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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西部》2019年第1期 | 楊碧薇:雨水成為借口
    來源:《西部》2019年第1期 | 楊碧薇  2019年01月28日08:45

            

      楊碧薇,云南昭通人,詩人,作家,文學博士,北京大學博士后。著有詩集《詩搖滾》《坐在對面的愛情》、散文集《華服》。曾獲胡適青年詩集獎、十月詩歌獎等。

     

    大辛莊甲骨文秘史

     

    微風把高高低低的樹葉翻出兩種顏色,

    這片林子和我的心,都浸入充實的靜謐。

    星空冒著鉆石的氣泡,如黃河奔涌

    無止;那些閃爍的光點,

    流遍了我的身體。

     

    一個聲音在我頭頂說:

    “贊美吧!我特許你將這些事物命名。

    請把它們留在龜甲上,

    用深深的刻痕證明:

    此時永存?!?/p>

     

    我的眼被一種明亮的洗滌劑打濕,

    青春駕著四輪馬車歸來,

    在我骨縫間,種下稻麥、果蔬和青草。

    這是家園:

    清晨起來,廚房里有食物,水缸里有水;

    孩子們總為游戲發生爭執,不多一會兒就和好;

    母親精心飼養的家畜,從不為饑餓懊惱;

    當大雁又要結隊追尋更遠的南方時,

    她就在田野上收割,高聲歌唱。

     

    ……

    我一生都不愿放棄這樣的想象。

    我愛這疼痛的世界,

    盡管它總在用繁復掩蓋謊言,

    挑戰不義的極限;

    它制造黎明前的逼迫,

    令我們抽搐。

    但是贊美吧,贊美!

    我終于能在死之前,將熱愛的一切賦形,

    讓內心的景象脫胎成手中的符號,

    它們必有江河之壯闊、大山之脊梁。

    它們一誕生,就必不廢去,

    還將繁衍出眾多生動健美的子孫,

    安慰一代又一代

    高貴的靈魂。

     

    千萬年后,你站在這片龜甲前,

    也會聽到

    曾經啟示我的聲音。

     

    行船古運河

     

    現在,你只有兩種選擇(你不會考慮第二種):

    要么安享這條船,

    順應其路線,繼承其視野,

    啜兩口好茶,再嘗嘗新買的車厘子,承認

    今生肉身,不可能比河道更寬;

    要么你就反對溫情的設計,向未知一躍。

     

    乖巧的邏輯里,

    你參與到水路的格局,

    過碼頭、橋洞、南禪寺、涼亭,

    聆聽歷史的碎片,適時點頭并贊嘆。

    有那么幾分鐘,你站在船頭,

    左白墻右黛瓦,張開八字的撇捺為你開路,

    陽光清甜涂滿眉睫,水色迷醉,

    畫外人在露臺上看你,

    說春光不過如此。

     

    但在另一種兇猛的不安中,

    只有你清楚:真正的抉擇還沒開始,

    所有的此在都應被懷疑。

    未來,它的某個側影,像古運河底的一塊頑石,

    正朝向你的風帆,

    虎視眈眈!

     

    從側面看她的鼻梁挺而拒絕

     

    它無法從正面形構自身

    只有在側面,漫漶的散點才聚集為

    一條清晰的海岸線

    嗯,那種常見的

    你大學同班故鄉漁村里的無名沙灘

    并不驚艷,也與精致沾不上邊

    然而存在

    如同你我的存在

    背陰,鋸齒狀,不完整,無意義,但仍然存在

    和另外70億人一道

    消耗著地球上有限的能源

    消耗雪山、電、生氣的和不生氣的植物

    我們吞噬它們

    劉海吞噬額頭

    PM2.5吞噬她的鼻梁靜止

    哦,這段線條與她的開司米秋衫

    構成直與曲的對位

    與首都機場精確到小數點后X位的飛機跑道對位

    與三里屯打CK領帶、喝星巴克

    幻想辦公室戀情的極簡主義玻璃屋對位

    短與長,小與大,無理與隱忍

    它們攜手發展出局部的對位、整體的共存

    權威鑒定:以上敘述有滑向狂歡的病變征兆

    (因為你知道狂歡常常會掏空火龍果,留下虛無的熱帶)

    (所以)請自行規避風險

    那么,先試試在她的鼻梁上筑一道城墻?

    磚頭的堆放,可以更密實一些

    注意別讓縫隙逃進她的竹籃

    在那里演講、割據,單腿立成一只鶴

    這丹青之鶴,影像之鶴

    腳掌是流行的梨紅色

    羽毛,有著你在別處絕對看不到的潔白

    罷了罷了,作為一種特殊線段

    鼻梁最大的美德就是不拉伸

    不從頭長到腳

    不忘初心,符合規則

    規則?誰定的規則?

    暮光正穿過公路兩旁灰不溜秋的綠化樹

    從她身上疾掃而過

    風里的樹葉,還來不及制造出

    廣東口音、山西口音、云南口音、河北口音的沙沙聲

    思想的快軌即將進站,我必須負責任地告訴你

    事實上,除了鼻梁,除了這段

    終會被時代發達的平面所溶蝕的拒絕

    我無從知曉她

    更多的信息

    甚至看不到一張完整的臉

    更不用說維密內衣,水蜜桃臀,Me Too

    她皮下的抗衰老玻尿酸,包里的中英文表格

    但我能確定:她順從了不同的時空

    將她折疊成的不同形式。我們也一樣——

    你不用詫異——

    就是這么快,車門還未打開

    她已成為時髦速度的有機組成部分

     

    從鼓樓西大街到魏公村

     

    世界開始冷卻。車聲翻滾,

    把我送到陌生的海岸邊。

    不斷推翻自身的浪花,漫過沙灘赤足,

    撞擊并破碎,嘗試

    最后的求證。

     

    夜色無上。人在低處。

    霓虹用慣性捕捉逃亡的靈魂。

    天空隱藏命數,一顆星

    在高樓90度棱角處值守。

    我與車窗同步移動,玻璃,

    貼緊不斷瓦解的春風。

     

    是一剎那的驚覺:這段路程我早已親密。

    也僅僅是一剎那,

    宇宙打亂棋局,

    我們滴水不漏的不安,

    與塵埃為伍。

     

    從鼓樓西大街到魏公村,

    那么多的輝煌,那么多的燈光。

    沒有一盞燈,照亮黑暗中,

    兜兜轉轉,飛離胡同的天鵝。

     

    雨水成為借口

     

    還是沒

    學會妥協。面對你的小富即安、柔軟得

    剛剛好的家居生活,也

    不肯俯就。多年來,我用金絲和氣泡

    編織著一個夢。它并不強壯,然而

    有相當的韌性,混雜于黑暗,亦能秉持

    御疼術、辨別術。關鍵的是,它開始放肆蔓延

    并蓋過我自身。但世俗之網,未嘗

    不在搶奪我呢?于你而言,我的

    分裂接近于無;豐富,則可以忽略不計

    在愛里,我瞻前顧后,是不是也該

    余下的幾十年,不去想終點和審判,甩手

    把上帝、錯誤、恐懼交給另外的維度

    用胭脂炮制骨頭

    讓它們粉紅、變酥,銷蝕于塵世。是不是也該

    橫起心,把體內的小魔鬼都掏出來

    曝曬于日光下,棒打

    落在它們身上的灰塵

    可雨水成為借口

    一切明亮的突圍

    再次委頓。我將雷霆

    緊緊按在掌下。它嗚咽、蘊藉,使著蠻力

    我的手指越來越熱

    濕透的窗玻璃越來越冷

     

    在歧途錯綜里憶滇緬公路

     

    先生,我有點兒累了,要停下來喝口水。

    給我搬條小板凳,靜坐在桃樹下,

    十秒鐘花開,十秒鐘碾落為塵,

    剩下的空白:掩卷、聽雨、回憶第一次約會時

    連衣裙的顏色。

     

    我們已拋棄新醅酒和西窗燭,

    出入于

    二流與末流之間,鍛煉庸俗的技能,

    用多余的才華茍且偷生。

    還有什么比這更可笑,又讓人

    笑不起來的呢?

    這座城市滋養我們的愛情,也謀殺我們的耐心。

    每天都有新地標,被冠上陌生的姓氏,

    越來越多的立交橋,與高樓互證陰影;

    大路不通羅馬,通地獄,

    沒有一條

    纖瘦的胡同,甘做我們的退路。

     

    先生,放我走吧!

    我已把美貌交給時光,

    身體交給愛情。

    現在我只想,把最后的驕傲留給滇緬公路。

    那條無止境的道路,傳奇生長在雜草間,

    候鳥飛過但不會停下。當一個人被蒼茫擁抱時,

    蟲鳴悠長,稻田青青。

     

    在兩個國家的臍帶上,

    白晝與黃昏的歧義地區,

    我接納時間的碎片,動蕩與折損。

    這樣的不安分,也是好的。

    先生,燦爛千陽不會辜負你,

    而我只想走啊,走啊,踏足在滇緬公路上,

    用有限的步伐,通向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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