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山》2021年第2期|李潔非:汴京至臨安
康王在金營,宋將姚平仲“欲夜扣金營,生擒宗望(斡離不),奉康王以歸,而其謀泄,金先事設備,故反為所敗”。(1)是時金軍首犯汴京,議和,請以親王、宰相為質,乃遣康王、張邦昌往。事發,金人召宋使切責。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記之:
張邦昌恐懼涕泣,王不為動。金人因憚王,不欲留,更請肅王。(2)
畢沅《續資治通鑒》則截止于“王不為動”,以下“憚王”云云略去。畢氏拾綜諸家史述而多有考辨,不留“憚王”字樣,或因疑為南宋美化高宗之筆。要之,此處康王大義凜然,與后人心中高宗一貫搖尾乞憐形象相去實遠。
康王諱構,母韋氏?;兆诠茄H裕,男即“三十四子”(3),康王行九。無人能料最終三十四皇子僅存康王一人,而趙氏國祚賴以續?;兆谟凶蛹榷?,于康王應不甚了了,父子日常交集《宋史》本紀無一語述及,康王兒時情憶盡系母親韋氏,此點于后事埋下一定伏筆。
康王生與長,本紀以所據不多,寥寥數語。所謂誕時“赤光照室”顯系俗套,以外可矚目之筆有兩處。一為好讀,“讀書日誦千余言”;一為力壯,“挽弓至一石五斗”。(4)宋制一石逾百斤,挽弓一石五斗,臂力幾近一百八十斤。去岳飛“力能挽弓三百斤”(5)自不及,然較如今普遍所想高宗“弱懦”形象亦相迥異。無獨有偶,本紀寫姚平仲劫營失利、康王淡對金人盛怒,斡離不反應同樣是“異之”(6)。似其身心內外每有出人意表處,而將預設打破。
彼之浮出歷史地表頗賴金人。若非金軍鐵騎南來,彼當以一空名隱沒于《宗親世系表》漫長名單,不被人知。
靖康元年春正月,金人“邀親王、宰臣議和軍中”,康王“慷慨請行”。此時,除六位早亡者外,徽宗諸子俱在,康王之上還有其兄鄆王楷、肅王樞等,而未聞有“慷慨請行”之舉,此可為康王其人不乏勇毅品質之證。他也因此“出列”于史,后更一躍為主角,將未來三十余年歷史舞臺攬作獨擅勝場。
個中似有天命、天意,上蒼起碼安排了兩次脫險以助其歷史使命。一次,即金人不論因“憚”或“異之”將其縱歸,“更請肅王”,遂使金軍北撤時攜去且從此不知下落者,乃是肅王樞,而此運原本應屬彼身。第二次,靖康元年十月金人以欽宗未踐前約再度南攻,中間議和,斡離不點名“須康王親到,議乃可成”(7),似于前所縱歸有所悔。于是,“命康王構使宗望軍”(8)。行至磁州(今河北磁縣),為守臣宗澤力阻,“百姓遮道諫王勿北去”(9),且殺副使王云(此人負責與金交涉且促成欽宗派康王赴金)??低踔袛嘈谐?,旋由汪伯彥迎往相州(今河南安陽)。此番若非最后一刻生變,康王定是有去無回。諺云“福無雙至”,而獨于康王不能驗,細想原委尤屬不可思議——“須康王親到”之堅請,貌似禍厄實則反救他一命,倘不奉使離京,康王下場蓋如其他趙氏皇族,以被擄北地、客死他鄉為終。而前后兩次逢兇化吉,竟皆斡離不予之,亦一奇矣!
汴京第二次被圍,宋室闔族為甕中鱉,康王獨在外。勢益危,亟須建節銜命以總勤王兵,欽宗乃遣內臣秦仔“持親筆蠟書,縋城詣相州,拜王河北兵馬大元帥”(10)。曩者彼雖貴為親王,向未握有權力。此任不特予以前敵總指揮地位,更為其未來登基發揮培土奠基作用。古代途遠路阻,事每滯后。靖康元年閏十一月三十日,欽宗以降君入金營,同日秦仔始抵相州?!坝陧敯l中出蠟書黃絹三寸,王讀詔嗚咽?!保?1)以外還曾接獲兩次朝命。一為侯章“自京師至,傳命盡起河北一路兵,守臣自將”,一為劉定“持蠟書趣王入援,且言京城且破”。(12)之后與朝廷消息徹底斷絕。時金人亦欲尋獲康王下落,初“聞王在河北”,后似偵知其在相州,以軍犯。帥府“恐金人知王所在”,遂命宗澤“以萬人進屯澶淵,揚聲王在軍中”為掩護,由汪伯彥奉王移山東。(13)
正月初四日,欽宗“詔諭河東北諸州守臣,令趣降”(14),是為正式投降令。若捧此詔,康王不能不降。所幸朝廷已不知其去處,投降令無從送達。為此,金人至少兩次逼欽宗派出使者:“壬辰,金人復趣召康王,遣中書舍人張澂賚詔以行,以前此曹輔往迎,不見王而還故也?!保?5)大元帥任命順利送達,投降令則懸空未落。一出一入,上蒼不動聲色,默啟大宋一線生機??低跫乳_府,散于各處兵力輾轉聚攏。初,王“所部千人”(16)。在相州,募義招亡“有兵萬人”(17),副元帥宗澤“以所部二千人先諸軍至”(18),“中大夫知信德府梁楊祖以兵萬人、馬千匹繼至”(19),大盜楊青詣相州降“有眾萬人”(20)。移駐山東東平府,“知冀州樂壽權邦彥以勤王兵千人至帥府”,“高陽關路安撫使黃潛善自將本路兵二萬五千人至東平”(21)……逮翌年二月濟州時期,“元帥府官軍及群盜來歸者凡八萬人”(22)。未三閱月,中興礎石已現。韓世忠、張俊、苗傅、楊沂中、田師中等“皆在麾下”,千古將星岳飛亦以受募義勇隨樞密院官劉浩見王于相州,“以為承信郎”(23),置帳中斂光待發。
同時伴以另一重要歷史線索。
康王移濟州半月前,金軍在汴傳其主詔:“宋之舊封,理宜混一。然念舉兵,且非貪土?!闭矫鞔_南下惟事吊伐,無意侵吞領土。此于1127年前后歷史格局至為關鍵,宋室南渡與中興,宋金分立最終達成,包括其間高宗種種決斷(最突出者即岳飛冤案),悉繇乎是。設若女真民族也如百年后蒙人一樣,對征服與拓土不知有饜,神州蓋不難于變成另一圖景。一年中兩搗汴京如探囊取物,已證其以武力滅宋略無懸念。金人未乘勝殄滅殘余、吞宋全境,非不能也,是不欲也。而所以不欲,惟一可找見之由似乎是氣候。當年張瑴降宋,金人興師問罪,以“夏熱且去,秋涼復來”退去。平州猶如此,更南可想以知。既不宜居,取之何益?除了性懼溽熱,氣候因素的更深層影響與馬有關,金軍行動必待“秋高馬肥”就反映這種規律。北方游牧民族生命編碼深嵌馬背,無事不取決乎馬,而長城以南早鑄農耕定居生態,沒有牧草,處處稼穡,至無寸土可改牧場,此種地域自他們看來未免如雞肋。但凡事并非一律,后起蒙人同為馬背上的民族,卻于拓土不問所利,惟思征服。所以十二世紀大金何以將到手之中原,拋棄不要、全軍北撤,我們實難確解。我們但見其于宋土傍偟躑躅、面有難色,是取是棄、舉棋不定。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欲得者惟中山(今河北正定)、太原、河間三鎮,據為南北屏障乃足,以外非所圖,兩次渡河入中原腹地,全都匆匆撤回,滅人國而卻其地,趙氏既降,僅作“易姓”處置,但思不與為鄰,乃以造設恭順政權為饜足,張邦昌敗,繼立劉豫,不納版圖、執意宗藩,直至“大齊”亦告傾覆才終于接盤自理。且其扶植傀儡亦甚漫不經心,尤其對張邦昌,草草“易姓”后溜之大吉,既不謀求軍事存在以施掌控,也不“扶上馬,送一程”略事撐腰,任其生滅。
金人思維怪異難解,但其“且非貪土”云云,則確與所行相驗。這是南北宋轉承不能忽視之背景,高宗“中興”思路與若干重大事件處置實因此來。然歷來史家和論者既未作為重點加以突出,甚至極少審忖,有意無意避而不談,直至今日仍屬盲點。
話回當初。張邦昌既立,處境極尷尬。金軍人去市空,未留兵卒以羽翼,無置耳目以監控,而宋室舊臣環繞周遭、康王近在肘腋、漢家兵馬日漸麇集。如此傀儡夭命已定,邦昌亦甚自知,遂迭出異旨以為退路。一、避用“圣”字?!鞍畈铝钤唬悍蚴?,孔子不居,則予豈敢”,不以“圣旨”自稱,稱“面旨”、“中旨”等,同時避用“詔”,手詔稱“手書”。二、不御殿、不受朝。坐殿乃“臨朝稱制”表征,邦昌下令凡天子之禮、至尊之儀概不用,“引對百官于延康殿小軒”,議事則“坐議”,規定內部“言必稱名”,而邦昌自稱“予”不用“朕”,“遇金人至,則易服”,惟當金使來始以帝王儀制瞞之。三、不改元、去年號。帝王即位必改元而邦昌無此舉,“不書年,但系月日”,不改元示未棄宋之正朔,去年號以避金人疑忌,首鼠兩端情狀表現無遺。(24)余如“不山呼”、“于禁中諸門,悉緘鎖,題以‘臣邦昌謹封’”(25)等。
與其說張邦昌心中有宋,不如說逼不得已。金人“其行甚遽”(26),惟他這孤家寡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吊”與殘落汴京為伴。此時汴京無復《清明上河圖》之盛,凋殘衰敗,魍魎晝行,“城中貓犬殘盡”,“一鼠亦直數百”(27),既無糧來亦無兵。處此現實,何人能以居帝位自恬?難怪這位“大楚皇帝”,在金軍撤走當天,立令有關官員“速來議復辟事”,竟一日而不欲緩。(28)“癸亥四月初四日,邦昌請元祐皇后入居延福宮”(29),邁出復辟第一步。元祐皇后孟氏,為哲宗廢后,之前金人索逮趙氏宗親,“后以廢處外宮,故金人不為指取”(30),因禍得福,留汴未北遷。初八日,邦昌“以‘大宋皇帝之寶’至濟州”(31),寓歸政之意。初九日“請元祐皇后垂簾聽政,以俟復辟”(32),權力已經交還,此距金人離去尚不滿十日。垂簾是為康王鋪路,欽宗無傳位之詔,須太后命下使登基才合法。孟氏即刻遣使“持詔往濟州迎康王”,并手書告天下:“繇康邸之舊藩,嗣我朝之大統。漢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興;獻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尚在。茲為天意,夫豈人謀!”(33)
旬日間復辟已成,略無窒礙,確可嘆為“茲為天意”。但這“天意”并不“煙濤微茫信難求”,反而一目了然:實金人顢頇以自??!“初,有傳金人以郭藥師為樞密使,留兵五千以衛邦昌者,王憂之?!保?4)然而只是傳聞。舉手之勞金人竟不為,誠乃天不亡宋。
四月廿四日,康王自濟州抵于南京應天府(今商丘)。五月初一日,“兵馬大元帥康王即皇帝位于南京”,改元“建炎”,是為高宗。慣例,新君翌年改元。此時國難當頭、亟須以得天下而傳天下知之,而未循舊例,遂使1127年既是靖康二年亦為建炎元年。為此南宋修史曾有爭論:“或謂建炎元年無春,當依舊文,用靖康二年紀事”(35),認為五月前當用靖康年號,以后書建炎(畢沅《續資治通鑒》即依此)。
欽宗四月初一日北狩,高宗五月初一日即位,剛好一整月。
踐祚選擇南京而非汴京,起初及表面原因是安全考慮。汴京劫余殘破如前述,而宗澤認為還有其他隱患:“邦昌久在敵中,范瓊(為邦昌握兵權)亦是草澤中起,恐其陰與敵結,未可深信?!保?6)南京為太祖“興王之地”(故名“應天府”),正位于茲不失得體。但高宗不還汴,并非出于一時。自1126年冬奉使離城,至1187年冬在臨安登遐,漫漫六十年他不止一次有機會可回,卻再未踏入一步。
大寶初登,他做了三件事。
其一,發表李綱為尚書右仆射。是為高宗首度擇相(稍早任命張邦昌尚書左仆射,出于籠絡可不論),而所用李綱素以強硬著稱?!跋仁?,右諫議大夫范宗尹力主議和,乃言綱名浮于實,而有震主之威,不可以相?!闭路踩辖浴安粓蟆?,以示態度堅定,俟綱面駕,復親口告之:“朕知卿忠義智略甚久,在靖康時嘗欲言于淵圣。使遠人畏服,四方安寧,非相卿不可。今朕此志已決,卿其勿辭?!保?7)
其二,寬容張邦昌事及圍城中人。即位例有大赦,臣工所草赦文“詆斥圍城士大夫有憤怒意”,高宗親命“改定”,代以“圍城士大夫一切不問”字句。(38)后李綱施政綱領《十議》,第三條“議赦令”和第四條“議僭逆”直指張邦昌及圍城中人,欲行徹底清算;翌日,高宗“出其章付中書”“惟僭逆偽命二章不下”,借扣發方式婉轉否定。(39)
其三,以宗澤守汴。此事應李綱所請,宗、李并為當日兩大主戰領袖??低跞未笤獛浺詠?,宗澤向稱柱石,之前多在前線。六月初十日命下,十七日宗澤到汴,廿七日正式委為“延康殿學士開封府尹東京留守”。
南京頭尾五月,為高宗數十年君主生涯開篇。以上三事,如登臺所吟“定場詩”,狀若隨口而字字精心。一邊倚用李綱,一邊卻貸僭逆、偽命于“不問”,人或目為拿捏平衡。此貌似有識,卻是蟪蛄之見。高宗二舉并出,背后思路高度統一,均因深諳當務之急在于收拾人心、撫平裂痕。重用李綱,以“忠義”故耳。高宗堅持相位非李莫屬,盡在“朕知卿忠義智略甚久”一語中。李綱深孚民望,宋室初復,正宜樹作旗幟以聚人心。與此同理,“圍城士大夫一切不問”亦在息事寧人。汴京之劫致滿朝撕裂,圍城中有人僭逆有人受偽命,即無以上劣跡,于綱常角度嚴格講也都難抹污點。此事涉及面廣而高宗極細敏,明示“一切不問”。高宗雖未親釋其由,我們卻可試析于下:大宋死而復生,傷口惟待愈合,不宜加深;圍城中人不乏資深有能輩,人財兩空之際,不可為淵驅魚;包括張邦昌在內都對復辟出過力,不加寬貸有失宏量;復辟雖甚和平順利而仍多暗曖不明,須防致生激變。
以宗澤守汴,最是煞費苦心。汴京國都,委能吏治之使恢復安定,可樹新君威望。宗澤忠君愛國有聲,以為京兆猶如李綱拜相,利于提振民氣。以上效果尚在明處,暗中,高宗實有更深用意。
南京非久留之地,何去何從,是暫寄南京期間唯一當決之事。對此,高宗先已認定“中興”之地非中原,汴京不復是國都之選。這判斷他從未說之于口,只將其化作實際行動,以不再踏入汴京決絕示之。高宗心中汴京淪為棄都廢都,系從全局研判而來,至少涉及時運、地理、氣候、糧食和歷史經驗五大考量。他有此定見應早于南京登基,所未定者惟遷往何處耳?;诮疖姟扒锔唏R肥”行動規律,決斷須在數月內做出。
然而此事極為敏感。國之有都,在中國有特殊含義。外國王者所居則為都,中國此為其末?!疤煜掠型?,分地建國,置都立邑,設廟、祧、壇、墠而祭之?!保?0)中國治政,“禮”為礎石,王者實亦其附庸。置都立邑重心在一套秩序及設施表象,至今北京猶見舊時都城規制,帝后所居宮殿外,有太廟及祖陵帝寢,有社稷、先農、天、地諸壇,凡此共同構成都城涵義,賦予其政治倫理系統性體現。帝王權力繼承及合法性,與之緊密綁縛。大如巍峨殿堂小至瓦紋椽藻,皆帝王華服之織體,一旦脫離其間,帝王豈止是孤家寡人,抑類乎赤身裸體。歷史上宋欽宗坐而被囚、明思宗無奈縊死煤山,均未棄都,今人愕眙難解,當時則有其大不得已。眼下高宗若要避免重蹈父兄覆轍,他遷乃不二之選,此點一目了然,臣民未必不知卻難以是之,皆因都城與“禮”鑄成一體,比如都內宗廟,忍而棄之實與亡國無異,必加諫阻。更何況汴京棄與不棄,對抗金守土還有一番象征意義,萬不能輕率從事。
以宗澤守汴,正是高宗破題之術。之前遷都傳言已不脛而走。六月上旬喻汝礪見駕,“因對論遷都利害,以為敵可辟,都不可遷”(41),是“遷都”字眼首見諸載籍。喻汝礪自汴京來,特奏此事,說明都中人心惶惶。高宗隨即作出宗澤守汴決定。派有力人物整治汴京,極易造成印象,似乎在為還汴做準備。宗澤蒞任時間點也很關鍵,距秋末冬初約三月有余,尚屬從容。一俟浮囂稍戢、百姓安堵,高宗便為心中計劃爭得了時間和空間。
高宗已抱遷都之志,表述卻為別樣。他公開所講,一為“京師未可往”,此點有目共睹;二是“為避敵之計,來春還闕”,暫時巡幸別處、過后還都。對此,群臣也難有異議,反而各獻其所是。涉及去向主要有三:幸陜西、幸豫南、幸東南。主張陜西者稱:“長安四塞,天府之國,項羽棄之高祖,李密棄之太宗,成敗灼然?!保?2)依據無非是一些老舊故事。然而陜西地接山西,直面金軍威脅,以避虜計之最不可行。李綱本亦視幸陜西為上選,認為“自古中興之主起于西北”、“天下之精兵皆出于西北”,但明知現實不許可,于是改促高宗幸豫南:“為今之計,縱未能行上策,當暫幸襄鄧,以系天下之心。夫襄鄧之地,西鄰川陜,可以召兵;北近京畿,可以進援;南通巴蜀,可以取貨財;東連江淮,可以運谷粟?!备咦谝欢冉邮芰舜朔桨?,“上乃許幸南陽,以觀文殿學士范致虛知鄧州,修城池,治宮室”,充實其錢糧,乃至指定黃潛善“提舉巡幸一行事務”。(43)可是“朝臣多以為不可”。衛膚敏認為豫南“城不高池不深,封域不廣,不足以容千乘萬騎,而又逼近河朔,敵易以至”,應“觀察時變,從權慮遠”,與時俱進作出符合歷史趨勢選擇,力主幸東南:“建康實古帝都,外連江淮,內控湖海,負山帶海,為東南要會之地?!眲k亦以“當今之要,在審事機”暗諷李綱泥古不變,“臣聞近臣有欲幸南陽者,南陽密邇中原,易以號召四方,此固然矣,然今日兵弱財殫,陳、唐諸郡新刳于亂,千乘萬騎何所取給?南陽城惡,亦不可恃。夫騎兵金之長技,而不習水戰。金陵天險,前據大江,可以固守。東南久安,財力富盛,足以待敵?!币粫r,幸東南成為壓倒性廷議,“士大夫率附其議”,而樞臣中“汪伯彥、黃潛善皆主幸東南”。(44)
只有宗澤堅持還都、反對巡幸任何其他地方。從受命守汴之初,宗澤就不斷呼吁“回鑾”,六月至九月為此章凡九上,十月初四日再奏第十疏,言其到任以來與“當職官吏協心并力”,整治“濠河樓櫓與守御器具”,“寖皆就緒”,痛陳“京師乃我祖宗基命,肇造二百年大一統基業本根之地”。殊不知,此時圣駕登舟離南京,已二日矣。(45)
事實證明,陜西、豫南確非善選。陜西不久落入金人口中,豫南則反復拉鋸、爭攘甚烈。宋室終因擇處東南,才站穩腳跟,再續一百五十年基業。根據后來一些史料,三種去向中高宗心屬東南并非偶然。紹興七年六月,“因言眾論謂南兵不可用,帝慨然曰:‘赤壁之役,曹操敗于周瑜;淝水之戰,苻堅敗于謝玄。北人豈常勝哉!越王勾踐卒敗吳王,兵強諸國,亦豈北方士馬耶!’”(46)同年十月又說:“兵無南北,顧所以用之如何耳……項羽以江東子弟八千橫行天下,以至周瑜之敗曹操、謝玄之破苻堅,皆南兵也?!保?7)對歷來北強南弱之說,彈其反調,似乎已有一番歷史新視野。
三個多月時間,除了斟酌去向,還要未雨綢繆,為變遷有條不紊做準備。七月十三日,命人“提舉迎奉元祐皇后一行事務”(48),是時孟太后尚居汴京,迎之以為棄都做準備。十九日,派兵部、太常寺官員和內臣“奉迎所藏太廟神主赴行在”(49)。九月初七日,“命知揚州呂頤浩修城池……以將南巡也”(50)。十五日,“詔遣官具舟奉迎太廟神主赴揚州”(51)。廿二日,詔“暫駐蹕淮甸,捍御稍定,即還京闕,不為久計”(52),托言權宜,實際上是將南渡決定正式周知子民。
另有兩大舉措:張邦昌賜死、李綱罷相。當初,李綱欲誅邦昌而高宗不納,自有其由,至此“上將南幸,而邦昌在長沙,乃共議賜邦昌死”(53)亦屬不免?!敖鹑艘詮U邦昌為詞,復犯界”(54),邦昌不除終是后患。罷李綱,直接原因是他堅阻幸東南,至言“當以去就爭之”,“遂有并相之命”,以李綱、黃潛善分守尚書左右仆射,不久進而罷之。(55)其實,即無南遷爭執,罷李綱亦為遲早之事。高宗用李綱,因其“忠義”可感天下,以外蓋無所重。所奏《十議》多高蹈之論而乏中肯之策,有的甚至不合時宜。后來李綱為備戰,欲行招軍買馬,勸民出財物助國,更被目為“胡可為也”(56),很是脫離實際。李綱又提出“步不足以勝騎,而騎不足以勝車”(57),認為車戰可以克制金軍。當時高宗看法未詳,幾年后卻曾談道:“車戰可用否?古法既廢,不復聞有車取勝”(58),明指車戰思路過時。藉此知在高宗眼里,李綱品質誠愨卻義高才絀,對現實投不出有效藥石。難怪一經罷去,終身不復引入中樞。
“冬十月丁巳朔(1127年11月6日),上登舟幸淮甸,翌日發南京?!保?9)史所稱“南宋”一頁,就此真正掀開。
南京五月,僅占高宗在位三十五年的八十四分之一,所為頗顯胸中溝壑及取舍去就之識,且于設思謀劃,款款施行,步驟井然。盡管時間極短,但借以觀之,高宗治才較徽宗、欽宗已經迥出其上。
隨后揚州一段,卻大相徑庭。建炎元年十二月,金軍果如所料第三次大舉南來,自山東、河北、陜西分攻而下,好在乘輿先行遠避,未受驚擾。翌年夏初金軍收兵北還,此次南侵仍屬懲罰性質,以為張邦昌一事之報復。但就在這年夏天,金主目標有變,決心“平宋”,下令“康王當窮其所往而追之”,徹底消滅趙構勢力。(60)年底金軍第四次卷土重來,并將揚州列為主攻。此時高宗駐維揚業有一年,碌碌度日,載記甚至乏所可陳。左相黃潛善、右相汪伯彥尸位素餐,漫無措畫,百官雖相警勸,俱被一笑置之。金帥粘罕取道山東,“將自東平歷徐、泗以趨行在”,“諜知行在不戒”。(61)建炎三年正月廿七日、三十日,徐州、泗州相繼陷落,揚州已失屏障,朝中仍無所備。一直以來,“所報皆道聽途說之辭,多以金繒使人伺金之動息”(62),謬亂不堪。二月初三日,高宗自遣內侍去天長偵覘,始知“為金人至”,“遽奔還”。聞報,高宗倉皇“走馬出門”,隨從五六騎,“過市”,無遮無蔽徑穿市廛,至“與行人并轡而馳”,帝王之尊掃地一空。(63)朝廷儀物皆棄,太祖神主亡失道中。自瓜洲過江,登岸京口,“至鎮江,宿于府治,從行無寢具,帝以一貂皮自隨,臥覆各半”,如此打發了當晚。狼狽之狀,高宗一生僅有,而可謂咎由自取。顧其揚州一年,為時不短,諸事應當有為,卻呆若木雞、無所事事,相較南京循循有條,劃然兩者。我們看之前及以后,高宗均不缺少決斷力,卻惟獨在揚州進退失據。此中由頭,稽諸史錄可以檢得兩條線索。其一,各地群盜遍起,未卜當適何處。建炎間,東南成規模盜亂即有浙江陳通、趙萬、徐明,皖贛丁進、張遇,閩葉濃,荊楚劉忠、曹端、桑仲、孔彥舟、鐘相,兩淮李成、張用、王善、邵青、薛慶、郭仲威等,其中不少是軍校逃卒作亂,勢焰往往一起即熾。例如杭州,未來擇為行在,而建炎元年八月至十二月,竟為亂卒陳通所據,“執帥臣葉夢得,殺轉運官吳昉等”。(64)面此紛囂,駕輦蟄止揚州,也是情有可原。其二,離揚本身乃一難題。高宗一行非小小旅行團可比,橐負甚重,有內帑庫藏,有太后與六宮,有宗廟神主,有全套朝廷儀物……惟當下一站確定無疑,始可再動。但目標何在,一年來遲不能決,除上述原因,推敲上佳之選本身也很讓人頭疼,宜酌處極多,而各種意見都有,有請幸金陵者,有請幸杭州者,還有請幸巴蜀或長沙者。高宗傾向于金陵、杭州二選其一,孰為是則徘徊甚久。從建炎三年春至紹興八年春,帝來回兩地,時而臨安,時而建康,整整九年未決,更遑論揚州一年歟!
高宗倉皇出揚州,從鎮江逃往杭州。好在此次金軍止步瓜洲,無過江打算。逮至同年冬金軍第五次南侵,換帥兀術,渡江,下建康、趨臨安。高宗避于明州(今寧波),入海。御舟一度被兀術水師追襲迨三百里。所有金軍南侵,以這次涉足最遠,至于北緯28度。宋室也是這次最近窮途末路,高宗遁海、臨安被焚。
更大憂患起于內部。建炎三年三月,苗劉之變發作。大將苗傅、劉正彥在杭州擁兵造反,斬重臣王淵,捕內侍百余人皆殺之,圍行宮,從而逼迫高宗遜位太子,請出孟太后聽政,改元“明受”。多虧苗劉皆鼠輩,智不濟事,加上在外卿將呂頤浩、張浚、韓世忠、張俊、劉光世等反應勁疾,宰相朱勝非在內斡旋有方,僅月余苗劉收手“反正”,太后下詔還政,高宗復位。這場禍生肘腋之變,將兩宋間政權危機推于頂端,高宗為之刻骨銘心。
挺過兩次重擊,南渡固有隱患仿佛利空出盡。宋室大難不死,峰回路轉,終于走出踉蹌時光,漸能駐足。紹興五年后,各處盜亂基本討平,境內安堵。中興愿景只剩一個最大障礙沒有掃清。
那就是對金關系。
當兀術縱橫江南,金軍雖將武力之強演于極致,揆于實效卻近乎無果而終,歸途更陷鎩羽之窘。在南國,金人真切了解到敵我短長已因地域而逆轉,兀術“南軍使船如使馬”之嘆道盡此況。迭破建康、臨安兩大都會,戰績固可矜驕,所吃苦頭也大超北地。韓世忠、岳飛均曾給予重創。尤其世忠于鎮江“以八千人拒兀術十萬之眾,凡四十八日而敗”,令彼沒齒難忘,“自是不敢復渡江矣”。(65)
建炎三年三月,金軍開始扶植前宋濟南知府劉豫及其子麟統治豫魯。九月,正式創建“大齊”國,立劉豫為帝。十二月,“以陜西地畀劉豫,于是中原盡屬于豫”(66)。這顯然是“汴京既得則立張邦昌”(67)故伎重演,說明金人仍未棄“易姓”政策,不打算宋土吞而并之以為己地。
第五次南侵大大消耗了金人傲氣,嗣后不復聞其滅宋叫囂,乃至每年秋冬必舉兵南下規律亦暫告消歇(攻蜀除外),只將陜豫魯交予劉豫維持。反觀宋室,止住一味奔逃步伐,掉頭反圖。其間,張浚經略關陜、吳玠保蜀、岳飛規復中原,成效不一,卻都顯示南朝今非昔比。于是,高宗再次面臨十字路口。與南京不同,彼時只是為乘輿何所適而擇地,今番則須厘清未來趙宋究竟該當怎樣安身立命。
一位關鍵人物不失時機現身。若非此人,高宗所圖定難施措。當時舉目所及,高宗身邊找不到第二個類似人物。彼不現身,不單紹興十二年大轉捩不能如期而來,以后百年歷史演蛻抑亦迥于已知。但他恰在這當口,神秘登場,毫無征兆,唯可解釋為歷史老人從幕后舞其魔杖。
此人即秦檜。靖康元年,他因抗議強迫易姓觸怒金帥,與孫傅、張叔夜等被逮北地,通常來說蓋將終死遠方,而于史上一晃而過。但是建炎四年十一月,秦檜突然現身臨安,且舉家俱歸。當初押至燕北,金主將其賜予親貴撻懶(完顏昌),頗為所用。金軍第五次南侵,秦檜隨軍參謀并任轉運使,“撻懶攻楚州(今淮安),檜與妻王氏自軍中趨漣水軍”(68),遂由漣水軍宋將派人經海道護送來浙。此事匪夷所思,先前俘北者逃歸確切之例,只有馬擴被斡離不釋放后在真定伺機逃入山寨,另有信王榛(高宗之弟)據說從擄北途中脫身,但是否果系其人始終未證實。(69)現在秦檜不單逃脫成功,且經過更加離奇,“檜自言殺監己者,奪舟來歸”,又殺又奪,一介書生如何辦到?以故,“朝士多疑之者”。這個“疑”字,直指其是否作為間諜而受金人派遣。但人們也覺得這個懷疑有說不通處:“就令達蘭縱之,必質妻屬,安得與王氏俱歸?”(70)事情疑點叢叢,迄無定論。綜合所有線索,筆者推斷秦檜并非間諜,而是撻懶私予縱歸,未來助其實現對宋媾和,以增權力資本。此點,后藉宋金折沖及金國內部權斗史料,再具其眉目。
秦檜之歸,人雖生疑,可是他往日事跡深受敬重,故而范宗尹等幾位大臣“力薦其忠”。入見高宗前,“先見宰執于政事堂”,加以審詢。十一月初七日得以面圣,秦檜亮出以下觀點:“如欲天下無事,須是南自南,北自北”,“且乞帝致書左監軍昌求好”,左監軍昌即完顏昌(撻懶)。(71)翌日,高宗命秦檜“試禮部尚書”,并傳話:“檜樸忠過人,朕得之,喜而不寐?!保?2)
一個來月后便是新年,元旦日發布改元詔書。舊年號“建炎”寓意抗金,以火能克金也。新年號“紹”字為接續、承繼之意,“興”當指中興。對比新舊年號,重心從制敵相抗轉而強調國祚延存、自我興昌。詔書回顧國家“艱危是蹈”“生靈久困于干戈,城郭悉殘于煨燼”后,強烈表達“共圖休息之期,紹奕世之宏休,興百年之丕緒”之愿景。(73)明顯傳遞了轉向信號,而這恰恰發生在秦檜歸朝背景下。若再考慮到秦檜任職禮部,則改元動議與詔書起草,或都與彼有關。
僅過了八個月,秦檜竟已拜相,發表為尚書右仆射同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然未及一載,罷之。從喜出望外到忽然冷落,高宗態度貌似大起大落,但追索幕后,也無太過曲折之由,主要因刻下尚非用秦之時。大致到紹興五年以前,朝廷集中精力于兩件事:平盜、拒偽齊。前者尤繁重,匪患遍各地,有些已壯大。而金人自江南敗歸后目標移諸陜蜀,正面之敵惟有偽齊。高宗既偵其確,知媾和非當務之急,相位宜屬他者,于是尋個借口罷去,轉用趙鼎、張浚等。直至六年八月,因謀劃議和將秦召回,稍復其官。又經一年七個月,終于第二次授予相柄。觀秦檜黜用前后過程,顯然盡出高宗胸次,當棄則棄、當用乃用,俱各以時。
雖然正式開展議和還須等上幾年,試探卻早就有?!白缘奂次?,遣人入金,六七年未嘗報聘?!保?4)紹興三年下半年,金人意態始有轉變。六月,宋以吏部侍郎韓肖胄“充大金軍前奉表通問使”率團北去,十一月,粘罕遣九人“與肖胄偕來”。這是高宗踐祚后金方首次派出使者,從拒不理睬轉為愿意交涉,似乎預示著從必欲消滅變作可能承認高宗政權。但此時立場必然相距遙遠,金方堅持“畫江以益劉豫”,高宗絕不接受。他對近臣“從容”言道:“今養兵已二十萬有奇”,“未聞二十萬兵而畏人者也”。(75)所以,雖現重要轉機,雙方卻仍待進一步摸底,來確認各自止歸。金人不斷借劉豫偽齊軍侵擾,窺測南朝心態;宋軍則于剿匪之余騰出手反擊劉豫,為自己增加籌碼。到了紹興四年九月,鑒于劉豫難獲優勢,金軍親自出馬,調兵五萬,第六次南下。高宗高調迎敵,“朕當親總六軍,臨江決戰”(76),果然御駕親征,次于平江(今蘇州),而且“下詔暴劉豫罪”,斥以“叛臣”“逆臣”。劉豫僭立以來,“朝廷以金故,至名為‘大齊’。至是,始聲其罪以勵六師”。此次金軍裹足江北,年底困頓乏食,繼因金主病篤,遂引還。(77)之后高宗繼續保持強硬,由于內部匪患基本平定,于紹興六年二月制訂了全面圖北方案,將主要軍力投入對偽齊作戰。韓世忠、劉光世、張俊、楊沂中、岳飛諸部,自東而西沿淮聯動。高宗親自手抄《裴度傳》付右相張浚,以唐元和間定淮功臣裴度事跡激勵文武。(78)六月高宗發動了第二次親征,前后歷時年余,并將駐蹕地推至建康(上次駐平江)。經與偽齊在皖中決戰,敗之。面對新氣象,張浚嘗言于高宗:“三歲之間,賴陛下一再進撫,士氣從之而稍振,民心因之而稍回?!保?9)
沿淮一線對抗,高宗迎難而上。這種不甘示弱的姿態,為其一生僅見??贾T后事,明顯是強烈透露以下決心:劃江不可、淮南必爭。
一邊,南朝不肯俯首聽命;另一邊,北朝上下對滅宋皆懷倦意。倦意并不限于主和派,例如首次遣使南來系粘罕拍板,而他就并非所謂主和派。嗣后帝祚變動、權斗加劇,這種倦意又作為政治砝碼被加以利用。波瀾興于紹興四年五年之交,太宗吳乞買病危,不久殂于宮中,完顏亶繼位,親貴角逐趨于白熱化。撻懶與宗磐、宗雋等公開結成主和派,“倡議以廢齊舊地與宋”(80),兀術、宗憲、宗幹等執不可。先是主和派得勢,從而緊鑼密鼓推進其方案。紹興六年末劉豫“密知金人有廢己之謀”(81),七年十一月被廢。八年十二月,金使張通古如宋,撻懶等竟將所倡當真兌現。九年初,南宋開始恢復中原失地統治權,三月十六日新任東京留守王倫與金人“始交地界”(82)。首次媾和結束,高宗成為大贏家,疆域一度回到靖康間,但只是轉瞬一逝。媾和加速了金主和派垮臺,宗磐、宗雋很快伏誅,撻懶“自燕京南走,將亡入于宋”(83),被兀術追至祁州(今保定)殺之。權力一旦翻盤,金立即以兀術為都元帥,重新對宋用兵,“再定河南、陜西,伐宋渡淮”(84)。之后兩年,你來我往互有勝負。最后高宗乞和,金人許之,雙方“畫淮為界”,第二次也是永久達成協議。
媾和始末略如上,而其復雜、艱巨及跌宕,粗線條勾畫難具萬一。兩宋代際于茲走到分水嶺,高宗如何應對,不單于宋室,于整個中國史皆有卜居意味。其間是非得失參伍錯綜,善惡曲直交織混雜,乃古代極難分解之一幕。時光雖逝近千年,卻仍有必要深察細究。
注釋:
(1)畢沅《續資治通鑒》,頁2512。
(2)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頁14。
(3)脫脫等《宋史》,頁7729。
(4)同上書,頁439。
(5)畢沅《續資治通鑒》,頁2548。
(6)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頁440。
(7)畢沅《續資治通鑒》,頁2543。
(8)同上。
(9)同上書,頁2548。
(10)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頁19。
(11)同上書,頁20。
(12)同上書,頁21。
(13)同上書,頁22。
(14)同上書,頁23。
(15)畢沅《續資治通鑒》,頁2559。
(16)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頁18。
(17)同上書,頁20。
(18)同上書,頁21。
(19)同上書,頁22。
(20)同上書,頁23。
(21)同上書,頁28。
(22)同上書,頁58。
(23)畢沅《續資治通鑒》,頁2548。
(24)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頁71-77。
(25)同上書,頁105。
(26)同上書,頁92。
(27)同上書,頁93。
(28)同上。
(29)同上書,頁94。
(30)畢沅《續資治通鑒》,頁2565。
(31)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頁101。
(32)畢沅《續資治通鑒》,頁2570。
(33)同上書,頁2571。
(34)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頁99。
(35)同上書,頁1。
(36)同上書,頁103。
(37)同上書,頁141。
(38)同上書,頁116。
(39)同上書,頁145。
(40)馬端臨《文獻通考》第五冊,頁2779。
(41)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頁154。
(42)同上書,頁159。
(43)同上書,頁184-185。
(44)同上書,頁188-189。
(45)同上書,頁229-230。
(46)畢沅《續資治通鑒》,頁3135。
(47)同上書,頁3153。
(48)同上書,頁2610。
(49)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頁186。
(50)同上書,頁214。
(51)同上書,頁216。
(52)同上書,頁222。
(53)同上書,頁224。
(54)同上。
(55)同上書,頁198-203。
(56)同上書,頁169。
(57)同上書,頁167。
(58)畢沅《續資治通鑒》,頁2935。
(59)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頁229。
(60)畢沅《續資治通鑒》,頁2681。
(61)同上書,頁2699-2700。
(62)同上。
(63)同上書,頁2710。
(64)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頁660-663。
(65)同上書,頁647。
(66)同上書,頁674。
(67)同上。
(68)同上書,頁724。
(69)畢沅《續資治通鑒》,頁2661。
(70)同上書,頁2864。
(71)同上。
(72)同上書,頁2865。
(73)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頁1045。
(74)畢沅《續資治通鑒》,頁2995。
(75)同上書,頁2998-2999。
(76)同上書,頁3025。
(77)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頁678-679。
(78)畢沅《續資治通鑒》,頁3087。
(79)同上書,頁3112。
(80)脫脫等《金史》,頁1764。
(81)畢沅《續資治通鑒》,頁3118。
(82)同上書,頁3209。
(83)脫脫等《金史》,頁1754。
(84)同上書,頁1765。
作者簡介:李潔非,1960年生于安徽合肥,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F居北京。1990年代以來,在本刊發表有多篇文章,主要撰寫“鐘山記憶”欄目文章(2008-2012)、“文學史微觀察”專欄(2013)、“太平天國筆札”專欄(2017年4期-2018年6期)、“古史六案”專欄(2019)等。首發于本刊2009年第5期的《胡風案中人與事》獲第五屆魯迅文學獎。自今年第1期始,在本刊撰寫“品宋錄”專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