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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文學》2019年第1期|羅偉章:倒影(節選)
    來源:《人民文學》2019年第1期 | 羅偉章  2019年01月18日08:23

    00033427。這是父親的住院號。我喜歡這個數字。我覺得這是個吉利數字??筛赣H剛輸上液,就陷入昏迷。緊跟著抖,抖得像他身體里裝了臺憤怒的馬達。掛在頭頂的瓶瓶罐罐,胡亂撞擊,乒乓作響。我和兄弟兩頭站了,使力把父親壓住。壓著的是一把顛簸的骨頭。兄弟大聲叫醫生,醫生沒叫來,叫來了護士。那護士是個苗條女子,胸牌上寫著“程芳兵”。她把父親側翻過來,在脊背上啪啪拍打,邊拍邊喚:“大爺!大爺!”這么拍一陣,喚一陣,父親不那么抖了,她便給父親吸痰。一根灰白的長軟管,伸進喉嚨,發出古井似的聲音。吸過痰,父親安靜下來。程護士收了家伙,去了又來,拿著個扁平塑料袋。那是導尿包。她把被子揭開,麻利地脫下父親的褲子,在他下體套根管子,再將導尿包順下來,吊在床檻上,對我們說:“這里有個開關,過一陣開一下,不要一直開著,一直開著不好,會讓他以后小便失禁?!庇终f,“去買些尿不濕,再買張擦洗的帕子?!彼闯鑫覀儊淼么颐?,啥都沒有準備。我忙應了,起身下樓。兄弟說:“三哥,我去嘛?!蔽覜]應他,一直下樓。

    長這么大,第一次看見父親的下體。

    毫無彈性,軟得像張皮。陰毛都白了。

    程護士不知是一直等在那里,還是剛好又過來,我腳沒停穩,她就接過尿不濕,拆開一個,墊到父親屁股底下,同時轉眼看我們,似乎在問:就這樣做,學會了嗎?

    她并不需要回答,快步去了另一張病床。我和兄弟也才坐回到凳子上。醫院是這樣一種地方:任何時候去,都可能去得太晚。父親的病床是搭在走廊上的。這類臨時床鋪,窄,陪護人沒法放個屁股上去,累了,只能往地上坐。但醫院給了我和兄弟一人一把凳子。能有這特殊待遇,靠的是大姐夫,他和院長是同學。凳子濕浸浸的,是被身上的汗潑濕了。發梢也滴著汗珠,在前額掛成水簾,遮沒了眼睛。我正摸出紙巾擦,兄弟說:“爸爸又抖!”

    同樣一句話,兄弟說了七八回。

    一模一樣的程序,也經歷了七八回。

    當父親消停下來,我已不知道熱,只感覺累,便對兄弟說,你看住,我去抽支煙來。就去三樓和二樓的拐角處,坐在梯子上抽煙。把煙點上,見對面墻上的電子顯示屏,滾動著血紅字幕:脾切除、胃切除、膽囊切除、子宮切除……我把眼睛移開,起身下到底樓。

    底樓的廳里,靠墻橫著兩條長椅,有個不上二十歲的小伙子,坐在那里打電話,滿口污言穢語,罵的是他爹媽,還有他叔叔嬸嬸姑姑姑父,好像與他有關的所有人,他都罵。他爺爺需要輸血,但這家東軒縣第三人民醫院,血庫告罄,讓轉院,他的父輩誰也不應聲。一旦應聲,就意味著去更大的醫院,花更多的錢。我從小伙子的罵聲里,聽出了這些。

    罵著罵著,他就哭了,把手機捂在臉上,傷心斷腸地哭。

    我坐到傍門的地方,不去聽那哭聲,只無所用心地望著街景。這條街是段斜坡,對面是一家接一家的飲食店和小賣鋪,有幾家晝夜營業,做病人和病人家屬的生意,我買那尿不濕和帕子,就是去的其中一家。街上偶有夜車開過,裝了超載的重物,轟鳴震耳,可此時聽來,是那樣親切和生動。遺憾的是,不到半分鐘,車聲遠了,街道又沉寂下去。

    一切都如夢境。

    幾個鐘頭前,我還在這縣城里,和朋友們推杯換盞。我是前天從省城回來的,昨天在回龍鎮的大姐家,為父親過生日,吃過晚飯,父親跟兄弟走了,我在大姐家住了一夜,打早起來,飯也沒吃,就急匆匆離開,說要趕回省城去。其實是想到縣城,跟老朋友們玩一天。朋友開著車,去深林密箐山溪暗響的峽谷,玩到天色暗了,才回縣城喝酒。正喝到興頭上,大姐夫的電話來了,問我在哪,說“爸爸病了”。這個電話讓我很不開心?!鞍职植×恕笔巧兑馑??是又流口水嗎?昨天吃晚飯時,父親突然流出一串口水,流得像瀉。他是個愛干凈的人,在老家也不亂吐,更不會吐到大姐家的地板上,大姐閑,就成天摟著塊布巾子擦地板,像是把地板抱在懷里擦,直擦得花崗石能照出人的鼻子眼睛。父親每次去她家,坐在沙發上就不敢動,是怕把地板踩臟了,盡管鞋是換過的。他怎么可能亂吐呢?但昨天傍晚,他那口水不是吐的,是流的。流口水也叫病嗎?那不過是人老了,管不住自己的口水??纱蠼惴蛘f得那樣簡短,怎樣病的,什么病,都不說,只叫我趕緊回去。他多半是見我早晨走恁急,結果卻待在縣城,而我在縣城兜攬的朋友,按他的說法,“屁用沒得”,心里不樂,便對我發號施令。他當了多年村支書,發號施令慣了。

    掛了電話,我若無其事地又端起杯子,跟一個新結識的朋友說些彼此傾慕的話。

    過了不到半點鐘,大姐夫的電話又來了:“走到哪里了?”

    我心里才咯噔一聲。未必父親真的病了?

    這桌席是為我設的,如何說出提前離席的話,真叫我著難。但又必須說。正要說,兩個好看的女子提議:喝完酒,再去唱歌,春明哥哥難得回來,不到后半夜,誰也不許散!掌聲四起,邊拍掌邊喝彩,接著舉杯。這時候我變成了兩個人,一個在我臉上,一個在我心里。臉上的我笑著,盡量去配合席上的氣氛。我渴望只有臉上的這個我,去瘋,去放縱。但心里的我卻在那里孤單著,心里的我語調荒涼地對我說:“春明,你爸爸病了?!边@個我終于跳出來,把臉上的我趕開。我站起來說:“各位……”

    接連抽了三支煙,又坐了好一陣,我才上樓去。

    走廊上挨挨擠擠,搭滿臨時床鋪??坷镆粋€六七十歲的老太婆,坐起來,又躺下去,再坐起來,再躺下去。她的鄰床問她是不是餓,她說是。原來,她丈夫早已離世,兒子在外打工,兒媳給她送飯,送一次要她給一次錢,不然就不送,她經常沒飯吃,經常挨餓,鄰床有時把飯分給她一些,今晚分給她的,大概不夠。她說了餓,不好意思,又說不是餓,只是想咳。果然就咳起來。屋里屋外,到處是病人在咳。此起彼伏的咳嗽聲里,響起高跟鞋的聲音,那聲音從樓道升上來,如恐怖片里的魅影。半分鐘后,一個染著栗色頭發的女子,抱著一束鮮花,到了三樓,四處張看,找她要探望的病人??删褪钦也坏?。站在樓梯口打了好幾個電話,也沒問明白。于是又抱著鮮花離去了。從她打的電話聽出,她是從市里租車來的,那車子還在下面等她。這已是深夜兩點過。

    女子剛走,斜對面的重癥監護室里,傳出一個尖厲的聲音:“你莫動,你沒穿褲子,你咋不怕羞哦!”這聲音仿佛熟悉。門半開著,斜眼望去,見是在樓下打電話罵人的小伙子。他爺爺胃穿孔,下面屙血,上面吐血。這時候爺爺發火,想起來弄吃的,他餓得不行,卻不給他吃的。但醫生告誡,他不能吃。那小伙子就護住爺爺,對爺爺反復說:“你莫動,你沒穿褲子,你咋不怕羞哦!”他變成了爺爺的爺爺。把爺爺穩住,他再為爺爺收拾下身。被子一揭,腥臭逃出門外,張皇失措的,在廊道上橫沖直撞。

    父親又抖。一抖,又是好幾個回合,程護士又過來,拍背,叫“大爺”,拿軟管吸痰。當父親安靜了,那個經常餓飯的老太婆,一瘸一拐,走到我和兄弟身邊,細聲說:“你們爸爸那樣子,怕是不行了?!备赣H閉著眼,張著嘴,重濁地呼吸著,像是在印證她說得對。兄弟不由自主地喊了兩聲:“爸爸。爸爸?!备赣H沒理他。他摸了摸父親的臉,對那老人說:“醫生都說有救?!崩先苏f:“只要還有口氣,醫生都那樣說。他們是吃這口飯的。不如趁早弄回去。死在醫院,跟醫院熟,還能躲過火化,收個全尸回去,可收回去又咋的?堂屋都進不了!”我們那一帶,說人死后,魂魄離散,過個對時,魂魄回到家中,最后看上一眼,就去投胎轉世,可要是死在外面,魂魄便找不到回家的路,一直找一直找,誤了轉世的行程,就成孤魂野鬼。因此,死在外面的人,尸身不能進屋檐,只能停在露天壩,讓那魂魄看見自己,引領它找過來。老太婆用難聽的丑話,毀了自己一片好心。我和兄弟都沒應。

    她正還要說啥,過來一個中年男人,把她岔了。那男人瘦瘦的,卻很挺拔。越挺拔越瘦,像根竹竿。他肩上挎著個帶子很長的小皮包,走到父親床前,側臉盯上兩眼,扁了扁嘴,搖了搖頭,就邁著輕快的步子,下樓去了。老太婆望著他被梯坎漸次吞沒的背影,低聲說:那人看上去像個探病的,其實他就是個病人,胰腺癌,不痛的時候,就不分白天黑夜到處跑,表明他不是個病人。他在騙自己。他活不了多久了。你們看他那臉,一張青臉,那是鬼臉。說過這些,老太婆回到自己床上,發出細細的綿長的呻吟。

    兄弟張著空洞的大眼睛,望著對面的墻。望一會兒墻,又咬指甲,咬幾下問我:“三哥,你渴不渴?”這一問,我才覺得整個身體被擰干了。我摸出錢,讓他去買水。他走路快,像飄,而身上皺巴巴的衣服,被汗水泡腫,似比他身體更沉。這么熱的,他卻扣著袖扣,扣得死緊。是要遮丑。母親去世那年的臘月間,有天夜里,他撲進摻了滾水的木盆,從木盆里抓起來,忙著為他脫棉衣,那手上的皮,像爛熟的桃子。幸好頭臉沒捂進去。傷好過后,手掌沒留形跡,兩條手臂卻黑如焦炭,還起著咕嚕子肉疙瘩。那時候,他不滿三歲。自從省事,他就從不要人看他的手臂,再熱的天,都穿長袖,把袖扣扣死。他的每件衣服,袖扣都是他親自擦的,是所有扣子中最結實的。別人都出遠門掙錢,可他只在附近打短工,除因為父親跟他住,不敢遠走,還怕與陌生人相處。陌生人不知他燙過,而干著重活,汗如雨下的時候,卻穿長袖,還扣著袖扣,本身就出丑了。他不出門,弟媳心里有氣,也便賴在家里,因此手頭拮據,身上連買瓶水的錢也沒有。他一定早就渴了。

    喝下一瓶礦泉水,汗閉了,尿卻來了。我起身去上廁所。廁所內墻上,用碳素筆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字:“出售輕型槍支,拒談價?!焙竺媪袅藗€手機號。下面是另一行字:“黎娜,我愛你?。?!”筆跡跟上面的完全一樣。愛和槍,有時候是同一種物質。那個叫黎娜的人,明顯不再愛他了?;蛘哒f從來就沒愛過。那三個感嘆號,筆筆刺心。

    重癥監護室又有了動靜,但不是那小伙子以爺爺的口氣在訓爺爺,是醫生正往那屋子里疾奔。病人的心率跳到一百三十八,抽搐。而我父親抽搐時,心率達一百四十七。那人既屙血,又吐血,衰弱得再也經不住這樣的折騰了。小伙子在打電話。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樓道上撲過來幾個人,其中一人跛得厲害,往那重癥室去。接著我看見,病人的氧氣拔掉了,他死了。好些人去門口看,看那個死去的人,那個解脫了痛苦的人。一個婦人扶著門枋哭。是死者的女兒。女兒哭過幾聲,又哭過幾聲,就回到室內,幫忙收拾。小伙子的父親,也就是那跛腳男人,坐在凳子上,等著收拾好了,往外抬。抬出來時,用張深紫色毯子,蒙住了死者全身,包括頭臉。這死者和他的后人,而今住在縣城,但老家和院長是同鄉,因此可以不強制火化,能把遺體運回老家,土葬安埋。只是如那老太婆所說,他進不了堂屋,只能停在露天壩,停上幾天,就埋了,而他的魂魄是否能尋回去,就不知道了。

    天亮了。

    我叫兄弟出去吃飯,他說你呢?我說你先去。他說我們一起去行不行?

    我知道,他是感覺到了孤單。我也一樣。

    兩個人都沒有動。

    不一會兒程護士進來。她又來給父親吸痰。管子插進父親喉嚨時,父親發出嘔吐的聲音,接著是呼吸不上來陷入掙扎的聲音,但還是沒睜眼。吸過痰,程護士揭了被子,見并沒屙出什么,就過去了。幾分鐘后,她從辦公室出來,這時候脫了白大褂,穿著月白襯衫,肚臍眼處打個結,下身著白地黑花波希米亞長裙,挎著一個淡藍色坤包??磥硭且掳嗔?。她不像她了。她的私底生活,陡然間成了謎,海一樣深。她真美。

    緊跟著,護士長帶著幾個人過來,把父親抬離床位,弄到移動病床上,推進了重癥監護室,也就是天亮之前才死去的那人住過的屋子。但看不出他住過的痕跡了,被褥換過,房間里灑了味道很重的消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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