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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獲》2020年第4期|徐皓峰:白色游泳衣(節選)
    來源:《收獲》2020年第4期 | 徐皓峰  2020年07月16日07:04

    1967年,北京城內的游泳館皆貼“禁止穿白色游泳衣”標語,成為慣例,延續二十余年——因為彭輝。彼時京城“玩家”盛行,打架斗毆、爭奪地盤,行事自有規矩和體系,同洋派的大院子弟沖突不斷。彭輝十六歲即憑半截鐵條成為玩家中的新秀,擔起對抗大院子弟之責,引起首長之女阮辛基的注意。他們談論世界,談論克魯亞克,周遭的一切在談論中發生和改變,玩家更替,對抗化解,江湖不再。

    白色泳衣仍是白色,入水透明,是幻象。世事如人妄想,唯情誼是真。

    2015年冬季,電影《老炮兒》上映,講六十年代街頭打架的人,老了倒霉。公映次日,傳說京城有三百萬老頭步入影院,皆是當年霸王狠主。

    李勤勞出影院,步行一小時去西便門外三百米的鹵煮火燒店,見店還在,一陣眼酸,四十年沒來了。落座后,發覺屋里都是剛看完電影的同輩人。

    “里面不全是演員,有位真人,四十年前跟我在地壇公園劃過刀子,模樣有變,勁兒錯不了?!?/p>

    “哪位?”

    “腰里窩兩支軍刺的?!?/p>

    “不是張涵予么?您多久沒看電影了,挺出名的演員?!?/p>

    “您信我這雙眼。這人死了似的多少年不露面,該是背著事,借個演員的名,不生后患。你舍得花錢再看一遍,就能知道,像是像,絕不是張涵予?!?/p>

    “有這錢,沒這閑。這人誰呀?”

    “芬蘭大勤!”

    “大勤呀!還真是他!”另一桌人搭話。

    李勤勞垂頭摸碗,后悔來了。

    另一桌人問:“你跟大勤,誰把誰打了?”

    前一桌人答:“他劃我三刀,我攮他一下,他不贏,我不輸?!?/p>

    “吹吧?!?/p>

    “有什么可吹的?大勤——我還敢打,要換成他上面的彭輝,我一定尿了。彭輝就死這屋里,知道么?”

    “那天我在,干了什么,猜去吧?!?/p>

    “您誰呀?我也在?!?/p>

    兩桌人迅速合成一桌。

    他們是殺死彭輝的人。

    彭輝這級別的玩家,就沒綽號了,用本名。玩家,是地頭流氓,最少稱霸一條街。不走正道,這輩子是來玩的,命短。

    李勤勞是個“戰犯”,玩家下面的打手。他以一把芬蘭匕首揚名,“芬蘭大勤”是他綽號。得這把匕首是后來的事,十五歲拆了家里一把老剪刀,帶半片剪刀上的街頭??础独吓趦骸窞閼雅f,上王麻子剪刀店買了把高碳鋼小剪刀,沒拆,整個揣懷里看的電影。

    我老了,聊天的人也老了。小剪刀張開三十度,刺人脖子,一下等于兩刀。

    李勤勞一人一桌,臨著做鹵煮的灶臺?,F今店主是位五十出頭的爹和二十出頭的女兒,爹守灶,女兒收銀。女兒問爹,店里真死過人?爹說,因為這個,這屋成了名勝,四十年來客人不斷。

    女兒問,彭輝是什么人。爹說,你出生那年,京城還有一家游泳館嵌“禁止穿白色游泳衣”的標語,便是因為彭輝。

    李勤勞傷感,說對了。1967年到1995年,二十八年時間,之后,京城游泳館全部翻新,再不見這標語。1967年,一位穿白色游泳衣的姑娘下水,泳衣沾水即透,滿池男性一瞬間全看見裸體。彭輝開創在游泳館亮刀的先例,連劃五人,引發騷亂,跌傷、踩傷二十人。

    之前,玩家不在澡堂子、游泳池動手,趁人裸身,手里沒家伙,不仗義。清末延續下來的老澡堂是私產,拼死要滅了伏擊暗算者,否則生意沒法做。澡堂改為國營后,沿用舊日職員,得新一茬玩家認可,延續舊日清白。

    游泳池是新事物,下層管事的對玩家免票,玩家回報,禁止小偷在游泳池儲衣間偷東西。小偷去游泳,碰見玩家,為避嫌,出水就走。更不許帶刀,泳池清白,遵照澡堂。

    彭輝破了規矩后,游泳館常見六七人穿雨靴、持棍棒沿池邊巡邏。白色游泳衣能引發群毆,成泳館共識,燒制瓷片,鑲上標語。

    江湖傳言,彭輝身中四十八刀而死,魚鱗一般。

    四十八刀,為應上“阿彌陀佛四十八大愿”,阿彌陀佛在遙遠天宇創立佛國,定下四十八種美好。玩家命短,過的是傳奇,活有作派,死有說法。

    實則僅一刀,自鎖骨插入心臟。刀尖狹長,放棄削砍功能,只為刺而設計的英國費爾班-塞克斯匕首方能做到。

    費爾班-塞克斯匕首是圓柄,像可口可樂瓶子,老太太納鞋底的錐子也如此,握滿手,能攢出力。城外部隊大院子弟搞到仿品和真品,進城打架,讓玩家開了眼。

    玩家不使偵察兵一擊斃命的刀技,主要是劃胳膊、扎大腿,對方出血或立不住,便贏了地盤。刺腹是最重的手,腹腔感染危險,還有救。頻繁使用刺眼的假動作已被稱為黑手,容易劃臉留疤,壞人面相,不仁義。

    彭輝的致命傷,近乎刀刃全部插入,刀速要快得讓他來不及掙扎,偏離一分,便刺不到心臟。大院子弟與玩家一樣是中學生,沒這本事,兇手是野戰軍人?

    四十年來,夢里起這念,李勤勞都會胃酸醒來。彭輝死前掙到大錢,賣去外省五卡車軍大衣——先給好處,再下手?

    彭輝尸體由李勤勞和彭輝妹妹擦身。妹妹驚訝發現,哥哥有了中年人的啤酒肚,彭輝差三個月至十九歲。死人脹肚,李勤勞把凸出的肚子揉回去。給彭輝翻身時,淌出股黑湯,兩人沒惡心,像原諒尿炕小孩般,都笑了,高度默契地繼續清理。

    因這妹妹,彭輝成了彭輝,否則會在街道工廠當裝卸工。那是他爸的工作,也將是他一輩子的工作。

    上新衣時,李勤勞瞄了眼彭輝,南北城的霸主,沒了眼神,竟一臉歉意。彭輝是三白眼——眼白多,尤其下方露白,老話里的毛賊賤相,該貓在公共汽車上當小偷,但瞳孔迎著陽光會變成淤血暗紅,大殺四方的兇相。

    彭輝十六歲,父親死在街頭。那年批斗資本家,富人不敢留金條,后半夜扔大街,父親去撿,被巡邏隊發現,跑得急,心臟猝死。家里遭劈家具、刨磚,搜出二十余根金條、七八條珍珠項鏈、四十幾只戒指。

    能撿這么多,心疼父親辛苦。

    家里攢的三十塊錢也被搜走。富人怕招禍的東西,窮戶怎么受得起——母親整日念叨這話,上公共廁所跌跤,覺得倒霉透頂,次日早晨起不了床,躺半月過世。

    怎么碰上這樣弱的父母?街道工廠對過世職工延發三個月工資撫恤,父親被巡邏隊抓獲,無此待遇。母親是家庭婦女,為補貼家用,給郊區鞋帽廠做縫布頭的零工,手停錢沒。

    為讓妹妹吃上飯,彭輝上公共汽車偷錢包。上去,才想起可以去火車站扛大包——臨時裝卸工,去了就有活兒,父親星期天常去。

    京城稱小偷為“佛爺”,失竊找不回東西,自我安慰,說成“當給佛爺燒香了”。南北城的佛爺彼此熟悉,各路公共汽車經過分配,絕不越界。外人上車行竊,會被攮刀子。

    彭輝一身汗,怎么把這忘了?是他三白眼面相使然,情急第一念要當賊,想不起別的。

    準備下車,碰上“佛爺炸鍋”——還沒到站,有乘客發現被竊,佛爺被憋車上,驚得滿車人油星四濺般。是位外地干部失了五百元公款,數額巨大,公共汽車直接開警局。

    警察上車后,座位下找到皮筋扎的錢卷,盯上彭輝——整車人只有他是一雙賊眼。彭輝帶著割皮包的刀片,未到警局,已順褲面滑在腳下,被兩位坐著的乘客看見,舉報揭發。

    彭輝死不承認,說車上另有佛爺,被關進禁閉室,俗稱“小黑屋”。

    彭輝五歲進過小黑屋。他上的幼兒園,因為在京城特色的老地段,一年接待十余次外賓參觀,總要求做新衣,對父親是痛苦負擔。

    幼兒園以廣播體操迎接外賓。彭輝是乖孩子,長得高,老師讓他買“的確良”白襯衣,站在臺上領操,一年多買不來,父親不管。

    今天他有了,母親縫布頭攢下的錢,第一次站臺上,提前二十分鐘就位預演,做“跳躍運動”滑倒,臉和白襯衫全臟。外賓即刻到,老師先讓他躲廁所,后考慮外賓可能參觀廁所,轉到小黑屋。

    小黑屋為降伏調皮孩子,無窗戶,兩米見方,關門后伸手不見五指,傳說有鬼和蛇,無一例外被嚇哭。彭輝進去就哭了,不是害怕,是覺得對不起母親,失去見外賓的榮耀,還進了壞孩子待的地方。

    五分鐘后,感到屋里還有別人,先趴地面喘氣,后爬上墻。

    彭輝幾天說不出話,夜夜噩夢,水里撈出來般流汗。母親帶他上道觀,尋過幾間殿,見一位守殿老道面善,講這孩子中邪,您給破破吧。老道讓朝神像磕頭,彭輝磕一個頭,老道說一句“有求必應”,之后問:“孩子,你求什么啦?”

    彭輝說:“您只讓我磕頭,沒讓我求什么呀?”

    開口說話了!母親謝恩。

    老道講這孩子遇上人間不平,瞳孔里落下恐懼和殺氣,恐懼好破,殺氣難消,讓孩子常來觀里掃地吧。每周日彭輝來掃地,母親在后院水池坐一天,先是洗老道一人衣服,后連老道左右屋也洗了。

    兩年后,彭輝上小學,學校不讓去廟里燒香,老道也不讓母親再來,說染上封建迷信,對你們不好。母親千針萬線做出雙布鞋送老道,從此斷交。

    母親死前念叨過老道,說自己七歲開始,給爹娘、兩個哥哥洗衣服,沒得過一句夸,嫁人后,還是洗全家,你爹嘴里也沒好,覺得是女人應該的,倒是老道每回都千恩萬謝。他是這輩子唯一夸過她的人,她死了,向他報一聲。

    母親火化,彭輝沒去道觀,怕這么多年過去,老道不在了,尋不到人,更傷心。

    十六歲的彭輝進入小黑屋,有些興奮,會不會跟幼兒園的一樣?過去五分鐘,感覺屋里多出個人,趴地面喘氣,爬上墻——

    毛骨悚然了十分鐘,忽然發笑。

    長大的好處,是比童年多了自省能力,察覺出怪音是自身發出,半米外的喘氣是自己呼吸,爬墻響動是自己衣服摩擦。人,如此不熟悉自己,造出鬼境。

    索性睡覺?;腥簧碓诘烙^,童年見的老道在一座舍利塔前掃地,昨夜大雨,塔脊上一只瓦質神獸被雷劈下。老道認出他,拾起神獸,說:“拿去玩吧?!?/p>

    彭輝接過,討教小黑屋經歷,沒察覺自身響動前,真切感知室內還有一人,距離多遠、爬上哪面墻,非常具體?!凹热贿@個人是我造的,這個世界是不是也是我造的?”

    老道回答:“我也是你造的?!?/p>

    彭輝醒后,警察放了他,車上佛爺被查出。

    回家,找出積累的肥皂片——肥皂越洗越薄,小成紙角,窮戶仍不舍得扔,累積多片后,捏合成大塊,可再洗衣——捏出夢里老道給的神獸。

    拿到工藝美術用品店問,這個狗一樣蹲著的是什么東西,得到回答:“叫尊,蹲著的‘蹲’字便來自它。一切猛獸的祖宗,誰兇吃誰?!?/p>

    以我為尊,誰兇吃誰——彭輝自知了命運。

    父親單位還是動善心,讓彭輝別上學了,頂替父親工作,家里不至于吃不上飯。彭輝拒絕,指向妹妹,說:“她該過更好生活,吃西餐、穿皮鞋?!?/p>

    單位領導火了,罵他發白日夢。彭輝說:“已經知道了,活著,是場夢。您等著,瞧我怎么發這夢?!?/p>

    兩月后,彭輝獨身來警局,請允許他進小黑屋清洗地面,燒支香。值班警員打電話匯報,上級指示:“讓做,看他生什么事?!?/p>

    真是打掃衛生。彭輝走后,聞著小黑屋里的香味,值班警員莫名其妙。

    彭輝已經成為需要慎重對待的人,南北城前所未有的一玩家。

    ……

    徐皓峰:本名徐浩峰。1973年生。小說作者、電影導演。小說代表作品《道士下山》《大日壇城》《武士會》《師父》《刀背藏身》等?!稁煾浮帆@《人民文學》年度最佳短篇小說獎。2014年電影編劇作品《一代宗師》獲第33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編劇獎。2015年電影導演作品《師父》獲第52屆臺灣金馬獎最佳動作設計獎。2017年電影導演作品《刀背藏身》獲第41屆蒙特利爾電影節藝術貢獻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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