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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鐘山》2020年第5期|羅望子:枇杷
    來源:《鐘山》2020年第5期 | 羅望子  2020年10月20日08:13

    1.今晚月亮真好

    掛在樹梢上時,它還在打瞌睡,升到兩幢高樓之間,又精神抖擻了:活像沖過涼水澡的婆娘。城里的月亮都他媽的不一樣,不像你老家,什么時候都是一塊玉米餅,或者干脆就是一泡土黃的屎:這可能也是你離家出走的原因吧。當然不是主要原因:再不離家,估計也要給父親打死。老頭子下起手來那叫一個狠,好像你根本不是他弄出來的。這個世界欠你一個父親,三兩句話不到,他就會揍你。這個世界也欠你一個母親,那女人生下了你,一百天不到,就跑得無蹤無影。她為什么跑,她想跑為什么還生下你?如果她不跑,估計父親也不會揍你揍得那么勤快,這死老頭子管不住婆娘的腿腳,關你啥事兒?既然如此,你還不如一走了之。

    情況就這么個情況:高考落榜后,在他的淫威之下,你去縣城插班復讀??赡苁且驗槟慵依锔F,長得又不像個人樣,班里的男生排擠你,女生嫌棄你。連那個死胖子都不把你當回事,朝你呼來喝去的。瞅準他落單,你貓在街巷把他揍了個半死。原來打人是那樣痛快,打得越狠越痛快,難怪老頭子每次下手都那么重了。你痛恨父親,同時又體驗到了他經常體驗到的快感:打人也會上癮的。哪成想,死胖子的父母在小縣城里都是有頭有臉的的人物??上攵?,留在那兒,不是挨父親揍,就是給學校逐出,還得掏錢賠償。到了你這把年紀,也該出去闖蕩闖蕩了。

    跳上火車,你啥都沒帶。也沒啥好帶的。你能想象得到,父親,還有死胖子的父母找不著你時的不甘和怒吼。父親讓你復讀,你一點也不領情。本來你是有機會去讀大學的,父親說,本三算個球呀,我兒子要讀至少也得讀個211。老頭子念過高中,做過代課教師,也算半個文化人了。這可害苦了你,自己的事自己清楚:你就不是塊讀書的料。父親不信,他把他的夢想寄放到你的頭上,堅定相信:你,能行。你行個屁呵行。至于那個死胖子,打了就打了,你一點都不后悔,相反還得感謝他哩:要不是他,你怎么可能怒火中燒,勇氣倍添,打完就走呢。

    3.來到鄰城,一晃就晃了三四年

    之間你也曾到另外一座更大的城市晃過?;瘟藳]多久,又回來了。你其實好像是個很戀舊的人。鄰城是你最初的落腳點,鄰城的臟亂差讓你感到親切。就連大雨過后,下水道泛出的惡臭你都覺得溫暖香甜,何況鄰城一直在努力:大街上小巷子里,到處都是創建文明城市的口號標語。而到了那個更大的城市,你整天都暈乎乎的,送快遞時,也老是找不著路。那個城市,就是一個陷阱,暈乎乎的你,整天提心吊膽。只有回到這里,你才像回到家里:也是奇怪,大城小城的格局都差不多,但只有在鄰城,你才是個路路通。

    你做得最多的工作,不是送快遞就是送外賣。因為沒有別的事可做,你跑得最多,業績最高,估計存款也最多:你不怎么買衣服,也從不回老家。你從來沒有動過回家一趟的念頭。從來沒有。像你這樣的人,回去也是受人奚落,討老頭子的責罵——幾年下來,估計老頭子打是打不動你了,他打你,你自然不能還手,搡開他還是笑嘻嘻的。這個城市給了你一個健壯的身體,這個世界,卻欠你一個故鄉。沒有牽掛的你,獨往獨來,像個冷血動物。說實話,你也不想這樣的:這樣的你,令你自己都感到害怕、絕望。所幸還有月亮,絕望到頂點,你只能抬頭望月,好像它才是你的兒時玩伴。

    閑落的時候,你除了看手機,還是看手機。你盤手機,并不是玩游戲,而是讀網絡小說,以玄幻、修真類為主??赡苣阆胂笞约阂材艹蔀橐粋€圣皇級高手吧,至少能修煉到混世大魔王境界,那樣就可以妻妾環繞兒女成群不死不滅了。你也明白道德大于功深,但是站在至尊巔峰的人,可以俯瞰眾生:誰不服看看?不服就砍,露頭就打。而且當你真的強大如斯,游蕩在外,一不小心掛了的時候,父親就會發現你的靈魂玉簡碎了:你真想知道,你死了,父親會不會后悔打你,會不會呼天搶地,會不會罵你這個不孝之子。你知道,這樣的想法非常幼稚,相當于黃粱美夢,可那種萬物皆螻蟻的感覺很爽。不然呢,你就只能盯著月亮發呆了。

    望著城里的月亮,你說,欠著就欠著唄,虱多不癢,欠多了不愁?;钊诉€能讓屎尿憋著嗎。這個世界欠你的太多了,再多那么幾個也無所謂。你根本不指望欠你的終有一天能還回來。你不是一個討債鬼。你對著城里的月亮說,至少我有兩個月亮,城里一個,老家一個:老家的月亮是本尊,城里的月亮就是分身了。你對著城里的月亮說,不過你也別皺眉毛,鬧情緒,我沒有歧視你的意思,也沒有資格歧視你。你們倆是可以互相切換的。怎么切換,那就得看我的心情了。你對城里的月亮說,當然了,你完全可以鄙視我,把我當作一團廢氣。

    城里的月亮當然不會理你,他依舊高掛蒼穹,安詳微笑。笑是他的笑,你什么都沒。但他不知道,在他微笑俯瞰之時,你決定要干點什么了。他絕對不知道,你會做出一個決定。人們要做出一個決定,總是很難的,尤其是像你這樣的人:大事做不了,小事又不屑做。你的那些工友們,歇工之時,總是要出去干點什么的。不是小偷小摸,就是順手牽羊。小勇昨天搞了一雙高幫雨靴。小武說。大元前天搞了一頂帽子。小武說。黑鬼呢,今天下午竟然搞了兩個胸罩。小武邊說,邊在胸前比劃著。二哥,你說黑鬼他搞那玩藝兒干嘛。干嘛,還能干嘛,他可以送給相好的,也可以帶給鄉下老婆唄。還有一點你沒說出來,也許黑鬼不對著那玩藝兒,就擼不出來哩。二哥,你說黑鬼在城里有相好的了?小武壓低嗓子問。那我可不曉得。那他就是帶給老婆的了。小武篤篤定定說。

    你摸出軍用水壺,呷了一口酒,嚼了兩?;ㄉ?,便遞給小武。小武照例推開。小武是工地上唯一不喝酒的小家伙。他是個新人,也是你的跟班。你的酒,也只有給小武喝,因為你曉得他不可能喝。工友們想喝酒了,總是一塊兒搭伙。就你一個人喝,而且你不在吃飯時喝。喝酒于你,就像喝茶一樣,晚班后,你會時不時地來一口。工友們喝的散裝酒。你買瓶裝的。以前喝拿壺酒來,后來改喝江小白。這個世界唯一不欠你的,好像就是酒了。也因為你喝的是瓶裝酒,大家就喝不到一塊兒。他們哪怕慶祝什么,最多也就喝喝黑村長或者牛欄山。你知道,他們在背后會笑你裝逼,你不在乎。小武別的不行,工地上的消息,他對你總是實時報道。但他從不透露別人對你的看法。他認為,搬弄是非嚼舌頭,不是男人干的事。

    5.你不明白,他為什么叫你二哥,而不是大哥

    難道你比他還二嗎?同樣,小武也不理解你為什么把酒裝在軍用水壺里喝。小武說,他雖然不喝酒,但把酒倒在水壺里,哪里還有喝酒的感覺呢?

    你告訴他,這水壺是老錢的遺物。老錢頓頓不離酒。老錢買了個女人成了家,欠了一屁股債,就出來打工。孩子三歲時,女人跑得不知所蹤。老錢說,家不成家了,還留錢干嘛?不如喝掉。一個烈日炎炎的午后,喝了酒的老錢從二十層高的腳手架上摔下來,碎得像西瓜瓣,拼都拼不齊整。賠償款給他的弟弟和妹妹拿走了,就留下一個水壺。扔在垃圾桶里,被你撿了回來。小武說,這么晦氣,你更不該用它了。你說你擔心個啥,還能比老錢更倒霉嗎,再說我上工又不喝。小武連連搖頭。

    你為什么一定要帶著那個水壺呢?除了存貯攜帶方便,你想,也許你就像老錢那個沒娘的孩子。那么水壺于你,就是唯一的能拿得出手的遺產了。老錢的孩子究竟養在他弟弟家,還是妹妹家,沒人曉得。但那個你從沒見過,也永遠見不著的孩子,始終懸在你的腦子里,無法擺脫。這真是要命,又好像你的丹田里還寓居著一個小小的人兒。那么,你天天捧著水壺喝,那小小的人能否感應到他死鬼爹的氣息呢。這么一想,你不僅不再糾結,反倒像是在做一件善事。你像個好人嗎,恐怕沒人覺得。只有小武,天天晚上和你窩在一塊兒。你問他,怎么不出去逛逛,這樣窩著,別悶出病來。

    小武倒是無所謂,他說,沒錢,出去逛個屁呀。你嘿嘿一笑。他說,二哥你笑個啥,我說得不對嗎。我為啥笑你懂的。就曉得瞞不過你,我承認,我不敢一個人出去,你又不陪我轉,只好悶著了。怕個球呀,怕你還敢離家,跑到鄰城來。那也是沒辦法。小武搖搖頭,說要不是遇到二哥你,我還真有可能家去的哩。干嘛,既來之,則安之,你真的回家了,又想著怎么出來了。嗯嗯,還真有這可能。小武呵,出來的人是回不去的。小武捂耳閉眼直蹬腿,我聽不懂,也不想聽懂,我只是想我媽了。

    你應該是偷跑出來的吧。

    這你也曉得,小武瞪圓了眼,我媽一定急瘋了。

    7.小武的成績不如你

    家里條件比你好得多,小武根本不必出來打工。和你情況相反,小武爸爸在外養了個小女人。直到給小武生了個妹妹,小武媽才曉得了。一怒之下離了婚。小武爸給他們娘兒倆留下一套房子和一百萬,一次性了結,和小女人過起了小日子。

    小武爸和兒子有過一次談話,說他是不想離的,更不想再生孩子的。本來,他是想把那套房子和一百萬給那個小女人,從此兩清。不成想到了結時,小女人說她懷上了。一查,還真是懷上了。小武爸見不得女人掉眼淚,當初也是因為小女人的眼淚上的套,現在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小武說,媽一離婚,馬上就后悔了。我一定是被下了藥,我怎么可能提出離婚呢,媽說,我應該惡心死他們,讓這兩個狗男女過不定神。我不離,那個狐貍精就扶不了正,我是大房,她就得看我的臉色。媽說,我真是個傻逼呀!

    離婚后,媽的性情完全不一樣了,動不動就說重道話,真的像是祥林嫂轉世。她總是從那個狐貍精罵起,罵完小武爸,就罵她自個兒,最后總要落實到小武身上,說他不爭氣,一點幫不了她。媽相過幾次親,但從不把男人帶回家。只要她滿面春風,就曉得她喜事上身了。她說她要氣死那個王八蛋,不給他戴上一百個綠帽子絕不罷休。但結果都一樣:沒多久,她又落落寡歡,成為怨婦。小武的好日子就到頭了。開始,她還僅僅是罵罵小武,摔摔杯碗,后來發展到敲小武的腦瓜,再后來,罵著罵著,就把剛燒好的電水壺往小武身上扔。幸虧小武閃躲得快。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小武逃出來之后,他媽找不到撒氣者的瘋癲相。她會后悔嗎?不太可能。也許她和你一樣,覺得整個世界都欠她的,尤其是小武爸爸。當然也包括小武,她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到這么大,幫不了忙不算,還扔下她跑了。

    這么一想,你都有些可憐起這個瘋女人了??墒切∥渫瑯涌蓱z。像他這個年紀,應該和同伴們一起,騎著單車,呼嘯街頭;或者情竇初開,為第一封情書如何起筆抓耳撓腮?,F在倒好,和你一樣,窩在工棚里。小武每天晚上蹲在被窩里,氣喘吁吁,把他的青春全部獻給了自個的左右手。

    小武說,他上過一次街,一出工地,就給人盯上了。那個家伙像塊狗皮膏藥,怎么甩都甩不了。沒走多久,盯著他的人,就由一個變成了兩個三個。他們傘兵一樣,呈包抄狀,卻并不合圍,仿佛面對到嘴的獵物,尚未戲弄盡興。二哥,你說他們到底是些什么人,他們盯上我一個打工仔,有什么好處呢?

    你苦笑著搖搖頭。也許他們是一群色狼。也許他們看中了小武身上的某個器官。誰知道呢。你不敢把你的胡亂猜測告訴他。小武本就心驚肉跳了,要是告訴他這些,沒準天天做噩夢,到時候倒霉的還不是你?

    可是你和小武,又有多少區別呢?你也不敢上街。你不是怕別人,而是怕自己。你怕管不住你自己。如果走上街頭,你那陰冷火熱的眼神,肯定會嚇壞別人。冷血動物一樣的你,和小武一樣,情欲如野草一樣瘋長。連小武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你又怎么能免俗呢。你不可能像小武那樣,躲在被窩里自娛自樂,也不可能像工友們那樣,到浴室找個按摩的解決。說實話,先前你干快遞,多跑多得,可每天都要面對那些穿著睡衣或者吊帶裙的女人,她們的冷漠、蔑視、警覺和挑逗,時時刻刻,對你都是一種煎熬。尤其是那些無聊女人的挑逗,可能會給你帶來滅頂之災:誰曉得她們心里怎么想的。當然更多的女人是警覺,好像你真有什么壞心眼。而你恰恰就是壞心眼。你一面承受著煎熬,一面左顧右盼,拿不準主意。直到網上傳來壞消息,一個快遞小哥強暴女客戶被抓,你才驚出一身冷汗,辭了工作。你被自己的壞心眼嚇壞了,好像下一個被抓的就是你。你只能呆在工地上。哪里也不敢去,哪里也去不了。把自己拘禁起來,省得公家動手,這好像是個不錯的辦法。

    9.有一陣子, 工地上來了一對可憐巴巴的母女

    母親吊梢眉,女兒杏仁眼。她們原來在礦上營生。小煤窯小磚窯陸續被清理被查封,無處可去,她們便一路南下了??吹侥亲瞿赣H的炒得一手好菜,工頭便默許她在廚房里打打下手,忽略了母女倆本來的身份。

    你們的工地沸騰開了,工友們干勁倍增,工頭的斥罵聲也少了許多。逢上雨天、雪天,工棚里更是溫暖如春,大家都有了動力嘛:出門畢竟有危險,在自己的地盤上解決,還是劃得來的。沒了后顧之憂,連帶著工友們之間的爭吵打斗也不見了:安定團結,眾志成城,這正是工頭喜聞樂見的局面,工程進度也大大提高。因為這對母女,大家都恢復了禮貌謙讓,一團和氣,就算拌個嘴,也是笑嘻嘻的,好像日子本來就該過得這樣。

    可惜好景不長,一個熱火朝天的夜晚,母女倆被抓了個現行,給從天而降的警察帶走了。工頭出去應酬了,不然也得一把抓。工頭罵罵咧咧地去繳了罰款,把人帶回來后,還是罵罵咧咧的,把大家集中起來,審問誰是那個通風報信的。自然無人承認,因為沒有理由舉報。他只得采取背靠背的手段,逐個盤問。一番摸底排查后,所有的嫌疑都指向了你:好像只有你,和那母女沒做過交易。

    你的確就是那個告密者,可他們沒有確鑿證據:工地上時不時來些探親的女家屬,她們就沒有報信的可能嗎?工頭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你,他和兩個手下,陪你玩了一天一夜。他們用大燈泡對著你照。你一犯困,他們就扯住你直嚷嚷。這實在是有點意思。你沒想到,有一天你也會類似課本上描寫的英雄人物:玩死也不說。玩累了,你就來口酒:他們還沒有膽大到沒收你的軍用水壺。最后,你實在撐不住了,伸了個懶腰說:老大,你這樣可不好,你私設公堂,我完全可以報警。不待他開口,你又說,是我又怎么樣,不是我又怎么樣,你還能把我吃了,扣我的工錢嗎?如果你打擊報復,那就多了一項罪名了。

    工頭桌子一拍:謝紅塵,反了天了你還!

    兩個手下精神一震,就擁上前來。

    你不慌不忙,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鐵鏈,甩出哐啷啷的響,說:動手吧,兄弟,你們一動手,我就可以自衛了。再說,你們也犯不著為這破事兒傷了咱們兄弟們的情義和性命吧。

    兩個手下怔住了,回頭瞅瞅工頭。你說,別瞅了,這是我和老大之間的事兒。老大你不想放過我,那咱倆就干一場,生死聽天。

    當時你就是這么想的。反正你也沒什么牽掛。你甚至想到,如果你死了,老頭子收到你的骨灰盒兒,會作何感想呢??蛇B這個機會工頭都沒給你。他說,好了謝紅塵,你這玩笑搞大了。我不就是了解一下情況嗎?有你這樣玩命的嗎?我也就是可憐那母女倆,想給她們一條活路。既然她們回不來了,那這事也就過了。

    11.被抓的工友沒臉面

    都散到別的工地上去了?,F在到處人手緊缺,工頭為此牙痛了好幾天。派工人們去別的工地拉老鄉,人家進都不讓進。工頭只得親自出馬,連哄帶騙,招了幾個半吊子瓦工。

    小武就是這時候,誤打誤撞地過來的。一來就是正式工,跟在你后面,扳鋼筋。像你們這種沒手藝的人,在工地上也只能拉拉鋼筋,照看照看攪拌機。逢年過節不想回家的話,就和兩條土狗一塊兒,輪班看大門。

    工地一下子恢復了平靜和冷清。她們的離開好像也帶走了工友們的魂兒,個個都沒精打采的。想到之前的熱鬧,大伙兒免不了借酒澆愁長吁短嘆。小武混雜其間,也聽到不少故事。他想繼續聽下去,可大家心里煩著呢,沒人鳥他這個小屁孩。越是聽不到,他越是好奇。沒人鳥,他就纏著你。誰讓你是他二哥呢。他說謝二哥比他親媽還親,他說謝二哥是工地上最帥的男人。在他的一頓馬屁狂攻之下,你只得說了個大概。

    小武整明白了,久久不響。你有意逗他,問如果他當時在,會不會那個。哪個?小武你想不想和那姑娘弄交易。小武斜了你一眼,嚷嚷道,我有病啊我,她和那么多人弄,不臟么??雌饋砟氵€做了件善事哩。估計小武說是這么說,真的遇到那種情況,很難像你一樣,把持得住。果然,歇工后,小武經常向你打聽那個姑娘:多大年紀了,長相好看嗎,她媽咋就那么狠心呢。而且你發現,每次聊完那姑娘,他就心滿意足,迅速鉆進被窩。沒過幾天,他又反反復復問將起來。你都懶得理他了。你不開腔,他就自言自語,自問自答,好像不經過這個步驟,就無法進入下一程序。

    中秋節晚上,你喝酒,小武剝著花生,問了最后一個問題:二哥,聽說工地上,也只有你,沒碰那姑娘,為啥?

    為啥,你不是說了嗎?

    我說啥了?

    你說那么多人弄,那么臟。

    哼,誰信呀,你是看不上人家吧?

    我一個打工的,可沒那本錢。

    你一定心里有女人了。

    我呸,睡覺去。

    哈哈,你急了,二哥急了,讓我說中了吧!

    13.的確有個女人讓你心動了

    那時你還在做快遞員,送包裹到她家門口。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出現,光快遞小哥強暴女客戶的事情,還不能讓你立刻決斷。她不像別的女人那樣警惕。她總是笑瞇瞇地開門、簽字、收取。她的笑讓你恍然想起老家的野菊,不免心頭一顫。她收到的包裹不是書,就是鮮花。以鮮花居多。你只見過她兩面:開始是送到她家里,后來送到學校門房里,就見不著了??磥硭€是一個好老師哩。

    送她鮮花的不是學生,就是家長。有一個家長,應該是家長吧,每周五預訂了空運鮮花,定時送達。你給她送的花越多,越是對她感興趣:應該還有別的快遞公司送吧,那她每個星期得收多少花呀。

    見不著她了,你有的是辦法。你經常蹲守在學校門口,或者她所在小區的門口。她那個小區管理很松散,但是在門口晃來晃去,還是有些招人眼目,你就移步到她的樓下,隱身在花壇邊。你相信,總會看到她的。

    你就想看到她的笑臉。她不是那種漂亮女人,更談不上美艷。甚至可以說,一開始接觸,絕對不會覺得她好看??墒菐状沃?,又會越來越覺得她好看:好像女人也就應該長成她這個樣子。

    在校門口,你看到過她兩次。一次是她穿著長裙,騎著小巧的自行車,屁股一努一努的。她騎車的時候很認真,目不斜視。一次是她步行,也是長裙,上身還披著一件薄薄的天藍色針織外套。她背著一只巨大的黑色雙肩包,很閑散地走著。你遠遠的跟著她走。

    她是沿著河邊走的。邊走邊聽歌,不緊不慢的樣子。遇到牽狗的女人,散步的老人,她就閃到一旁;遇到孩子,她就會停下腳步,摸摸孩子的腦袋,說上幾句話。孩子便拉著她的手,嘰嘰喳喳,又蹦又跳的??磥硭洺W吆舆?,要不然不會這么熟。

    你一直跟她跟到小區東門。

    你只是想確認一下,是不是你送包裹的那個女人:是的,是她。的確是她。那時,送完快遞,如果靠近她的小區,你就繞道過來,把電瓶車開進小區,在她家樓下竄來竄去。雖然去過多次,看到她的機會卻不多。你覺得,可能是你沒有掌握她的出入規律,也無法掌握:你總不能查到她的課表和值班表吧??稍绞强床恢?,你越是坐立不安:不是差點撞到行人,就是送錯了快件。尤其后者,害得你兩次被扣了工資。但這并不能阻止你往那個小區跑,不由自主,你的腿腳不再是你的了。

    終于,一個星期天的早晨,你看見了她:她正在樓下撅著屁股侍弄花圃。你不敢走得太近,只看到她的背影,不過肯定是她。她先是給月季花和茉莉花澆了水,然后站在一棵枇杷樹前。她站了很久,摸摸樹干和葉片,然后嘆了口氣,爬上了樓。

    你的家鄉,到處都是枇杷樹。你只認得枇杷樹。等她上去了,你迫不及待走近花圃,也站到枇杷樹跟前。這棵樹細胳膊細腿的,但長得很結實,她嘆什么氣呢?往下瞅,原來,樹下是個水泥墩子,四方形,墩子中心是一個銅錢大的圓孔,枇杷樹就是從圓孔里竄出來的。她是在擔心以后這棵樹怎么再長下去嗎?

    15.回到快遞中轉站,你就辭職了

    再不辭職,你都不知道自己會干出什么事兒來。她是你喜歡的心動的女人,可不屬于你。這個世界欠你一個女人,但絕對不會是她。她有家有口的,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

    在你看來,她就是樓頂上的月亮。

    你記得她的名字,也存了她的手機號。除了以前送快遞聯系過,你從沒想過給她打電話發短信。從來沒有。倒是看到她的背影時,有過喊她一聲米老師的沖動??墒悄銖埩藦埧?,卻發不出聲音:你怕嚇壞了她。你一個送快遞的,她怎么可能記得你。把她嚇壞了,可不是你的本意。因為她,你把自己固定在工地上,不敢出門:她,就是外面的世界,就是值得你出門晃蕩的原因。你只能選擇和小武一樣,窩在工棚里,小武擼管兒你喝酒。事后想到,每次喝酒,都就著那種味道,你會非常惡心??傻搅四莻€時候,你又照喝不誤了。

    你其實不是個貪酒的人,甚至還有些討厭喝酒。你喝酒是因為沒事可干,也不敢干別的事?,F在呢,你喝酒是為了忘了那個女人,或者早早入夢。而且你又改喝高度酒了。一定要喝高度酒。

    拔掉塞子,猛地喝上一口,酒沖過你的嗓子眼,烈焰熊熊,立刻化作一把刀子,刺向你的心肺。

    你覺得你把自己劈成了兩半。世界開始消失,意識開始模糊,模糊得連做夢的念頭都沒了。只剩下那把刀,明晃晃的,晃得你睜不開眼睛。你一點力氣都沒了,慢慢下沉,絕望地撒手。這個樣子,也挺好。耳邊卻傳來小武慌張的叫喊:二哥,你咋的了。小武推搡著你,不停地叫喊著。你不耐煩地揮舞著手,舞落了小武的手電。剛才小武拿著手電對著你,亂照亂掃玩得正歡呢。

    17.小武出了個主意

    二哥,咱們不如去網吧玩玩吧。

    網吧里有什么好玩的?

    上網,打游戲呀。

    打游戲可是要買裝備要花錢的,再說你會打嗎,我可不會打,菜鳥都算不上。

    不打游戲也行,可以找女網友視頻聊天呀。

    你想約炮?行呵小武,越玩越高級呀。

    我哪知道,小武害羞地低下頭,搓著手說,聽大元說,他們早就玩開了。

    有收獲沒?

    大元說他QQ上加的全是女網友。

    呵呵,他忙得過來嗎?

    他每天換著聊,說是要吊吊她們的胃口。

    然后呢?

    大元吹牛說,有兩個女網友,還脫光了讓他欣賞呢。

    然后呢?

    然后然后,二哥,你到底去不去呀?

    不去,要去你去。

    最終,你還是給小武死皮賴臉地拽出來了。小武拍著胸脯說,我請你二哥,全包在我身上。小武也是拼了,路上還到便利店里買了水和零食。水你沒要,你說你有酒。你拿了一包魚干一包香蕉片。一路走,你一路撕著包裝袋。小武扯住你說,別呀,一會到了網吧再慢慢吃。你打落他的手說,我現在就想吃。你不但吃得嘎嘣響,還不時抿上一小口,發出舒爽的嘆息。小武沒奈何,也跟著你吃了起來。

    你走得七歪八扭,肩膀和胳膊肘不時碰撞著小武。小武說,干什么你,二哥你是不是喝多了。我像喝多的樣子嗎?咱們要做文明有禮鄰城人,人家都朝咱看呢。

    的確,你們肩并肩占據了人行道,路人皺著眉頭,離你們遠遠的。不要看你們的走相,光嗅嗅你們身上的氣味,他們就曉得,你們是外鄉來的打工仔。是的,這個世界,不僅欠你們一個故鄉,還欠你們一座城市。永生欠著。那又怎么樣。你說,走路就該這樣走,就像渾身上下掛滿了磚頭。小武你沒瞅見嗎,他們為什么離你遠遠的?

    人家嫌棄你。

    錯。他們怕你。你說,就是要讓他們怕。你說,他們不怕你,你就得挨欺負?,F在,還有人盯梢你嗎?沒有了吧。

    也是啊,小武應著話,把包裝紙扔到垃圾箱里,沒扔準,飄落到地上,他要回頭撿,被你拽?。簱焓裁磽?,會有人撿的。

    有樣學樣,小武學得很快,比你走得還歪扭,歪扭得滑稽,不時發出喳喳呼呼的笑聲和叫聲。

    一行三人小分隊,穿著輔警制服,邁著齊整的步伐,迎面而來。你趕緊挽著小武,拐到另一條街,閃身進入網吧。

    19.所有的網吧都烏煙瘴氣

    浮泛著一股子酸溜溜的餿味。你覺得還是坐在口頭好些,進出也方便。小武拽著你,直往里沖。小武認為還是里間好,不受干擾。好吧,那就里面。小武,你好像挺熟的嘛。我也是聽大元他們說的。

    小武對網吧里的味道似乎一點沒感覺。瞅見你屏住呼吸的樣子還笑你。小武說,二哥你也太假格局了。這兒總比我們住的那個工棚,要好些吧。你抿了一口酒,想著壓壓味道。你說,工棚我習慣了。再說你小武,天天擼夜夜擼,哪里還不一樣。二哥,咱能不提那事兒嗎?

    剛一坐下,小武就急乎乎地忙開了。鍵盤敲得噼啪響。豈止小武,網吧里處處洋溢著啪啪啪、噠噠噠的鍵音。你打開電腦,瀏覽網頁??戳艘粫后w育新聞。讀高中時,你喜歡看足球賽事。你喜歡巴薩,喜歡阿森納。喜歡巴薩,是因為梅西。喜歡阿森納,是因為球隊主教練溫格,一個儒雅的法國男人。一個創造了賽季不敗神話的經濟學教授。你不記得有多久沒有關心阿森納、關注教授的情況了。

    在你的對面,坐著一個黃頭發的女孩。她的腿腳不停地磕碰著座椅的腿腳,好像一個熊孩子,不停地敲打著別人的家門。你從并排兩臺電腦的縫隙里,瞥了她一下。她閉著眼睛,涂著綠光閃爍的眼影。她戴著耳麥,悠然自得,大概在聽音樂,也可能是在視頻會話??此龘u頭擺尾的陶醉相,你不由得暗生嫉妒。也許她察覺到了別人的注視,在她快要撐開眼皮的剎那間,你回到了你的電腦屏幕。

    讓你大吃一驚的是,幾年沒在意,阿森納已經今非昔比。不要說經常被前六的球隊屠殺了,就是在客場,也經常受到保級弱旅戲耍。尤其令你憤慨的是,球迷們轟趕教授下課的喧囂聲不絕于耳。一個球迷組織甚至租用飛機,甩下橫幅,緩緩飛過球場上空。球隊高層聽之任之的態度,更是讓你悲憤到了極點。面對教授的堅持和決絕,你心痛不已。情急之下,你不知不覺,“砰”地擊打在鍵盤上。

    這回輪到對面的女孩瞥過來了。小武也扯扯你的胳膊。你搖搖頭,友好地對那個女孩微微一笑,后者毫無表情。然后,你就聽到她的聲音:老公,你再不來,我就跟別的男人走了。誰,你問是誰嗎,你猜!啊,對呀,老公你真厲害,他就坐在我對面。他已經好幾次偷看我了。嗯,我覺得他對我有興趣。怎么,你還真的來,你確定嗎?

    二哥,咱們走吧。小武再次扯扯你的胳膊,悄聲說著,很緊張的樣子。顯然,那個女孩的話他也聽到了。

    走,為什么要走?

    我忽然想起來,工頭說這幾天天氣好,要提前開工的,你也忘了吧。

    要走你走吧,我還得查些東西。

    行呵,二哥,你想干嘛,參加自學考試嗎?

    21.自學考試

    真想考學的話當初你也不會出來了?,F在,也許正坐在某所大學的教室里記著筆記,或者和某個女生湖畔漫步呢,絕對不會是在這臭哄哄的網吧里??赡憔妥诰W吧里,面對著一個自戀的女孩。

    上了百度,你想查查歷史上的今天,到底發生了什么。這是你的習慣,也是你的游戲。

    2015年11月23日 世界機器人大會開幕

    2012年11月23日 “速成雞”事件曝光

    2004年11月23日 《魔獸世界》發行

    2001年11月23日 日本著名史學家井上清逝世

    1998年11月23日 江主席同葉利欽總統舉行非正式會晤

    1993年11月23日 古巴政府向江澤民授勛

    1988年11月23日 意大利培養成功艾滋病試驗鼠

    1980年11月23日 意大利南部發生6.8級強烈地震,造成3100人死亡,2000人失蹤,20萬人無家可歸

    1949年11月23日 我國與阿爾巴尼亞建交

    1936年11月23日 “七君子”事件

    1925年11月23日 國民黨右派召開西山會議排斥共產黨人

    1921年11月23日 中國在華盛頓會議上提出關稅自主案被拒

    1920年11月23日 陳獨秀主持起草《中國共產黨宣言》

    是呵,再過幾天就是元旦。新的一年即將開始了,你又要長大一歲,世界在變,不變的是你。

    那么,四年前的那一天,又發生了些什么事呢?

    1954年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頒布實施

    1957年 中共八屆三中全會召開,這次會議輕率地否定了黨的八大的正確路線

    1958年 中國科技大學成立,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兼任校長

    1958年 新中國第一架飛機北京一號輕型運輸機制成,9月23日在首都機場首次試飛

    1963年 美國總統肯尼迪在聯合國大會上提出美蘇聯合探索月球

    1965年 上海某軍醫大學附屬醫院為病人許淑寶安置我國自制的心臟瓣膜手術成功,揭開了我國心血管外科史上新的一頁

    1981年 中國一箭三星發射成功

    1985年 殺害江南的兇手董桂森在巴西落網

    1985年 分裂40年后朝鮮南北藝術團和故鄉訪問團通過板門店軍事分界線首次互訪

    1986年 我國建成人工海洋

    1987年 王運豐等人向西德卡爾斯魯厄大學發出了中國第一封電子郵件,這是中國人第一次接觸互聯網

    1991年 全國清理三角債全面啟動

    1994年 國際核安全公約簽署

    輕輕一點,那一天地球上發生的事件就紛至沓來,讓你眼花繚亂,唯獨沒有記載你:正是這一天,你離開家鄉的。這一天離開家鄉的人,肯定不止你一個。應該是成千上萬個吧。你們都是一粒微塵。成千上萬人累加起來,還是一粒微塵。歷史不會在意微塵一粒的。歷史不是遺忘,而是不屑。歷史總是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卻無視著成千上萬的生命。歷史豎立的是貌似不朽的牌坊。

    有人拍拍你的肩。

    扭頭一看,你的身邊站著一個吊著大耳環的小青年。

    有事?你按著鼠標,不斷拖動著。那些所謂的歷史大事件蝗蟲一般,不斷地撲面而來。

    就是你招惹我馬子的吧。

    你摸出軍用水壺,拔塞,遞過去:來一口?

    濃烈的酒氣熏得大耳環倒退兩步,胡亂地劃著手:你喝酒了?難怪。呃,問你話呢!

    滾!

    23.小武拽著你

    一路上,小武一直拽著你。松手呀小武,你拽我做甚。小武就是不松手,也不吭聲。你沒想到小武的手勁那么大,還這么倔。當然,再大也大不過你,你又不忍傷了他。一進工地,小武才松開了你,悶頭往里走,誰和他說話都不搭理。

    進了工棚,小武就把自己埋進被窩。

    還不到九點。就算平常,這個點兒你們也不會睡覺。你說,小武,是你硬拉我去的,怎么又拉我回來。

    再不回來,恐怕要鬧翻天了。

    到底咋的了,我不就是想查點資料嗎?

    你確實是想再隨機看看歷史上的今天的。這是你的游戲,反正你有的是時間。沒法打發的時間。如果把歷史上的今天都一一看完,也不過就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如此,你才能打發無聊的時間。當然,要把每天發生的事都一一查看下去,那將需要更多的時間,而這正是你不缺和希望的。游戲會深入,你與這個世界看似變得貼近,卻會越來越遠??蛇@一切,都讓小武破壞了,你怎么能不惱火。

    別裝了,你不就是想打一架嗎?

    我想打架,你看出來了?

    你那么吼人家,我是傻子嗎,還是你一直把我當傻子?

    我只是煩那個大耳環,他沒事兒找事兒,這你看不出來嗎?

    反正你想打架是真的。

    你怕我打不過?

    我是怕你打架,你打不打得過我都怕。我是個膽小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怎么就曉得我打不過。你真的想打一架。你太想打架了。輸贏卻在其次。你一點不在乎輸贏。打和被打,你想你都會得到發泄。

    你打贏了又怎么樣?這不是你的地盤。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你比我來得早,就沒聽說嗎,咱們只是這個城市的螞蟻。螞蟻懂嗎?我曉得,你不怕死,可我怕呀,我還有大好的年華,我還沒有女朋友。我還沒有找過女人。

    呵呵,你覺得你現在這個樣子,找得到嗎?

    你還笑我,你不也沒找到。

    所以咱倆一個樣啊,還怕什么怕。

    我還是怕,咱們也不一樣。

    咱們怎么就不一樣了。

    二哥你是沒有女人,可你心里裝著個女人。你不說,我也猜得到。我呢,我啥也沒。我想找個女人,像你一樣,把她裝在心里。想一想,也是好的。你死不死,已經無所謂了??晌疫€不想。我不想,真的不想。

    說完這些,小武就蒙著被子,再不露頭了。

    現在,你終于明白,小武為什么叫你二哥了:小武雖小,卻不二。小武精著呢。對于這個世界的了解,小武一點不比你淺。關鍵是,小武還有夢想,還有向往。你沒有,你什么也沒有。

    曾經你以為,這個世界唯一不欠你的,是酒。遇到小武后,你以為,除了酒,這個世界還給了你一個小伙伴,一個小朋友,小兄弟?,F在看來,小武根本不是你的小伙伴,小朋友,小兄弟。小武就是小武。小武不是怕你,是恨你,煩你,嫌棄你。

    這個世界欠你一個朋友。這是最最可怕的。從前的小學同學,初中同學,高中同學,你早就斷了聯系。你覺得,沒有聯系他們的理由和資格?,F在,連小武也不要你了。

    25.第一次你想哭,又哭不出了

    出了工棚,你漫無目的游走在工地上。大黃撲過來親熱,你推開它的狗頭。小黑也過來湊趣,你揪揪它的耳朵,再一腳踢翻。

    走著走著,你就來到街上。

    昏暗的街角,停著一輛尾燈閃爍的出租車。拉開車門,你坐了進去。司機問你去哪兒。隨便開吧。也許是聞到了你身上的酒味,司機沒有啟動。你掏出兩張老人頭,甩過去:師傅你隨便開,下車我會叫你的。你從來沒有這么甩過。從來沒有。原來甩鈔票的感覺也很爽,比打人還爽。

    出租車漫無目的游走在鄰城街道上。司機開得不緊不慢,好像在給你留下思考去哪兒的時間??此o張的表情,又像是怕你隨時可能發作。這個世界還是怕你的,你苦笑地搖搖頭,你有啥可怕的?

    你沒有難為他太久,過了團結橋,就叫停了。

    樹木蓊郁,沿著人行道跑了不到十分鐘,你越過馬路,來到一個小區門口。你熟悉鄰城的每一個小區,就像熟悉自己的腳趾頭。保安頭也沒抬,你信步走了進去。小區同樣昏暗,過道兩旁,??康男≤?,放射出幽暗的光。路道很長,你走得很慢,好像生怕很快就走完,也像雙腿沉重。你在擔心什么?

    終于,你來到那個熟悉的門洞。還有熟悉的花圃,熟悉的枇杷樹。其實到了小區東門,你就曉得,你不知不覺,來到她的所在地了。這只能解釋為鬼使神差。你知道不太可能遇見她,還是來了。只為了再看她一眼,落個心安?;秀钡臉溆跋?,仿佛立著她修長的身影。要是你真的撞見了,你會說什么,你能說什么?

    這樣想著,你開始往回走,仿佛她就在你身后,好奇、詫異地盯著你。這樣的情景是很難堪的。你加快了步伐,她的腳步聲也追了上來,仿佛要問你個究竟。長長的路道兩旁,那些靜臥的小車,依然散發著幽暗的光。

    忽然,你不知所措地頓住了:離你五米,她站在路道中央,瞅著你。

    她就在你面前。這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你怎么就沒想過,這可能正是她值班歸來的時段呢。

    你好!

    是她先開的口。她微笑著,聲音輕輕的,卻沒有任何怯意:我能麻煩你一下么?

    我路過,只是路過,你請。結結巴巴地,你說著,就閃到路邊。

    不是。她說著,依然笑瞇瞇的。想了想,她說,我想麻煩你送我一下。就到前面。她指著前方黑魆魆的地方。也正是你剛剛過來的地方。

    你要我送你?你指指自己的鼻尖。

    可以嗎?就前面,不遠的。她點點頭說,你可以從那邊的北門出去。

    她還是害怕的。她怕黑。卻不怕你。她不可能記得你,也不可能認識你。你們之間,永遠不可能相識。她怕黑,卻不怕你陰冷火熱的眼神。她不怕你這樣一個陌生人。

    好吧,我送你。你上前吧。哦不,還是我在頭里走吧。你努力克制著激動,有些語無倫次。

    你走走停停,怕她拖了后,又怕她誤會了。

    很快,你們便到了她家樓下。熟悉的門洞,熟悉的枇杷樹。比這更熟悉的,是她。

    謝謝你。繞過你,走到門洞前,她停下來,聳一聳雙肩包,轉頭說,真的謝謝你,等我到了四樓,你再走好嗎?

    昏暗的路燈映照著她的半張臉。橢圓的臉。她的眼睛亮閃閃的。這一刻,你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嶄新的,輝煌的。

    你站在路道上,望著她踏上樓梯。一樓的廊燈立即亮了。到了二樓,她跺跺腳。二樓的廊燈也亮了。然后三樓。然后四樓。燈光次第亮著,她卻成了一道剪影。你仰望著她,仿佛在仰望鄰城的月亮。

    四樓的廊燈亮了之后,那道剪影推開樓道上的窗戶,朝你揮了揮手,露出真切的手臂:不是幻覺,也不是夢。你立刻扭頭就走,滿懷喜悅。你邊走邊想,明年,米老師的枇杷樹會結果子嗎?酸的,還是甜的呢?你記得,你老家的枇杷總是皮薄肉厚,甜里泛酸的。這樣想著,你的嘴里舌間滲出大量的唾液,發出咕咯咕咯的吞咽。

    2020年大年初一 星湖灣

    羅望子,本名周誠,男,1965年生人,作家。作品有《曖昧》《梅花弄》等。在本刊發有多篇作品?,F居江蘇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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