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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文學》2019年第7期|鄭然:海鷗墓園
    來源:《青年文學》2019年第7期 | 鄭然  2019年07月16日08:52

    我與女朋友又分手了。這次分手與前幾次不同,之前由于她每次哭泣的動靜太大,墻體都會明顯多出幾條裂縫,甚至就連攪拌在混凝土里灰白色的貝殼碎片都暴露了出來。我生怕這樣下去,我們會死在這座年久失修的宅子里。所以一直以來,我不斷退讓,選擇妥協。但現在,我下定決心要離開她。

    我提出分手后,女朋友出乎意料的平靜,以往這時候我都能看見她體內正在聚集的風暴,歇斯底里地指責我埋葬了她的愛??蛇@次不同,她坐在我對面,我什么也看不到。她好像萎縮成一只干癟的蘋果核兒,身體里的水分已經干涸,被擺放在潔白發光的陶瓷盤中間,安靜得像一幅十九世紀的印象派油畫。我見她這樣,有些內疚,但這已不足以再讓我心軟,因為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我跟她都會早早結束不快樂的一生,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只得狠心與她做個了斷。

    我們住在一座島上,這座島并未在市面上任何一張印刷出售的地圖中出現,我專門到圖書館去查閱了關于這座島的信息,從明代的《坤輿萬國全圖》到近期修訂的《世界地圖總覽圖冊》,我翻遍了古今中外所有相關的地理資料,都找不到任何關于這座島的蛛絲馬跡?;蛟S它不值一提,令編撰地圖的人私底下達成了某種跨越時空的共識,誰也不愿意在這上面浪費時間。

    確實,這座島嶼既沒有惹人關注的史前巨型雕像,也沒有巴厘島那樣值得稱頌的怡人氣候,更沒有具備寫進《物種起源》那樣條件的動物或植物。這里顯示出的是一種站在甲板上,觀看海平面時才擁有的貧瘠。我曾經試圖測量島的經緯度,可島上沒有架設任何通信設施,僅有的一座信號塔在島的另一端,就算我長途跋涉到了那里也無濟于事,說不定它早就被無常的天氣損毀,也說不定早就朽爛成一堆坍塌的廢金屬。想到這,我便放棄了這徒勞的測量活動。

    島上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惡劣的氣候,正午時分,當太陽在空中肆虐時,遍布整座島嶼的白色細沙仿佛被全部點燃,滾燙無比。我曾經與女朋友將一條擱淺在近海的短尾鯊埋在這些刺眼的沙子里,它很快就像我們期待的那樣熟透了,鯊魚渾身冒著白煙和烤肉的香味兒。女朋友很興奮,像是完成一樁壯舉,讓我用她的“海鷗”牌相機給她和被烤熟的鯊魚拍照,她故意張大嘴,指著鯊魚從沙子里露出的那雙空洞焦黑的眼眶擺出可愛的表情。

    她喜歡跟自己親手埋葬的東西合影,這對她來說是一種傳統,哪怕在這座與世隔絕的海島上,她也認為有必要將它延續下去。所以去年她生日時,我送了她這臺需要沖洗膠卷的老式海鷗相機。

    她拍過的所有膠卷和相片全被藏在一個箱子里。我曾偷偷打開過那個箱子,看過她所有的底片,有她養了三年突然枯死的仙人掌,一副她最愛的但已經縮水的圣誕節純棉手套,一把她父親送的舊咖啡壺,以及我們的第一個孩子。

    關于那個孩子,我不愿多說,在我看來那是個錯誤,錯誤的事情必須得到更正,我明確告訴過她,抹掉那個孩子所有存在過的痕跡,這樣我們才能重新開始生活??伤@然沒有聽我的話,不僅給孩子的尸體偷偷拍了照,還一直留著膠卷底片,我只要一想到她悄悄拿著照片獨自傷心的樣子,就很生氣。為此我跟她大吵一架,雖然最后我們還是和好了,可那以后,我感到很多東西都變了,她也開始變得有些不正常,再也不復以往的樣子。

    此時,我拿著相機,從各個角度捕捉她的美,并趁機從相機的取景框里窺視她。這是一種特殊的感受,有別于平時的她。說真的,這些年我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好好看過她,她以前可是個美麗的女人,高挑時髦,說話時總能勾出我的魂兒,從見到她的第一面起,我就想將她據為己有。但很多年過去了,時間摧毀了一切,這種愛早已蕩然無存??涩F在,我感覺它又重新回來了,激活了我沉寂許久的激情。

    等我們從床上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了。暴風雨早就籠罩在島的上空,濕冷的空氣鉆進鼻子、眼睛和褲襠里,攫取身體里每一寸熱度,將它們抽干,直到將你變成一具不會動彈的冰塊。為了儲存僅有的體溫,我與女朋友總是緊緊抱在一起,她會將冰涼的雙腳伸進我的褲管,除此之外,我們一動不動,任何消耗熱量的多余動作,在這樣的夜晚無疑都是致命的。

    可女朋友卻覺得這樣很浪漫,我們沉默地面對面,閉著眼睛聽對方的心跳,雨滴撞擊玻璃的聲音夾在其中,像是某種旋律的節拍。她這時總是伴隨它們,輕聲哼唱一時興起編造的歌謠。這些歌謠大多跑調,詞句貧乏,但歌詞中無一例外總是提到我。這是她愛我的方式,我雖然不喜歡它,但它可以在每一個寒冷的夜晚分散我的注意力,所以我總是靠著這些壽命不長的旋律,盡可能憋住洶涌的尿意??晌抑?,時間久了,我的膀胱遲早會出問題。

    讓我更無法忍受的是從未停止的失眠。夜晚,巨浪滔天的聲音,風經過曠野時暴躁鼓動的聲音,還有她打呼嚕的聲音,接連不斷地擊穿我的頭顱。我時常在半夜醒來,腦后總是一片冰涼,那是流了一整晚的汗液,之后我便煩悶得再也無法入睡。久而久之,我的身體終于出了問題,大概是睡眠不足,水土不服,抵抗力下降,或是別的什么毛病,總之,我病得很重。絕大部分時間我都躺在床上昏睡,醒來發呆,偶爾站在窗前盤算外面院子里羊齒蕨的數量,琢磨將它們挖到屋子里做成盆栽,讓女朋友打發時間。我這么做并不是出于對她的愛,而是發現從沒下過廚的她開始預謀為我準備一日三餐了。

    女朋友一直對烹飪感興趣,她收藏了大量食譜(有的來自于一些我從未聽過的國家),觀看過上千部與美食有關的節目,跟我聊起這些東西時,她的神態帶著與生俱來的驕傲。我曾經取笑她的認真和自信,并斷言,她再怎么努力也不會成為一名出色的廚師。這讓她與我足足冷戰了四個禮拜,最后還是該死的性欲打敗了我??晌覐臎]指望她能做出什么像樣的食物,所以一直以來,我沒有給過她任何親自下廚的機會。一方面我不相信她能做出多么美味可口的東西,另一方面我又擔心她真的顯露出某些天賦,會傷害我那可憐脆弱的自尊心(雖然我不愿承認那是我的問題)。

    在我生病這段時間,我無暇顧及她,她終于找到了向我證明的機會。有一天,她讓我老實躺在床上,說要為我準備一頓驚喜大餐。我來不及阻止,她便光著腳丫下了樓。我聽見她在廚房翻箱倒柜的聲音,我想她一定是在找那口鍋。

    我們搬到島上的時候,除了生活用品和一箱子膠卷外,她還帶了一口笨重的“萬古燒”,那是種日本產的陶瓷砂鍋,可以用來煮任何食物,據說保溫效果也超乎想象。我不知道她能用這玩意兒做出什么奇怪的東西,總之我一點也不放心,偷偷下床,躲在樓梯的縫隙后面看著在廚房手忙腳亂的她。

    最后她將我們幾天前帶回來的凍鯊魚肉,從冰箱里取出來化掉,用鼠尾草、黑胡椒和鹽燉了一鍋湯擺在我面前。我得承認,她確實沒白看那些食譜和美食節目,單從湯的賣相來說非常誘人,但這不足以擊敗我對她多年的偏見。我拿起勺子試著嘗了一口,隨后放下來。她滿懷希冀地問我味道怎么樣,我告訴她,你已經很盡力了,但我不喜歡。聽到我這樣的回答,她并沒有顯得失望,她說,我早就知道你會這么說。等她重新恢復冷靜,就端著那鍋鯊魚湯篤定地下樓,我聽見她把湯直接倒進了馬桶里。

    雖然我嘴上說不喜歡,可湯的味道棒極了,我從沒喝過這么鮮美的湯,她甚至都沒有放任何可疑的調味料。我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去除了鯊魚肉里的尿騷味兒,也不知道她從哪兒搞來了鼠尾草和黑胡椒,我只知道她做的東西比我做的好吃一百倍,但我絕不能當面夸她,那會令我們兩人的關系發生某種扭轉,我不希望那樣??晌以僖矝]有阻止她下廚,我們之間達成了一種默契,我坐在她鋪著紅白色格子布的餐桌前吃她煮的東西,不發表任何評論,而她也不再問我是否好吃。她默不作聲,慢條斯理地收拾廚房、碗筷和吃完飯后的餐桌,把一切都安排得秩序井然?;蛟S我以前低估了她的能力,她在這方面確實有著過人的天賦,可就算是意識到這一點,對我來說也無濟于事,一旦你輕易習慣了某些事,它就會變成不可挽回的軌跡,令一切都平靜地滑入深淵。

    我開始后悔帶女朋友來到這座島,也許我內心想挽回些什么,也許我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在這座島上,某種力量改變了原先的我和她,我想立刻擺脫這備受折磨的狀態??晌覀儧]法回到陸地上去了,在買下這套舊別墅時,我就簽下一系列諸如“無法使用通信設備”“與人類社會隔絕”“需常年忍受來自大海與島嶼的孤寂”這樣的附加條約。那時我以為奮不顧身地帶著女朋友是在奔向一種截然不同的新生活,可現在看來,我錯得是多么離譜。

    而這一切全怪我當初聽信了那家房產中介的鬼話,我還記得向我兜售這座別墅的是一位三十歲上下的矮胖男人,他向我推薦了很多我買不起的房子后,才煞有介事地向我展示了這套他“珍藏已久”的房產,現在我知道這是早就預謀好的,他從看見我的第一面起,就選定了我,打定主意要把它賣給我。

    那是一套看上去舊舊的獨棟別墅,建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照片里的它孤零零地矗立在島嶼中心,藏在一大片羊齒蕨背后。我一直沒想明白是誰在這座該死的島上建了這樣一幢宅子,要知道島上除了干枯的矮灌木、蕨類植物、碼頭和一個廢棄的信號塔外,幾乎沒有任何便捷的生活設施。離我們最近的陸地是另一座島,需要經受漫長的顛簸,穿過升起海霧的無名水域,坐船一個小時才能到達。簡而言之,我們與世隔絕。中介告訴我,原來的房主是一位商人,因為做生意虧本,所以將房子抵押給了債主,讓我無須擔心房源的可靠性。這是一套好說辭,可誰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我別無選擇,不是嗎?那個奸猾的房產中介,在我雙手揣在口袋漫無目的地看著玻璃上的售房信息時,就清楚我是一個窮困潦倒的年輕人。這樣的年輕人,他每天要見無數個,可偏偏挑中了我。別誤會,這并非是在夸贊某種好運,相反,對我來說這僅僅是一場災難的開始。

    在他竭力向我推銷島上的別墅時,我就做好了買下它的決定,因為我所有的積蓄只夠買下這幢舊別墅,當時我也從沒懷疑過自己為何可以花低價買下一幢三層樓高,帶獨立游泳池的法國殖民時期風格的孤島別墅。直到后來我才明白原因。

    可那時,我被自己美麗的幻想遮蔽了思考能力。我可能還沒說過,我患有重度的神經官能癥,長久以來我都在避免與人過多地打交道,盡可能減少一切不必要的外出。與女朋友第一次約會時,我向她坦白了這一切,女朋友卻覺得我這一點很可愛,爽快地同我交往了。

    有一次她帶我去擠地鐵,在拒絕無果后,我被迫與她上了一班早高峰地鐵,我無法形容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過度的緊張、恐懼和焦慮誘發了我多年未犯的哮喘,那是我對愛情最初的印象。

    之后,我的病情越來越重,女朋友提議帶我去看醫生,可我哪里也不肯再去,我告訴她,只要進了醫院,我就會天旋地轉,立馬暈倒不省人事。也許是上一次的經歷讓她后怕,她便不再堅持??芍挥形抑?,我是騙她的,因為沒有任何人能治好我的病。當然我也不愿意去見醫生,我討厭醫院,那對我來說是一座巨大的細菌倉庫,空氣中彌漫著致命的病毒,一不小心就會死在里面。

    可好景不長,唯利是圖的房東故意提高了房租,我無力負擔,即將面臨無家可歸的窘境。這時女朋友告訴我,她想跟我有一個自己的家,無所謂好壞,只要能跟我在一起,哪怕是舊車庫改造的也行??晌以趺茨茏屗易∨f車庫?

    所以那一天,我下決心到外面去,雖然我討厭外面的人、空氣和聲音,可我是個男人,必須要為自己和女朋友找一個永久性的容身之所,同時也為了讓女朋友能盡快走出我們第一個孩子夭折后,籠罩在我們生活上空的陰影。我想這是解決我們之間矛盾的唯一辦法。我為自己做出的這個決定感到踏實,那意味著我愿意為某些事去負責了,哪怕這些事會讓人有生命危險。

    所以我幾乎沒有猶豫,便與那個矮胖男人簽了房產契約,我花光積蓄買下了那幢別墅,并且與他約好第二周的禮拜天同他一道去島上驗收房子。我看著那本厚厚的合同,心中對未來充滿信心。

    當我告訴女朋友為她置辦了一個家的時候,她驚喜地躍到我身上。那過程令我聯想到了智利熱帶雨林間的卷尾猴,它們從一棵樹的邊緣跳躍到另一棵樹的邊緣,一生都花在飛躍眼前的樹上面,有一些可能連陸地的樣子都沒見過,就被它們的天敵吃掉了。

    當我進一步告訴女朋友,我買下的是一座孤島上的別墅時,她開始有些困惑。她還不知道我們要搬到一個在地圖上根本找不到的地方去。我知道這對她有些殘忍,畢竟她年紀輕輕的就要離開多姿多彩的生活,與我早早地離群索居??晌叶际菫榱藧?,不是嗎?愛是多么高尚的一個名詞,當你擁有它的時候,可以毫無愧疚地利用它去做任何事。

    所以我出于愛和善意,對她撒了一個小謊。我發誓,這僅僅是為了避免一些意外發生。我用近乎懇求的語氣告訴她,因為我嚴重的神經官能癥,已經不適合在陸地生活了,島上的生活有利于我的恢復和健康,如果她愛我,就同我一起去,并同時許諾了她一個美好的未來。這其中我還隱瞞了一些我認為無關緊要的細節,比如,我并不打算再回去,同樣也不打算讓她再回去。

    我知道這樣說,她一定會同意,因為我了解她,愛在她心中是至高無上的,她愿意為此付出一切。但老實說,撒完謊后,我有些忐忑,害怕她真的拒絕我,畢竟這在概率學上也是非常有可能的??晌乙呀浵铝俗?,無法回頭了,沒想到她果然如我想的那樣,答應了下來。

    禮拜天很快就到了,我還記得那天起了一場罕見的大霧,天氣預報里說這是一次大規模的平流霧,蔓延了半個地球,世間萬物都被籠罩其中。我們跟房產中介約在一個隱蔽的碼頭見面,我與女朋友帶著行李早早來到碼頭,可男中介遲遲不出現,有一瞬間我懷疑自己被騙了,更糟糕的是,如果這是真的,我不知道該如何向女朋友交代。所幸男中介終于還是來了,向我解釋公路上出了場車禍,所以耽擱了一些時間。接著便站在碼頭上用雙指吹了聲口哨,不一會兒,一艘漁船緩緩從霧氣中露出來。

    我拉著女朋友登上船,感到她與我一樣緊張。男中介在船上向我們講述了別墅前主人的故事。那個做生意的商人其實是走私販,沿著漫長的海岸線將熱帶的椰子和木材販賣到內陸去,可他卻異想天開地跑到內陸要造一個號稱世界上最大的水上樂園,最終資金耗盡,欠下一屁股債后,徹底失去了行蹤。這幢幾乎無人居住過的別墅被他的債主委托給房產中介。誰也沒想到最終我會擁有它,在我深感命運的奇妙時,中介又向我們介紹了那座島的情況,可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后來事實證明,男中介那些用來贊美這座島嶼的話都是騙人的。

    我不記得我們在海上航行了多久,只記得穿過一片又一片的霧氣,在感到疲倦和絕望時,海面上起伏的輪廓浮現了出來。

    登上島后,海面的霧氣開始退去,男中介熟稔地帶著我們行走在島嶼的荒原上。很快,我們就到了目的地。別墅與照片上的略有不同,它建在一個山坡上,外表的墻皮有些剝落,進門后,玄關處立著一只梅瓶,里面插著幾束嶙峋的蠟梅。女朋友尤其喜歡客廳墻壁上的馴鹿頭標本,我的心這才踏實下來。男中介將鑰匙交到我手上,又寒暄了幾句就離開了。我站在別墅前,等到遠處那艘船慢慢后退,馬達聲越來越遠后,拿起我們的行李,關上了門。

    此刻,女朋友就坐在那只她曾經最愛的鹿頭下面,沉默了許久,最后總算同意與我分手。我心中松了口氣,想說些安慰她的話,可她卻先我一步提出要求,讓我帶她去島的另一邊進行最后一次旅行。

    搬到島上后,她就一直希望能夠去島的另一頭轉轉。很多個晚上,我們看著黑漆漆的窗外,她總是問我島的另一邊有什么。我對島那邊有什么并不感興趣,那里能有什么?一艘豪華游輪、熱鬧的集市、高樓、酒吧,還是被海盜遺忘的寶藏?就算真的有這些東西,和我和她又有什么關系呢?

    不過話說回來,我似乎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不關心父母,不關心錢,不關心女朋友是否高興,也不關心我們死去的那個孩子。我只關心一件事,就是我能否獲得快樂?,F在我感覺再也無法從女朋友那里獲得快樂了,所以我要她離開?;蛟S這樣顯得有些自私,可我知道這樣下去對誰都不好。

    我告訴她,島那邊有一座廢棄的信號塔。沒想到這卻引起她的興趣,興奮得跳起來,說那可是這座島上的地標性建筑,嚷嚷著一定要去看看。她開始幻想信號塔的樣子,那里可能會發生的事,開始發愁該穿什么樣的衣服,該化什么樣的妝去見它,甚至著手規劃去那里的路線,似乎那座信號塔是全世界最值得去的地方一樣。起初我對這件事一點興趣也沒有,可現在看來,這應該是我們之間唯一的問題了,她遲遲不同意跟我分手,完全是因為我沒有帶她去看信號塔這件事。

    所以我們約好第二天中午等我睡醒(我有午睡的習慣),吃完她為我燒的最后一頓飯,便收拾東西前往島的另一邊。我松了口氣,終于要結束了。女朋友則在思考我們最后一頓飯吃什么,很快我就在她絮絮叨叨的聲音里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時沒有見到她,身邊也沒有她躺過的痕跡,她似乎一夜未睡。我在餐桌上找到一張她留給我的紙條,上面說,她出去一趟,可沒告訴我她去哪兒了,我內心慣性地開始擔心她,可后來想到我們馬上就要分手了,這種擔心似乎也不再必要。

    整個上午我裝作淡定地讀書,打掃衛生,拿著噴水壺侍弄院子里的羊齒蕨,收拾出發用的行李,內心不斷暗示自己要保持鎮定。臨近中午時,我感到睡意襲來,又躺倒在床上,可我睡得一點也不踏實。一會兒,我聽見女朋友回來了,佯裝還沒有醒,可耳朵卻不時捕捉她發出的任何響動,這決定了我一會兒該用什么樣的態度面對她。

    沒想到午餐她煮了一鍋香噴噴的面條,她知道我愛吃面條,我跟她第一次約會,吃的就是意大利面,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們吃了無數種類各異的面條。我本想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讓這次告別顯得輕松愉快些,可一想到這是我們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頓飯,胃口頓時便蕭條下來。

    出發前,她花了很長時間拍照,她的牙刷、書、口紅,還有無數她心愛的東西,都統統與它們留下最后的合影。走之前,她在門口的羊齒蕨前停下,從包里取出那口她珍愛的萬古燒砂鍋,抱著砂鍋拿著相機,背對我們住過的這幢別墅,將鏡頭對準這一切,露出一個可愛的笑臉,咔嚓按下快門。隨后將砂鍋摔在地上,接著將碎片與她之前包裹好的其他東西埋在了羊齒蕨下的泥土里。

    “好了,我們出發吧?!彼呐氖?,面色輕松地說道。

    一路上她步伐輕快,充滿活力,挎著我的胳膊,又開始哼唱自己編的那些無名之歌,對路過的每一樣事物都充滿好奇心,與所有她認為有趣的東西合影,之后再將它們破壞掩埋。這讓我總是沒來由地感到心慌,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么,下意識掏出隨身攜帶的金屬酒壺,那是男中介上次離開時偷偷塞給我的。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帶來食物和淡水,夠我們食用好久,畢竟這些當初都是寫進合約里的。所以我早就安排好了女朋友回去的行程,我與男中介說定,下次他再來時,幫我將女朋友帶回陸地,這樣她就可以重新開始生活。至于我,一個人生活在這里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我擰開壺嘴,趁著女朋友沒注意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像是一柄淬過火的匕首,順著我的咽喉一直插入胃里,我感覺整個人變得無比清醒。之后我將它揣回口袋,不斷摩挲著嵌進酒壺邊緣兩側的凹槽紋路,那種簡單重復抵達的過程令我感到安心。

    到達島嶼中心時,女朋友覺得有些累,我們便在一座褚褐色的火山前停下。它應該是幾萬年前某一次地殼運動的產物,最后一次噴發后便歸于死寂。我能想象靠近噴發口的火山灰順著山脈滾落大海中,在海水里經過漫長的冷卻,堅硬無比,在無數次洋流交匯的撞擊中,沉入幽深的海底。

    女朋友堅持要在這里宿營,我無法拒絕,其實心里早就做好了這一路上答應她所有要求的準備,就當是我對她的補償吧。我知道這實在微不足道,它無法重新彌合我們之間的傷口,只能抵消我心中些許的負罪感。

    我在火山側面找到一個巖穴,簡單收拾一下,撿了些散落在火山周圍的枯樹枝、火山灰和石塊,以便晚上生火取暖。那天傍晚,暴風雨奇跡般地沒有來臨,天空中都是清晰可見的星體,我很久沒有享受這樣平靜的時光了。女朋友指著天空中獵戶座、大熊星座、仙女座的形狀給我看,還告訴我蟲洞旅行和星際躍遷的區別。她對這些星星了如指掌,我從不知道她對天體物理學原來還有這么深的研究。接著,她又讓我陪她看一部電影,她拿出手機告訴我,在上島之前,刪除了手機里所有的聯系人和應用軟件,唯獨留著這部電影。那是一部叫《查爾斯·菲爾德》的美國電影,查爾斯·菲爾德是男主角的名字,一個同性戀詩人,他愛上一個黑人爵士歌手,可那個年代,這種禁忌之戀注定是場悲劇。最后兩人相約逃到別的國家去,但黑人歌手食言沒有赴約,痛苦的查爾斯在美國與墨西哥的邊境小鎮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標準的好萊塢式電影,可她卻說這是她最珍愛的電影,但我以前從沒聽她跟我提過這部電影,或許提過,但我忘了。她說這部電影對她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它教會她什么是人生,以及如何去愛。我聽上去多少覺得有些刺耳,但并沒發表任何意見。

    她一晚上不停地跟我講話,似乎想把一輩子的話全部講給我聽,最后我實在受不了她這樣的喋喋不休,覺得整個人快要爆炸了,不得不打斷她。等她終于安靜下來后,我問她白天去哪兒了,她說只是在島上隨便轉轉。以我對她的了解,她不可能只是隨便轉轉,她肯定做了某些對她來說至關重要的決定。但我沒再問下去,當然,她也可能只是需要時間去接受我們分手這件事,不過無所謂了。

    第二天,我們穿過火山后,終于來到島的另一邊,一個黑點出現在空曠的視野內,那應該就是信號塔了。女朋友停下來,長久地注視著它。很快,我們又走了一段路,信號塔出現在眼前。

    整座塔銹跡斑斑,一側陷入沙坑,另一側則被成群的海鳥占據。海鳥們在礁石堆和金屬架的縫隙間筑起數量驚人的巢穴,我們腳底下是經年累月堆積起來的厚厚一層的鳥類骸骨,踩上去會發出骨殖碎裂的清脆響聲,陌生人的到來顯然引起海鳥們的注意,無數雙眼睛注視著我們。

    我下意識拉住女朋友,可她卻大步朝前走去,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她便不顧一切地徒手爬上信號塔。在塔上筑巢的海鳥們受到驚嚇,撲棱著翅膀,成群飛到空中,遮住她纖細的身影。等海鳥們重新有秩序地盤旋在空中時,我看見她已經站在信號塔的頂端了。我仰望著她,她興奮地沖我揮揮手,讓我也上去。

    我有些笨拙地抓住通往塔頂端一截又一截窄小的鐵梯,爬得緩慢而焦慮,不知道在那里會發生什么。我的心跳越來越快,爬到一半時,我停下來,梯子上面被風干的鳥糞令我分心。等我終于氣喘吁吁坐到她身邊時,她握緊我濕漉漉沾滿污垢的手心,靠在我肩膀上。我看見遠處的云層層疊疊,風暴一如往常那樣開始聚集起來。

    不一會兒,她掏出那臺精心準備的相機,充滿笑意地說,一起拍張照吧。這時,海鳥們鳴叫著降落在我們周圍,那一刻,我看見她終于又恢復了昔日的美麗。

    鄭?然:一九八九年出生,畢業于上海大學,青年作家,編劇。小說作品散見于《青春》等雜志。編劇作品《驚蟄》入圍第二十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國際短片競賽單元,并獲坦佩雷國際短片電影節最佳短片提名?,F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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