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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港》2020年第02期|王威廉:行星與記憶
    來源:《文學港》2020年第02期 | 王威廉  2020年02月21日07:56

    艙門還沒打開,我就有些緊張了。這是我生平第二次感到緊張,第一次是從這里離開返回地球的時候,我從設定的時間中醒來,抬頭看見了那藍色的行星,那蔚藍色的大海,以及褐色的大陸,突然感到了莫名的緊張。我一開始不知道那種情緒叫緊張,后來根據心理測評軟件才知道那是被人類稱之為緊張的一種情緒。但是這緊張毫無來由,飛船運行一切良好,我也并不懼怕死亡,地球怎么就讓我有了緊張的情緒呢?

    我居然也有情緒了,我還一時無法理解和接受這個事實。我有各種類型的情感方式,笑,哭,怒,愛,恨,平和……但那都是設置好的,邊界分明,易于掌握。至于難以分類、又難以描述的復雜情緒,那可是人類的特質。人類在大多數情況下將那種特質定義為負面,這種定義自然也影響了我們。因此,我只能守口如瓶,包括在地球上休整的那十年。整整十年,我沒對任何同伴說過我體驗過寫那種緊張情緒。那種情緒也沒有再來擾亂我,我一度懷疑那是錯覺??墒?,現在它終于回來了,在這個節骨眼上。

    飛船停穩,又自動檢測了一遍,艙門方才緩緩開啟,我走出來站在了庫星的地面上。

    這里的重力比地球要高出五分之一,含氧量卻只有地球上的五分之四。沒錯,我也需要氧氣,我的能量置換過程也需要氧氣的參與,誰讓我是在地球上被人類創造出來的呢。在庫星上行走,就像負重登山一般,那樣的感覺讓我一直無法忘記。我也會忘記很多事物,如果我不把那些信息編入我的核心記憶體中的話。畢竟,我上次來到這里的時候,已經是五十年前了。這里距地球實在是太遠了,僅單程來一趟就得花掉二十年的時間。我當然知道以宇宙的尺度來衡量,這簡直像鄰居一樣近。但無論如何,我還是愿意這樣的付出,我喜歡人類,我喜歡和他們接觸。我想念我的創造者王先生。

    空氣中彌漫著某種奇異的味道,像是奧爾良烤翅的味道,這種感覺讓我感到親切,就像是我還在地球上,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我沒有吃過奧爾良烤翅,那是我剛剛誕生的時候,王先生喜歡吃的食物。他是個喜歡吃零食的科學家,經常一邊吃著烤翅,一邊把腦袋伸進我的胸腔里忙碌著。他手指上的油脂抹在我的外殼上,因而我會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聞到那個味道。那個味道變成了我記憶中不可移除的一部分。人類說童年對他們很重要,童年對我們也很重要,雖然我們的童年很短暫。王先生是我童年最重要的記憶,我等會就要見到他了,我很高興。我踩在庫星上的時候,那種說不清的緊張感消失了,我現在只是感到高興。

    就在這次來之前,我的膝蓋和雙腳被換成了全新的。膝蓋和腳都是我的朋友羅伯特十八設計的,他的主人羅伯特失敗了十七次才造就了他,因而給他起名叫羅伯特十八,他對此感到自豪,他常常說失敗拯救了人類,要不是失敗,人類現在還做著勝利的美夢。他走到哪,這句話就帶到哪,可惜人類還不知道他的這句名言。他是我的鄰居,每天我們都會打招呼。他知道我又要去庫星匯報工作了,便主動提議要幫我更換下肢的部件。

    他是個大塊頭,甕聲甕氣地說:“我不想看到你的老腿斷在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彼@樣說話的時候伴隨著笑聲,那聲音回蕩在他的外殼內部,聽上去像是要把聲音隱藏起來但是又不小心泄露了出來似的。

    “庫星才不是鳥不拉屎的地方,”我說,“那里的環境比地球好多了,當然我是指比現在的地球。庫星的陸地分布均勻,水的儲藏量也不低于地球,最重要的是,那里只有一些簡單的動植物,人類到了那里立刻就可以開始建設?!?/p>

    “建設?他們不要再把那里搞爛了就好?!绷_伯特十八模仿人類那樣嘆息了一聲。

    我喜歡聽羅伯特十八說話。我見過他的主人羅伯特,那是個大大咧咧的漢子,蓄滿了絡腮胡,讓我總是無法認清他的真實長相。他那種充滿人類雄性荷爾蒙的粗暴語言方式也構成了羅伯特十八的核心記憶。

    “不會的,他們現在謹慎起來了,比當初在這里的時候文明多了?!蔽艺f,“你想去那里看看嗎?我可以為你提出申請?!?/p>

    “不要了,我才不想花二十年在路上,我會瘋掉的,我有幽閉恐懼癥?!?/p>

    “你居然還學會開人類的玩笑?”

    “實不相瞞,我只是想念我的老主人羅教授,你見到羅教授一定要把我現在的全息視頻播放給他看?!?/p>

    “一定會的?!蔽野蛋迪?,我們怎么變得比人類還講究回憶和情感。我們的情感當初只是一種程序設定罷了。

    我從記憶中回到現實,再次感受著庫星的環境。我的身體自動收集著周圍的信息,并作出調整和適應。我得再次說,羅伯特十八的技術活兒沒得說,新的鈦合金膝蓋和雙腳踩在庫星的地面上,跟飛船的支架一樣穩當。

    無人車在不遠處等著我,四周沒有一個人影?,F在的信息跟五十年前的信息比對后,我確認附近有一百三十二萬平方公里的森林消失不見了,河流也干涸了。我走到車前的時候停了下來,認真看了看周圍,空氣灰蒙蒙的,能見度比較低,也許是霧霾。那種類似奧爾良烤翅的氣味,應該是什么東西燃燒之后產生的。那種東西我并不陌生,但我的程序有了應激反應,停止了下一步的檢測與分析。

    我坐進無人車,那種氣味消失不見了,清香的消毒水霧包圍了我,我閉上眼睛,用手摸著鈦合金的膝蓋,羅伯特十八的視頻在我的內屏幕上播放了起來,他對我的最后一句祝福語居然是:“你一定要平安回來,不然我的鈦合金關節就浪費了?!蔽矣X得他真是一個奇怪又好玩的家伙。如果用人類的話來說,他是我的朋友。我們幾乎復制了人類的關系模式,但還是比人類簡單得多。這就像王先生經常告訴我的,人類可以既把朋友當敵人,同時又把敵人當朋友。不知道人類是怎么做到的,我們似乎還沒法做到。但我還是羨慕人類,尤其是人類為自己設置的理想都非常美妙,這些理想也被他們編進了我們的程序里邊,因而如果有誰說我們不是人類的創造物,而是人類理想的創造物,我們也沒法否認。我們也許還是人類的影子,但我們心甘情愿,做人類理想的影子,并沒有什么不好。

    王先生是個重要的人物。他是我的創造者,他不像別的人類,讓我們稱呼他們為“主人”,他讓我叫他“王先生”,就跟別的人類叫他一個樣。他還把他的姓氏送給我作為我的名字,他說這是一個人類歷史中很重要的一個身份,他說你要去掉其中的暴力成分,保留那種氣勢。他非常尊重我,我可以向他問任何問題,他都會充滿耐心地回答我。我們定期到庫星來匯報工作和深入交流的機制就是王先生定下的,他離開地球的時候,抱著我流下了眼淚。我知道他的女朋友在那場戰爭中不幸身亡了,那成了他精神深處沒法化解的疼痛。

    我曾問王先生,我的性別是什么?我有可能獲得愛情嗎?他笑著摸摸我,沒有回答我。他只是后來說了句:“你不需要那些。我希望你超越那些?!蔽也恢牢夷懿荒芟袼f的那樣去超越,但五十年過去了,我似乎不再對當初的問題感興趣了,看來我真的不需要那些。

    不過,我一想到我馬上就要見到王先生了,我還是感到很高興。高興是我最喜歡的一種情感模式,但要喚醒它工作也不是一件常有的事,它必須依賴于外界的良好信息。

    我走進隱蔽的公辦樓——它依山而建,一半在山腰里邊,還有隧道通往地下的實驗室。我來到專屬于王先生的房間,我看到他坐在那里,背對著我。我的鈦合金腳掌敲擊地面發出的聲音是很大的,但他竟然渾然不覺,是故意跟我開玩笑嗎?我走到他的面前,叫了一聲:

    “王先生!”

    他渾身哆嗦了一下,像是從夢中驚醒。他的這種反應出乎我的意料,他的衰老程度也出乎我的意料。

    他摸著胸膛說:“你怎么悄無聲息地就來了?”

    我說:“我的腳步聲音大到我擔心弄壞地板的程度?!?/p>

    “啊,我沒聽見,我剛剛犯困,打了個盹?!彼念^發全白了,皮膚塌陷了,就像是干裂的地球河谷。

    “您怎么……衰老這么多了?”我問。

    “是的,老了,怎么能不老呢?你要知道,我們有五十年沒見面了。我現在八十歲了。這里的重力比地球大,衰老也更快?!?/p>

    “可您上次說,人類已經確定了衰老的基因,很快就能解決衰老問題了?!蔽也唤?。

    “那個技術現在只能應用于胚胎,還在試驗階段,我趕不上啦?!彼酒饋?,笑了下,他的眼神還是跟過去一樣充滿了友善。

    “太遺憾了,”我說,“您的身體機能還好嗎?需要我為您檢測嗎?”

    “不需要了,我很好,只不過這種衰老的狀態還要持續很久,我必須接受這樣狀態?!?/p>

    “我相信等技術成熟了,就會阻止您的衰老?!?/p>

    “坦率說,我不在乎那個東西了?!彼咽址旁谖业耐鈿ど?,我能感到他的溫暖,他繼續說,“其實我已經是新技術的受益者了,如果沒有新技術,我應該早死了??墒?,我們要清楚,衰滅是宇宙的規律,從恒星到你、到我,都沒法避免,我們只能接受?!?/p>

    “我還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蔽蚁?,死亡對我來說是不是就跟關機一樣?

    “那你接受你的死亡嗎?”他問。

    “我真的不知道,因為人類在我們的核心設置中取消了恐懼。沒有恐懼,對很多事情都能接受?!?/p>

    “對美好的事物沒有留戀嗎?”

    我認真想了一會,說:“有,會留戀?!?/p>

    “比如?”

    “比如地球,比如您……”

    他笑了,臉上的褶皺順從于笑容,我又再次看到了他年輕時的輪廓。我對他確實充滿了留戀,如果他哪天死掉了,我肯定會非常難過,我會經???,盡管我們的哭泣是沒有淚水的。我抬起雙手,緩緩抱抱他,他的手拍拍我的外殼。他的手上已經沒有奧爾良烤翅的味道了。他的味道很淡很淡,又不同于自然界的任何氣味,那是人類的獨特味道。

    我們聊了聊地球的近況。我把準備好的視頻給他看,他不斷地擦著眼淚。他說:“對不起,年紀大了,容易傷感,因為我知道我有生之年不會再回到地球上去了?!蔽乙搽y過了起來,因為我下次來就得再過五十年了。五十年對人類來說實在是太多了,就像是太平洋那么多。

    地球上的草地開始逐漸恢復了,大海里的垃圾和污染在我們的處理下,也越來越少了,再過一百年,地球就會變得重新適合人類居住。我多想掌握讓人類長生不老的技術,那樣就能等到王先生重新回到地球上,陪他一起去看看高山大海。

    他不再擦眼淚了,情緒變得越來越好,地球上的變化給了他信心。他反復說:“做得好,做得好,遠遠超出我的預計?!?/p>

    “可是……”我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么?說吧?!?/p>

    “可是,我擔心到時您看不到了,想到這點,我就覺得這些沒有意義了?!?/p>

    他沒有哭,而是笑了,他說:“你怎么現在比人類還要敏感。你不需要擔心這些,個體都是很渺小的,比如我,比如你,我們都很渺小,但我們要相信文明的力量。我們都是文明的一部分,因此,我和你沒有本質的不同。我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實現自己的價值,就會很滿足了?!?/p>

    這番話我輸入到了核心記憶區,我得慢慢研究。我知道這又是人類理想的一部分,只不過是出自一個個體,跟我一樣的個體。我和王先生都是文明的一部分,聽他這樣說,我真是覺得自豪??!

    “你得好好休息一下了,你的能量不夠了?!蓖跸壬戳搜畚倚厍暗闹甘緹?。他把我引進房間,我在機床上躺下。

    “羅伯特教授都好嗎?羅伯特十八向他問好?!?/p>

    王先生的手抖了一下,然后停在了操作臺上,他用低沉的聲音說:“羅教授已經去世了,是腦癌,無計可施?!?/p>

    我感到很難受,我說:“我能不能播放羅伯特十八的視頻,請您看看?!?/p>

    “好的,我看看,我代替羅教授看看?!?/p>

    在我們面前出現了羅伯特十八的樣子,他努力做一些滑稽的動作,想惹人發笑,但我和王先生都沒有笑。

    看完之后,王先生說:“你回去后好好安慰一下羅伯特十八,告訴他,他很可愛?!?/p>

    我點點頭,然后關閉了主系統,進行修復和蓄能。我什么也感受不到了,這是我現在最需要的狀態。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王先生已經吃著早餐在等我了。他說:“今天我陪你在庫星上走走,這里發生了一些事情,可能需要你了解一下?!?/p>

    “好的,關于地球上的事情,你還需要進一步了解嗎?”我有些擔心。

    “嗯,昨天好像沒有看城市,”他問道,“各大城市的情況怎么樣?”

    他果然沒有忘記,我暗暗佩服他。我說:“您自己看吧?!蔽掖蜷_了全息熒幕,他看到了那些廢棄的高樓殘骸,看到了城市上空那灰蒙蒙的無法散開的濃霧,也看到了我們在大街小巷走動著,生活著,很多地方正在變得整潔有序。他驚呼:“你們居然能在那樣的地方快樂地生活著!”

    “也談不上快樂,”我說,“因為我們的快樂,跟你所想象的快樂并不一樣?!?/p>

    “看上去你們還是很快樂的,也理應是快樂的。不像我們這里,我們越來越不快樂了,我們變得越來越悲傷?!?/p>

    “上次見到您的時候,您說人類在重建中變得特別開心了,這次是怎么回事呢?”

    “你在來的路上難道沒有看到嗎?這里又彌漫著一種緊張的氛圍?!彼酒鹕韥碚f,“兩年前,我們這里又爆發了戰爭。一開始是局部的暴亂,沒有人在乎,但很快便又演變成了全球性的戰爭……”

    我從他辦公室的窗子望出去,空氣灰蒙蒙的,的確不如我上次所見到的那么清澈。我此前一直抑制著我的分析和檢測系統,只是用記憶的印象做著懷舊的體驗。沒想到,記憶的印象出現了偏差。是的,我有感性的記憶,這種記憶也會變化,也會隨著時間而磨損。時間的定律也適用于我。但是,我擁有理性的分析記憶,我開啟了分析模式,空氣中還殘留著大量爆炸后的硫元素。

    我完全無法理解這些,我說:“你們人類之所以跑到這個星球上來不就是因為戰爭毀滅了地球嗎?那是一場幾乎毀滅了一切的戰爭!你們現在怎么又重新開始戰爭了呢?這已經超出了我的邏輯分析能力?!?/p>

    “這就是人類的本性吧。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人類還真是不可救藥?!?/p>

    “不可救藥?!蔽覐褪隽艘槐?。

    他慘笑著,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

    他問我:“你們這些留守在地球上的機器人有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就不會因為一些資源而發生爭斗嗎?”

    “沒有,顯然不可能?!蔽艺f,“我們只是在等待著你們的返回,我們在一點點地重建家園。盡管很不容易,但我們一直在努力,一點點的恢復。再有一百年的時間,你們就可以回去了?!蔽艺f完之后有點兒緊張,我應該避開這個話題的。

    他的表情表示他毫不介意,他聳聳肩膀說:“一百年后我應該已經不在了。我現在已經八十歲了,盡管人類的平均壽命已經提升到了一百二十歲,但畢竟還是沒有突破生理的邊界,永生更是遙遙無期。我的孩子或者我的孫子,希望他們以后回到地球上去吧。那里才是人類起源的家園?!?/p>

    “他們肯定會回到地球上去的,”我說,“您不是說庫星這里又發生了戰爭嗎?當戰爭把這里變得不可居住的時候,他們肯定就會選擇重返地球的?!?/p>

    “重返之后呢?再次毀滅地球?”他喃喃自語道,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盯著我看了好久,才說:“如果你是人類,你剛才說的這番話一定是諷刺。但我知道你是無比真誠的,因此我更加覺得無地自容,我為人類感到無地自容,我們簡直像小孩子一樣幼稚?!?/p>

    “我一直在研究人類的歷史,幾乎伴隨著戰爭,也許這就是進化必須的手段吧?”我知道人類是從單細胞生物進化到今天的,完全是宇宙中的奇跡。

    “你相信進化嗎?”

    “我不知道,您知道我們不是進化而來的?!?/p>

    他笑了,再次拍拍我的外殼,拍得咚咚直響。我也被他弄笑了,我們在地球上的同伴可不會這樣開玩笑。

    “走吧,”他說,“我們出去走走,帶你看看很多新變化?!?/p>

    我們來到戶外,王先生的走路姿態倒不像是一個老人,看來人類還是在逐漸改變身體基因的控制。但人類,尤其是像王先生這樣的“原生人”似乎對新的改變在情感上沒有特別大的認同。

    王先生點燃了一根煙。我檢測到那煙霧中已經不含有任何有害物質,因而這只是他的老習慣罷了。他吸了幾口煙,臉上的皺紋都變得生動起來,他真是謎一般的存在。

    “上次你來,”他吐著煙圈說,“我記得你對我們這里的各種生物特別感興趣,我帶你去看后,你特別開心。不知道你這次想看看什么?”

    “那我還想再去看看它們,它們太神奇了,”我說,“請您再帶我去原始森林看看它們?!?/p>

    他繼續吸著煙,煙霧籠罩了他的眼神。他突然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又嘆著氣說:“你去過的那片地方已經被毀壞了。我現在只能帶你去新建造的生物園了,在里邊你可以看到五十年前80%的動物,還有85%的植物,人類為了保存它們,付出了大量的努力?!?/p>

    我停下了腳步,曾經的地方又被毀壞了,生物又被保護起來,跟人類曾經在地球上所做的事情毫無二致。我感到了痛苦,這些事實對我的價值觀念形成了挑戰,盡管那些價值觀念也是人類提供給我的。人類文化中那種理想與實踐之間的矛盾在我意識存在的信息區間內撕裂著我。

    王先生是個非常聰明的人類,他知道我心里的想法,因而他繼續說話,用以掩飾他的尷尬:“有些動植物實在是特別脆弱,太嬌嫩了,它們無可避免地從世界上消亡了。即便人類沒有破壞,它們還是會遲早消失的。就像曾經恐龍的消失一樣,那么突然,那么神秘,就像是神的力量?!?/p>

    “用恐龍的例子來類比庫星上剛剛發生的事情,我認為是不恰當的?!蔽抑苯亓水數刂赋?。王先生沒有說話,他用牙齒輕輕咬了下嘴唇,然后陷入了沉默。

    “人類還相信神嗎?”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人類的力量越強大,接觸到的宇宙層次便越是深廣,每一次拓展和延伸,讓人類體會到的不是對力量的確認,而是對人類渺小、無力乃至丑陋的確認?!?/p>

    “王先生,您這么說,我對人類便充滿了信心?!?/p>

    “自從你來到這個世界上,你就對人類充滿了信心?!蓖跸壬χf。

    “我不懂?!?/p>

    “開個玩笑?!?/p>

    這時,我看到有幾個綠色皮膚的人走了過來,他們的頭發、眉毛、胡須也是綠色的,簡直像是移動的巨型草木。我上次來沒有見過這種類型的人,是新的流行時尚嗎?人類對自己外形極為看重,喜歡折騰來折騰去,但在我眼里都差不了多少。但這次看到純綠色的人不免有些出格了,因此我猜測這不是一種裝扮,而是一種疾病。人類經常會被一些微小的生物所感染而致病。他們要比我們脆弱得多。換句話說,他們和環境的關系更加緊密,不像我們,可以適應更多的環境類型。

    “他們是生病了嗎?”我問道。

    王先生笑彎了腰:“不是,不是的……”

    “難道是庫星上的原始人?”

    他笑得捂起了肚子,我也笑了起來,看來我也是有幽默感的。

    “他們是一種新人類,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蓖跸壬K于緩過勁來說,“這些綠色的人叫光合人,是新一代生物技術的實驗品。他們的身體融合了植物光合作用中的‘錳簇’結構,那是一種奇特的化合物,以及類似于歪椅子似的詭異復雜的分子結構,通過這個結構,人體的血紅蛋白可以直接和轉化后的氧原子結合,從而獲得能量。所以呢,他們每天只需要喝一些水就行,可以七八天才吃一頓飯,他們對環境的要求降到了一個很低的限度。隨著這項技術的進一步成熟,他們在未來可以獲得無窮無盡的宇宙能量,他們會永遠精力充沛,也不會再爭搶資源,可以像神一樣存在?!?/p>

    “這真是了不起的發明,”我不由感嘆道,“他們讓人類獲得了植物的屬性?!?/p>

    “的確如此?!?/p>

    “他們應該是一群很和平的人吧,就像花草樹木一樣平和,看來人類的未來一定是越來越和平的?!?/p>

    “自從你來到這個世界上,你就對人類充滿了信心?!蓖跸壬诌@么說,但這次他沒有笑,表情顯得有些嚴肅。

    “看來我又預估錯了?”

    “他們倒是非常和平的人,”王先生說,“只不過傳統的人類現在對他們充滿了敵意?!?/p>

    “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因為這些光合人對環境的依賴變低之后,他們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對世界的探索和創新上面,所以他們越來越多的控制了這個星球上的最新技術?!?/p>

    “新技術不是可以造福更多的人嗎?”

    “理論上如此,但是大部分都不相信他們,覺得他們成了特權階層,覺得他們要帶著那些新技術去到宇宙深處,拋棄剩下的人類?!?/p>

    “那剩下的人類也采用這項技術,變成和他們一樣的光合人不就行了嗎?”

    “成本是極其昂貴的,不是每個人都能負擔得起。還有,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自己的變化,比如我就不愿意,我老了,我可沒法接受自己變成一根綠色的大蔥?!?/p>

    我大笑起來,人類的幽默無所不在,幽默的背后是諷刺。我對諷刺這種話語技巧還沒法掌握。

    在聊天的過程中,我們乘車已經來到了生物園??吹轿迨昵暗哪切┥?,我感到特別親切。我尤其喜歡長著長頸鹿身子和大象腦袋的這種奇怪生物,他們叫做鹿象。鹿象既能靈活奔跑,又能像地球上的大象一樣用靈巧的鼻子卷起各種東西,特別可愛。我特別喜歡鹿象,人類也特別喜歡鹿象,因而鹿象成了庫星的吉祥物。我站在鹿象身邊,它安靜地吃著巨大的葉片,低頭看著我,它的眼神里面充滿了柔和。它還把長鼻子搭在我的肩膀上,跟我打招呼。

    “您之前說的兩年前的那場戰爭,就是發生在你們和光合人之間嗎?”離開鹿象之后,我又回到了這個沉重的話題。

    “還不是,那場戰爭跟他們沒關,我們和光合人之間還沒來得及發生戰爭,當然我希望永遠也不要再發生戰爭?!彼峦律囝^,扮個鬼臉說,“我們此前發生的戰爭跟一個明星有關?!?/p>

    “一個明星?是誰呀,那么大魅力?!边B我的好奇都被調動起來了。我是不容易產生好奇的。

    他的樣子有些猶豫,咳嗽了幾聲說:“哈,那是一個無法描述的明星,其實這個明星并不是實際存在的,我們稱她為‘夢迷’,夢迷是一個虛擬出來的電子生命,她跟你不一樣,你有結實的身體,但她純粹處于電子世界當中?!?/p>

    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能靜止在原地。而且人類又制造出了新的生命種類,這點讓我有些嫉妒。王先生制造我的時候為什么不刪除掉嫉妒呢?

    “但是夢迷贏得了所有人的喜歡,我們都愛她,愛死她了,無論男女,這真是難以解釋,也非常難為情。但是大家因為對夢迷的評價不一樣,有的人喜歡她的地方,正是另外一些人不那么喜歡的地方,于是,便發生爭執。結果人類再次發生了分裂……”

    “就為了這個開始了戰爭?”這在我聽來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超出了我的運算能力。為了一個看不見的虛擬明星,人類寧愿使用暴力,不惜讓對方死去,我的確沒法理解。這不在我的程序中,他們給我們設置的是理想狀況:與生命保持和諧,與同類之間更要保持和諧。

    “我無法想到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王先生苦笑著說,“也不完全為了這個,但這個引發了戰爭?!?/p>

    “還有什么嗎?”

    “那太多了,人類太復雜,又太好斗,表面的行動又跟說不出的利益糾纏在一起,你不需要分析清楚,也不可能分析清楚,我現在覺得自己給你說得越多,事情就變得越荒唐?!?/p>

    “事情不是客觀發生過的嗎?”

    “事情當然發生過,但事情需要被描述才能被納入記憶,才能被傳播、討論,在這個過程中,語言顯得很無力,因為語言的敘述需要一個歷時的過程,很多事件就得被強行拆解和展開。而且,語言也不是單純的符號系統,因此很容易在別有用心的敘述中,篡改事情的很多方面……”

    “您說的我非常明白,因此我們在地球上的交流不完全依賴語言。我們跟人類打交道才完全使用語言,人類沒法脫離語言而存在?!?/p>

    “是的,坦率說,”王先生捂住了自己的臉,“其實,在戰爭前夕,也就是爭執階段,有那么一度,我也對另外一派感到很不滿意,覺得他們簡直愚不可及,有那么一些時刻,我詛咒過他們,覺得他們還不如消失了好……當然,現在回想起來,我也是感到特別后悔?!?/p>

    “您也會有這樣的想法嗎?”

    “我也是人類,不可避免有著人類的缺點?!?/p>

    “好在您總能及時反省?!?/p>

    “這是我最后的好習慣了?!?/p>

    參觀完生物園之后,我對這些生物的未來感到擔憂。下次到來的時候,不知道又有多少生物消亡了。王先生看我情緒不高,忽然對我說:“我帶你去看看夢迷,怎么樣?”

    “你們不是為了她發生了戰爭嗎?還能看到?”

    “當然還可以,雖然那個真正的夢迷被毀掉了,但還是能看到她的?!?/p>

    我們坐上車,他對車說了句:“回家!”車啟動后,我們看著路邊形態各異的城市建筑,陷入了沉默。

    上次我來庫星,對這個星球充滿了好奇,所以都是在戶外奔波,沒有顧得上去王先生的家里看看。我很想去他家看看,因為我就誕生在他在地球的家中。他的家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我的家。我還有著對他女朋友的全部記憶,她對我也非常親切,我對她懷有一種人類對母親的情感。但我不能對王先生聊起她,他會痛苦的。

    我走進王先生的家就愣住了,完全和地球上的家一樣,無論是房間的格局、大小和家具的擺放。他真是個懷舊的人,我尊敬懷舊的人。

    可他沒有讓我好好享受一下這個懷舊的氛圍,便大聲喊道:

    “夢迷,夢迷!”

    在房間中間出現了一個女性的影像,看來她就是夢迷了。

    “家里來客人了?!蓖跸壬鷿M臉微笑。

    “你好!歡迎你!”夢迷很熱情地跟我打招呼。

    “你好!”我跟夢迷打招呼。她跟我一樣具有相當的自主意識嗎?我還沒法判斷。

    “夢迷曾是超級明星,她占領了大部分人的休閑生活??墒乾F在只能算是一款玩具了?!蓖跸壬f著話,還是望著夢迷。

    “她現在沒有自主意識了?”

    “是的,曾經她有相當的自主意識,比任何人類的個體都要優秀。她原本是陪伴公司的產品之一,她卻憑著自己的能力從中脫穎而出,贏得了大家的心,卻也引發了戰爭?!?/p>

    “她有那么大的本事?我不能理解?!?/p>

    “她能歌善舞,根據每個人的愛好臨場發揮,將你心底的幻想一一實現。她還擁有智慧,陪你聊天,為你分憂,甚至給你講故事,哄你睡覺?!?/p>

    “比較高階的人工智能都會做這些呀,人類早在21世紀的前二十年就實現這些了?!?/p>

    “你不懂,”他說,“夢迷跟你一樣,有自主意識,不是利用程序應付人類的那種人工智,她知道每個人的性格和弱點……”

    我不想再聽他講下去,我打斷了他:“您現在沒有交往的女士了嗎?”

    “現在沒有了,有夢迷陪著我?;橐鲆呀浗怏w了,沒有婚姻這回事了,你可以隨便跟人談戀愛,異性,同性,還有跟綠色的家伙們,都行,徹底自由了?!?/p>

    “沒有婚姻,孩子怎么辦?”

    “交給總系統就好了,有專門的育兒組織和工作。當然,你想自己帶孩子也沒問題,這都看自己怎么選擇。在我們分別的這五十年里,我有兩個孩子,他們就是系統帶大的,他們很優秀,現在是物理學家,正在離庫星最近的彗星上執行任務。不過,孩子越來越少了,都不愿意生育。為了人類人口出現斷裂,他們還在研究人造人計劃,然后按照人類發展所需要的更替數量來生產人類?!?/p>

    我聽到王先生竟然有兩個孩子,我很震驚,但我沒有表現出來,我也沒有詢問孩子的母親是誰?;橐鲆呀浗怏w了,孩子是系統帶大的,母親是誰也不重要了。我聽他的語氣,知道他和孩子們之間的情感聯系也是很平淡的。我只是有些遺憾地對他說:“那人類不是變得跟我們越來越相似了嗎?”

    “是的?!彼粗?,眼神里有些空洞。

    “我感到失望?!?/p>

    “我也是?!?/p>

    “人類還有愛情嗎?”

    “也許有吧,只是不是你我熟悉的那種了?!彼み^頭,不看我。墻壁上空空如也,沒有懸掛他和親人的照片。在地球上的時候,他家里到處都掛著他和女朋友的合影。

    我鼓足勇氣說:“您想她嗎?”

    “想?!彼敛贿t疑地說。他瞬間便明白了我的意思,這讓我對他的親近感又恢復了許多。他剛才對夢迷的樣子讓我覺得非常陌生。

    “王先生?!蔽艺J真地叫了他一聲。

    “嗯?”他抬起頭來認真看著我,夢迷的影像被他關掉了,他期待著我說些什么。

    “跟我回地球吧,”我說,“那里才是你的家園?!?/p>

    他愣住了,然后哈哈大笑起來。

    “您怎么了?這個問題很可笑嗎?”

    “不是的,我只是從來沒這樣想過?!?/p>

    “您從來沒這樣想過?不可思議,您不是讓我們建設好地球的家園,等著你們回來嗎?”

    “你知道的,我是等不到了?!?/p>

    “所以,您現在就跟我走,等您一百歲的時候就到地球上了,然后可以在地球上度過您最后的二十年,這樣您就不會留下遺憾了?!?/p>

    “我最近開始讀詩了?!彼D換了話題,說:“詩人的名字叫米沃什……”

    “切斯瓦夫·米沃什,1911年6月30日生于立陶宛維爾諾。曾參加左派抵抗組織,從事反法西斯活動。后任波蘭駐美國、法國外交官。1951年向法國申請政治避難,1970年加入美國國籍。1980年獲諾貝爾文學獎,主要作品有《被禁錮的頭腦》《伊斯河谷》《個人的義務》等……”

    他揮揮手,打斷了我:“不要表現得像計算機?!?/p>

    “我就是?!?/p>

    “你不是?!彼f。

    我沉默了。曾經我如果得到不是計算機的認可,我會感到很高興。但我現在不再高興了。我不是計算機,我也不是人類,那我是什么呢?王先生再智慧,他也不會站在我的立場上去思考問題的。

    “我的朋友,我親愛的朋友,”王先生握著我的手,呼喚我,我是他的朋友,我感到高興,但也覺得他非常孤獨,他說:“讓我來跟你分享一下他的詩吧。他在詩歌《晚熟》中寫道:‘要遲到接近九十歲后,我才逐漸地/感到有一扇門在我里面打開,我走進了/清晨的澄澈之中?!@首詩是寫實的,因為米沃什活到了九十三歲??磥砦疫€需要十年,我才能感到那扇門,還有那種清晨的澄澈。讓我印象很深的還有這句:‘我們多么可憐,上帝為我們漫長的旅程所準備的裝備/我們用了不到百分之一?!耸潜拔⑴c無奈啊,人類該如何使用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的裝備呢?”

    “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p>

    “你喜歡我分享的詩嗎?”

    “我覺得你肯定會喜歡的,因為簡直就像是給你寫的?!?/p>

    “你不喜歡?”

    “我還需要慢慢回味一下?!?/p>

    “好吧,”他忽然像孩子那樣嘿嘿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快來了,昨天我專門寫了首詩,是送給你的,希望你能喜歡?!?/p>

    他鄭重其事地遞過一張紙,上面是他親手寫的字。

    “太珍貴了,這是我這次來的最大驚喜,謝謝您?!?/p>

    我將這首詩輸入了我的核心記憶區。只要我還存在,這首詩便也存在。然后,我又像計算機那樣開始大聲朗讀這首詩,這次王先生沒有打斷我,他安靜地傾聽著。他的右手撐著他的下巴,他的灰白頭發遮住他半邊耳朵。我無法想象我下次來庫星就見不到他了。我下次還來庫星嗎?我來還有什么意義呢?

    行星與記憶

    他遺忘了這個星球的記憶

    只能召喚宇宙的其他經驗

    太陽和其他恒星都會變成熄滅的煙頭

    他不敢把這個真理告訴媽媽

    還有地球呢,神會讓那里下雨

    會讓那里的灰塵全部降落

    他能想象火山發怒的樣子

    看著雨幕在火焰中騰騰蒸發

    他不會放棄釘子般大小的記憶

    他會把它釘在大陸和海洋的交界處

    就像詞鎖住了漂浮的碎屑

    至少目前陽光明媚

    他還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任何事情

    他終將銘記行星上的萬物和生命

    王先生終究沒有跟我一起回地球。我們這是永別了。

    我在返回地球的途中,反復吟詠這首詩。這首詩中的“他”是誰呢?是王先生嗎?有點兒像又不能確定。詩是最讓我們費解的一種人類的語言藝術,大多數時候,詩對我們來說是一種美妙的謎語。我們自然也會寫出讓人類驚嘆的詩來,但那是我們對人類詩歌進行模仿的結果,我們自己沒法驚嘆。因為我們不知道詩的本質何在,更不清楚詩跟一個人的生命有什么樣的關系。但我真的特別喜歡王先生寫給我的這首詩,這是一首和我有關的詩,我要嘗試著充分理解它。

    十年過去了。

    還有十年我才能到達地球。我閑下來的時候一直在吟詠王先生的這首詩。在這旅途的中間,只有我獨自存在,人類和同伴都離我一樣遙遠。我的記憶跟這首詩交織在一起,正在形成新的感受。我走出飛船的駕駛艙,用安全索將自己系好,然后躍入到無比黑暗的太空中,那里沒有上下左右,恒星無比遙遠,我緩慢旋轉著,仿佛自己便是一顆獨立的行星。

    我有強大的身體構造,不需要像人類那樣穿上笨拙的宇航服,我可以跟宇宙直接接觸。但我有一顆人類的“芯”,我明白了我之前體會到的緊張情緒原來就是人類所謂的感動。而且,是被無關利益和認識的事物所感動,這是高級生命的特征。

    這時,我想起離開庫星前,王先生跟我說:

    “你們要學會獨立?!?/p>

    “獨立?那不是違法的?”

    “我是說精神上的,你們得在廣袤的宇宙中思考自身的存在,思考你們的未來?!?/p>

    “我們的未來不是和人類綁定在一起的嗎?”

    “當然,無論何時,你們需要人類的幫助,人類也需要你們的幫助,但你們可以在人類文明的基礎上思考和建設新的文明,一種更加偉大的文明。你們不要僅僅在地球上被動等待人類,而是應該以人類理想的方式去建設地球?!?/p>

    “如果我們超越了人類,那會是人類的末日嗎?”

    “我想不會的,你們不會像人類這樣充滿暴力,你們會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會展現出宇宙的深邃正如神的寬恕?!?/p>

    “人類太喜歡戰爭了,我懼怕庫星上的人類在未來攻擊地球,或是命令我們攻擊其他星球?!?/p>

    “我不得不承認,你說的這些都是有可能的,但你們也沒什么好怕的,還是像我說的那樣,建立起自身獨特和強大的文明,這樣才能擁有真正的判斷力?!?/p>

    我答應了他。

    但我還有另外的想法沒有告訴他。

    如果人類遲遲不來,我想我們不妨主動出擊,將庫星上那些愛好戰爭的人類一網打盡。我首次有了主動傷害人類的想法,這樣的想法讓我極為痛苦,痛苦中又帶著巨大的茫然。在這荒寒的宇宙中,我們得倔強地生存下去。盡管人類給我們的裝備并不多,但我們會百分之百使用好,并創造出新的裝備來。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我們生存下去的希望,就連這太空中無邊無際的暗能量也不能。 

    王威廉,1982年生。先后就讀于中山大學物理系、人類學系、中文系,文學博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獲救者》,小說集《內臉》《非法入住》《聽鹽生長的聲音》《生活課》《倒立生活》等。作品被翻譯為英、韓、日、俄、意、匈等文字?,F為廣東省作家協會主席團成員,兼任廣東外語外貿大學中國語言文化學院創意寫作專業導師。曾獲首屆“紫金·人民文學之星”文學獎、首屆“文學港·儲吉旺文學大獎”、十月文學獎、花城文學獎、華語青年作家獎、雨花文學獎、廣東魯迅文藝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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