箱里備用，只給它吃菜湯拌飯。
它又哪里肯吃！
它甚至都懶得靠近食盆，只是抬起頭，沖著毛毛叫。它知道魚是毛毛弄來的，而且它也知道，毛毛遲早會把魚拿出來給它吃的。
毛毛說：“川川乖，今天不吃魚，明天再吃！”
川川就過去，用身子繞來繞去蹭毛毛的褲腿，它很會拍馬屁，也知道拍誰的馬屁最有用。
它又得逞了，一大盆小魚拌飯，吃得肚子都變得圓滾滾的。
季久華知道我們家有了一只貓，主動拎了幾條魚過來給川川吃，他也是一個喜歡貓的孩子。
但是他拿來的魚，不是那種小雜魚，每一條都是很好的魚，是人的餐桌上都并不常見的魚：一條小小的鱖魚、兩條鯽魚，還有兩條塘里魚。
這些當然不能給貓吃啦！
每條魚都是新鮮的，活殺了之后，鱖魚清蒸了，兩條鯽魚紅燒，塘里魚呢，則放在調散蛋里一起燉了。
奶奶我還另外蒸了香腸，留季久華在我們家吃晚飯。
川川始終都很興奮，它倒不是因為家里來了客人，而是空氣中彌漫的魚香讓它無比激動。它轉來轉去，喵喵地叫，用胖胖的話來說，搞得人頭都暈了。
季久華去摸摸它的頭，它卻縮掉了。
季久華說：“川川，我來抱抱你吧！”
剛要把它抱起來，它伸出爪子，在季久華的手上抓了兩道。
毛毛訓斥它說：“哎哎，怎么亂抓人？魚是誰拿來的？等會兒不給你吃！”
晚餐開始的時候，人都還沒有開吃，川川就叫得慌，不光叫聲迫不及待，它還圍著餐桌亂轉，幾次都企圖跳上餐桌來。
毛毛盛了飯，加了魚湯，給它吃。它急吼吼地吃了兩口，就不吃了，過來對著大家叫。
季久華說：“它一定是想吃魚，覺得只有魚湯不過癮！”
胖胖說：“那就給它吃點魚吧，塘里魚的頭這么小，就夾下來給它吃?！?/p>
爺爺說：“不行！塘里魚兩邊腮上的肉，是最好吃最珍貴的，怎么能把魚頭給它！”
于是我就把紅燒鯽魚的頭夾下來，放進貓食盆里。
它吃得狼吞虎咽，好像是已經十天沒有吃東西的樣子。
結果，紅燒鯽魚的兩個魚頭都給它吃了。
胖胖因為怕魚刺，不吃鯽魚。確實，鯽魚里的細刺是最多的，一不當心就會卡在喉嚨口。爺爺就曾經被魚刺卡過，又是吞飯團，又是喝醋，都不管用。
胖胖就把他嘴里吐出來的塘里魚骨頭扔給川川吃。
沒想到它不吃。
是吃飽了嗎？
毛毛夾了一點鱖魚的尾巴，扔給川川，它快步過去，聞了一下，也不吃。
肯定是飽了，大家都說。
但是，我把紅燒鯽魚的尾巴夾給它，它又狂吃起來，很快把兩條鯽魚尾巴都吃掉了。
鯽魚尾巴上細刺是最多的?！八趺床慌卖~刺？”胖胖很奇怪地說。
季久華說：“貓天生就是喜歡吃魚的，它們也最會吃魚，怎么可能會怕魚刺呢！”
這只貓真可怕??！它居然只要吃紅燒的魚，清淡一點的魚它都不吃了！它還是貓嗎？它是妖怪精吧！
羅醫生居然說它不挑食，說它什么都吃，這是真的嗎？是羅醫生撒謊呢，還是川川就是要欺負我們家，到我們家來作威作福？
果然，冰箱里拿出來的小魚，放在水里煮了，它就又不吃了！
它懶洋洋地走近食盆，馬馬虎虎地聞了一下，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就走開了。
到了我們吃飯的時候，它就圍著我們叫，叫得很可憐很凄慘的樣子。
毛毛說：“川川，食盆里有魚，你怎么不吃？”
“不吃拉倒！”爺爺說。
但是毛毛胖胖顯然不忍心它挨餓，胖胖說：“要不把冰箱里剩下的小魚拿出來紅燒一下吧，看它吃不吃?！?/p>
奶奶我有點生氣，我說：“我不燒，它比人還講究了，我哪里會當它的保姆！”
胖胖竟然替川川求情，他說：“好媽媽，辛苦一下吧！”
小魚炸了一下，加了醬油和糖，燒的時候，川川就興奮起來了，它早就聞到了空氣中紅燒小魚的香氣。
我在灶臺上忙，它過來繞著我的褲腿打轉，不停地蹭我?！坝謥砼鸟R屁，滾開！”我對它說。
但它不走，一步不離地繞著我，搞得我都不能走路了。
這只妖怪貓，好像我們欠了它的債，它到我們家來一個月，就是來討債的，要我們侍候它，把它當皇帝一樣。
它在我們家的一個月，幾乎天天都要燒紅燒魚給它吃，燒得味道差一點，它還吃得不情不愿呢！
胖胖開始還天真地認為，川川來我們家可以幫我們捉掉幾只老鼠呢！屁，它就是來當大爺的，還想它給你們家干活？做夢吧！
再過一天，羅醫生進修就要結束了，他就要從蘇州回來了。大家都說，這只川川，終于可以把它送回去了！
但是我知道，其實在毛毛胖胖的心里，是很舍不得川川走的，除了嘴巴太刁，川川其實是一只非?？蓯鄣呢?。它不僅有可愛的外表，還特別聰明伶俐。它在我們家一個月，雖然讓我有點受累，基本上天天都要為它忙，做紅燒魚給它吃，但是，它也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的歡樂。
想到明天就要把它送回去，胖胖很傷心。難道真的就像你們爺爺說的那樣，貓是幽靈，它會占據人的心嗎？
而川川這個鬼精的家伙，好像也知道明天就要離開這里了，它顯然是很不愿意離開這里的。一方面，它回到它自己的家，羅醫生可不會每天都做紅燒魚給它吃；另一方面，它好像也喜歡上了毛毛胖胖兄弟倆。
胖胖把它抱在懷里，它就依偎著他，腦袋靠在他的胸前，眼睛睜得圓圓的。胖胖叫它一聲“川川”，它就喵地答應一聲，奶聲奶氣的，就像一個乖寶寶。
甚至爺爺也舍不得它走了，他過來摸摸它的頭，它轉過臉，喵了一聲。爺爺就彎下腰來，在它頭上親了一口。
“媽媽，”胖胖對我說，“能不能讓羅醫生把川川送給我們？”
那怎么可能！我是知道羅醫生也是把這只貓看作心頭肉的，他雖然不會燒紅燒魚給它吃，只是用隨便什么菜湯拌了飯給它，但是，這并不等于說他不喜歡它。我知道，川川晚上一直都是和羅醫生一起睡的，它就睡在他的枕頭邊上。
羅醫生離婚很多年了，一直是單身，他是把川川當作他的親人的，他們相依為命呢！
果然，把貓還給羅醫生的時候，我對他說：“我們全家都舍不得它走，要不你就把它送給我們吧！”
羅醫生幾乎是跳了起來，說：“那怎么可能！它是我的兒子！”
當知道我們每天都做紅燒魚給它吃之后，羅醫生非但不感謝我們，反而埋怨說：“你們害了它，你們把我害慘了！”
他說，貓就是貓，愛它沒錯的，但是不能沒有原則地溺愛，不能寵到讓它走到狹路上去。他說：“你們這樣搞，它以后就麻煩了，就沒東西吃了！你們這樣看上去是愛它寵它，其實是害它！”
羅醫生說得對，他說得很對，我們確實做得不好。
毛毛抱著貓走進羅醫生的宿舍，剛一進門，川川就迅速掙脫了他，一下子奔向羅醫生，繞著他的腳蹭來蹭去。
唉，到底是他的貓啊，雖然我們養了它一個月，雖然我們辛辛苦苦地每天做紅燒魚給它吃，它還是跟羅醫生最好。
本來毛毛路上說好了的，到了羅醫生這里，他要請求羅醫生，能不能把川川送給我們。但是看到川川跟羅醫生這么親，又聽羅醫生這么說，他就開不了口了。
他知道說什么都是沒用的。
“再見，川川！”我們跟它道別，它理都不理我們，完全把我們當空氣。
羅醫生把它抱起來，送到我們面前，說：“川川，要有禮貌，說謝謝！”
川川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偎在羅醫生懷里，閉上了它的眼睛。不知道它真是困了呢，還是表示再也不想見到我們了。
貓咪真是沒良心的東西，是不是？
書法的故事
昨天給你們講的那只名叫川川的貓咪，到我們家來了一個月，大家忙忙碌碌地照顧它，突然走了，我們都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胖胖更是苦著臉，說他想川川。
你們爺爺說得沒錯，貓是幽靈，它會占據人的心。
我都有點猶豫了，我們家要不要也養一只貓呢？
但爺爺堅決不同意，他說，川川才來了一個月，都圍著它團團轉，它走了，大家又失魂落魄的，要是自己家養了貓，毛毛胖胖還會專心學習嗎？
胖胖知道要養貓完全不可能，于是也就不再鬧著要了。
有一天他對我說，他想讓我帶他去醫院，到羅醫生宿舍去，他想看看川川。
羅醫生正在寫毛筆字，川川趴在桌子上，就在他的書桌上睡覺。
胖胖看到它，叫了它兩聲“乖川川”，它理都不理。
我知道胖胖心里很失落，他滿懷熱情而來，卻被川川冷落了。
羅醫生說，貓就是這樣的，它們不像狗會討好主人，它們認為自己才是這個屋子里的主人，而養它的人，就是要為它服務，做什么都是應該的。
胖胖說：“那貓是不是沒有良心？”
羅醫生說：“也不能這么說，貓的天性就是這樣的，它就是這樣的動物?！?/p>
我知道羅醫生每天都要寫毛筆字，他的字非常漂亮，他好像還是縣書法家協會的會員呢！
胖胖看了他的字，佩服得不得了，他說：“羅醫生，你是怎么能把字寫得這么好的呢？”
羅醫生說：“我從小就練的，認真臨帖。古人的字那么好，我們只要向他們學習，多看多寫，慢慢自己也就能寫好了?！?/p>
“為什么古人的字那么好？”胖胖問。
羅醫生說：“也不是所有古人字都好，這些留下來的，刻在碑上的，被大家學習臨摹的，是大家公認的特別好的字，值得一代代人學習?！?/p>
胖胖說：“要寫到怎么樣才算好呢？”
羅醫生說：“有的人認為，臨帖要臨到和帖上一樣，如果是完全一樣，就說明自己的筆頭功夫很好了?！?/p>
胖胖說：“如果寫到和古人一樣好，但是古人的已經很好了，后來的人寫得跟古人一樣好有什么用呢？”
羅醫生聽胖胖這樣說，眼睛突然發亮了，他說：“吳胖胖你真是個聰明的孩子，你這個問題提得好，提得太好了！”
羅醫生興奮地放下毛筆，站了起來，他說：“有多少人在練書法啊，但是，又有幾個能像你一樣想到這樣的問題？你說得很對，古人的字寫得那么好，我們后來的人學習古人，也把字寫好了，但也只是和古人一樣，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胖胖被表揚，他傻傻地笑了。我作為他的媽媽，當然也很高興啦！
我就說：“要不，胖胖，你就跟拜羅醫生為師，跟他學書法吧！”
羅醫生說：“我們寫字，當然是要向古人學習，臨帖、讀帖，是學習書法的必要途徑。但是我們要學的是古人的方法，古人字里面的美和精神，而不是完全照著古人寫，而是要通過學習古人，領會到中國書法的美，然后在自己寫字的時候，表達出這種美，寄托自己的精神追求和感情?！?/p>
原來寫毛筆字還有這樣的講究啊，我以前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羅醫生愛好寫字，他說過，作為一名醫生，就應該把字寫好。他還說，以前的醫生，字都好，開藥方的時候，那一手毛筆字，就是藝術品。
我就對羅醫生說：“請你收下吳胖胖這個學生吧！”
羅醫生的眼睛，盯著胖胖看，好像是在問他：“你愿意學嗎？你會刻苦學嗎？”
胖胖說：“就怕我學不會！”
羅醫生說：“只要你認真寫，一定能寫好，你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你剛才提的問題，證明你是有書法天分的！”
羅醫生找出一本字帖，讓胖胖照著上面臨，他說，每天寫三頁，不用多寫，但是每一個字、每一筆都要認真寫，認真體會，要先看帖，看明白古人是怎么寫的，慢慢懂得他為什么要這樣寫，這樣寫好在哪里，然后自己寫出來就會很好。
他還拿了一支毛筆送給胖胖，說這是一支羊毫筆。他自己喜歡羊毫，因為羊毫筆蓄墨好，而且因為它軟，練時能很好地控制毛筆，水平就提高得快了。
胖胖本是去看貓的，卻拜了一個老師。
回到家里，他馬上就把大楷本拿出來，寫了起來。
羅老師讓他每天寫三頁，第一個禮拜，他就是這樣做的，每天寫三頁，到星期六，就去羅醫生那里，拿給他看。
羅醫生說：“雖然很嫩，但是感覺不錯！”
羅醫生對他說，一定要多看字帖，把字帖上每個字、每個筆畫都看仔細了，看明白了，然后臨寫才有數，才會像。不是完全像，而是領會了它的精神。
寫了幾個星期毛筆字，胖胖覺得有點枯燥了，有幾天，他沒寫，不知道是忘了呢，還是偷懶。
到了星期五，他知道明天要去羅醫生那里交作業了，就趕快補寫，哪天沒有寫的，補上三頁。發現已經兩天沒寫了，加上今天要寫的，就一口氣寫了九頁。
羅醫生看了之后說：“你寫得太快了，很多字都浮躁得很！”
他讓胖胖對比字帖，他說：“你看，這個字，一橫一豎，寫得多么沉著，古人在寫的時候，一定心里很安靜，精神也很飽滿，一筆寫過去，力量都包含在墨汁里了?！?/p>
他對胖胖說：“你是不是不喜歡寫字了？一個人是不是喜歡寫字，從他的字上面是可以看出來的。喜歡寫字的人，寫出來的字，看上去是有滋有味的；而如果是不喜歡寫，勉強寫的，那么字就沒有精神?！?/p>
羅醫生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個字，示范給胖胖看，他一筆一筆地寫，每個字都寫得那么好！胖胖說：“我要能寫成這樣就好了！”
羅醫生說：“只要堅持，只要用心，肯定行的！”
胖胖把羅醫生示范給他的字拿到學校里，老師看到了問他：“這是你寫的嗎？”
胖胖說：“是的?！?/p>
老師說：“太好了！馬上有小學生毛筆字大賽，你寫一幅參加吧！”
胖胖回到家里，左寫右寫，都不滿意。他寫了撕，撕了再寫，最后一幅字都沒有寫出來。
星期六到羅醫生那里去，他對羅醫生說：“我想寫‘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這兩行字，但是怎么也寫不好，你能不能示范給我？”
羅醫生找了一張宣紙，提筆就把這些字寫了。
胖胖回家，在這幅字的后面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就交給了老師。
過了一個星期，老師非常高興地通知吳胖胖：“你的書法進入復賽了，吳胖胖同學，祝賀你！”
老師說，進入復賽的同學，將在暑期集中起來，每位入選的同學，都要當場寫一幅規定內容的字，最終沖刺決賽。至于什么字，現在誰也不知道，反正參加復賽只要帶上自己的毛筆就行了，現場將統一提供紙和墨。
胖胖聽到這個好消息，非但一點都不高興，反而害怕了，因為他交上去的這幅字，其實不是他寫的，而是羅醫生寫的呀！
他弄虛作假，這下要露餡了！
他心事重重，飯也吃不下。
我問他：“是身體不舒服嗎？”
他說不是。
“那是有什么心事嗎？出了什么事了？”
他說沒有。
“不會沒有，一定有的！”我是他媽媽，我了解他，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了，否則他不會這個樣子的。
經過再三盤問，他終于說出了真相。
他說：“我不是故意要弄虛作假，我并不想欺騙老師，我只是想讓老師看一看，我想驗證一下，羅醫生的字寫得那么好，他們是不是看得出來?！?/p>
我說：“吳胖胖啊，你闖禍了！這件事很嚴重，學校要是知道了，肯定要給你處分的！”
被我這么一說，他就哭了起來。
毛毛說：“現在只有去主動承認錯誤，否則到時候讓你當場寫，你寫得出羅醫生這樣的字嗎？”
胖胖做出很為難的樣子，很明顯，他不想去承認錯誤。
“怎么辦？怎么辦？”他沙啞著喉嚨說。
我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辦。
如果主動去跟老師說，老師一定會非常生氣，倒不完全是好不容易得來的榮譽，而是因為，這件事會影響到整個學校，甚至整個縣，因為，這是一次規模很大的寫字比賽，是全縣的活動！如果學校知道了，進入復賽的吳胖胖，他的字并不是他自己寫的，而是用大人寫的字冒充的，這個事情影響就太大了！
我理解胖胖，我也非常不愿意這件事讓老師和學校知道。
那又該怎么辦呢？
“去羅醫生那里吧，把真實的情況告訴他，讓他給你出出主意，看怎么辦才好！”我說。
我就帶了胖胖，去羅醫生那里。
進了羅醫生的宿舍，胖胖就低著頭，說：“羅醫生，我錯了！”
“什么事？什么事？”羅醫生說。
“我把你寫的字交上去參加比賽了！”胖胖說。
羅醫生笑笑說：“沒比上嗎？”
看胖胖緊張得話也說不太清楚，我就告訴羅醫生：“事情是這樣的，他把你寫的字落了他的名字，然后交上去參加比賽了，你寫的字當然好啦，當然進入復賽啦！”
“那也沒關系??！”羅醫生說。
我說：“當然有關系啦，太有關系了！進入復賽，要在暑期集中起來當場寫字，當場寫，他能寫出你這樣的字來嗎？那就要被戳穿了！”
羅醫生說：“原來是這樣??！這樣確實不太好，這樣他就是弄虛作假，學校會很重視的！”
“就是呀，所以你幫忙想想辦法吧，怎么辦才好呢？”我說。
羅醫生說：“這個事，客觀上就是欺騙了老師和學校！”
“是啊，但是后悔也來不及了，怎么辦呢？”
羅醫生說：“以后再也不能這么做了！”
胖胖苦著臉說：“以后保證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羅醫生說：“跟我說沒用啊，我又不是老師，我也不能代表學校，我能原諒你，但是——”
我說：“所以要請你想想辦法看怎么辦才好嘛！”
羅醫生想了想，說：“離暑期復賽還有兩個多月，我想，在這兩個月里，胖胖如果能夠刻苦練字，那么到復賽那天，是可能把字寫得跟我一樣好的！”
“真的嗎？”胖胖一陣驚喜，但馬上就又頹了，他說：“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寫得這么好！”
羅醫生說：“有可能的，還是完全有可能的。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這十四個字我是用隸書寫的，是嗎？”
胖胖點點頭。
羅醫生翻出兩本字帖，一本是《曹娥碑》，一本是《石門頌》，他說：“你從今天開始，認真刻苦地臨這兩本帖，不是每天三頁了，每天三十頁，行不行？”
胖胖可憐地點點頭，說：“好的?！?/p>
羅醫生說：“把這兩本帖臨好了，到時候不管是要你寫什么內容，你都能寫好?！?/p>
“能寫得跟羅醫生一樣好嗎？”胖胖問。
“能嗎？”我也問羅醫生。
羅醫生說：“可能跟我寫的還不一樣，但是，看上去應該差不多，不會有人覺得之前那副對聯不是他寫的?！?/p>
真的嗎？真的嗎？
我和胖胖都這么問羅醫生。
羅醫生說：“事到如今，只能這樣了！如果事情讓學校知道了，對胖胖來說太不好了！”
回家以后，胖胖就每天臨寫羅醫生給他的兩本帖，他說，只要一想到他的弄虛作假要被老師知道，他就什么苦都不怕了，也不怕累了！他要以實際行動，來改正自己的錯，他只有把字練好，才能減輕自己心里的內疚，才能對得起羅醫生。
以前寫毛筆字，他還在一只硯臺里倒上水，自己磨墨?，F在他每天都要寫幾十頁，一本字帖，兩天就寫一遍，所以墨也不磨了，就用墨汁寫。
半個月就寫掉一大瓶墨汁。
毛毛說：“你這樣寫，要成為王羲之了！”
胖胖說：“不要諷刺我！”
毛毛說：“你反正要寫很多很多，幫我把回家作業也寫了吧，只有三頁?！?/p>
毛毛的回家作業也是毛筆字，要求寫三頁大楷。
胖胖說：“不是我不肯幫你寫，而是我再也不會搞弄虛作假那一套了，對不起！”
就這樣寫了一個多月，拿過去給羅醫生看，羅醫生說：“胖胖寫字真的有天賦，隸書寫得特別好，特別有味道，而且不俗。隸書是最容易寫俗的，要寫得不俗，是很不容易的！”
“老師會看出來嗎？”胖胖最關心的還是這個。
羅醫生說：“你也不用太擔心，反正已經認識到錯了，也下決心改了，保證不會再犯了，這樣就好了?！?/p>
羅醫生認為，胖胖的隸書已經寫得非常好，和他寫的放在一起，沒有明顯差別了。
羅醫生這么說了，我就比較放心了，胖胖應該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擔憂了吧。
復賽的時候，規定參賽者寫“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這兩句話，但是字體可以自選。
胖胖當然就用隸書寫啦！他苦練了兩個多月隸書，寫起來應該不是太難。
他通過了復賽，還得到了二等獎。
胖胖把獎狀拿回家，折起來放進了抽屜。
毛毛說：“這是榮譽，不掛起來嗎？”
“不掛！”胖胖說。
羅醫生對胖胖說：“這是給你刻苦練字的一個回報，是你自己給了自己一個機會，既是改正錯誤，又在寫字上有了很大的進步！”
胖胖心上壓了兩個多月的一塊石頭，終于搬掉了，他說，他現在的理想是，長大了要當一名書法家！
牙齒的故事
吳胖胖長了一對虎牙，對不對？賦賦、興興，你們有沒有聽你爸爸說過，他小時候曾經想把這兩顆虎牙拔掉？沒說過呀？好吧，那奶奶今天就來說一說。
因為生物課上，老師說到動物的牙齒，說食肉動物一般都長有兩對尖利的犬齒。大家都哄笑起來，都把目光投向吳胖胖，因為他長了一對虎牙，大家就說他是犬牙，說他是食肉動物。
其實食肉動物也沒什么不好啦，我們不是都吃肉嗎？
但胖胖很不開心，他覺得自己好端端的一個人，又不是狗，怎么會有犬齒呢！人怎么會長狗牙呢？
他幾次都要讓我帶他去醫院，把這兩顆牙齒拔掉。
小孩為什么要拔牙？誰都不要輕易拔牙！我們口腔里的牙齒，排列得很緊密，如果拔掉一顆，那么所有的牙齒都會松動。奶奶一直說，牙齒對人的健康很重要，牙好腸胃才好，腸胃好消化才好，身體才健康。好好的牙齒，為什么要拔掉？拔掉太可惜了！
我對胖胖說：“虎牙一點都不難看，反而很可愛呢！”
但他還是吵著要拔掉，他說，要是這兩顆牙齒不拔掉，他以后老婆都討不到。
我們醫院五官科醫生說，虎牙拔掉肯定不行，如果拔掉，整個臉形都會發生變化，臉頰會塌陷下去的。
“你愿意自己的臉頰塌陷下去，像個癟嘴老太婆嗎？”我問胖胖。
他當然不愿意。
但是我們醫院的醫生說，可以帶他到蘇州口腔醫院去看看，是不是能夠校正。因為他的兩枚虎牙不僅尖利，而且向外突出，就怕它越長越突出，那倒真會變得像吸血鬼那樣有點可怕。
我們到達蘇州口腔醫院的時候，診室里正好有一個人在拔牙，他拔的是一顆智齒。所謂智齒，就是我們通常說的盡根牙，它是成年后才會長的，長在最里面，是完全沒有用的牙齒。
病人躺在椅子上，醫生正在為他拔智齒。醫生對邊上的助手說：“這顆智齒是水平阻生的，很難拔，給我刀！”
助手就把亮閃閃的手術刀遞給醫生。
醫生把刀伸進病人嘴里，剖開了牙齦。
醫生又說：“完全水平阻生，給我鑿子！”
助手遞上鑿子，醫生又說：“榔頭！”
醫生拿了鑿子和榔頭，對準病人的牙齒，乒乒乓乓地一陣敲打，把病人的頭敲得晃來晃去的。
拔牙怎么會這樣？
我這個在醫院工作的人，都看得呆掉了。
我轉臉看胖胖，他的臉上就像涂了白粉，煞白煞白的，一點血色也沒有。
他一定是嚇壞了！
他拉著我的手，把我拉到診室外面，對我說：“媽媽，我們走吧！”
“不讓醫生看看了嗎？也許可以校正呢！”我說。
胖胖說：“我不要拔牙了！”
當時我的感覺是，他恨不得撒腿就跑，要立刻逃離這個恐怖的地方。
到了醫院樓下，我說：“我們今天特地過來看牙的，怎么都沒給醫生看一眼，就走了呢？”
胖胖說：“反正我不要拔牙了，就讓它難看好了！”
我說：“剛才那個人的牙齒因為是水平長的，一顆牙橫著埋在肉里，所以才會這么拔?！?/p>
我告訴他，一般的拔牙，其實是很簡單的，只是用鉗子夾住牙齒，用力一拉，就拔下來了。
而且，我說，拔之前還會打麻藥，又不會痛。
胖胖捂住自己的嘴，說：“我不要！”
我說：“我們又不是來拔牙的，我們是來讓醫生看看能不能校正嘛！”
他把頭搖得很快，好像搖得稍微慢一點，就有人要來掰開他的嘴挖掉他的牙似的。
我說：“那好吧，那就走吧。但是我們已經到蘇州城里來了，總不見得就這樣回去，我們到邊上的工人文化宮去玩一會兒吧！”
蘇州工人文化宮里面非常漂亮，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大花園，而且不收門票。里面有碧綠的草坪，有假山池沼，有電影院，還有人在空曠的地方表演小雜耍。
來到這個地方，胖胖就完全忘記了剛才的口腔醫院，這里和剛才那里，完全是兩個世界。
他心情很好，臉上有了笑容，臉色也不像剛才那樣慘白，而是變得紅潤了。
在草坪一個安靜的角落，有一個人在表演他的絕技，他像河馬一樣張大了嘴，用一把螺絲刀敲自己的牙齒，他居然就這樣敲出了音樂，那是《北京有個金太陽》的旋律。
所有圍觀的人，都無比欽佩，他的一副牙齒，竟然就像一架木琴，可以敲出樂曲來！這真是太神奇了！
胖胖一眼不眨地看著這個人，自己的嘴也不知不覺張開了。
胖胖一定是在想，自己的牙齒，是不是也能敲出音樂來呢？
我猜對了，他就是這么想的。
那天回家的路上，他都在想這個問題。
回到家，他就找出一把螺絲刀，說要勤學苦練，也要像文化宮里的那個人一樣，在自己的嘴里敲出一段音樂來。
我對他說：“你不要學人家，人家那是絕活，不是人人都能學會的。如果誰都可以掌握，那就不稀奇了，那就不是絕活了。人家是高人，是奇人，和一般人不一樣的！”
胖胖卻還是堅持要練習，他說，牙齒敲出音樂，這個原理很簡單，就像一排玻璃杯，里面裝了高低不同的水，拿根筷子，就可以敲出音樂。牙齒大小不一樣，敲上去音高自然也不同，所以敲出樂曲來，并不是什么難事，只要練習，熟能生巧，就能成功。
他張著嘴敲牙齒的樣子，十分滑稽，也很難看。
他還對著鏡子練，嗒嗒嗒地敲自己的牙齒，但是哪里有什么音樂，只是嗒嗒嗒嗒很難聽的聲音，讓人聽了頭皮發麻。
我們都覺得他是中邪了，怎么會迷上這個？而且怎么勸他都不聽，他是一定要在自己牙齒上敲出音樂來才肯罷休呀！
他這樣張大嘴敲牙齒，敲出來的聲音又這么難聽，自己不難受嗎？反正我們聽的人很難受，好像是我們的牙齒被敲疼了一樣。
就這樣練了半天，根本敲不出什么音樂，他于是就放棄了。他說，他的牙齒又酸又痛，因為長時間張大著嘴巴，所以嘴角也有點裂開了，舌頭一舔到就很疼。
毛毛說：“我就是不相信牙齒能敲出音樂來！不可能！”
毛毛這樣說，不知道是他真的不相信呢，還是故意要這么說氣氣弟弟。
我告訴毛毛，這確實是真的，是我們親眼所見。
但毛毛是個固執的家伙，他說，他沒有親眼看見，那么他就不會相信這是真的！
胖胖說：“那你可以到蘇州工人文化宮去看，可能還會看到那個人！”
毛毛說：“我才不要去看呢！”
毛毛胖胖的爸爸，也就是你們的爺爺，他回來聽說了這件事，哈哈大笑，說：“你們上當了，那是江湖藝人在玩魔術呀！”
爺爺說，過去蘇州玄妙觀、虎丘一帶，經常有這種賣藝的人，他曾看到過一個人表演吞劍，把一柄很長的劍插進自己的喉嚨里去，嘴邊只剩下一個劍柄。
“但這是假的！”爺爺說：“他的劍是可以伸縮的，劍其實是縮短了，并沒有真的插進喉嚨里去?！?/p>
“那牙齒上敲出音樂也是假的嗎？”胖胖說。
爺爺說：“肯定不是真的，你們上當了，他的樂曲不是敲出來的，而是他嘴巴里唱出來的！有些人就是能嘴巴不動，但是照樣說話唱歌，這種功夫叫‘腹語’?！?/p>
原來是這樣??！
胖胖說，他白白地敲了半天自己的牙齒，把牙齒敲得又酸又疼，真是上了大當了！
爺爺說：“還好你不是學著別人吞劍，要是你把刀插進自己喉嚨，那就沒命了！”
你們說，這個吳胖胖，小時候是不是很傻？你們不要學他哦，以后在街上、電視上，看到人家表演功夫，什么吞火啦，腦袋碎石啦，還有赤腳踩玻璃啦，牙齒咬開啤酒瓶啦，不能跟著學，那是有生命危險的。人家的功夫，是很多年練出來的，而且，里面有許多奧秘，我們是不知道的。
茶壺的故事
你們爺爺活著的時候，喜歡喝茶，但他只喝綠茶，龍井、碧螺春，這兩種茶葉是他最喜歡的。
他在宜興有個好朋友，這個朋友送了一把茶壺給他，說是一個叫徐漢棠的人做的。
爺爺拿起這把紫砂壺，說它做得很漂亮，拿在手上不大不小，很舒服。爺爺說，如果冬天用它泡了茶，拿在手上就像捧了一只手爐，非常暖和愜意，渴了，還可以對著壺嘴吸一口。
但他自己喝茶，卻不用這把壺，他喜歡用玻璃杯泡茶喝。他說：“泡工夫茶才用得到壺，綠茶還是放在玻璃杯里泡比較好，味道正，還看得見杯中碧綠的茶葉，色香味都好！”
那把紫砂壺，就一直放在書櫥里不用。
冬天胖胖生凍瘡，家里的熱水袋突然漏了，拿什么東西焐手呢？他想到了爺爺的紫砂壺。
他對爺爺說：“你的茶壺圓溜溜的，捧在手里就像一只小手爐，給我焐手正好呢！”
爺爺說：“茶壺是用來泡茶的，不是焐手的！”
胖胖說：“你說過可以把它當手爐用的嘛！”
爺爺說：“萬一被你打碎了怎么辦？”
奶奶我就幫胖胖說情，我說：“這把茶壺，人家送給你，你反正也不用，讓他拿去焐焐手，不是廢物利用嘛！”
爺爺答應借給他，但是要他寫一張借條，借條上要寫明，保證不會打碎。
茶壺“借”給胖胖后，他凡是在家里，手上就捧著這把小茶壺，看上去像個老茶客。
開水剛剛倒進去的時候，茶壺很燙，胖胖就用一塊小毛巾裹著它。等溫度慢慢低下去了，他再把毛巾拿掉，直接捧在手里。
日子一天天過去，茶壺的表面竟泛出瑩瑩的光來，紫砂的顏色，也變得深了、潤了。
爺爺高興地說，宜興的朋友早就說了，紫砂茶壺是越用越漂亮的，因為宜興的泥好，這種做茶壺的泥，是只有他們宜興才有，是非常獨特的泥，用它做成茶壺是最好的。
“那你為什么不用它泡茶？”胖胖問。
爺爺說：“我還是喜歡喝綠茶，玻璃杯最好！”
胖胖說：“所以借給我用正好嘛，是我把它摸得比以前更漂亮了！”
有一天胖胖給茶壺換開水的時候，壺蓋在桌子上磕碰了一下，把蓋子的內沿磕掉了一小片。
爺爺說：“這么漂亮的壺，被你磕壞了，真是可惜！”
胖胖說：“幸好是在里面，蓋上以后就看不見了！”
爺爺說：“但它畢竟是磕破了，不完整了！”
“那怎么辦？”胖胖說。
爺爺說：“本來我想收回的，但看你把它用得好看了，就繼續用吧，但一定要當心啊，再不能磕著它了！”
胖胖說：“要不要用百得膠把磕下來的一小塊粘上去？”
爺爺說：“千萬不能用百得膠，用了百得膠，它就廢掉了，以后就不能泡茶了，泡出茶來，有化學膠水的氣味了！”
毛毛說，他聽說古人造橋，會用糯米飯把石頭和石頭粘起來，非常堅固，那我們就學習古人，用米飯把它粘一下好了！
大家都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爺爺說，古代造橋，還會用蜂蜜和大蒜汁做黏合劑，但是粘補茶壺蓋，還是米飯最好，因為蜂蜜和大蒜都是有氣味的，尤其是大蒜，如果用它粘茶壺，那么以后泡茶就臭烘烘的了！
用米粒把磕下來的一小片紫砂粘上去，效果并不好，遇到水，它又掉下來了。
粘了幾次，都是這樣。
爺爺說：“算了，就讓它缺一小塊吧，好在殘口是在壺蓋的內沿，蓋上蓋子也看不出來?！?/p>
毛毛對弟弟說：“你這樣一天到晚捧著它，總有一天會一脫手打碎的！”
弟弟說：“我不會脫手的，我的手指上有吸盤?！?/p>
冬天過去了，春天來了，胖胖的凍瘡也好了，不需要再天天捧著茶壺焐手了。
胖胖把茶壺還給爺爺，他說：“爸爸，茶壺還你，借條給我！”
但是爺爺找不到胖胖寫的借條了。
胖胖就說：“那我茶壺不還給你了！”
爺爺說：“茶壺是我的，明年冬天再借給你，就不用寫借條了！”
于是，這把紫砂茶壺又放回了爺爺的書柜里。
毛毛說：“爸爸，你不是說嗎，紫砂壺越用越漂亮，那我就用它來澆花吧！”
爺爺說：“茶壺澆花，好像沒聽說過！”
“是啊，再說用它澆花好像太小了吧！”我說，“院子里不是有塑料澆花壺嗎？為什么要用這么小的茶壺澆花？”
毛毛說：“塑料壺太大了，那兩個小盆景，用茶壺澆正好！”
他也寫了一張借條，借走了爺爺的紫砂壺。
毛毛每天晚上在茶壺里裝滿清水，第二天給小盆景澆水。
他這樣做是對的，因為自來水里有漂白粉，那是氯氣，如果接了水馬上澆，對植物不好。而放上一夜，氯氣揮發了，這樣的水就無害了。
你們爺爺呀，有一天興沖沖回到家，一進門就問：“茶壺呢？我的茶壺呢？”
毛毛拿著它，正在院子里澆花呢！
“別澆了，別澆了，給我！”爺爺說。
毛毛說：“馬上就好了嘛！”
爺爺說：“不要澆了，馬上也不要了，快給我！”
毛毛不再澆花，他手里拿著茶壺，很奇怪地看著他爸爸。
爺爺說：“這是徐漢棠做的茶壺，太珍貴了，剛才我聽說他一把壺賣了幾萬元呢！”
拿幾萬元的壺澆花，確實不合適。
爺爺突然發現毛毛手里的壺是沒有蓋的，“蓋子呢？”他很緊張地問。
毛毛說：“在廚房里呀，我澆花怕蓋子掉下來，所以沒蓋蓋子?！?/p>
爺爺去廚房拿茶壺蓋子的時候，毛毛在院子里把茶壺里的水倒掉，他提著茶壺的把，甩了幾下，要把壺里殘剩的水甩干。
爺爺拿了壺蓋從廚房走出來的時候，他聽到了嘭的一聲響。
他的寶貝紫砂壺，在地上砸了個粉碎，而毛毛的手里，則抓了一個茶壺的把，就像一只耳朵。
大家都傻了眼，幾萬元的東西，就這么瞬間碎了，沒了！
毛毛說：“不怪我，這不怪我，我抓著壺把呢，是它自己掉了！”
爺爺說：“它自己會掉？是你甩得太猛了，你把壺把揪下來了，你個闖禍胚！你個敗家精！”
爺爺氣得扯自己的頭發。
毛毛呆呆地站在那里，兩根手指頭還勾著一個耳朵一樣的壺把。
后來我們才知道，這個徐漢棠，是宜興的制壺大師，他做的紫砂壺，價格越來越貴了。我們家有幸得到一把，但又不幸打碎了。你們爺爺凡說起茶壺，他都痛心不已，說：“早知道打碎，還不如從來都沒有得到呢！”
但是奶奶我卻不這么想，我覺得呀，這么珍貴的一把壺，來到我們家，爺爺卻一次都沒有用它來泡過茶，結果打了，沒了，說明它本來就不屬于我們家。
再說了，它曾經來過我們家，那也是一段緣分，它被胖胖用作手爐，在冬天，溫暖了他；后來呢，毛毛又用它澆花，也是物盡其用了。
不管是人與人，還是人與物，曾經有過美好的相伴，和從來都沒有相聚比，總是不一樣吧！
前年我在宜興，很巧遇見了以前送壺給爺爺的那位朋友，說起他送的那把茶壺早就被不小心摔碎了，他很遺憾地說，這把壺要是放到現在，可以用它換一套房子呢！
而你們爺爺已經去世多年了，要是他知道這把壺現在這么昂貴，心里一定會非常難過。
但是，我要說，如果這把珍貴的紫砂壺沒有打碎，還在我們家，完好如初，那又怎樣呢？爺爺人都不在了，茶壺再貴，也不屬于他了。
即使茶壺還在，我們也不會用它去換房子的，它的珍貴，更在于它身上有著一段難以忘卻的回憶?，F在壺雖然不在了，但是我們一直保留著那個壺把，看到它，就會想起你們爺爺活著的時候的一些事情。
既然這么想，那么，一把完好的茶壺，和打碎之后剩下的一個壺把，又有多少區別呢？
電視機的故事
我們全家搬到縣城之后，住在機關家屬大院。這里的房子，比以前小鎮上的家，要大很多，不僅有很大的客廳，還有衛生間。
毛毛很快和鄰居家一個叫蘇志剛的男孩熟悉了，并且成了朋友。
蘇志剛也在縣一中上初一，和毛毛同級不班。他們成為朋友后，就經常一同去上學，放學也一起回家。
每次都是毛毛騎車帶他。
我有點奇怪，縣城里的孩子上學，一般都騎自行車，為什么這個蘇志剛卻沒有自行車？
毛毛說，因為蘇志剛的一條腿有點毛病，不知道為什么肌肉會突然麻痹，完全使不上勁兒，所以他一直不敢騎自行車，怕腿突然麻痹就會摔倒。
毛毛每天帶他，蘇志剛有時候會給毛毛吃幾塊餅干，或者一顆巧克力。
我知道毛毛是個講義氣的孩子，他無怨無悔地帶蘇志剛上學放學，肯定不是為了要吃他的東西，說得高尚一點是樂于助人，其實他就是講義氣，為了朋友苦點累點也心甘情愿。
蘇志剛有一次忘記帶鑰匙，放學以后回不了家，但他一定要馬上回家，他說，要是他爸爸媽媽知道他忘記帶鑰匙，又會罵他的。
那怎么辦呢？
他說，他們家陽臺的門開著，只要從我們家陽臺爬過去，就可以進去拿鑰匙了。
但他自己不爬，他怕他的腿突然麻痹就會從陽臺上摔下去?！拔視に赖?！”他做出一副可憐的樣子說。
他請求毛毛，幫他爬一次陽臺，去幫他把鑰匙拿出來。
毛毛當然覺得義不容辭，他很輕松地從我們家陽臺爬到了蘇志剛的家。拿到鑰匙后，他沒有從蘇志剛家開門出來，而是又從陽臺爬了回來。
蘇志剛的媽媽知道了這件事，跑到我們家來，對我們很不客氣地說：“擅自爬進我們家，這可是犯法的行為，小偷才會這么干！”
我很生氣，說：“吳毛毛，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毛毛說：“蘇志剛的鑰匙忘在家里了，要我幫他拿出來?！?/p>
我說：“他的鑰匙他自己不會去拿，要你逞能嗎？”
毛毛說：“他的腳有毛病，他讓我爬進去幫他拿嘛！”
蘇志剛的媽媽蠻不講理地對毛毛說：“你的腳才有毛病呢！”
我還第一次遇見這么不講理的人，毛毛是幫了他們家蘇志剛，她卻說我們是小偷！
因為是初來乍到，我也不想和鄰居吵架，我就對毛毛說：“是你不對，你怎么可以爬到人家家里去呢！”
毛毛不吱聲，但我知道他心里很委屈。
其實我的心里也很委屈，那么不講理，是什么人??！
我就對毛毛說，下次少跟這家人來往，以后上學也別和蘇志剛一起走了。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毛毛都是一個人去上學，他把自行車騎得飛快，出門的時候，還按幾下車鈴，丁零零，鈴聲一路飄遠。
而蘇志剛，則由他爸爸單位的駕駛員開車送他去學校。
有一天，蘇志剛又坐毛毛的自行車放學回家了。
回到家，他請毛毛到他家里去玩，他說：“我們看電視吧，今天有好看的節目?！?/p>
那時候一般的家庭，還都沒有電視機。我們在小鎮上的時候，就沒有一家人家有電視機的。那時候要看電視，都是到鎮政府的大會議室去看。
蘇志剛家有電視機，而且是彩色的。
毛毛和胖胖，后來就經常跑到蘇志剛家去看電視。
我說：“蘇志剛的媽媽歡迎你們去嗎？她不會討厭你們嗎？”
毛毛說：“我們每次去，她都不在家?！?/p>
胖胖說：“有時候蘇志剛會突然對我們說，你們快走吧，我媽要回來了！”
我說：“既然這樣，你們就別去他家看電視了！”
胖胖說：“但是我想看?！?/p>
毛毛說：“蘇志剛說，他媽媽很少回家的?！?/p>
我覺得毛毛胖胖很可憐，他們這么喜歡看電視，卻只能寄人籬下似的偷偷去看，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就和你們爺爺商量，要不咱家也買一臺電視機吧！爺爺卻不同意，他說：“咱們哪兒有這么多錢？再說，電視機是幽靈，它會占據人的心，有了電視機，他們還有心思學習嗎？”
我本來想對他說，孩子們可憐兮兮地去鄰居家看電視，像做賊一樣，咱們是不是很沒面子？但是聽爺爺這么說，我就不敢講這個話了，我要是這么說了，他一定堅決不允許兄弟倆去蘇志剛家看電視。
我只是跟爺爺說，隔壁蘇志剛家倒是條件好，家里還有彩色電視機。
爺爺說，蘇志剛爸爸是財政局長，他在縣里是個很厲害的角色，大家都不敢惹他。蘇志剛的媽媽因此為人也很囂張，她在機關幼兒園當園長，人家背地里都叫她“母老虎”。
我這才想起，那天毛毛從陽臺上爬進他們家，她說的那些話，真是又兇又蠻不講理。
我不敢把這件事告訴爺爺，他知道了一定會很來火，他會把毛毛狠狠地打一頓的。
我就悄悄地對兄弟倆說：“你們真的以后再也不要到蘇志剛家里去看電視了，他們家很厲害，我們惹不起，得躲遠一點?！?/p>
毛毛說：“但是蘇志剛一定要叫我們去?！?/p>
“是的呀，”胖胖說，“我們不去的話他要翻臉呢！”
我覺得很奇怪，蘇志剛為什么一定要請你們去看電視？他一個人不能看嗎？他是怕寂寞嗎？
胖胖說：“他想賺錢！”
毛毛用眼睛瞪他，但是來不及了，胖胖已經把他們的秘密泄露了。
原來，毛毛胖胖每次去蘇志剛家看電視，都是要付錢的。他們每次都要付一塊或兩塊錢給他，有時候節目好看，他還會要三塊。
我知道了這個情況，真是氣死了：“你們怎么這么賤？就這么愛看電視嗎？不看電視會死嗎？你們哪兒來的錢？”
毛毛不說，胖胖也不敢說。
我就對他們說：“你們老實告訴我，每次去看都付錢，你們一共付了多少錢？你們哪兒來的錢？”
他們不肯說，我就說：“你們老實告訴我，不要撒謊，你們誠實的話，媽媽就攢點錢，明年我們家自己買一臺電視機！”
我怕他們不相信我的話，就說：“不買一臺電視機，我的臉都沒地方放！”
胖胖就說，有幾次買早飯的錢他都省下來了，想到可以看電視，肚子就不餓了。
毛毛交代，上次他自行車上的車鈴不見了，問我要了錢配車鈴，其實他沒有買，而是去別人的自行車上偷了一個車鈴，自己的錢省了下來，付給蘇志剛了。
我就說：“你們這么喜歡看電視，真是沒出息，真的很丟人！”
隔壁蘇志剛的媽媽，平時遇見我，都是愛理不理的。有一天卻突然來敲我們家的門，說今晚上有好看的電視，歡迎毛毛胖胖去他們家看。
我覺得很奇怪，這個傲慢的女人，為什么突然變得這么熱情，臉上還堆起假假的笑。
我對她說：“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毛毛他們今天有很多作業要做，不能看電視！”
蘇志剛的媽媽明知道我是在拒絕她，但她一點都不生氣，依然滿臉堆笑地說：“隨時歡迎你們來！”
晚上你們爺爺回家，告訴我說，隔壁的蘇局長，突然失蹤了，他可能有很大的經濟問題，上面要來人查他，他就逃走了。
我告訴他，剛才蘇志剛的媽過來，很熱情地邀請毛毛他們去她家看電視。
爺爺說：“不能去！不要去！”
蘇志剛的媽媽又來敲門，她拿了一些錢過來，說：“我們家蘇志剛真是昏了頭，鄰居小朋友來家里看電視，他還收錢，真不是個東西！”
她說這些錢都是毛毛胖胖給蘇志剛的，她要把錢還給我們，她說：“真是對不起！”
她丟下一包零錢就走了。
爺爺火冒三丈，拿起一根搟面杖要打毛毛胖胖，我上去攔住他，我說：“所以我說咱們家也要買一臺電視機，免得出去丟人！”
爺爺說：“不買！就是不買！看什么狗屁電視！”
過了一會兒，蘇志剛被他媽媽拉過來道歉，蘇志剛說：“吳毛毛、吳胖胖，我不應該收你們錢，對不起！”
蘇志剛媽媽當著大家的面罵兒子：“財迷的東西，鄰居來家里看電視，那是看得起你，還要收錢，你這么喜歡錢??？你為什么不姓錢？”
爺爺說：“蘇媽媽，不要再為難孩子了，都是電視惹的禍，吳毛毛、吳胖胖不可以看電視，學生就應該認真學習，有時候看一些有益的書，也比看電視好！”
蘇志剛突然就在我們家跌倒了，他的腿病犯了，他倒在地上，發出很響的聲音，嘴里也痛苦地叫了一聲。
毛毛立刻上前去扶他起來。
但他站不住，他的一條腿還在麻痹狀態。
毛毛就把他扶到沙發上坐下。
蘇志剛說：“吳毛毛，我對不起你！”
毛毛說：“志剛媽媽，一定要想辦法治好志剛的病??！”
我也對她說：“是啊，蘇媽媽，志剛的腿，要抓緊治呢，要去蘇州上海的大醫院給他治！”
蘇志剛的媽媽就痛哭起來，她哭得很傷心很傷心，好像身體里有太多太多的淚水，需要像泉水一樣冒出來。
我的心里一陣柔軟，覺得這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她這么哭，不知道是為誰而傷心？是為蘇志剛的爸爸呢，還是為蘇志剛，還是為了她自己？
蘇志剛坐在沙發上，看著他媽媽哭。他的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好像站在他面前哭泣的女人，不是他的媽媽，而是一個與他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們都不知道應該怎樣來安慰蘇志剛的媽媽，大家都希望她不要再哭了，希望她馬上停下哭，然后扶著蘇志剛回他們自己的家里去。
但是她還是哭，她已經哭了很久了，她有太多太多的悲傷，她的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眼淚。
看她哭得這么傷心，誰都不好意思趕她走，大家只是看著她哭，只是在心里希望她不要再哭了。
后來，蘇志剛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的腿站直了，身體不再搖搖晃晃。他一個人向門外走去，好像根本沒有看見他的媽媽還在我們的客廳里，她的哭聲他好像也完全沒有聽見。
蘇志剛走出去了，他的媽媽也就不再哭，她止住哭，用手抹了一把臉，然后跟著兒子出去了。
她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說了一聲“對不起”，然后就不見了。
她回到自己的家里，又哭了起來。隔著一堵墻，我們還能聽到她的哭聲。
這一夜，她哭了很久很久。
在寂靜的夜里，她的哭聲就像是貓叫。
蘇志剛的故事
昨天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奶奶今天接著給你們講。
那時候的鄰居蘇志剛，他的腿病越來越嚴重了，經常會一邁腿就跌倒了。
他爸爸不見了，再也沒有司機接送他上學。
于是每天都是毛毛用自行車馱他。他嫌自行車后面的書包架子硌得屁股疼，毛毛就向我要了一件舊衣裳，墊在上面，還用麻線把它固定好。毛毛說：“這個是高級沙發！”
縣城的交警禁止自行車帶人，交警看到毛毛的自行車后面帶了個人，就把他攔下來。
毛毛說：“他的腿不好，走幾步路就可能跌倒的，我不帶他，他就不能上學了！”
交警說：“原來你是個活雷鋒！”
毛毛說：“我沒有騙你?！?/p>
交警說：“我怎么就覺得你們是在騙人，好好的小伙子，裝瘸子吧？”
毛毛說：“你不相信，可以打電話給老師?！?/p>
交警說：“好吧，我就相信你是活雷鋒！”
但是警察又說：“即使你是學雷鋒做好事，騎車帶人還是不安全！”
毛毛說：“那怎么辦呢？”
警察說：“你們先走吧，回家跟大人商量怎么辦！”
毛毛帶著蘇志剛，吃力地騎到大橋上，蘇志剛說：“停！停！”
毛毛說：“怎么了？”
車還沒有停穩，蘇志剛就從后座上滑了下來，他靠在橋欄上，說：“毛毛，謝謝你！”
毛毛說：“謝什么呀！”
蘇志剛掏出兩張大票子，說：“你帶了我這么多天，這錢給你！”
毛毛驚訝地說：“給我錢？為什么要給我錢？我是出租車司機嗎？”
他把蘇志剛拿著錢的手推了回去，說：“你再這樣，我就不帶你了！”
蘇志剛說：“以后不要你帶了！”
毛毛說：“這是真的嗎？那你怎么上學？”
蘇志剛說：“我不上學了?！?/p>
毛毛說：“那你整天待在家里怎么行，一天到晚看電視嗎？”
蘇志剛說：“不會?！?/p>
毛毛說：“讓你媽媽帶你到上海的大醫院去看看吧！”
蘇志剛說：“不用?！?/p>
毛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就是覺得蘇志剛今天很奇怪。
蘇志剛說：“我想從橋上跳下去！”
毛毛大聲說：“你會游泳嗎？這么高，跳下去，水面會把你拍暈的！”
蘇志剛不說話，毛毛突然明白了，馬上拉住蘇志剛的手臂，說：“你是想自殺嗎？就因為腿不好，就自殺嗎？”
蘇志剛還是不說話。
毛毛說：“你想過革命前輩嗎？他們被敵人抓去，受盡了各種折磨，他們害怕了嗎？想過死嗎？你不應該向他們學習嗎？你這點病，算得了什么？”
蘇志剛趴在橋欄上，哭了起來。
毛毛就用雙手摟住他的腰，生怕他突然就跳下去。
后來毛毛硬是把他拽上自行車后座，然后一路騎回了家。
“阿姨，你帶志剛去上海的大醫院吧！”毛毛說。
蘇志剛的媽媽卻冷笑道：“真想自尋短見的人，是不會說出來的！”
她把蘇志剛的書包狠狠地摔在地上，歇斯底里地說：“要死就死，我還想死呢！都去死！”
毛毛說：“阿姨，明天就去上海吧！”
蘇志剛的媽媽對蘇志剛說：“去嗎？是死還是去看??？不去的話今天就死了吧，活著干什么??！”
毛毛對蘇志剛說：“明天就去上海好嗎？”
蘇志剛點點頭。
第二天一大早，蘇志剛母子倆就去上海了，毛毛馱著蘇志剛，先到了長途汽車站，他們買了六個肉包子，蘇志剛吃了一個，還有五個都被毛毛吃掉了。
他們吃完，蘇志剛的媽媽也走到了車站。
上海的醫生說，蘇志剛的病，是一種很罕見的神經麻痹癥，他的腿本身沒有器質性的毛病，肌肉根本沒有問題，之所以會突然出現麻痹，跟他的精神狀態有關系。他知道自己這條腿有問題，會突然麻痹，所以腦子里老想著這個事，于是它果真就會突然麻痹了。
從上?；貋砗?，蘇志剛不再搭毛毛的自行車去上學，他每天步行，從家里走到學校，又從學校走回來。
途中他也會跌倒，但是，跌倒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他害怕跌倒，就拿了一根木棍，把它做拐杖。他想，萬一又要跌倒，就可以用木棍支撐一下。
他拿了木棍之后，跌倒的次數反而又多了起來。
他媽媽于是又帶他去了一趟上海。
上海的醫生說：“把木棍扔掉，堅決不能用什么拐杖！你沒病，你的腿沒有病，跟正常人一樣，非常正常！你知道嗎？你聽懂我的話了嗎？”
“但是我怕！”蘇志剛說。
醫生說：“你怕什么？你不會跌倒的，為什么要怕？”
木棍扔掉之后，他果然就很少再跌倒了。
只有一次，走在街上，他看到一輛電瓶車把一個走路的人撞倒了，就在那人被撞倒的那一瞬，蘇志剛覺得自己像突然遭遇了一個閃電，腿一軟，就跌倒了。
那是一個特別寒冷的冬天，江南很少下雪，但是那個冬天，下了很大的雪。
那年的冬天，胖胖的凍瘡生得最厲害，手上有好幾處都潰爛了。
但他還是跟哥哥一起，在家門口堆了兩個雪人，用煤球做眼睛，鼻子嘴巴卻都沒有。胖胖說，因為它們都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蘇志剛家就在這個冬天搬走了。他的爸爸不見了，機關要把這個房子收走，蘇志剛他們就只能住到蘇媽媽工作的幼兒園宿舍去了。
毛毛胖胖都去幫他們搬家，那臺彩色電視機，是最后抬上大卡車的。
裝著蘇志剛家全部東西的卡車開走了，我們向他們揮手告別，蘇志剛的媽媽也向我們揮手，而蘇志剛，則自始至終抱著電視機，他坐在卡車的車廂里，就像是一件家具被堆放在里面，他就像一大堆家具里面的一件。
蘇志剛家雖然搬走了，但是，毛毛還是經常在學校遇見他，因為他們雖然不在同一個班級，但是都在縣一中讀初一。有一天毛毛說，蘇志剛的腿完全好了，他也有了一輛自行車。他還跟毛毛約好，到了春天，要一起騎車去離縣城不遠的九里湖踏青呢。
井的故事
我們住在縣機關家屬大院的時候，那里有一口井，那口井是明代挖的，到今天已經幾百年了，一年年一代代，有多少人都是喝井里的水長大的呢！
現在，它成了文物，是縣級文物保護單位。
它確實是一口古井，石井欄的內圈布滿了一道道的凹痕，那是經年累月井繩摩擦造成的，那是歲月寫出來的特殊文字，是時光繪成的畫。
因為縣城早就有自來水，所以幾乎沒有人會去吊井水上來用。只有到了夏天時，有人會把西瓜裝進一個網兜，把它放進幽深的井里，浸泡在井水中。過上一兩個小時再把西瓜提上來，它就是冰涼的，而且據說更甜，比放在冰箱里要可口很多。
毛毛胖胖也曾經裝了一個西瓜在網兜里，但是，放下去之后，繩子卻斷了。
毛毛找了一根繩子，在頭上系了一個鐵絲做成的鉤子，趴在井欄上鉤了半天，才把西瓜釣上來。
這個西瓜切開后，里面似乎冒出了一股冷氣。
它確實吃起來很甜很涼爽，比放在冰箱里的好吃。
冬天時，井里有時候會冒熱氣上來。其實這也沒什么奇怪的，因為井很深，它在地下，地下的溫度相對來說是恒定的，當地面上很熱的時候，井水就顯得冰涼；而如果地上是寒冷的冬天，那么井水又相對來說是熱的了。所謂的“冬暖夏涼”，就是這個意思。
胖胖有時候就是愛說傻話，他說，井底下夏天那么涼快，冬天又那么暖和，要是我們住在井下就好了。
毛毛說：“井下都是水，是源源不斷的地下水，你要住在水里??？那你不變成落水鬼了嗎？”
世界上沒有落水鬼，對不對？毛毛這樣說，意思是人是不可能住在井下的。
我告訴胖胖，以后條件好了，家里就可以裝上空調，空調就是你想要的東西，冬天送出來暖氣，讓整個家里都是熱烘烘的；夏天則吹出來冷氣，再熱的天，屋子里都是涼颼颼的，不用扇扇子，也不用開電風扇，門窗關好，蚊子也飛不進來了。
蘇志剛的爸爸失蹤后，有人突然說，他會不會跳井自盡了？
他這么一說，幾個膽大的人就去井邊看?？床磺宄?，有人還去家里拿了三節電的手電筒來照。
井水并不平靜，所以人們無法確定下面是不是沉了一個人。
毛毛也過去看熱鬧，有人就對他說：“你上次不是用鉤子吊了一只西瓜上來嗎？你的鉤子呢，快去拿來，看會不會從井里吊上來一個人！”
毛毛說：“鉤子早就扔掉了！”
你們爺爺回家看到井臺邊圍了很多人，聽說是要從井里撈人，他說：“真是荒唐！真是胡鬧！當兒戲呢！還不趕快報警！”
警察到了之后，拉起了封鎖線，不讓任何人靠近。
很快來了一輛消防車，一名消防員在腰里系上繩子，下到井里。圍觀的人都以為他會撈上來一個人，大家屏住呼吸，急切地等待他從井里冒出頭來。
過了很久，他才上來，他說，井里除了井水，什么都沒有！
他一連打了五個噴嚏，說：“井水真涼??！”
警察排除了有人跳井的可能，下到井里的消防員說，這口明代的老井，井水依然清澈，就像幾百年前一樣。
但是那以后，再沒有人把西瓜放下去了。
也沒有人坐在井臺邊納涼了。
更沒有人趴在井欄上往井底下看。
好像井里真的曾經跳進去一個人似的。
再后來文物部門的人過來，在井欄上加了一個鐵蓋子，還上了鎖。
井的邊上，則安放了一塊小小的牌子，上面寫了一些字，表明這是一口明代的井，是我們縣的文物保護單位。
有一年，快過年的時候，縣城里有三分之一的地方都停水了，不知道水廠出了什么問題，早上起來水龍頭里就沒有水，一直到吃晚飯時，水還沒有來。
大家都覺得，要是停電還好吧，大不了點上蠟燭。但是沒有水，真是不行，沒飯吃了，沒水喝了，馬桶臟了也不能沖了，洗臉刷牙都成問題了。
有人就想到了那口井，說要不要把井上的鐵蓋子撬開，那樣的話就有水用了。
但有人說不能撬，這是文物部門加上去的蓋子，是受法律保護的，不能私自打開。
鄰居有位離休的老干部打電話給文管所，讓他們馬上過來把井蓋打開。
文管所很快就派人騎了一輛破自行車過來了，他不僅帶了鑰匙，把鐵皮井蓋打開，還帶了一個吊桶，方便大家從井里吊水上來。
毛毛也拎了塑料桶，到井邊打水。
他力氣很大，一個人拎了兩桶水，而且故意要表現得很輕松，兩桶水提得高高的，給人的感覺好像桶里沒有水，是兩只空桶似的。
有人就問他：“毛毛，你怎么不打水就回家了？”
毛毛就說：“兩桶，滿的！”
有人夸他：“毛毛真是大力士，臂力太厲害了！”
已經一整天沒有水了，毛毛拎了水回家，我趕緊燒水做飯，一些臟碗也抓緊洗了。
但是水燒開之后，胖胖說：“這個水聞上去味道怎么怪怪的？”
我說：“不會呀，地下水是最干凈的，這口井的水質一向都是很好的?！?/p>
但是我倒了一杯水，聞了一下，覺得好像也真是有點怪味。
開水稍稍涼了一下，毛毛喝了一口。水剛到嘴里，他就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燙到了嗎？”我問。
毛毛說：“不是燙，就是味道怪，難聞！”
你們爺爺杯子里，是有茶葉的，加了水，他喝了一口，說：“味道很好??！用井水泡龍井茶，那是最好了！”
胖胖剛才就一直在說口渴，現在他卻不肯喝水，爺爺把自己的茶杯送到胖胖面前，說：“你喝一口我的茶吧，真的很香，很滑，一點漂白粉的味道都沒有！”
胖胖沒有喝，卻打了兩個惡心，好像要吐了。
我端過爺爺的茶杯，喝了一口，味道確實很好，和平時用自來水泡的茶真的不一樣。
我又喝了自己杯子里的白開水，覺得并沒有什么怪味呀！
爺爺說：“你們呀，都是心理作用，你們腦子里首先覺得這個井水是不干凈的，所以就覺得味道不對。為什么會覺得不干凈？它有什么問題？你們說！”
毛毛支支吾吾地說：“這個，這個，蘇志剛——”
爺爺說：“蘇志剛的爸爸根本沒有跳井，他是逃走了，據說有人在廣州看見他了?！?/p>
爺爺叮囑我們大家，這個消息，絕對不能對外說，更不能對蘇志剛說，現在局里已經派了刑警去廣州了。
自來水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來，晚上毛毛胖胖都沒有喝水，但他們都吃了我煮的粥。
“有怪味嗎？”我問他們。
“沒有！”胖胖說。
毛毛也說：“好像沒有?！?/p>
他們每人喝了三大碗粥，就著松花蛋和油炸花生米，吃得狼吞虎咽，他們餓了，更是渴了。
你們不喜歡喝粥，我知道，你們喜歡吃肯德基麥當勞。我們那時候每天都喝粥，中午吃飯，晚上都是喝粥。
冰雹的故事
毛毛上高中之后，就去學校住宿了，每星期五下午回家，星期天下午到校。
他當了住宿生，自行車就歸胖胖用了。
這輛自行車毛毛騎了三年，除了掉過一個車鈴，其他什么都沒有壞。他騎車很快，有時候還跟人比賽，不僅比倒騎，還比雙脫把，還比騰空下車。他靈活，運動能力強，車技比別人都好，所以盡管如此炫技，車卻一次都沒有摔過。
把車鑰匙交給弟弟的時候，哥哥說：“你要好好對它啊，它跟了我三年，是一匹好馬、千里馬，它是有靈性的，你要好好待它！”
弟弟明顯感到了壓力，因為哥哥騎了它三年，一次都沒有摔過，而他，覺得自己沒有把握做到這一點呢！
“我會努力的！”他說。
毛毛說：“你也不用太小心，騎車騎得好，不是靠小心，而是要膽大心細，該快的時候快，該慢的時候慢，并不是說你騎得慢就一定安全！”
他還說，對于騎得不好的人來說，你就是把車扛在肩膀上走路，也不見得一定不摔跤。
胖胖騎著它去上學，他總是把車停在學校的玻璃鋼車棚里。他總是提前半小時就到學校，為的就是要占到一個好車位。他不忍心讓他的自行車在太陽下暴曬，也不舍得它被雨淋，他曾經想要帶一塊塑料布到學校，蓋在他的自行車上。
毛毛說：“完全沒必要！塑料布蓋在上面，一陣大風就吹跑了！”
毛毛還跟他說，不要讓人看見你特別寶貝它，你要裝得不在乎！你越珍惜它，它就越危險。
“為什么呢？”胖胖問他。
毛毛說：“有的人就是小心眼，就是有陰暗心理，他看到你那么珍惜，就會故意在你的車上刮幾下，用硬幣或者鑰匙?！?/p>
毛毛說，他親眼看見過幾次的，有人就是這么干的，專挑很新很漂亮的車下手。
“那些人怎么那么壞??！”胖胖說。
“人壞起來，比豺狼還壞，比蛇蝎還毒！”毛毛這樣說，好像自己很老成的樣子，好像他已經看透了世界和人生。
我已經說了，胖胖每天都會提前半小時到校，為的是要搶占到有頂篷的停車位。有一天，他剛剛停好車，就聽到英語老師叫他的名字，她說：“吳胖胖，你的車借我一下，我去趟郵局就回來?！?/p>
你們知道，胖胖他肯定是不愿意借的，但是，老師向他借，他能說不借嗎？
他把車鑰匙遞給英語老師，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自行車。
英語老師一甩腿上了車，胖胖一直呆呆地看著她，看她騎車的背影消失在校門口。
他一定是很不放心，但是又有什么辦法！
他只有默默祈禱，希望英語老師平安歸來，不要摔了他的自行車。
好在，英語老師很快就回來了，她到教室找吳胖胖，把車鑰匙給了他。她說：“還停在老地方哦！”
胖胖就放下心來，他想：真好啊，車借走了，又平安地回來了，回到了老地方，就跟沒借出去過一樣。
午后電閃雷鳴，下起了大雨。教室里有女生發出一聲聲怪叫，因為雷聲實在太響了，震得教室的窗玻璃都當啷啷地響。
每響一個雷，胖胖都被嚇一跳。不，其實是嚇了兩跳，因為緊隨著雷聲而起的女生的驚叫，又把他嚇了一跳。他很想像女生一樣用手捂住耳朵，但是他忍住了，他怕同學說他是“娘娘腔”，說他是膽小鬼。
大雨嘩嘩地下，突然有人說：“冰雹！冰雹！”
確實，屋面上和窗玻璃上，響起了很響很清脆的聲音，應該是有冰蛋蛋砸下來了吧？當當當，砸在屋頂上，會把瓦片砸碎嗎？會把窗玻璃砸碎嗎？
有同學想跑到教室外面去看冰雹，上課的老師敲了兩下講臺，說：“不準出去，想讓冰雹砸破頭嗎？”
“安靜！安靜！”他喊道。
但是誰又安靜得下來？首先天不安靜，雨聲嘩嘩，冰雹嗒嗒地敲擊著屋面和窗子，還有轟隆隆的雷聲，還有女生的尖叫聲。
胖胖暗自慶幸，他的自行車，是停在有頂篷的車棚里的。否則，這么厲害的冰雹砸下來，肯定把車砸壞了！
風過去了，雨過去了，太陽出來了！
大家從教室里跑出來，看地上有沒有冰雹。
地上的冰雹，絕大多數都融化了。
只有偶爾的一兩個，被人發現，卻已經小得跟豆子似的，把它撿起來放在手心里，瞬間就不見了。
胖胖惦記著他的自行車，他向停車的地方跑去。
但是，他的車不見了！
車去哪兒了？他的腦袋突然變得空洞，心就像被什么很重的東西撞擊了一下。
英語老師明明說了，車停在原來的地方了。
可是車呢？
他四周看了看，這一排，那一排，前排后排都看了，都不見他的車。
他呆呆地站了幾分鐘，就向教師辦公室飛奔。
他氣喘吁吁地找到了英語老師，說：“老師，我的自行車不見了！”
英語老師說：“不會呀，我停在原來的地方的呀！”
胖胖說：“沒有！”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了。
“不會呀，我停在老地方的，不會丟，不會丟的！”英語老師拉起胖胖的手，說：“走，去看看！”
就是英語老師記錯了嘛，她根本就沒有把車停在老地方，而是停到了另外一塊學生停車的地方，而那個地方是沒有頂篷的，所有的車都是露天停放著的。
這個英語老師簡直是沒腦子，她明明是在有頂篷的地方借走吳胖胖的車，回來的時候，卻把它停在了另外一個地方。
胖胖看到了他的車，立刻蹲下來，他傷心地看到，他的車，輪罩上被冰雹砸了好幾個小坑，而前面的橫梁則被砸掉了一塊漆。
他心疼地摸著被砸傷的地方，他的樣子讓英語老師覺得很不好意思。
她說：“怎么了？車怎么了？”
胖胖說：“被冰雹砸壞了！”
英語老師說：“這冰雹也太厲害了，來得也太突然了！”
胖胖還蹲著，仔細檢查他的自行車。
英語老師說：“沒砸壞吧？”
胖胖說：“這里，還有這里！”
英語老師無所謂地說：“啊，這沒關系，沒關系的，車還能騎！”
胖胖嘴里嘟噥著：“我原來停在有頂篷那里的！”
英語老師說：“原來不是停在這里的嗎？”
胖胖說：“原來停在有頂篷那里，冰雹就砸不到！”
英語老師說：“啊，那真是對不起，我記錯了，而且我也沒想到會下冰雹！”
胖胖一直蹲著，就是不起來。
英語老師掏出五十元錢，塞給胖胖，說：“吳胖胖，你不要難過了，給你，明天去修一下！”
胖胖竟然把五十塊錢收下了。
他回到家里，滿心不高興，一直苦著臉。
我們都安慰他，鏈子罩砸了幾個小坑，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砸掉的漆，也只有芝麻大，不影響美觀的！
他卻不行，依然苦著臉。
毛毛對他說：“這個不怪你的，不能算你的過錯，是天災，是不可抗力?！?/p>
胖胖說：“都是那個英語老師，那個八婆！”
后來他說，英語老師給了他五十塊錢，而他認為要修好這幾個地方，五十塊錢是不夠的。
大家都很詫異，為他居然收下英語老師的錢而感到震驚。毛毛說：“你真讓老師賠錢??？”
我和你們爺爺也都覺得他不該收老師的錢，車不是老師砸壞的，而且她也不是故意的。
我對胖胖說：“你收下老師的錢，太不應該了，這是你不懂事，明天必須把錢還給她！”
胖胖第二天到學校，把錢送到教師辦公室的時候，英語老師正在對其他老師說：“這個學生太奇怪了，車是冰雹砸的，又不是我弄壞的，給他五十塊錢，他還真拿了！”
胖胖的半個身體已經進入辦公室了，他聽到英語老師這么說，進去也不是，退出來也不是，就愣在了門口。
英語老師發現了吳胖胖，她馬上閉了嘴。
場面十分尷尬??！
胖胖的手上拿了五十塊錢，老師們都看到了。
有老師說：“他還錢來了！”
胖胖這才走到英語老師面前，把錢放在她辦公桌上，對她鞠了一個躬，說：“老師，對不起！”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了。
他是飛跑著出了辦公室的。
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偷了東西，是他偷了英語老師五十塊錢嗎？他把錢還給了她，心里卻還一直覺得好像偷了她的錢。
他原本是應該怨恨她的，是她借了他的車，沒有放回到有頂篷的停車處，因而讓他的車被冰雹砸了。但是為什么事情卻倒了過來，讓他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覺得有愧于她呢？
以后每次見到英語老師，他都老遠就故意躲開了。
英語課上，老師凡是提問到他，他都低下頭，盡量不看她。
入秋后的一天，英語老師叫他：“吳胖胖，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胖胖很緊張，不知道她要對他說什么。
他慢吞吞地跟在英語老師身后，眼睛始終盯著她的高跟鞋，他覺得教室到教師辦公室的路好長??！
英語老師從抽屜里拿出一副絨線手套，對他說：“我知道你冬天生凍瘡很厲害，我給你織了一副手套，沒有織手指，這樣可以戴著它寫字。凍瘡都是凍出來的，只要保暖，就會好，你要趁著天還沒有太冷，就戴手套哦！”
胖胖回家說，英語老師織的手套太暖和了，又軟又暖和，他冬天一直戴著它，還說凍瘡果然好多了。
圍巾的故事
英語老師給胖胖織的手套，他這么喜歡，這么高興，讓我這個當媽的感到很慚愧。兩個兒子長那么大，我確實沒有給他們織過任何東西，毛衣、手套、圍巾，都沒有織過。我在這上頭太笨了，也沒有這個耐心，我不是個好媽媽！哦，對的，我也沒有給你們織過，我不是個好奶奶！
因為英語老師給胖胖織了手套，我就決定，要親手為他們兄弟倆每人織一件毛衣。
我問他們：“你們喜歡什么顏色？”
毛毛說，他要軍綠色的。
胖胖說，他喜歡咖啡色的。
我就去商店里買了毛線和棒針，還到書店買了一本《毛衣編織大全》。
先給毛毛織。
織到一半，發現太小了，就拆了重新織?？椓艘欢?，覺得又太大了，再拆，再重新織。
好不容易快織好了，只剩下一個領口沒有織，軍綠的毛線卻沒有了。
我就用胖胖的咖啡色毛線織了毛毛毛衣的領口。
織完之后，發現挺漂亮，軍綠的毛衣，咖啡色的領子，看上去很洋氣??！
毛毛說：“真的很漂亮，但是，我想要袖口也是咖啡色的?！?/p>
胖胖卻不高興了，說他的毛線已經給哥哥織了領子，再要織袖口，他的肯定就不夠了。
我說：“到時候再去買一點軍綠的給你嘛，也織領子和袖口，咖啡色的毛衣，軍綠的領子，軍綠的袖口，肯定很好看！”
但是胖胖的毛衣織到一半，我的手就患上了類風濕，手指關節腫起來，手指都不能動。
毛衣是織不下去了！
胖胖當然不高興了，但是他又不能說什么，奶奶的手病得很厲害，一點辦法也沒有??！
而毛毛已經把新毛衣穿起來了，軍綠的毛衣，咖啡色的領圈和袖口，他看上去是多么帥氣??！
為了不讓弟弟不開心，毛毛總是在毛衣外面穿上外套，他盡量不讓弟弟看到他身上嶄新的毛衣。
我對胖胖說：“媽媽一定盡快把手治好，然后給你織！”
胖胖說：“謝謝媽媽！媽媽的手一定很快就會好的，明天就好！”
但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奶奶的手不但不見好，反而更嚴重了，連筷子都拿不住了。
胖胖說：“媽媽，我來把毛衣織下去，好嗎？”
他有這個想法，我很意外，也挺高興。我說：“你會織嗎？”
他說：“你教我嘛！”
男孩子織毛衣？這真是新鮮事。
我決定教他。
我教他怎樣拿針，怎樣穿過去，又怎樣把絨線挑出來，用力要均勻，不緊也不松；一排幾針，心里要記著，然后打幾針加一針，打幾針又跳一針，都要記著，這樣才會織出整齊而漂亮的花紋。
他學得很快，雖然織得很慢很慢，但是松緊均勻合適，看上去比奶奶我織得還要好呢！
怪不得爺爺說過，其實很多家務事，男人真要做，可是比女人做得更好呢！
確實有很多好的廚師、裁縫都是男的呢，但是你們爺爺這么說，肯定是重男輕女。我們應該說，無論什么工作，都會有做得不好的，有做得好的，還有做得特別好的，有男的，也有女的，不見得一定是男的做得比女的好，也不一定是女的做得比男的好。
你們說是不是？
胖胖織毛衣，好像織上了癮。
他一有空就織，埋著頭，越織越快，越織越好。
但是，他也經常有織錯的時候，不是這排少了一針，就是那里漏了一針。
那就要拆掉重織。
他是那么專注，那么投入。
毛毛湊近了看他織，毛毛說：“弟弟的手真的就像女孩子一樣巧！”
我說：“是啊，我們家胖胖說不定就是女孩子變的！”
胖胖說：“為什么一定是女孩子的手才巧？為什么男人不可以有一雙巧手？”
天氣開始冷了，他就戴上英語老師送給他的手套，窩在沙發里織毛衣。
英語老師織的手套，是那種半截手套，手指都是露在外面的，所以戴了手套一點都不會影響寫字和干活。
胖胖說：“織毛衣就像吃瓜子，就是停不下來，我做夢都夢見自己在織毛衣，織啊織，織啊織，織了一件比房子還大的毛衣，還在織啊織?！?/p>
他終于把毛衣織好了！
咖啡色的絞絲紋花樣，袖口和領圈則鑲了軍綠色的邊。
真漂亮??！
他穿在身上，站到鏡子面前，左看右看，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比蜜還要甜的。
毛毛說：“好像大了一點！”
我說：“大一點好，我是故意起針起得大一點的！不用到明年，就正好了！”
毛毛對弟弟說：“你還沒有發育好！”
胖胖說：“我也有胡子了！”
他又對哥哥說：“你呢？你的胡子呢？你的胡子怎么不見了？”
毛毛說：“被我拔掉了！”
毛毛說，他沒事的時候，就用兩枚分幣，把胡子一根根夾住拔掉。
我說：“千萬不要拔胡子??！拔胡子是很不好的習慣，會引起毛囊炎，還會導致植物性神經紊亂！”
哈哈，他們都有胡子了，兄弟倆都長大了，成為男子漢了！
胖胖說，原來織毛衣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他覺得比拼圖和十字繡更好玩。
他提出來，要幫全家每個人都織一條圍巾，他說，每條圍巾都由他一個人獨立完全，起針也是他自己，不要我幫他起。
他還說，每個人的圍巾，都要織出不同的花樣。
他問爺爺：“你喜歡什么顏色？”
爺爺說：“我喜歡米色?！?/p>
“你呢，媽媽？”
我喜歡紅色，你們知道，奶奶最喜歡紅顏色。
毛毛說他還是喜歡軍綠。
胖胖說：“不行不行，你不能要軍綠，你的毛衣是軍綠的，要是再圍一條軍綠的圍巾，那就衣裳和圍巾不分了，看上去就像穿了一件領子特別大特別大的衣裳！”
他說得有道理。
毛毛說：“那我就要黑的吧！”
我去店里買絨線，胖胖說他自己不要，讓我買一份粉紅色的細絨線，他說要織一條圍巾送給女同學，她被蘇州評彈學校招收去了，馬上就要離開班級，離開大家，很多同學都說要送禮物給她，而他吳胖胖，想親自織一條粉紅色的圍巾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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