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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鐘山》2019年第1期|王小王:魔術(節選)
    來源:《鐘山》2019年第1期 | 王小王  2019年02月20日08:37

    小 編 說

    什么是魔術,是一把準備變成兇器的彈簧刀的消失,還是一瓶準備奪人性命的藥物的失效,又或許是一次敞開心扉的對談,改變了兩個人的生活方向。許多年前,他雇小男孩毆打自己,卻避開源頭不說緣由,只為享受被打的片刻以求內心的安慰,成為小男孩口中既親切又陌生的“那個人”。小男孩禁不起金錢的誘惑,在父親的鼓勵下毆打得一次比一次兇狠,也認清了自己受人擺布的命運,心底的疑惑和隨之而來的悲憤逐年瘋長,成為慣于施暴的“二郎神”。陰郁眼神能否回到清澈,靈魂的刑罰能否停止,斷裂的溝壑能否填補,當黑夜終于過去,天邊出現一抹橙紅,救贖的魔術是存在的。

     

    王小王,原名王瑨,1979年生。有小說、詩歌及文學評論刊于《人民文學》《花城》《詩刊》等。曾獲《人民文學》短篇小說年度獎、吉林文學獎、《廣西文學》評論獎等。曾在本刊發表短篇小說《第四個蘋果》等作品。

    A

    他貼著墻走,貼得那么緊,就像那墻是一張床。路燈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拖來拖去,毫不憐惜。他今天很想回家,想早早躺下來,什么也不干,就那么躺著,安安靜靜。有個人站在他面前他也沒有注意,直到他撞到那人的身上。確切說,是那人撞到他身上。他撫弄了一下那小男孩兒的頭,把他輕輕推到一邊,接著向前走。

    小男孩兒繞到他前面,推他的肚皮,說:“哎!”

    他搖搖頭,說:“不,今天不需要?!?/p>

    “為什么?”

    “不為什么,就是不需要?!彼∧泻呵敢獾匦π?,從那小身子和墻的中間擠過去。他現在只想貼著墻,就像他現在要回家,就像他以前常讓男孩兒們那樣對待他,沒有理由,就是想這樣,就是想那樣。他從不給自己找理由,那沒什么用。理由對自己有什么用?理由是對別人說的。對自己來說,有理由也好,沒理由也好,一切都該怎樣還怎樣,既然無法改變,干嗎要費勁給自己找個理由?

    “那不行,我需要錢?!毙∧泻涸俅螕踝∷?,卻扭過頭看向另一邊的街角。

    他順著小男孩兒的目光看到了一群男孩兒。五個,或者六個。他們待在房屋的陰影里,路燈灑在他們前面的空地上,照不到他們。

    “我們都來了?!毙∧泻航又f,并且轉回頭直視他,眼神里有了不屈的光彩。顯然,伙伴們的存在給了男孩兒堅持的勇氣?!霸趺礃??我們找好了一個地方,沒有人會發現。要么,我們便宜點兒?”男孩兒接著說。最后這句話讓那張小臉上顯出了純真。

    他看著男孩兒,心里頭一次充滿了不一樣的感覺,很疼愛似的。他伸出手撫摸男孩兒的臉。男孩兒使勁打掉了他的手,惡狠狠地蹭自己的臉。這個撫摸讓男孩兒很氣憤?!翱禳c兒,跟我們走!”男孩兒盯著他,向上揚起了手揮動著,街角的幾個孩子跟隨那手勢的召喚出現在燈光下了,向這邊走過來。他看清了,是六個。

    七個男孩兒圍著他,抬頭盯著他。他們中最高的那個的頭也剛剛才到他的胸口。他想起了七個小矮人和白雪公主,覺得有些可笑。

    也許他臉上露出了一點點笑意,也許男孩們把這笑意當成了默許,也或者當成了輕蔑??傊麄內缤玫搅颂柫?,突然一擁而上,對他拳打腳踢。他們沉默著揮舞拳頭,飛動麻稈一樣的細腿,緊咬牙關,帶著說不清是努力還是恨意的扭曲表情。他也一言不發,只是把身子緊緊貼住墻面,微蜷身體,閉上眼睛,像一個在噩夢中抽搐的人。

    他高大,雖說不上威猛,但是兩條胳膊也圓木一樣粗壯結實,拳頭攥起來,隨便朝哪個男孩兒的臉上搗下去,也會砸出鼻血來,或者毀掉一兩顆小牙。但是他不動,男孩兒們也似早就知道他不會還手一樣,踢打得勇猛而坦然。

    “多長時間了?”最高的男孩兒奮力舞出了自己的最后一拳后,先停下來,站到一邊問。

    男孩們跟著都停下來了,喘著粗氣,散在他的四周,有一個一手扶著墻,看起來累得夠嗆。今天他們特別賣力,他們覺得自己表現很好。最先出現的那個小男孩兒抬起胳膊,撩起過于寬大的袖口,看手腕上一只金光閃閃的表。表盤對那只細胳膊來說大得要命。他認出,是他的表。是他以前給他們的。那一次他應該付給男孩兒們三百八十塊錢,他們拿了八十塊錢,提出要他的表。那是最不值錢的一塊表,出門前臨時換上的,但也值六萬塊,他覺得就當它是幾百塊也沒什么,于是把表給了他們。后來他注意到,男孩們輪流戴那塊表。他沒有提醒他們應該把表賣掉,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想說,還是懶得說。他想,也許孩子們突然覺得他們的“工作”與時間有了關系,因此賦予了一塊表更莊嚴的意義吧。

    “差不多十分鐘了?!毙∧泻嚎粗?,鄭重地回答。

    他無奈地苦笑。

    高個子的男孩兒向他伸出手來,“十分鐘,一分鐘三塊錢,七個人,呃……二百一十塊錢?!?/p>

    他搖了搖頭說:“不,今天不算?!?/p>

    “操!”高個子的男孩兒高高跳起來,一腳踢到他兩腿間。

    他慘叫一聲蹲下去,仍然說:“今天不算,我只想回家!”

    男孩們再次撲上來。這次他們不再是沉默的。每個人都在邊打邊問:“算不算?算不算?算不算……”

    奇怪,他們問得越多,他越不想回答,他在心里對自己重復著說:“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沒人聽到他心里的話,就算是聽得到也沒人在意。他聽著此起彼伏的“算不算”,猜想男孩們的心里一定也有他聽不到的聲音。他感覺到他們這次打得比剛才兇狠多了,他的腿支撐不住了,只能躺下來。盡管他今天真的不想這樣,但也不會還手,他只是護住自己的口袋,不是為了護住錢包……

    他突然想哭。

    B

    “滾開!滾!快滾!”年輕人扯住一個男孩兒的領子把他扔到一邊,又撥開另一個,然后向那個仍沒停手的孩子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F在所有的男孩兒都停下來了,但沒有滾,他們看清了這個制止他們的人,迅速低下頭來,向其致敬,并像受到過訓練一樣齊齊喊道:“二郎神?!?/p>

    等年輕人從鼻子里“哼”出一聲算作答復,那高個子的男孩兒才抬起頭來低聲說:“他還沒給錢呢?!?/p>

    “你們沒聽到嗎?他今天不想給?!蹦贻p人的手動起來,所有的孩子都不由自主地捂住腦袋。但他只是將手停在空中。男孩們放下胳膊,有些羞愧又有些松了口氣地互相看看。年輕人在空氣里一抓,幾根煙便出現在指間。男孩們齊聲叫好,然后幾只手伸過來抽走了煙。他又向空氣中一抓,掌中便多出一個打火機來。又是一陣叫好。他先給自己點上煙,深吸了一口,才把打火機扔給高個子的男孩兒。打火機在男孩兒中間傳遞,一個個煙頭兒次第亮起紅光來。年輕人吸著煙看男孩們,突然搶下一個男孩兒的煙扔到地上踩滅,說:“小崽子,學什么抽煙?”那男孩兒最矮,看上去是最小的一個。

    “你,你給的嘛?!毙€子男孩兒小心翼翼地辯解。

    “我給你了嗎?”年輕人略彎下腰,把頭探到男孩兒跟前。

    “沒有沒有沒有,你就這么著,我自己拿的?!毙€子男孩兒顯出了機靈,一邊說一邊學著年輕人的樣子伸手在空氣中揮舞。

    年輕人嘴角向左面撇撇,算作是笑。男孩兒們跟著笑,他們都笑出了聲音,嘴咧得大大的,夸張得很。

    “滾!”年輕人直起身來,揮了一下拿煙的那只手。長長的煙灰猛地抖落。

    男孩們被驚嚇到,不約而同地飛快跑了幾步。離開一些距離后,他們慢下來,轉過來倒著走。那最先出現的男孩兒喊道:“我媽沒錢買藥,我需要錢?!笨僧斈悄贻p人矗立在路燈下的身影只慢慢轉過一半時,他就轉身拔腿向街角跑去,其他的孩子們也跟著他跑遠了。他們害怕這個年輕人,這個外號“二郎神”的小伙子是這一帶的霸主,當然只是針對一部分人來說。不過,恰好是這群孩子所歸屬的那部分。

    這段時間內,被孩子們毆打的那個男人一直蜷縮在墻邊,他靜靜地躺著,為了晾干自己的眼淚。

    “二郎神”背朝著那個人,多年以前,他便用“那個人”給那個人重新命了名。這個稱呼既有些崇拜,又有些輕蔑,既含著些恐懼,也帶著些需求,既親切,又陌生?!澳莻€人”在他和其他孩子中間秘密流傳,誰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姓名?!岸缮瘛钡哪抗飧S著男孩們奔跑的腳步聲,仿佛看到若干個自己在四下逃竄。他換上一副憂愁的面孔,慢慢將煙吸完,然后踩滅煙頭,走到“那個人”的身邊站著,靜靜地俯視那具同樣安靜的身軀。

    過了好一陣兒,“那個人”才撐著墻站起?!岸缮瘛卑涯抗庖崎_,移向斜上方的夜空。

    “謝謝?!薄岸缮瘛甭牭健澳莻€人”說。而他回應的方式只是把雙手插進牛仔夾克的口袋。其中一個口袋里面有一把靈巧的彈簧刀。一按那個按鈕,輕輕的“當”的一聲,閃著銀光的刀片就從黑色的刀把里長出來,像魔術一樣精彩。當然,“二郎神”沒有馬上變這個魔術。他在暗處等著這男人出現,然后一路跟蹤,本來就是為了變一個更大的魔術,比如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可男孩兒們的出現打亂了他的計劃,也攪亂了他的心思,現在,看著“那個人”的樣子,“二郎神”沒有了表演的欲望,他想,也許還不是時候。

    A

    他仍舊緊緊貼著墻,向前走,疼痛讓他步履緩慢。年輕人走出一段距離,便靠在墻上等他。等他離近了,再閃開身子,把墻讓給他,自己站在一邊。他走出一段距離,便又聽到年輕人沙沙的腳步從后面趕上來,超過他,走到前面去,走了一段,又停下來。有那么一次交會的時候,他扭過頭去,覺得應該跟這年輕人說句話,可是卻被內心的虛無感抑止了,就接著向前走。年輕人走走停停,緊抿雙唇,似乎也決意就如此無聲伴隨。

    夜色那么長,足夠他們這樣走下去。他看著自己的兩只腳交替著一前一后,機械的重復像蘊藏著什么玄機,可他無力去想。他們的路卻遠沒有夜色那樣長,那堵墻到了盡頭,他們停了下來。前面,是一扇闊大的門,大得讓人不知所措。他在粗壯的鑄鐵欄桿前站了一會兒,才想起也許應該在這兒跟這個被稱為“二郎神”的年輕人告別。

    他看向“二郎神”,剛欲開口,那年輕人的目光卻從他臉上移開了,攀過他的頭頂,在他的身后緩緩飛起,落在高處。他被那束年輕目光指引著轉身,在明亮的燈光中瞇起眼睛,仰起頭,沿著欄桿向上尋著,終于看到欄桿頂端那鑄著繁復花紋的一排巨大箭頭。它們直直指向夜空,好像在著重提示著方向———向上……

    兩個人都受了暗示一樣向上望著,頭向后折起,像兩個疊加的問號。等他們的目光都從上面落下垂在地上時,兩個人仿佛獲得了某種默契,低著頭并排向那大門走去。在一側的小門前,他掏出門卡貼在磁鎖上,門“嗒”的一聲啟開了一條縫隙。兩個人一人伸出一只手,共同推開門,然后并排著走了進去。他感覺到“二郎神”的手撐起了他的胳膊,盡管有些生硬,但畢竟是一個依靠。他把身邊的人當作墻,竟然感到些許安定。

    B

    “二郎神”走進來才感覺到詫異,像冥冥中有什么驅使他,他對自己說:也許我只是需要一個新的變魔術的場地。這個高墻中的院子是不屬于他的世界。大墻中套著小墻,小墻內是一幢幢漂亮得嚇人的房子。他的名號在這個別墅區叫不響,他在一街之隔的廣闊地帶叱咤風云,走進這墻內,卻還不如路旁精美的歐式燈柱引人注目。他憎惡富人,也曾靠著劫富濟貧酣暢地表達過這憎惡,可在真正面對一片龐大的富麗時,卻陡然失去了力量。他突然扶住身旁那剛剛被一群孩子毆打過的男人,反倒覺得自己也被支撐了。他早就知道“那個人”住在這里面的某棟房子里,關于這個男人他只知道這件事,和另外一件事———正是這另外一件事,將他們聯系起來。

    “二郎神”九歲的時候———那時他還沒有這個響當當的名號———也是一個夜晚,他正拖著一個破袋子四處尋找空飲料瓶子,這個男人走過來,將手中一瓶只喝了一半的礦泉水遞給他。他們的故事便開了頭。

    他看看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遲疑了一下,便擰開瓶蓋,倒掉了里面的礦泉水,把瓶子扔進袋子。然后含糊地說了句“謝謝”。

    男人點點頭,沒說什么,也沒有離開。

    等他邁開步子向附近一個垃圾箱走去,男人跟上幾步,在后面輕輕說:“你想掙錢嗎?”

    他聽清了,卻像沒有聽清。他對這句話充滿困惑,于是他回過頭,張開嘴,吐出一聲:“???”

    那男人卻猶豫了一會兒才重復道:“想……掙錢嗎?”

    這句話讓一個窮人家的孩子如此心潮澎湃,以至于他飛快地返身奔回男人的面前,一邊使勁點頭一邊說:“想啊,想啊,想??!”在他當時的想象中,男人會把他帶到一個地方,那個地方有數不清的空飲料瓶子,全都屬于他一個人。

    然后,這男人確實把他帶到了一個地方,是一棟剛剛推倒一半的房子。那個時候,別墅區剛剛建成第一期,在那些氣派的新房子旁邊,大片的老房子被推倒,還有大片的老房子被涂上丑陋而氣勢洶洶的“拆”,那塊原來充滿了窮酸氣的土地正等待著脫胎換骨。他在破房子里沒看到一個瓶子,只看到那男人在黑暗中閃亮的眼睛,他感到了恐懼,以超常的機敏悄悄后退,正準備拔腿而逃?!耙环昼娨粔K錢?!彼牭搅诉@句話,瞬間就有了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豪邁感,他對自己說:“媽的,豁出去了?!?/p>

    “你要我干什么?”他努力使自己顯得粗聲粗氣,仰著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臉兒問那黑暗中的男人。

    “打我?!蹦腥苏f,“打我,不停地打,使勁兒打,我說停才可以停?!?/p>

    “我打你?”他一時間怔住了,然后自估肯定那男人是說反了。他認為這件奇事最起碼應該是那男人要打他才可以接受,如果是反過來,那就太過于奇特了。

    “是的,你打我。用拳頭也行,用腳踢也行。隨你怎么樣。一分鐘給你一塊錢,十分鐘十塊錢,一小時就是六十塊錢,兩小時……”男人停住了,期待他的肯定。

    “為什么?”他必須這么問,這是無法避免的好奇心。

    “不為什么?!蹦腥溯p輕答道。

    他沒有說話,用沉默的目光重復著他的問題。

    男人抬起頭,看著廢墟中殘破的夜色重新回答:“因為我想這樣?!钡攘艘粫?,重又看著他,很溫柔地問:“可以嗎?”

    他便愣住了,這事兒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可以了,但他又覺得不可以,他不知該說些什么。他用力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光線暗淡得看不清神色,只看到那雙眼睛里透露出的懇求。最后,仿佛是這目光,而不是錢的驅使,讓他扔掉了手里的袋子,試探著以不大不小的力量向男人肚腹上搗了一拳,作為他給那男人的答復。

    如果我是富有的,那個夜晚就不會存在———“二郎神”置身在這另一個世界,在心中回望自己生長的貧民區,感到了說不清根由卻無比清晰的痛楚。

    A

    拐過兩道彎,他看到了自己的家。今天他原本特別想早早回到家里,在床上躺下來,就那么一直躺下去……

    可突發的事件耽誤了他的渴望。那群男孩子,那群他經常付錢請他們毆打他的男孩子,今天主動進行了工作,可卻沒從他這兒得到回報。他聽到了那小男孩兒遠遠的喊聲,說他母親等錢買藥。他有點兒后悔沒給他們錢,盡管他今天真的不想被打,但是給他們一點錢又能怎么樣呢?孩子們已經把打他當成了一項工作、一個掙錢的行當,當他們需要錢的時候,他成了他們的希望。而今天他的固執讓他們的希望落空了??伤茊栕约?,確實是因為固執嗎?

    以往男孩兒們打他的時候,他感到的是安慰,今天他卻感到了悲涼。悲涼使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受害者,是一個可憐人,悲涼也使他喪失了付錢的勇氣。

    是的,為這種事付錢是需要勇氣的,他的地位,他的財富,讓他有勇氣以這種方式承認自己是一個變態。然而當回家的渴望被孩子們不由分說地阻斷時,他突然在心里縮成了一個更小更弱的孩子。他希望能被放過,可沒人理解他,沒人同情他,他們不但不在乎他的心情,甚至連他高大的身軀也不放在眼里。而且他們也不想從他這兒搶錢,他們只是要讓他屈服于自己的角色。這種徹底的鄙視讓他由最初的不想付錢變成了不敢付錢,他已丟光了一個有錢的變態者的自信。他蜷縮在墻邊,雖然他已準備好去死,卻并不想死在那兒;雖然并不想這樣被打死,卻也沒有自救或反擊的欲望。他只是小心保護著口袋里的藥瓶,心中被擔心一種死亡阻止另一種死亡的憂慮占滿。這種對于“死”無法把握的感覺,讓他更加絕望。

    可“二郎神”救了他,他感到了羞愧。

    曾有將近五年的時間,他們不定期地相聚,以逐漸發展的默契保持著一種奇異的關系。甚至隨著物價的提高,他為領受毆打所付出的費用也自然地增長。這男孩兒用打他賺來的錢補貼家用,他粗略算過,已經相當于一個成年人在工地上付出苦力的報酬。而他得到的則更多———他是這樣認為的———當他心中郁結難耐,無法排解的時候,一個男孩兒落在他身上的拳腳會將一些煩悶趕跑、打出,讓它們暫時遠離他,讓他可以順利地走向新的一天。

    直到突然發現他承受的已不再是他所需要的,那已經變成了來自一個少年的只能讓人痛苦的毆打,他無法從中感受快慰,只有身體上的痛。他明白了,他不需要一個少年,他只需要小男孩兒,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兒。

    他知道有一種人的偏好被歸于“戀童癖”,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屬于這個群體。他的怪癖無法命名。沒有名稱,意義便無從附著,這成了他生命里一個不可說的事物?!胺彩悄軌蛘f的事情,都能夠說清楚,而凡是不能說的事情,就應該保持沉默?!彼銓ψ约撼聊?,屈從了這不可說的召喚。于是一切沒有因為小男孩兒變成少年而終結,少年“二郎神”得到了一個新的工作———為他尋找新的小男孩兒。十四歲的小“二郎神”樂于接受這新的安排,并迅速地擴大了“業務”,接下來的幾年,貧民區里的適齡男孩兒都或多或少地從他這里獲得過這種特別的“資助”,小“二郎神”通過這業務建立了他最初的權威,并得到了更豐厚的回報。后來,這最初以這種怪異方式與他結緣的男孩兒淡出了他的生活,很久沒有再出現。他對此并不在意,對他來說,男孩兒們都是一樣的,只要他們打他。

    盡管已經幾年沒見,今天當“二郎神”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還是馬上便認出了那副面孔。他想起,當他在備受心中那無以名狀的折磨時,正是今天的這個人給了他突如其來的光亮。他發現被那男孩兒痛打一番的渴望像饑餓中面對食物一樣無可抵擋———那是他的“第一次”;在他的計劃中,“最后一次”已經在上一次結束了,然而就像冥冥中被安排,他被動被強加的“最后一次”結束在開啟“第一次”的人手中———那個男孩兒已長大,具有力量、威嚴和響亮的跟神有關的名號。想到這些,他有些感動,然而卻不是感動于被搭救,而是感動于這種命運的巧合。

    他將鑰匙插入鎖孔,轉動了一圈,停住了。他突然感到了此刻的情境充滿了吊詭———他為什么沒在小區門口感謝這年輕人的搭救和護送然后對他說再見?為什么要將他帶回家?盡管他沒有用語言表示邀請,但他用行動引領了跟從。這是為什么?這不是他最后的一個夜晚嗎,他有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要做??蔀槭裁础?/p>

    他轉回頭看向“二郎神”,當年那張稚嫩懵懂的面孔如今已布滿與年齡并不相稱的陰郁和滄桑。他想起多年以前他們第一次相遇時,自己拋給那個疑惑的小男孩兒的答案———“不為什么”。為什么要問“為什么”,自己那個“為什么”的源頭便全然隱蔽在虛空之中,除了他需要被毆打的時刻,他在自己生命的其他時空中全然回避著這個現實,并用強大的心理暗示承認了自己是個天生的變態。有一次,他曾向一個即將跟他結婚的女人坦白了自己這個獨特的嗜好,結果那個女人揪住這個問題不放,不停地問他為什么會這樣,結果,他只能痛苦地選擇了與之分手。

    “不為什么?!彼芸旖o了自己答案。鑰匙接著轉動,鎖孔里“咔噠”一響,門開了。

    不為什么———這幾乎已是他的人生信條。他打開門,以一種從天而降的茫然的親近感邀請“二郎神”走進了他的家中。

    B

    “二郎神”換好拖鞋,走進去,站在客廳的中央環顧這個富麗堂皇的房子,再次把雙手插進上衣的口袋,右手撫摸著里面的彈簧刀,仿佛在安撫那把刀的驚訝。他當然知道“那個人”是個有錢人,但從未想到過富有到這種程度。說不清是憎恨還是恐懼,總之這富有一時讓他無法接受,他把不可思議的目光移向“那個人”。

    “這是你家?”他問。

    “是的……算是吧?!彼牭健澳莻€人”很低郁的回答。

    “什么叫算是?租的?”

    “不不,那倒不是,是我的房子?!薄澳莻€人”說,“不過,有時候覺得它不像個家?!?/p>

    “二郎神”點了點頭,這句話讓他有了認同感,他也時常覺得家不像家。

    “那個人”很感激他的認同似的笑了笑,然后指著沙發提出建議:“坐?”

    “二郎神”猶疑地看著身后那張碩大的皮沙發,向它移近了一步,卻沒有坐,還是回過身來直直地站著。

    主人也那么站著,兩個人面對著,透露出不知道要拿對方怎么辦的窘迫。

    “二郎神”摩挲著他口袋里的彈簧刀,突然覺得很口渴,于是問道:“有……啤酒嗎?”

    “那個人”愣了一下,“啤酒?”

    “二郎神”突然想到他不應該在這個家里留下太多痕跡,隨即改口說:“不不,算了?!?/p>

    可是,當“那個人”向廚房走去的時候,“二郎神”卻又感到自己無法阻止。他的目光追隨“那個人”一路點亮燈光走進廚房,隔了一會兒,他看著“那個人”懷里抱著一堆易拉罐出來。啤酒。他覺得自己應該幫一下忙,可他仍然保持著雙手插在口袋里的立定站姿,似乎自己是一個被緊縛的木乃伊。

    一堆易拉罐散在大理石面的茶幾上,叮叮當當地響了一氣才穩住?!澳莻€人”又返回廚房,再回來時,又抱著一堆東西。同樣,一古腦兒攤在茶幾上?!岸缮瘛备械缴眢w慢慢松弛下來,可以改變姿勢了。他在沙發上一屁股坐下,雙手從口袋里移出,迫不及待地“砰”地開啟一個易拉罐。

    好像兩個人都渴得要命,一人一罐啤酒咕咚咚喝下去,他們又幾乎同時打開了第二罐。這次,他們慢了下來,并且開始享用花生米和薯片,每喝上一口還要碰一下彼此手中的易拉罐。無論是否用力,這種“碰杯”都只發出音量幾乎固定的小小聲響,如同背對一個發聲障礙的人,即使他漲紅了臉在你背后拼命嘶吼,你也只聽到平靜。

    第二罐就這樣有些優雅地喝完。

    “再來一個?”“那個人”指著茶幾上的啤酒問他,算是談話的開始。

    他當然再來了一個,他要做的事還沒有做。

    “你一個人?”喝第三罐的第一口后,“二郎神”問道。

    “是的?!?/p>

    “離婚了?”

    “那倒不是,一直沒結過?!?/p>

    “沒有女朋友?”

    “很久沒有了?!?/p>

    “二郎神”抓起一把花生米,猶豫著,往嘴里拋了一顆,還是問道:“你喜歡男的?”

    “那個人”愣住了,抬頭看他,然后苦笑著搖了搖頭,回答:“不,不是你想的那樣?!?/p>

    “二郎神”一邊看著“那個人”,一邊喝光了手里的那罐酒。

    在他小的時候,每次依照這男人的請求對其進行毆打時都覺得毫不理解,雖然再不問為什么,可“為什么”始終縈繞心底。最初,看著蜷在地上老老實實挨打的身體,他心里涌動著不由自主的同情。然而疑惑慢慢折磨著他,沒有出路,他開始在自己身上尋找。這樣他便逐漸感到了自己的可悲———一個被有錢的變態者所驅使的“打手”,一個擺脫不了自己命運的窮孩子。對,這就是他的命運。再下手的時候,他不必再等“那個人”要求“再用點兒力”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每打一下都帶著惡狠狠的快感,仿佛他打的是那個掌控他命運的魔鬼??墒敲看谓Y束,看著那離去的背影,他又會生出強烈的悔痛。他對“那個人”的情感是復雜的,復雜得讓幼小的他難以承受。他下定決心要拒絕,但是不知是因為金錢,還是“那個人”本身,他被說不清的力量誘使著,一次次地回應著召喚,來到“那個人”的身邊。他恨自己,也恨那個變態的男人,然后,他終于覺得整個世界都如此面目可憎。

    長大一些之后,當他懂得了男女之事,便立即輕率地給了“那個人”一個結論———性變態。他不想再被疑惑控制了,他需要一個答案。于是他便認定,“那個人”是一個天生的性變態,靠這種方式達到性快感。這雖然讓人惡心,但起碼是個理由。有理由的事情才能讓人心安。好了,這樣一來,他終于可以坦然地對待“那個人”,對待整件事了,一切變得簡單了。

    可今天,多年來的判斷遭到了否定?!岸缮瘛倍⒅腥似v的臉,看出那張臉上沒有半點欺騙的興味,只有說不出的苦楚?!岸缮瘛睂Α澳莻€人”重新疑惑了。這疑惑因為經年的根基,生長得極為迅猛,像雜草侵占莊稼,呼啦一下把他心里的恨擠得細瘦?,F在他只能再喝一罐啤酒———他原本想喝完這一罐就完成他的計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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