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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文學》2021年第6期|胡松濤:延河:流水十三章
    來源:《青年文學》2021年第6期 | 胡松濤  2021年06月03日08:17

    延河,又叫延水,發源于陜西省靖邊縣天賜灣鄉周山,由西北向東南,流經延安,在延長縣南河溝涼水岸匯入黃河。延安城因延河而得名。一九三七年一月,中共中央進駐延安,從此這條河與革命者緊緊聯系在一起。

    多少戰馬在此飲,

    多少戰士從此過,

    多少英雄殺敵回,

    鈍了的戰刀延水磨。

    (戈壁舟:《延河照樣流》)

    黎明的號角吹醒大地,驚飛了站在寶塔頂上的一只蒼鷹。蒼鷹的翅膀拍打著谷地的氣流,河水在它身下閃閃發光。

    清明一碧,十幾里長的延河兩岸,沙灘上、石頭上,走來了成千上萬的洗漱者:黨校的同志,抗大的戰友,陜北公學的同學,魯藝的師生,“新聞山”(清涼山)的新聞工作者……大家在晨光中來到河畔洗臉、刷牙,然后開始新一天的生活。

    河水潺潺流動。說笑聲,洗漱聲,潑水聲,響成一片。在那透明的波流的笑窩里,一張張革命同志的臉滋潤起來,活潑起來??勾蟮膶W員說:“天是我們的帳篷,延河是我們的洗臉盆?!币晃幌赐昴樀耐?,為清晨的朝氣所振奮,跳在一塊白石上,扯起嗓子,和著河水的聲音,用歌聲迎接鮮紅的太陽:

    太陽掛在寶塔山,

    延水彎彎在眼前。

    我們在這里工作,

    把革命的種子灑遍人間。

    我們像太陽那么歡欣、勇敢,

    像延水無盡止地流向遼遠……

    歌聲像風一樣飄揚。

    黃河之濱,

    集合著一群中華民族的優秀子孫……

    不用看,一聽口音就知道是作家蕭軍在引吭高歌。這是他每天早晨的功課,他那嘹亮的歌聲每天早晨都回蕩在河谷里。蕭軍在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四日的日記中寫道:“我預備十年后成為一個偉大的歌者!”他酷愛唱歌,還給女兒取名蕭歌。

    延河之畔早晨的歌,是太陽的歌,是革命的歌。歌聲中,延水鎏金。

    洗漱完畢,同志們各自走進集體之中,匯入革命的洪流……

    延河發著光,兩岸石壁上的標語發著光,革命者的青春發著光,歌聲發著光,笑聲發著光,槍刺、鋤頭和胸前的?;找查W閃發光。延安的一切都是以明亮的方式呈現的。

    中國共產黨人落腳陜北,這里便成為黑暗苦難國土上最為陽光的地方。天下人心歸延安。向往光明、向往民主自由的人們聚集陜北,吸吮著延河的乳汁……

    畫家張仃一腳踏進邊區的土地,興奮得不能自已。他臉不洗,塵不拍,脫去大衣,像一個小孩子,倒在地上打起滾來,放聲大笑,渾身上下沾滿黃土也不顧了;接著又匍匐著,捧起邊區的一把黃土,深情地放在鼻子下聞呀聞呀,仿佛泥土特別香甜。他仰起脖子,搖著他那頭烏黑的長發大聲朗誦:

    ??!母親,我的母親!

    (逯斐:《“信天游”在迎接我們》)

    詩人朱子奇來到延安,第二天天一亮專門跑到延河邊,去喝一口香甜的延河水,用清爽的延河水洗了個臉。朱子奇在詩中寫道:

    我幸運,我自豪,

    我不再做有父母的“孤兒”了,

    不再是南京馬路上的流浪漢了。

    在延河邊上,

    我找到了家,

    找到了母親!

    呵,找到了黨魂詩魂了!”

    (朱子奇:《我歌頌偉大的七月》)

    魯藝的馮牧說:“除了下雨天,幾乎每一個黃昏,我都會和幾個知心朋友和同學相約到延河岸去做長時間的散步……沿著淺綠色的蜿蜒東流的延河向西望去,可以隱約地看到遙相峙立的清涼山和寶塔山;向東望去,則是一片伸向遠方的在陜北地區難得見到的平川?!疑踔吝€相當清楚地記得河邊一塊平整的石凳似的巖石的形狀,我曾經長久地坐在這塊石頭上讀書,把雙腳放在流水中,或者望著夕陽,任憑自己的幻想馳騁。也是在這塊石頭上,我秘密地寫下了第一張入黨申請書?!保T牧:《延河邊的黃昏》)

    劉白羽說:“這一條彎彎曲曲的河,正是延安的心靈?!保▌子穑骸兜诙€太陽》)

    菲律賓華僑白刃輾轉西安,又步行十幾天,帶著滿身的酸汗味道,來到延安?!罢也坏皆杼?,只好到延河里洗身。這天晚飯后,我們三個‘南蠻子’,跳進冰冷的延河中游泳。穿著棉襖、披著大衣到延河邊散步的男女同學,圍在岸上觀看,互相議論著,大概說我們是瘋子?!保ò兹校骸兜窖影驳那扒昂蠛蟆罚?/p>

    外交家陳友仁的兒子陳范以是美籍華人,一副紳士派頭,他一到延安就想沖淋浴,不料這里沒有小澡房。有人告訴他,誰要洗澡就請跳進流過延安的延河。陳范以跳進延河,從頭到腳來個大清洗。陳范以被中國革命所感動,一九四七年至一九四八年在倫敦創辦了中國共產黨在西方世界唯一的一個新華通訊社分社。

    在法國取得文學博士的陳學昭一九三八年到延安,發現“延安還沒有一個女澡堂”。

    抗大的女軍官丁雪松說:“延河成了我們的盥洗室,冬天敲開冰窟洗,夏天跳進河里沖。盛夏時分,幾個同學相約到河邊沐浴,先洗好下衣,晾到河灘上,人躲進河中泡著;待下衣干透,著好再洗上衣。沒有肥皂就用石塊在河邊捶打衣服,要么用草木灰過濾的堿水來洗?!保ǘ⊙┧煽谑?,楊德華整理:《中國第一位女大使丁雪松回憶錄》)

    夏天,延河是革命者的游泳池。男女分區,大家把自己泡進去,把衣服洗好晾在岸上。同志們互相打起密集的水珠嬉戲著,發出歡快的笑聲。等衣服晾干了,再從河里爬出來;大多數革命者包括在中央黨校學習的“七大”代表,只有一套衣服,沒有換洗的。

    在陜北公學讀書的董邊說:“延安人對延河是很有感情的,洗衣、洗臉、洗澡都在延河里。洗澡區分男區、女區,大家跳到水里邊洗?!庇幸淮?,中央研究室的田家英正在延河洗澡,附近忽然來了一群洗衣裳的女子,他只好把自己泡在河里不出來,因為他的褲衩剛剛洗過曬在河灘上。(參見董邊口述,曾自、曾立整理:《在延安和家英相識相愛的日子》)

    攝影師侯波說:“我們時常在延河洗澡洗衣服,每次總是找個沒人的地方,脫了衣服洗好晾在岸邊,然后自己躲在水里等著衣服曬干,再爬上岸穿起來?!保ê畈ǎ骸栋最^時節憶當年》)

    魯藝所在地橋兒溝西邊不遠處,延河在那里的一座山崖前形成一個深深的水灣,許多師生在這里做“跳臺跳水”。美術家力群說:“在延河里我終于學會了游泳?!斞紫脑谏缴箱z苗,熱得出一身臭汗,完工后跳到清澈的延河里游泳,多么的舒服!”(力群:《永遠懷念的魯藝生活》)

    許多單位在延河這個天然的游泳場組織游泳,開展五百米游泳比賽。

    細菌學家、科普作家高士其因為研究細菌,中樞神經有損,行動十分困難,他在青年哲學家艾思奇的影響下,奔向陜北參加抗日救亡斗爭,是被人背著來到延安的。一個“不能走路的人”羨慕地看著老百姓和革命者一起在延河里嬉鬧,他在詩中寫道:

    一灣又一灣,

    延水繞著延山流,

    像一條銀帶似的,

    纏著巨人的身腰。

    有多少人天天在延水里洗衣,

    我立在小山上向著延水敬禮。

    ……

    我是個不能走路的人,

    不能走路,也來到延安

    也要在路旁助威吶喊:

    趕走日本強盜!

    還我中華河山!

    (高士其:《不能走路的人的吶喊》)

    一九三八年初夏的一個下午,延安藍天白云。魯藝的學員莫耶站在半山腰的土坪上,往下一望,只見山野田間走著一支又一支隊伍,歌聲和口號響成一片;延安城里也是滿城歌聲回蕩。這樣的情形令莫耶心潮洶涌。來自朝鮮的作曲家鄭律成對莫耶說:“給我寫個歌詞吧,我來譜曲?!币痪湓掽c燃了莫耶的激情。此刻,夕陽正照耀著嘉陵山上的寶塔,延水浮光爍金,連綿起伏的群山像圍屏似的護衛著延安古城……這雄渾而清新的景色令莫耶靈感飛動……

    夕陽輝耀著山頭的塔影,

    月色映照著河邊的流螢,

    春風吹遍了坦平的原野,

    群山結成了堅固的圍屏。

    ??!延安!

    你這莊嚴雄偉的古城,

    到處傳遍了抗戰的歌聲

    ……

    莫耶作詞、鄭律成譜曲的《歌頌延安》立即傳唱起來。這是青春少年沐浴著燦爛陽光寫出來的青春詩篇。

    《歌頌延安》首演幾天后,中宣部通知,把《歌頌延安》改名為《延安頌》。

    “《延安頌》,這題目改得好??!”莫耶高興得叫起來。

    在延河邊,魯藝的同學議論著:“歌名改得真好,不知是中宣部哪個筆桿子改的?!?/p>

    一個年紀稍大的同志說:“如果讓我改這首歌,我會改一個字,把‘夕陽’改成‘朝陽’?!枴c‘月色’相對,意象更加豐富。況且‘朝陽’更符合中國人的審美習慣。朝陽多好啊,充滿蓬勃的朝氣;而一提起夕陽,就是‘日薄西山’,就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太陽落了,黑暗便歡呼著占領了大地?!?/p>

    一個同志說:“為什么帶著衰老的眼光看夕陽呢?延安是青春的,延河是青春的,延安的夕陽也是上升的氣象,延安的每一寸光陰都元神興旺,連‘延安五老’都是年輕的,他們比年輕人還年輕。向前進的革命者沒有那么多顧忌,只有衰老者、衰弱者才忌諱夕陽。你看盛唐的詩篇,‘長河落日圓’,落日亦是飽滿,亦是力量,亦是壯觀。當盛唐的輝煌落日落到了中唐、晚唐的人心中,才有‘黃昏’的心態?!?/p>

    大家正議論著,鄭律成彈著曼陀林唱起來:

    夕陽輝耀著山頭的塔影,

    月色映照著河邊的流螢,

    ……

    延河成了一根晶亮的琴弦。

    “啊——延安,你好!”美國醫生馬海德喜歡唱《延安頌》,尤其喜歡歌曲中“??!延安”的詠嘆,他一見鄭律成,就喊“啊——延安”,以此代替鄭律成的名字。

    “上城頭看月亮去吧!”星期六晚上,女人提議說?!霸铝劣惺裁春每茨??還不如在家吃花生!”男人回答?!拔覀兊窖铀吶プ咦甙?!”女人說?!坝謥砹?,你們天天在延水旁跑,還看不厭嗎?”男人說。這是陳學昭女士創作的《延安訪問記》中的記述。

    一位紅軍高級干部與一位女知識分子結了婚,感情很好,那天在延河邊散步,正趕上十五月圓,女的感到無窮情趣,指著月亮高興地說:“這月亮多美呀!”丈夫說:“月亮就是月亮,像一塊大燒餅掛在天上,有什么美不美?!边@是王仲方在《延安式的戀愛和結婚》中的回憶。王仲方畢業于抗大軍政大學,在延安工作生活好多年。

    以上是兩個在延安流行的“段子”,有些夸張,倒也是實情。正像“巴黎回來的女紳士”陳學昭所說:許多革命者“已經習慣了非常規律的近乎本能的生活,吃飯,睡覺,打仗……雖然在月亮夜宿營是常有的事,但是從沒有看過月亮一眼,不知道月亮與他的生命有什么關系”。當然不是所有的革命者都缺少美的感受,不過,在農村環境和戰爭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土包子”,畢竟情感是單純的,也不懂得戀愛中的感情交流。

    延河之畔,“洋包子”與“土包子”在碰撞,在交流,在溝通,在融合,彼此都在革命的大家庭和個人的小家庭里豐富完善自己。一個唱道:“能讀書,會打仗,八路軍隊伍人人強,誰說咱是個土包子,馬列主義來武裝?!币粋€哼道:“陜北的土包子,外來的洋包子,住的土窯子,吃的小米子,都是革命隊伍的一分子……”不會在河邊散步的,學會了在河邊散步;不懂得欣賞月亮的,開始抬頭觀賞天上的月亮。聽不懂工農兵話的,學會了工農兵的語言;從沒有參加過體力勞動的,學會了墾荒紡線?!把蟀印迸c“土包子”之間,由最初的看不慣、瞧不起,到同甘共苦,青蔥少年與熱血戰士打成一片,一起擁有了嶄新的人生觀。正像那延河,接受了清清的山泉,也接受了渾濁的山洪,從而變得浩蕩與豐富一樣。

    “我要見丁玲?!毕﹃栂?,艾思奇帶著李納在延河邊散步。

    彝族少女李納在昆明女子師范讀書時,看了《西行漫記》,看了《大眾哲學》,向往著陜北那一片凈土。一天,她在昆明街頭,看見著名作家丁玲身著八路軍軍裝的照片,英姿颯爽。一剎那間,她做出一個驚人選擇:我一定要去延安!一定要見毛澤東,一定要見丁玲,一定要見艾思奇。二十歲的李納穿越涼山,穿越蜀道,穿越巴山秦嶺,終于站在寶塔山下。她首先找到她的老鄉、《大眾哲學》的作者艾思奇。她對艾思奇說:“我要見丁玲?!?/p>

    蛙聲叫響了延河。艾思奇不說話,在河邊走著,李納在后面跟著。河灘很寬,水面浮著一層煙靄。許多馬在河邊喝水,喝水的姿勢沒有一匹相同。

    “我要見丁玲?!崩罴{還在說著。艾思奇在河邊慢慢走著,突然一抬手,指著前面的一位女子:“那就是丁玲?!崩罴{毫不猶豫地跑上去,大聲喊道:“丁玲同志,我到延安,除了看毛主席,就是看你?!?/p>

    延河兩岸都是山,兩旁的山腰上是一排排的窯洞。窯洞的燈光亮起來,與星空相連接,與河水相映照。

    延河邊,李納見到了她崇拜的丁玲。不久,她在延河邊見到了毛澤東。毛澤東問:“你叫什么名字?”“李納?!泵珴蓶|說:“好,好,李納……”李納不明白毛澤東的意思。后來她聽說,毛澤東的小女兒叫李訥。

    延河邊散步,是革命者最難得的休閑?!霸谕盹埡蟮淖杂苫顒訒r間里,沿著延河邊散步。在戰爭歲月里,這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忘了爹娘,忘了故鄉,忘了饑餓,忘了戰爭;談魯迅,談高爾基,談托爾斯泰;談不平事,義憤填膺,談高興事,手舞足蹈,真有點飄飄然,忘乎所以了?!保▽O謙:《一件山羊皮短大衣》)

    中央政研室的田家英與董邊戀愛了?!拔覀兿鄲垡院?,常常一同去延河邊洗衣服,邊洗邊聊。洗完后,我們就背靠背地坐在河邊石頭上聊天,有時聊到晚上十二點。延安很安全,不用擔心天色多晚?!碧锛矣⒒顫?,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大家給他起個外號“田雞”,他不但不生氣,索性把筆名改為“田基”。(參見董邊口述,曾自、曾立整理:《在延安和家英相識相愛的日子》)

    碧夜沉沉,煙嵐幢幢。延河灘上能夠看到岸上運鹽的駱駝隊徐徐遠去,駝鈴聲中有時夾雜著山間的狼嚎。

    延河濁延水清,

    情郎哥哥去當兵。

    當兵啊要當抗日軍,

    不是好鐵不打釘。

    ……

    被鄭律成稱為“小鬼女軍官”的丁雪松在延河邊哼唱著《延水謠》(熊復詞,鄭律成曲)。她正跟作曲家鄭律成談戀愛,經常見面,一起在延河邊散步、談心。沒有想到的是,鄭律成盡管已加入中國共產黨,卻被一些人懷疑是日本特務。一樣的月光,不一樣的心境。丁雪松不相信,一個創作了《延安頌》的人怎么會是壞人?一個譜寫出《八路軍進行曲》的人怎么會是日本特務?延河跟她一起苦惱著。缺月銜山,清光似水,河里面,有一粒憂郁的沙子。

    延河的冰剛解凍開化,水涼得很。陳明知道丁玲有關節炎,就彎下腰來,要背丁玲過河,丁玲不讓背,非要自己蹚水,兩人幾乎要吵起來了。最后,丁玲還是自己蹚水過了河。

    延河上,最初沒有橋。開會、聽課、會朋友時,冬天踩著冰面過河,夏天常常得蹚河。水淺時,踩著河中的石頭,像踩梅花樁似的跳躍而過,水深時脫了鞋,挽起褲腿過河。毛澤東到抗大四隊上課,經過延河,同樣是脫鞋脫襪,踩著河底的泥沙碎石,蹚水過去。剛練習寫作的柯藍說:“給《解放日報》投稿,遇上春三月延河發洪水,河水漲到齊腰,我也不怕,脫了衣服把稿子高高舉起游水過去,親自把稿子交到《解放日報》?!保滤{:《延水情深》)

    一天,陳伯鈞將軍在勝利合作社晚餐。吃完飯后,陳伯鈞一看桌上還剩下幾個玫瑰丸子,就打包帶走??伤s好要去見毛主席,又不好拿著丸子去,怎么辦呢?陳伯鈞糾結著。路過延河,他靈機一動,把丸子藏在河邊的石縫里,然后高興地踩著石頭過河。天黑,石頭滑,腳下一出溜,他滑到了河里,鞋襪全都浸濕,也顧不得了,就這樣穿著濕漉漉的鞋襪去見毛澤東,心里還惦記著石縫里的玫瑰丸子……(參見陳伯鈞:《陳伯鈞日記》)

    后來,延河上修了橋。所謂的橋,就是在石頭上架起一塊木板;好一些的橋,打了木樁,上面擱幾條圓木頭,用細得像兩股線一樣的鉛絲縛住,人走在上面,圓木頭就滾動起來。有一次陳學昭過河,木頭一滑,她就落水了,水過膝頭,唯一的棉褲和棉鞋都濕透了。她說:“希望邊區政府建設廳能夠把過渡的橋建設一下?!?/p>

    那時,邊區被鐵桶般封鎖,軍困民愁,常常有揭不開鍋之虞,建一座橋也不是個容易的事情呢。況且,往往一場大洪水,修好的橋還有河兩岸的莊稼,都被沖得無影無蹤。

    一個周六的下午,發生了“陳賡背媳婦過河”的故事。

    延安規定,結婚的同志周一到周六在單位工作,周六下午可以回家過周末。有個星期六,陳賡將軍在此岸,他的夫人傅涯在彼岸的中央黨校。陳賡喊傅涯回來過周末。傅涯說:“水大過不了河,不回去了?!标愘s說:“我背你過河?!标愘s說著,蹚水過河。河水深深,漫過膝蓋,他一彎腰,把傅涯背起來,背過河來。

    陳賡背老婆過河的情景兩岸許多人都看見了。有人說:“這延河,就是隔開牛郎織女的‘銀河’嘛?!边@個事情傳到毛澤東那里,毛澤東批評黨校:“為什么不解決過河的問題?”不久,黨校在延河上修了一個簡易的橋,女子大學附近也架起一座木橋,大家不用再涉水過河了。

    延河兩岸的老鄉和革命者,做飯、洗漱、洗衣、擦澡,用的都是延河水。大家吃住在半山腰的窯洞里,都得順著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到山下挑水,或者拿著罐子提水。夏天挑水一身汗,冬天更不容易,寒風刺骨,河水結冰,每天打水時得用镢頭砸開冰,從冰洞里取水,水濺在鞋襪和褲子上,很快就結冰了。

    挑水上山是個費力氣的活兒。女子大學在延河邊打了個井,每天搖著轱轆打水,省得天天下山挑水。學員彭可打水時,不小心井轱轆倒轉起來打中了腿,她跌倒在地,腿痛得不能站立,附近的同學趕緊跑來攙扶她。丁雪松把彭可扶到馬上,在前面牽著馬,送她到十多里外的藍家坪醫院。彭可覺得自己像將軍一樣騎在馬上……

    機關和學校人多,用水多,炊事員和值日者不停地擔水,往往也忙不過來,許多單位就養頭毛驢,用驢子上山下山馱水。牽著毛驢來到河邊,踩著河邊的石頭,手拿打水工具,兩臂高高舉起,把水倒進毛驢背上的大水桶中。水打滿了,用木塞塞上大水桶上面的桶口,防止路上顛簸溢出。然后,再牽著毛驢馱著水往山上走,毛驢累了,走幾步停一停,喘著粗氣,不愿走了。怎么辦呢?有經驗的同志說:“驢子上山,它不上,怎么辦?不外乎三個辦法:一是前面拉,二是后面屁股上推,有時還得用第三種辦法,那就是鞭子抽?!保▍⒁姉钭磬l:《戰地黃花分外香》)

    遇到雨雪天,山路打滑,毛驢容易摔倒,得看好它。一次,抗日軍政大學一頭馱水的毛驢身子一歪,摔到山溝里,摔死了。每個人都心里難受著,又不得不把驢肉煮了,改善生活。畢竟日子過得太清苦了。驢子的內臟被炊事員扔掉了,有的學員把它撿回來,在延河里清洗干凈,悄悄開個“小灶”,解一下饞。(參見王仲方:《在窯洞之城生活的人們》)

    延園造紙廠每天都要組織人員到延河提水,用來沖紙漿。延安的造紙全靠手工。雨季到來了,河水渾濁得無法用來沖紙漿,紙廠面臨停產。他們修兩個大水池,把渾濁的河水倒進去澄清之后再用……

    有幾天,大家看到總政電影團的周從初天天沿著陡而狹窄的山路挑水上山。有人問:“你們電影團加起來不到十人,挑這么多水干什么?”周從初說:“沖洗膠片?!痹瓉硭撠熡捌赌夏酁场返南从」ぷ?,每天就從延河挑十幾擔水上山,用最原始的方法沖洗電影膠片。

    延河流淌著革命者的嘆息和詩句。

    我在延河邊走過來,走過去

    我向人們用微笑表達我的心意

    我想向每一個遇到的人打招呼

    不論是我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

    ……

    (馮牧:《延河邊的黃昏》)

    毛澤東也喜歡在延河邊散步。毛澤東遇見了老鄉、師生,都會停下步子,聊上幾句?!皠倧奶锏乩锸展さ囊换镛r民,他們簡直像朋友一樣跟毛澤東打招呼,停下來跟他說話?!?卡爾曼:《在華一年》)

    這天,毛澤東在延河邊聽見兩個小八路在哼唱:

    牛的腿子兩邊蹬,

    王子寶刀向右橫,

    西方圣人來輔佐,

    千軍萬馬下北京!

    毛澤東第一次聽到這個歌謠,感到新奇。其實,這個歌謠在一九三七年就已經在陜北流傳,《解放》雜志一九三七年第十四、十五期上刊登的奚如的小說《土地在笑著》中就引用了這個歌謠。

    毛澤東走過去,問道:“小鬼,你倆知道我是誰嗎?”一個小八路說:“你就是‘王子寶刀向右橫’?!币粋€說:“你是毛主席?!泵珴蓶|問:“‘王子寶刀向右橫’,為什么不向左呢?”“好嘛,向左那是‘手’,反手才是‘毛’?!泵珴蓶|在手心上比畫著,接著問道:“那‘牛的腿子兩邊蹬’是什么?”小八路神氣地說:“好嘛,這都不知道,‘朱’,朱總司令的朱?!泵珴蓶|樂了:“哈,那‘西方圣人來輔佐’呢?”“馬恩列斯嘛?!绷硪粋€補充說:“包括大鼻子馬海德醫生……”

    毛澤東正笑著,一個小朋友跑過來說:“毛主席,我的名字和你的差不多?!泵珴蓶|問:“是嗎?你叫什么名字?”小朋友說:“你叫毛主席,我叫席毛毛?!泵珴蓶|哈哈大笑起來。(陳明口述,查振科、李向東整理:《我與丁玲五十年——陳明回憶錄》)——這個席毛毛,是陳明與前妻的兒子。

    美國醫生馬海德是喝延河水最多的外國人,一下子喝了十二三年。

    馬海德是和斯諾一起到陜北的,斯諾離開陜北寫了《西行漫記》,馬海德被中國革命所吸引,留在了陜北鬧革命。他跟著毛澤東一起進了延安城,加入中國共產黨。他學會了說陜北話,唱陜北歌,成為一個“延安通”,加上有一手妙手回春的醫術,性格開朗活潑,他深得延安各界的歡迎,是延安最知名的外國人。

    一九四〇年除夕,在魯藝大禮堂的舞會上,馬海德穿著平劇戲裝、打著花臉上臺,一開口,唱出來的是“桃花江是美人窩……”,把毛澤東等領導人笑得直不起腰來。晚會之后是舞會,馬海德勇敢地邀請他中意已久的魯藝?;ㄌK菲跳舞。蘇菲拒絕了,說不會,馬海德堅持要教她,不由分說就牽上她的纖纖玉手教練起來,整個晚會上都沒有舍得放下,他想這就是天堂了。

    晚會之后,已是午夜,馬海德和蘇菲沿著延河散步,彼此訴說自己和家庭,馬海德向蘇菲表達了對她的愛慕。蘇菲的臉頰熱辣辣的,心慌意亂地跑回宿舍。凌晨,與蘇菲住同一窯洞里的一位大姐臨產了,有人出主意,讓蘇菲出面去請馬大夫來接生。馬海德盡管不是婦科醫生,依然冒險來接生。清晨,孩子順利地降生,蘇菲請馬大夫回去休息。馬海德說:“天氣那么好,我們出去散散步吧!”蘇菲同意了。在延河邊,馬海德向蘇菲求愛。沐浴在新年的晨光中,蘇菲的臉紅紅的,她答應了馬海德。(參見沙博理:《馬海德傳》)

    魯藝的男生眼睜睜地看著外國大鼻子摘走了?;?,作為“報復”,連著好幾個周末的傍晚,躲藏在魯藝校門口的坡地里,等馬海德來接蘇菲的時候,齊聲喝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誰來接蘇菲,留下買路錢!”他們一陣風一樣沖上來,攔住馬海德,翻出他口袋里的香煙和零錢,呼嘯而走,到小飯館打一回牙祭。

    馬海德與蘇菲,兩個幸福的人走到了一起。人們看到,這兩個瘦高個子,常常雙雙挽著胳膊,漫步在延河畔,嘴里嘰里呱啦地說著英語……

    新中國成立后,馬海德跟中國人民一起生活著工作著。一九八八年馬海德病逝。按照馬海德的遺囑,蘇菲和兒子幼馬把馬海德的一部分骨灰撒在延河里——這里是馬海德熱戀與熱愛的地方。

    十一

    夏日的延安,一只盤旋的蒼鷹忽然急急地飛走了。老鄉說:“龍王爺不愿住在河里啦!”說話間,暴風四起,黑云罩天,接著就是一場豪雨,一袋煙工夫,雨停了,日頭紅彤彤地照著,地上流動著黃糊糊、稠黏黏的水。這叫“刮山水”。刮山水借著山勢一股腦傾瀉而下,將山上的地皮生生地刮下三分。刮山水湍急地滾動著,從千溝萬壑中奔赴而下,連稀帶稠,匯入延河。一時間,漲起來的延河水,濁浪滔天,洪流翻滾,咆哮奔騰,淹沒了兩山之間的平川。老鄉都知道躲刮山水的常識:看到刮山水來時,得趕緊往旁邊高處跑,跑到高處就保險了,千萬不能沿著川跑,刮山水跑得比你快,若是跑不過刮山水,就會被它卷進去……

    延河漲大水的時候,被剛到延安的作家孫犁遇見了?!暗搅搜影?,分配到魯迅藝術文學院,先安置在橋兒溝街上一家騾馬店內。一天傍晚,大雨。我們幾個教員,坐在臨街房子里的地鋪上閑話。我說:這里下雨,不會發水。意思是:這里是高原。說話之間,聽流水聲甚猛,探身外視,則洪水已齊窗臺。急攜包裹外出,剛剛出戶,房已倒塌。倉皇間,聽對面山上有人喊:到這邊來。遂向山坡奔去。經過騾馬店大院時,洪水從大門涌入,正是主流,水位迅猛增高。我被洪水沖倒,棄去衣物,觸及一拴馬高樁,遂攀登如猿猴焉。大水沖擊馬樁,并時有梁木、車轅沖過。我怕沖倒木樁,用腳、腿撥開,多處受傷。好在幾十分鐘,水即過去。不然距延河不到百米,身恐已隨大江東去矣。后聽人說,延河邊有一石筑戲樓,暑天中午,有二十多人在戲樓上乘涼歇晌。洪水陡至,整個戲樓連同這些人,漂入延河?!保▽O犁:《去延安》)

    孫犁沒有被一九四四年的這場大水沖走。這一年,他在延河邊的魯藝寫出了《荷花淀》等著名的小說。當《荷花淀》送到延河邊的《解放日報》編輯部時,編輯們興奮得跳了起來:“好作品誕生了!”

    青年哲學家、毛澤東的秘書和培元,就沒有孫犁這么幸運了。

    早在一九四一年夏天一個炎熱的中午,延安剛剛發過洪水,湯湯急流把河床上的鵝卵石沖亂了。和培元與馬列學院文化思想研究室的柳湜、張仲實還有田家英一起到延河游泳,他“撲通”一聲,一頭插到河中,像一本厚厚的哲學著作掉入水中。水一直打著漩兒,不見他冒出來。

    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把和培元從一個洪水沖擊形成的深坑中打撈上來,有人給他做人工呼吸。路過的蕭軍看見,和培元臉色紅紫,嘴唇發黑,身色黃青。有人接來了中央醫院的畢大夫。和培元已經沒有了呼吸。附近的老鄉用民間偏方,把鴨子的嘴塞進他的嘴,還是沒有救活他。這天是和培元結婚的第三天。

    毛澤東得知消息,沉吟道:“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p>

    次日,也就是一九四一年七月二十九日,《解放日報》刊登了一則消息,“青年哲學家和培元溺水逝世”。一九四一年八月二十日延安出版的《中國文化》第三卷第二、三期合刊上刊登和培元的《論新哲學的特性與新哲學的中國化》,和培元的名字上加了黑框。

    十二

    冬天沿著河岸來了?!皣蓝?,延水連底凍了,人與牲口都在冰上走來走去,一片美麗的冰場,可惜買不到溜冰鞋?!标悓W昭說。

    沒有冰鞋,打冰鞋。打冰刀的鋼鐵從哪里來呢?那時節,日寇的飛機經常轟炸延安,延河兩岸散落著大大小小的彈片,革命者把彈片撿回來,拿到南門外新市場上的鐵匠鋪,那里有四五十家打鐵鋪,打開荒用的鋤頭镢頭,再打一雙雙冰刀。有一次,大家挖彈坑找彈片時,發現幾枚沒有爆炸的炸彈,他們把炸彈的導火器卸下來,把炸彈放到延河里浸泡,幾天后再撈上來,一下子弄到六七百斤的鋼鐵……

    革命者用這上好的鋼鐵做成的冰刀,在延河的冰面上滑行?;年犖橹杏信哟髮W的娘子軍,有冼星海、蕭軍、張仃、馮牧、陳學昭等作家、藝術家,有牽手同滑的陳賡與傅涯、丁雪松和鄭律成,馬海德和蘇菲夫婦也是滑冰的高手。毛澤東也走上冰道,他打了個滑,惹得大伙兒哈哈大笑。

    滴水成冰的冬日里,每個人都帶著春天的心情。詩人柯仲平總是很早起床,一個人在河灘上散步行吟:

    人在冰上走

    水在冰下流

    不到黃河不回頭

    ……

    他還是個朗誦家,經常在河邊為同志們朗誦,朗誦他的《邊區自衛軍》,朗誦高爾基的《海燕》。有人專門跑到河邊,拿著自己的習作請“柯老”修改??轮倨揭徽f起詩,情緒高漲,像閘門打開,滔滔然,轟轟然,別人就插不上話了。丁玲說:“老柯,你先不忙著念詩,一念就說不成話了,也滑不成冰了?!?/p>

    詞作家俯拾看著結冰的延河,大聲朗誦他的詩歌:

    莫把我的外表當作我的心,

    沒有一刻我停止過奔流,

    嚴寒雖然噤住我的歌唱,

    卻不能阻斷我歌唱的前程。

    像礁石只把我激怒,

    像亂山難把我挾住。

    對寒冷,對冬天,

    我以不可知的巨力,

    為來春開辟新生命的原野。

    作曲家冼星海在一邊聽到了,為俯拾這首詩譜上了曲子,名為《凍結的河》。

    烽火劇社的同志們演唱了《凍結的河》,他們還專門到延河匯入黃河的涼水岸唱過一回《黃河大合唱》。站在涼水岸的懸崖上,面對黃河的驚濤駭浪,面對祖國的天空,他們高唱起了《黃河大合唱》。大家一邊唱,一邊流淚。冼星海聽到這個消息,也激動得眼里含著淚花,好一會兒才說:“將來我一定要到那里去看看?!保▍⒁娎铋L華:《延安時期的冼星?!罚?/p>

    十三

    高粱掛著沉甸甸的穗子

    蕎麥鋪織起紫紅的地毯

    糜子谷子閃著金黃

    麻類也高得像林子了

    ——延河

    正當收獲的季節

    我向你告別啦!

    (嚴辰:《暫別》)

    再會吧,雄偉的寶塔!再會吧,慈愛的延河。

    離開延安時,革命者的心情像延河里漲了大水。

    “事從延安出發,事是好事;人從延安出發,人是好人。事好,因為是替老百姓辦的;人好,因為是替老百姓辦事的?!保▍遣崳骸陡G洞風景》)

    革命同志在延河里“洗禮”,在延水里“淬火”,煉成了特殊材料,無比堅固,無比鋒利,無比頑強。他們沖出去,沖向前線,沖向烽火,沖向腳下的大淵,沖向最后的勝利。

    一只蒼鷹在延河上空飛翔。

    延河湯湯,北有黃河,南有長江,波濤滾滾流向東方。

    詩人朱子奇說:

    喝足了延河水,

    飛遍天下不會累。

    (朱子奇:《延河曲》)

    延河那清澈、透明的氣質,那滋潤萬物與蕩滌污濁的氣質,那席卷一切、摧毀一切、一往無前的氣質,進入喝過延河水的所有人的身體,成長為革命者性格的一部分。

    從延安里走出來的革命者,帶著延河的氣質,走出延河流域,匯入中華民族復興的“黃河大合唱”。

    這是一支洶涌澎湃的砸爛舊世界的隊伍,這是摧枯拉朽的革命力量。 

    胡松濤,作家,學者。著有《毛澤東影響中國的88個關鍵詞》《輞·王維》《〈心經〉初見》《民間的陽光》《嚼雪錄》等?,F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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