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2019年第9期|孟小書:涼涼北京
深秋,距北京市政府供暖還有十天。屋里比外面冷,而且越坐越冷,手腳冰涼,會流清鼻涕。穿多少都緩不過來。蘇玲兒和孫闖闖縮在沙發上,裹著被子。孫闖闖的房子是陰面,所以更冷。因為這事,他前妻每到這時都要對他進行一番埋怨,埋怨了四五年,終于搬走了,再也不回來了?,F在,孫闖闖身邊換了一個捧著熱水袋的人。電視里放著孫闖闖最喜歡的電影《野豬遍地跑》,這是盜版碟,臺灣人翻譯的名字。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內容和名字一點也對不上號。故事背景建立在瑪雅時期,滿畫面充斥著血腥與暴力。男主人公以及他所掌管的部落,為了反抗瑪雅帝國的統治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戰爭和逃亡。從某種角度來說,這被臺灣人翻譯過來的片名,倒是也有幾分貼切。蘇玲兒看得眼花繚亂,加上昨晚徹夜失眠,讓她在溫暖的被窩里迅速睡著了。
這是孫闖闖第五次看這部電影了,原因是他手里剛接了一個劇本的活兒,網劇。根據制片方的要求,他要在一個星期里寫出一個兩千字左右的大綱,內容是一群美少女逃離一個被僵尸霸占的荒島。他要再看一遍這部電影來獲取靈感。他邊看邊記,起初還時不時跟蘇玲兒聊上幾句,后來干脆就不說話了。孫闖闖剛一閉嘴,蘇玲兒就睡著了。蘇玲兒剛一睡著,就被孫闖闖發現了。這是他的一大技能,永遠都能第一時間發現身邊的人是否在認真地與他一起欣賞或討論某個藝術作品。但凡有人走神、心不在焉他會立刻察覺到,更不用說睡著了(孫闖闖認為,這是對藝術和他本人極大的不尊重)。但凡被他發現,他就會大發雷霆,當然了,也僅僅是在心里??蓪μK玲兒就不一樣了,他一下把她拍醒了:“你怎么就睡著了?”
蘇玲兒驚醒,還沒反應過來,孫闖闖起了身:“你趕緊回家吧?!?/p>
蘇玲兒不明所以,也大怒了起來:“你是不是有病??!”
孫闖闖把電視關了,沒告訴她自己為何生氣,回了房間把門鎖上了。
蘇玲兒覺得他這人簡直莫名其妙,想吵架都不知從何吵起,穿上了衣服,憋著一肚子的委屈回家了。
蘇玲兒和孫闖闖是在一個面館兒里認識的。那天夜里,有個叫“學?!钡膌ive house有演出。演出結束后,是后半夜了,“學?!彼诘男『瑑豪锼查g擠滿了散場的年輕小朋友。附近只有這一家面館兒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里面擠滿了人,隊排到了外面去。孫闖闖哪兒都有熟章兒,有人給占地方。蘇玲兒和張依依在店門口排隊,凍得瑟瑟發抖。孫闖闖捅了一下費主席,費主席是個插畫師,按理說他和音樂圈的人搭不上關系。但曾經,他是孫闖闖的粉絲,喜歡他的作品。于是就這么玩到一起去了。
“你看門外面那倆姑娘怎么樣?”
費主席抬頭看了看:“不行,太柴了?!?/p>
“我覺得挺好,你再給我找把椅子去?!?/p>
孫闖闖起身向外走,拍了一下蘇玲兒:“哎,你們進來吧,我這有位置?!?/p>
蘇玲兒大喜:“真的??!”說著她就拽張依依要進去,但顯然,張依依并不是很情愿。
“我們不在這吃,買完了就走。我們還是再排一會兒吧?!睆堃酪赖?。
“打包回去,面全坨了,沒法吃。我們就坐在里面?!睂O闖闖用下巴指了指費主席坐下的那桌。
蘇玲兒又說:“就是,面怎么打包?快進去吧?!?/p>
張依依還是被蘇玲兒拉了進去。
幾人坐下后,孫闖闖為大家點了豌雜面。直到現在,每當蘇玲兒回憶起這個晚上時,都會覺得很恍惚。每當吃起豌雜面的時候,都能想起孫闖闖。蘇玲兒聽孫闖闖的音樂訪談節目已經三年了,是他的頭號粉絲。只是當時她被凍得快抽筋了,一門心思只想快點進到面館里坐下,才沒有第一時間將孫闖闖認出來。
經過了一番的盤道兒,蘇玲兒激動得快控制不住自己了,說了很多遍:“你真的是孫闖闖!”孫闖闖的心中大喜,遇上個姑娘居然還是自己的粉絲。孫闖闖和費主席兩人開始聊起了音樂圈的陳年舊事和各種八卦消息。每當說到敏感詞匯或敏感的人時,都會向四處望望,并將聲音壓低。
面終于端上來了,張依依餓壞了,自顧悶頭吃面。蘇玲兒聽著孫闖闖口中的奇聞逸事,著了迷,偶爾才低頭吃一口。蘇玲兒每次低頭吃面,孫闖闖就會閉嘴,等她抬起頭的時候才繼續講。這一低頭抬頭,孫闖闖就迷上了蘇玲兒。他覺得她低頭吃面時候的樣子特別好看。
凌晨四點,張依依終于坐不住了:“我不行了,眼睛睜不開了?!?/p>
“哎,再聊一會兒吧。等五點了,我帶你們去吃早點,看日出?!睂O闖闖極力勸說著。
“不行,我八點還有事呢?!?/p>
“我發現你做人就是太緊張了,為什么不能放松一點呢?你看,這也沒幾個小時了,回去你也睡不著?!?/p>
張依依站了起來:“我真回去了?!?/p>
蘇玲兒見她真要走,自己也站了起來。
“成吧,既然都要走那咱們改天再聚?!睂O闖闖迅速和蘇玲兒交換了電話。
臨走時,孫闖闖說:“我明天打給你?!?/p>
路上,張依依問她:“那人是誰???那么會吹牛逼的人,我還是頭一次見?!?/p>
蘇玲兒只顧傻笑著:“是么?可能是職業病吧。他是一個音樂訪談節目的主持人,主持人都特能說?!?/p>
“反正你離他遠點,看著不像什么正經人?!?/p>
“我倒覺得他挺有意思的,跟平時在節目里時一樣?!?/p>
張依依是個白領,離這些文藝青年八丈遠。在她眼里,他們都是不務正業的年輕人。蘇玲兒是她的同學,從初中到大學,她們的友情不是一兩句話能概括的。
整個晚上,蘇玲兒腦子里全是孫闖闖,又把關于他的所有信息和做過的節目復習了一遍。就連夢里也全是他。孫闖闖在告別之際,說今天會聯系,她就一直等著。從早飯等到了午飯,午覺睡過,電話還是沒響。蘇玲兒坐立不安,整個下午都在回憶昨夜的事,準確地說,是今日凌晨。一切變得似乎又不那么真實,但孫闖闖口中的那些人與事,又是那么生動。夜幕悄然而至,這一天終于接近了尾聲。今天是周末,除了兩個快遞的來電,再沒有其他人找她。人家畢竟是名人,名人的話怎能當真呢?
孫闖闖和白露分居已經三個月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相信白露這次是認真的。往常,白露也會鬧脾氣回娘家,但也就是三兩天的事。等她氣消了,自己想通了,就會訕訕地回來。白露想離婚,孫闖闖也是無話可說,他曾想過挽留,但話到嘴邊又不知如何開口。白露搬出的三個月里,他最大的收獲就是認識了蘇玲兒。這段時間,他一檔節目也沒做,收入全無,靠著昌平一套小兩居的房租過日子??删驮谟龅教K玲兒的當天上午,白露拎著兩個大箱子回來了。孫闖闖心中一動,但仍舊假寐。白露沒說什么,進了臥室,開始收拾自己殘留在這兒的東西,一樣不留地全塞到了皮箱里。孫闖闖見動靜有點大了,就說:“你這是干嗎呢?”
“收拾東西?!?/p>
孫闖闖趕緊嬉皮笑臉地抱住她:“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待會兒咱倆吃火鍋去?!?/p>
白露一把將他推回了床上:“你是不是以為我跟你開玩笑呢?我告訴你,你現在這副嘴臉,特別讓我惡心?!?/p>
“還沒想明白呢?”
“沒什么可想的,離婚協議昨天夜里已經發給你了?!?/p>
孫闖闖赤裸著上身,坐在床上。面對衣冠楚楚、義正辭嚴的白露,氣勢全無。他根本就不會明白,白露為何如此堅定。臨走前,她看了一眼孫闖闖說:“其實你從來就沒愛過我,對吧?”之后便把鑰匙留在門口,走了。
其實,這三個月里,孫闖闖并沒有特別思念白露,只是覺得日子過得十分沒勁。不再會有人等他回家,不再會有人與他一起深夜看電影、吃宵夜,更不會有人跟他拌嘴。當他看見離婚協議時,心煩意亂?;榍芭c婚后財產分得很詳細,字里行間透著股無情與無望。
“這么錙銖必較的干什么!”
又過了兩天,兩人速戰速決地把離婚證領了。
從民政局里出來,陽光烤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忽然想去動物園。當即給費主席打了一個電話,費主席沒接。他又翻了翻電話簿,想起了蘇玲兒。
兩個人到動物園時,臨近傍晚。家長們帶著孩子開始紛紛離園,所以人并不多。孫闖闖帶著蘇玲兒往里走,開始介紹,這是什么動物。蘇玲兒從小就不愛去動物園,覺得動物園里的動物都特別慘,但這次不一樣。
孫闖闖自顧自地說:“小時候,我爸每個周日都帶我去動物園。小時候走不了多少路,而且中午得睡覺,晚上去補習班,所以每次只逛半個園?!?/p>
他們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長頸鹿館,柵欄上的牌子寫著“嚴禁私自投喂”。但還是有人圍著,把生菜、餅干之類的食物從包里掏出來。孫闖闖也從布袋子里掏出一小把胡蘿卜條,分給了蘇玲兒幾根,看樣子是有備而來。蘇玲兒不敢喂,怕長頸鹿咬她。孫闖闖就攥著蘇玲兒的手,慢慢將胡蘿卜條喂進長頸鹿嘴里。也不知道蘇玲兒是真害怕,還是裝的??傊?,兩人自從喂完長頸鹿之后,手就牽在了一起。此刻的蘇玲兒覺得孫闖闖很可愛,她覺得喜歡動物的男人都很善良。
孫闖闖今早與朝夕相處四五年的媳婦兒離了婚,除了動物園,他哪兒都不想去。
晚上,孫闖闖帶著蘇玲兒去吃了牛肉拉面。孫闖闖對牛肉拉面有一種說不清的癡迷。在家附近四公里以內,有三家牛肉拉面,他只去在公交車站不遠的這家,是清真的。他說這家店不僅衛生條件好,而且湯熬得講究,這拉面最大的功夫是在湯上,不僅要一清二白,還要有味道。這“一清”指的是清湯,“二白”是白蘿卜。這三紅四綠是辣椒油和香菜。單看都挺不起眼兒,但你別小瞧它們,湊在一起就不一樣了。不信你嘗嘗……
蘇玲兒聽完孫闖闖這一大套的講解,對拉面又有了新的認識。孫闖闖又要了兩個雞蛋和三兩肉。蘇玲兒剛要下筷子,又被孫闖闖喝令制止了,說:“不是這么吃的,你得先把雞蛋剝好了,分兩半泡在湯里,再把肉片壓在面底下泡著。這樣涼雞蛋就能焐熱了,肉也軟了?!碧K玲兒照辦了,一邊吃,孫闖闖又說:“這牛拉看著簡單,其實這學問大了。越簡單的吃食,學問越大?!碧K玲兒從此對這“看似簡單的牛肉拉面”有了一種崇敬之情。但說來說去,也不過是一碗牛肉拉面而已。
飯后,孫闖闖自然而然地帶著蘇玲兒回家了。他家在天通苑,抬頭望去,是密密麻麻的窗戶。蘇玲兒想著到底哪扇窗戶是他家。在樓群中,兩人拐了幾個彎,終于到了。電梯間貼滿了小廣告。一只燈泡一閃一閃的,散著微弱的光。那光暗到不足以看清孫闖闖的臉。
孫闖闖的家倒是很有藝術家的范兒。CD架上還擺著一摞小卡片和刻有他名字的杯子,他說那些都是粉絲送給他的。蘇玲兒繼續參觀,發現了很多絕版唱片,也發現了他與白露的合影。白露的長發被風吹了起來,飄到了孫闖闖的面前,讓他的臉變得隱隱約約。
孫闖闖說:“來,挑個唱片聽吧?!?/p>
蘇玲兒在一張張地翻看著,終于選定了一部盜版碟。
孫闖闖:“別聽這個了,我給你推薦一張?!?/p>
孫闖闖一邊將CD插進播放器里,一邊說:“今天別走了?!?/p>
蘇玲兒:“那不行,我什么都沒帶?!?/p>
孫闖闖:“你需要什么,我這就去買?!?/p>
蘇玲兒:“我需要的東西可多了,而且這個點商店都關門了?!?/p>
兩人又爭辯幾句,最終蘇玲兒還是同意留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蘇玲兒在孫闖闖的懷里醒來。孫闖闖沒有拉窗簾的習慣,他說睡覺挺浪費時間的,這樣可以早點起床??山裉煸缟?,兩人起床時已經臨近中午了。孫闖闖感嘆著:“你說,在北京像咱倆這樣能在工作日睡到自然醒的人多嗎?”
蘇玲兒:“不多吧?!?/p>
孫闖闖心中一陣暖意,她突然抱緊了蘇玲兒??磥戆茁赌且黄獌核闶欠^去了。他又伸了個懶腰,起床了。孫闖闖的聲音又從廁所里傳出:“你今天干嗎?”
“好像也沒什么事,就是晚上要去個刺猬樂隊的新專輯發布會?!?/p>
“哦,他們也叫我去了?!?/p>
“那正好晚上一起去唄?!?/p>
“沒勁,我給推了?!?/p>
“那我回家了?!?/p>
“你怎么總是想回家?!?/p>
“我得回家換身衣服?!?/p>
“對了,你跟你父母???”
“對呀,怎么了?!?/p>
“那說白了,你就是還沒斷奶?!?/p>
孫闖闖從廁所出來的時候,蘇玲兒已經換好了自己的衣服。
“什么叫還沒斷奶,我自從工作后就沒再管家里要過錢了?!?/p>
“那還不是吃住都在家。就承認了吧,你就是那種飯來張口的小女孩兒?!?/p>
“我還不走了?!闭f著,又把衣服脫了,換上了蘇闖闖的大短袖。
孫闖闖家的客廳一側擺著一張巨大會議桌,能坐下十個人左右的樣子。早飯過后,蘇玲兒挑了一張唱片,可在挑唱片時,她又看見了那張合影,兩個人各坐一邊。蘇玲兒寫新聞稿,孫闖闖寫最近新接的一個劇本的活兒。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兩個人都很合拍。孫闖闖一邊寫,一邊和蘇玲兒講著、討論著。每寫完一段,都要給她看看。光看還不行,必須要講點自己的意見,才算罷休。孫闖闖的劇本寫得倒是順利,可蘇玲兒的稿子卻一篇也寫不出來。蘇玲兒心里覺得別扭,可又不知怎么開口。
到了晚上,孫闖闖又試圖將蘇玲兒留下來,蘇玲兒一口回絕了,隨便找了一個借口就回家了。她走出孫闖闖家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有種被釋放的感覺?;丶业穆飞?,蘇玲兒給張依依打了一個電話,她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張依依:“終于出現了,你都消失一天了??磥砟銈z發展得不錯???”
蘇玲兒在電話一端笑而不語,自己也不確定這樣的發展是否“不錯”。
張依依:“你們約會都去哪了?”
蘇玲兒:“先去了動物園,之后又去吃的……”
張依依:“吃的什么?不會又是重慶小面吧?”
蘇玲兒:“吃的牛肉拉面,可高級了。而且我倆都愛吃面條?!?/p>
張依依懶得再追問,說:“我告訴你,這種人你得離他遠點。你看他長的就是一副不靠譜的樣兒?!?/p>
蘇玲兒:“我現在就特別不愛跟你聊天,以貌取人,‘俗’這字就說你呢。而且,這話你已經跟我說過了?!?/p>
蘇玲兒對張依依的話,似乎有點無力反駁。
自從蘇玲兒走了,孫闖闖又獨自守著空房。他其實是一個不怕寂寞的人,內心豐富的人都不怕寂寞。但這晚不知怎么了,蘇玲兒的離開讓他心煩意亂,徹夜無眠。他坐在桌前,泡了一壺茶,洗了洗手,準備繼續完成劇本。但一個小時過去了,仍然枯坐在電腦前,沒有絲毫進展。他在房間里四處游蕩,看見了書架上的合影。他把照片拿起來,仔細端詳著曾經的他們。這是在哪拍的?像是蘇州。他忽然想起來,那次在蘇州的舊書店淘到了兩套連環畫,它們去哪了?自從買回來就再沒見到過,他把燈打開,四處尋找。孫闖闖拉起了床墊子,那五套從二手書店買的連環畫確實在此,與此同時,他當年與白露照的婚紗照也在。相框都鑲好了,愣是沒讓白露掛上去。照片中的孫闖闖是那么不情愿,白露是那么幸福。他覺得婚紗照很俗氣,白露也很俗氣。但白露在的日子,他又覺得特別踏實。
太陽逐漸升起來了,終于有了一絲困意。他合上電腦,昏沉地睡去了。這一覺睡到了下午,是被一陣吆喝聲吵醒的。他們這個小區是回遷房,園區不大,五六棟樓的樣子。不知是否因為回遷房的緣故,小區的物業形同虛設。單元門口的那一小塊地,被各家的大媽占用了,用來曬五谷雜糧。小區里的樹與樹之間掛上了鐵絲,用來曬被子或床單。無論年輕人怎么抗議,最終都拗不過老同志。白天,大爺們在院里會湊成一堆兒下象棋。隔三岔五的還有收廢品的在小區里大聲吆喝。乍一看,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像這樣充滿市井氣息的居住環境,城里基本見不著了。孫闖闖就是被收廢品的吆喝聲吵醒的。他伸了個懶腰,尋思著,醒了也好。
他簡單地洗漱和隨意吃了些飯,便又坐回那張巨大的書桌前,準備開始這一天的工作。三天后,就是與制片方約定的截稿時間。目前來看,進展還算順利,只差一個結尾就可完成。他看著屏幕,思路逐漸清晰,剛要開始打字,又一聲吆喝打斷了他。孫闖闖起身,想沖樓下喊一嗓子,但又憋了回去,關上了窗戶,重新醞釀。剛準備再次下筆,吆喝聲又肆無忌憚地透過窗戶傳到了孫闖闖的耳朵里。他拍案而起,穿著拖鞋沖下了樓。在下樓的過程中,他發誓一定要將那人暴揍一頓??烧嬗鲋鞘諒U品的人,一下又慫了。
“你能不能小聲點兒?”
“不能,小聲別人該聽不見了,我還怎么收廢品?”
“你……這是擾民,懂嗎!”
“這是白天,又不是晚上?!笔諒U品的人繼續吆喝著。
“你怎么不去別的小區?”
“別的小區不讓我進啊?!?/p>
“那你怎么才能走?”
“我得把今天錢掙夠了的?!?/p>
“多少錢算掙夠?”
“二三百吧?!?/p>
“掙夠了的話,明天還來嗎?”
“當然來了,這是我固定點?!?/p>
“得……你等著?!?/p>
孫闖闖以最快的速度沖回了家,從衣柜的最下面放襪子的抽屜里拿出了一沓子錢。數了數,一共三千,是上回給人家公司寫歌詞的稿費。他拿了出來,又數了五張一百的放回了抽屜里。攥著剩下的錢,又沖下樓。那收廢品的還在吆喝,他把一沓子錢放到板兒車上。
“今年別再來了?!?/p>
那收廢品的人呆住了,半天沒說出話來。
“跟你說話呢,今年能不能別再來了?”
“今年?離年底還好幾個月呢。這點哪夠?”
“不要算了?!?/p>
孫闖闖剛要把錢拿走,卻又被收廢品的人按住了。
“行行,聽你的。我今年不來了,我再去別地方轉轉?!?/p>
那人跨上板兒車,一邊吆喝著一邊走了。直到聲音消失得一干二凈后,他這才上樓。
天地傾斜,他睡死了過去。
劇本總算完成了,核對了兩遍后,迫不及待地趕緊發給負責審核劇本的徐總。以防萬一,還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告知劇本已經發到他的郵箱里了。一個星期過去了,對方杳無音信。孫闖闖終于按捺不住,給徐總打了電話,詢問劇本的進度。徐總很客氣,說是劇本看過了,但還不是很理想。孫闖闖就問,那預付款什么時候可以打給他。徐總又說,這得改到他們滿意才行。孫闖闖又說,可合同不是這樣寫的。徐總不耐煩了,說,少拿合同說事。孫闖闖急眼了,你們怎么能這么辦事?翻臉不認人呢?徐總也急了眼,說,不寫拉倒,有的是人寫。孫闖闖一下蔫兒了,說,不是這個意思,當然還是要寫的,肯定會讓公司滿意的。孫闖闖最后的結束語是“修改意見能告訴我嗎?”徐總說:“等有了修改意見會發到你郵箱里的?!闭f罷,便掛了電話。但這封郵件,孫闖闖遲遲沒有收到。
劇本的活兒結束了,蘇玲兒也被氣走了,放在抽屜里的存款也給了那個收廢品的。他一時想不出來還有誰比自己更慘。孫闖闖坐在桌上了,郁悶了兩分鐘,忽然一下又想開了。劇本這個活兒結束了,還有下一個。蘇玲兒只是走了,卻沒分手,錢沒了可以再掙。想到這,他豁然開朗。首先打給了蘇玲兒,此刻的蘇玲兒正在寵物醫院,她家的狗在院子里被另一只狗抓傷了眼睛。對方態度很好,說一定會負責到底。蘇玲兒在醫院里跑前跑后,沒看見孫闖闖的來電。
給蘇玲兒打電話沒接,心一下又涼了。想著她一定是不準備再見他了,這是為什么?只吵了一次架而已。
對于劇本的事,孫闖闖還是不死心,他又等了兩天,還是沒等到修改意見。他決定再給這部戲的制片人秦總打一個電話。但從語氣上判斷,秦總似乎已經忘記了孫闖闖這個人,并說他們已經更換了編劇。孫闖闖急眼了:“換人了?你們怎么能這么辦事!”
“孫老師,您先別激動,這也不是我的個人意思。我們就您的劇本開了好幾次會,換編劇也是我們制片方和影視公司一起決定的?!?/p>
“那之前說給我修改意見,是什么意思?”
“修改意見?我不知道這個事呀。當時是誰跟您聯系的?”
“你們負責劇本的徐總?!?/p>
“徐總?我聽說他好像離職了,我現在也找他呢。好多事沒交接就走了,你說他這人也太不靠譜了?!?/p>
孫闖闖腦子嗡的一下,沖著石板凳狠狠踹了兩腳。一位大媽過來了:“小伙子,不能損壞公物??!”說完,瞪了他一眼就走了。
孫闖闖被大媽一打岔,好像冷靜了些,也在這一刻接受了換編劇的事實。
“那我們的合同怎么處理?”
“合同?什么合同?”
“你們當初跟我簽的編劇合同?!?/p>
“那個合同我不清楚,可能也是徐總跟你簽的?!?/p>
“那我上哪找他去!”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誰跟你簽的合同,你就去找誰。這事跟我們一點兒關系也沒有?!?/p>
孫闖闖心中憋著的火堵在了嗓子眼,說不出來話,也發泄不出去。
“我這還有別的事,就先這樣吧?!闭f完,秦總就把電話給掛了。
這時候,孫闖闖電話又響了,是蘇玲兒。蘇玲兒家的狗已經進了手術室,她這才看見孫闖闖的來電,心中有了一絲安慰。她想著孫闖闖也不是那么不講道理和蠻橫,他一定認識到了自己錯誤,等著給她道歉呢??纱丝痰膶O闖闖是一肚子火。
“你干嗎呢?剛才打電話怎么不接?”
“我家狗的一只眼睛受傷了,我在醫院呢?!?/p>
“你晚上干嗎?要不要一起吃飯?”
“晚上我得弄我家狗,它剛做完手術?!?/p>
“不吃拉倒?!?/p>
孫闖闖把電話掛了,又踹了一腳石板凳子。大媽又及時出現。
“你怎么又踢凳子??!”
“我就踢!”
孫闖闖回到家里,電話又響了一聲,蘇玲兒發來了微信,說晚上一起吃飯。孫闖闖說,不是不吃嗎?蘇玲兒回:晚上我把狗送回家里,再去找你。孫闖闖心中又是一陣不快,難道自己比不上一條狗重要嗎?但最終,還是與蘇玲兒約了晚飯。
孫闖闖在家里實在待不下去了,電腦里的那個劇本文檔像是不停舞動的皮鞭,正在一鞭一鞭地抽著他。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這似乎不是一個合同或一個劇本訂金的事。孫闖闖對錢沒有太多概念。他覺得自己是個手藝人,既是手藝人,就要靠手藝吃飯。人家沒看上你這手藝,不給錢,這也說得過去。更何況,孫闖闖對物質沒有過多的需求,他現在身上穿的,是當年他奶奶給他爺爺織的毛衣外套。爺爺過世了,他就拿過來繼續穿。偶爾隔三岔五和朋友去看個演出,如果還能帶上個喜歡的或長得好看的姑娘,就已心滿意足了。
既然不是錢的事,那究竟是哪里不對勁了?算了,不想了。他看了眼時間,決定先和蘇玲兒去吃飯,說不定蘇玲兒能讓他想明白。
蘇玲兒比約定的時間晚到了二十分鐘。孫闖闖不喜歡等人,尤其是在飯館里等人。一方面,他覺得對方不尊重他。另一方面,等人的樣子看上去很傻。這二十分鐘里,孫闖闖幾次想走,但屁股始終也沒抬起來。無論怎樣,他還是想繼續和蘇玲兒把關系處下去。況且,他今天所遇到的事,得找個人聊聊。他曾想過跟費主席聊,但又一想,這么丟人的事還是不說為好。想來想去,竟無人訴說。他想見到蘇玲兒,而且從未如此急迫地想見到一個人過。他如坐針氈,不停地環顧四周,生怕被別人認出來似的。菜單被他翻了又翻,為了遮掩自己的尷尬,他不停地找服務員倒水。蘇玲兒的遲到,使他憤怒。但他又能怎樣,只好憤怒、尷尬地繼續等待著。等待一位可以訴說的人。
蘇玲兒終于來了,還牽著她那條眼睛受了傷的狗。飯店不讓寵物進門,只好給它拴在了飯店門口的電線桿子上。蘇玲兒不緊不慢地坐下了,身上帶著一股好聞的香水味兒。孫闖闖見到蘇玲兒一剎那,瞬間又釋懷了,又是一個全新的自己。孫闖闖立刻叫來服務員,點菜。為了迎合兩人的喜好,又點了兩碗面當主食。他不想讓點菜占用他們過多的時間,他要立刻進入主題。蘇玲兒一邊脫去外套,一邊碎碎念著自己狗的傷情和抱怨北京的堵車。在蘇玲兒喋喋不休中,菜逐漸上齊了。孫闖闖對蘇玲兒的瑣事毫不關心,那些都跟他沒關系,于是便粗魯地打斷了她。
“你家那狗不是剛做完手術嗎?”
“是啊,我沒時間給它送回家了,就帶來了。而且狗的恢復能力強,我看它精神頭挺好的?!?/p>
“我那劇本的事兒你還記得嗎?”孫闖闖說。
“記得啊,怎么樣了?”
“黃了。但我就是特別不理解,劇本有問題為什么不直接來找我,讓我去改呢?哪有一次就合格了的劇本,再說,換人也不跟我說一聲?!?/p>
蘇玲兒在醫院忙活了一天,餓了。只顧埋頭吃面,半天才抬起頭,問:
“然后呢?”
“還要什么然后?”
蘇玲兒又繼續吃面。
“你是不是覺得這是正常的?”
“是啊,沒什么不正常的。換人,換編劇都很正常?!?/p>
蘇玲兒想著,你寫得不行,人家沒當面跟你直說,算是給你面子了。難不成還讓人當面說出來?但這話也只是她想想而已。
“這也太不尊重人了?!睂O闖闖說完,立刻明白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兒在哪了。沒錯,是“尊重”的事。
蘇玲兒想勸勸他,可是又不知道該怎么說,只好一直聽著孫闖闖抱怨。孫闖闖一直期待著蘇玲兒能安慰自己幾句,可遲遲沒有等到。最后,孫闖闖和蘇玲兒又是不歡而散。蘇玲兒再也不想見到他了,孫闖闖心里對蘇玲兒也挺失望。兩人以吃面結緣,又以吃面結束。也算是一場有始有終的緣分了。
臨出門的時候,孫闖闖蹲下來看了眼她家的狗。一只眼睛被紗布蒙著,另一只被路燈照得閃閃發亮,黑黝黝的眼仁閃著紅色的光。兩人就此別過了,孫闖闖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空落落的。
太陽照常升起,又是全新的一天,孫闖闖這么安慰著自己??墒羌幢闶侨碌囊惶煊帜苋绾??他心里的問題和過不去的坎兒還是舊的,依然無法越過去。他頹喪地坐在小區院子里,被下圍棋的大爺、晾曬雜糧菜干的大媽、遛狗的中年人和推著嬰兒車曬太陽的婦女所包圍。他覺得特別溫暖,就想這么一直坐在人堆里。一開始,他不敢再回味這件事兒,想盡快把它忘記??汕乜偟纳ひ艨傇诙吪腔仓?,再后來,眼前似乎出現了他的面容,以及那副蔑視的神情。終于,他開始仔細回想,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越想越生氣。孫闖闖突然站了起來,朝著小區大門方向走去。他站在馬路邊上等出租車,腦子里想著他要一手拽著秦總的領子,另一只手狠狠地再揮到他臉上。趁著他踉蹌的時候,再沖他肚子上踹一腳。他的腎上腺素開始飆高,以致錯過了幾輛空車。
孫闖闖站了許久后終于攔了輛車。司機問他去哪,他激動得支支吾吾說不清楚。拿出了手機,翻出跟秦總的聊天記錄,查到了地址。他又翻看聊天記錄。秦總起初對自己是如此的尊重,態度又是誠懇和謙遜的,前后又以“孫老師”稱呼著。孫闖闖怎么也想不明白,其間到底發生了什么,才讓他有了如此巨大的轉變。他仔細翻看著,就是不明白。
他一路思索著,很快就到了公司大樓前。他帶著股殺氣進了樓,前臺把孫闖闖攔下了,說秦總還在開會呢。孫闖闖轉身又下了樓,他決定在一樓大堂等他。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心中的怒火逐漸消減了。何必和他動氣呢,見面還是盡量保持冷靜地把事情問清楚了。他一直在勸說著自己。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旋轉門,生怕錯過了秦總。半個小時過去了,秦總終于從電梯中走出來了,與他同行的還有他的女助理。孫闖闖看見了秦總,一下子就撲了上去。
“秦總!”孫闖闖的聲音有點顫抖。
秦總定住了腳,仔細看了一眼孫闖闖,終于認出了他。
“我是孫闖闖?!?/p>
“哦,我記得你,孫老師?!?/p>
“那件事,您能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怎么就突然不用我了?”
“這沒什么可解釋的,這也不是我一個人能定下來的?!鼻乜傄贿呎f著,一邊向前走,女助理緊跟其后。
“您等一下?!睂O闖闖向前拉住秦總的胳膊。
這是他們第一次的身體接觸。秦總看了一眼孫闖闖的手,毫不客氣地甩掉了。
“您今天必須得給我一個解釋,不然我過不了這道坎兒?!?/p>
“孫老師,我再跟你說最后一次,這事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是公司決定的?!?/p>
“你知道我寫這劇本花了多少時間和心血嗎?你們換人連說都不說一聲,是不是太拿我不當人了?”孫闖闖越說越激動,甚至聲音里都連帶著哭腔。
秦總繼續往前走,想盡快擺脫開這瘋子。但這更激怒了孫闖闖,他這次把秦總的胳膊拽得更用力了些。
“你要干什么?快放手!再不放手我叫保安了?!?/p>
秦總一邊掙扎著,旁邊的保安不請自來了。保安認識秦總,一下就把孫闖闖架了出去,轟出大門。這情景與他腦海里——把秦總狠揍一頓的畫面大相徑庭。面對秦總,他準備隨時打出的那一拳,還是被某種東西和情緒給壓回去了。他站在大樓的旋轉門外,被兩個保安阻攔著。秦總沒出來,應該是從地下停車場離開了。
孫闖闖咽不下這口氣,琢磨了一個晚上,寫了篇文章發在了網上。在臨發表前,他還是把秦總和該影視公司的名字給替換了。很多網友看了很有感觸,表示都遭遇過相同的事情。也有網友表示孫闖闖太自負,自己筆下功夫沒練好,人家換了編劇,再正常不過了。也有的人只點了“贊”。
蘇玲兒知道這件事,不是因為看到了這篇文章,而是從別人那里聽到的。后來,才去網上搜索到了文章。朋友一邊說著,一邊吐槽,說沒見過像孫闖闖這么愣的人。有誰會跟他們一般見識?一看就是剛入行不久??梢财婀至?,孫闖闖在音樂圈出道也算早,在社會上也混過這么些年了,怎么還這么的……缺心眼兒呢?朋友繼續說著,蘇玲兒心里有種說不清的滋味兒。蘇玲兒頻頻點著頭,就是說不出話來。朋友又說,他就是太拿自己當個人了。話音剛落,蘇玲兒瞪了他一眼,說:“怎么這么沒有同情心呢?”說完便走了。
蘇玲兒急迫地找了一個沒人的地方給孫闖闖打了電話。孫闖闖熬了一宿,現在正睡覺呢。蘇玲兒等不及了,直接沖到了孫闖闖家里。她要馬上見到他。拍了許久的門,孫闖闖終于憤怒地把門打開了:“有病吧!有這么拍門的嗎!”待他睜眼一看,是蘇玲兒,半天才從夢中醒過來。他很驚喜,也很想她。
“你怎么來了?”
“我就是來看看你?!?/p>
“進來吧?!?/p>
這是蘇玲兒第二次來他家,她不經意間又看了看書柜。孫闖闖和前妻的那張合影不見了。他前妻的蛛絲馬跡也全部消失了。
孫闖闖進了廚房,燒水,想給她沏茶。
蘇玲兒:“不用忙了,我就是過來看看你。見你沒事就好了?!?/p>
“坐會兒吧?!睂O闖闖端出來一杯茶,遞給她:“我能有什么事?”
“就是我聽說……”
“這破事傳得那么快?放心吧,是金子總能發光的?!?/p>
蘇玲兒把杯子放到桌子上,說:“我相信你?!彪S后就走了。
從這以后,孫闖闖再也沒見過蘇玲兒。
這天,關心他的人很多。費主席在晚飯時也出現了,但比蘇玲兒出現得更直接,他有孫闖闖家的門鑰匙。曾經有過一段時間,孫闖闖總是喝得不省人事,間歇性失蹤。為了防止他死在家里,費主席強行拿了一把他家的鑰匙。費主席開門進了屋,家中似乎沒人,很暗,很安靜。費主席探頭探腦地往里走,開了客廳的燈??匆娏藢O闖闖坐在沙發上呢,這倒是嚇了他一跳。
“我操,你丫嚇我一跳?!辟M主席說。
“你擅闖民宅,你還嚇我一跳呢?!?/p>
費主席把手里的啤酒和三把烤串放在了茶幾上。
“今天真是逗了,怎么都跑來了?”
“還誰來了?”
“沒誰?!?/p>
“那個小記者吧?”
孫闖闖把音樂打開了,放了一張搖滾唱片。
“我看蘇玲兒對你挺上心的,你真不再考慮考慮了?
“沒心思考慮?!?/p>
費主席知道他說的“沒心思”是什么意思。孫闖闖不主動說,費主席也不會主動問。他來孫闖闖家里不是給他解決問題來了,就是覺得他此刻身邊應該需要個人。畢竟,遭遇到這事,而為此傷心的可能也只有孫闖闖一個人。
“你是不是還沒從上次的失敗中走出來?”費主席問。
“我都這樣了,什么失敗沒嘗試過?”
“那你畏畏縮縮的,在怕什么?”
“怕的是相愛和結婚?!?/p>
“你就是想得太多了。感情的事不能猶豫。除非你不喜歡她,喜歡的話就得有個義無反顧的勁兒?!?/p>
“哪有那么多的義無反顧和不計后果,那只不過是給幼稚、沖動一個冠冕堂皇的說辭罷了。都快活到不惑之年,早過了那歲數?!?/p>
這話題就此結束了,關于愛情和事業的話再沒說過什么。兩個人聽著許多年前的搖滾樂,聊起了許多年前的人與事兒。最終費主席率先倒下了,這漫長的一天總算是過去了。
又是一個深秋的早晨,孫闖闖在一個煎餅攤前排隊,前面還有三個人。他無所適從,東張西望,看見遠處駛來一輛黑車,左邊尾燈罩舊得發白,右邊是嶄新的紅。這讓他想起了蘇玲兒家那只瞎了左眼的狗。她現在在干什么呢?他突然很想她。孫闖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只有這涼涼的空氣才能將這悲傷所抑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