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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代文學》2021年第3期|小咩:局里新來了年輕人
    來源:《時代文學》2021年第3期 | 小咩  2021年07月08日11:57

    鐘誠永遠忘不了去市局報到的那個晚上。

    當天下午下了一場大雪,市區披上了一層柔順的白毯。這個雪夜里,在縣分局馬同志的陪同下,鐘誠前往市里,既是正式報到,也是一次實踐鍛煉的匯報。他大學畢業后,直接考選到市局辦公室,正式上班前先被派到某縣分局參加專項問題整治。這個縣是個農業大縣,隨著國家脫貧攻堅戰的號角吹響,縣里脫貧任務比較重,主抓農業的縣分局也就忙碌起來。鐘誠一來,就跟著專項整治組挨個鄉鎮轉。他知道自己是個新兵,放下了思想包袱,從最不起眼、最零碎的小事做起,謙虛低調,很快就和同志們打成了一片。三個月來,他累瘦了,也曬黑了,但他仍覺得不過癮、不解渴。他第一次接觸到機關,沒想到和他在網上看到的、學校里聽說的那么不同:什么茶水一端,一張報紙看半天;香煙一點,待到晚上推杯換盞云云,他怎么沒有一點如此感受呢?相反,每個人都忙忙碌碌,“5+2”“白加黑”成了常態,這也成了他步入社會領教到的第一堂課。但這些對他來說都不是事兒!年輕人剛踏入社會,正是經受風雨的時候,吃點苦受點累算什么呢?況且,畢業前,他剛剛加入中國共產黨,入黨誓言猶在耳畔,他對未來憧憬滿懷,干勁十足。他曾向局里提要求,請給他壓擔子,讓他多參與中心工作,局里領導不置可否。馬同志曾跟他開玩笑:“你著什么急?以后有你干的!”他笑笑,倒覺得馬同志有些矯情了。

    “農業農村工作是市里的重頭戲,回到市里,平臺高了,工作的要求和標準也提高了,一定要少說多做,時時學習,處處留心?!迸R下車,馬同志送給了他最后一句話,帶出一簇濃濃的煙氣。他堅定地點點頭,打開車門,一股冷風襲來,腳一落地,便被厚厚的積雪掩埋,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緊張,還差點打了個哧溜滑。

    市政府辦公大樓就佇立在眼前,二十層高,像一座奮斗者的紀念碑?!笆芯衷诎藢??!瘪R同志向上指了指。他看見,在這個最適合吃火鍋或烤魚的雪夜里,八層的房間還都齊刷刷亮著燈,夜幕映襯下,像系在高樓腰間的一條金絲帶。懷著這樣一種復雜心情,他跟緊腳步,來到了市局辦公室房間門口。

    “秦主任在嗎?”馬同志輕輕敲門。

    “請進?!焙艽值穆曇魝鞒鰜?。

    馬同志推門進去,微笑著對一個梳著背頭一臉嚴肅的人說:“秦主任,在我們縣接受鍛煉的鐘誠圓滿完成任務,我把他送回來了!”

    “哦,歡迎歸隊!”這個名叫秦少信的辦公室主任向鐘誠伸出右手。鐘誠趕緊迎上去,謙卑地握手、點頭。馬同志對鐘誠稱贊一番,來不及坐下就擺擺手準備回去:“秦主任,以后得常去縣里指導呀!”“不著急,先坐下歇歇嘛!”“不了,你們也挺忙的,就不打擾了!”馬同志說完轉身就走,兩人送他到門口,望著那漸漸遠去的背影,鐘誠的眼神也拖得很長很長。

    “我帶你去見見分管辦公室的侯局長吧?!鼻厣傩胚呎f邊往外走,鐘誠趕緊跟上。走廊里,不時出現忙碌的身影,有的一閃而過,有的和他們打個招呼,也是急匆匆的。下車前馬同志的那句話,開始在他心里變得沉甸甸的:是啊,剛到市里,他已切身感受到了市一級的工作狀態和氛圍。不說別的,就秦主任這嚴謹嚴肅的態度,都是自己未曾見過的,何況局里的領導呢?鐘誠正茫然時,秦少信敲開了侯局長辦公室的門,一推門,屋內煙氣裊裊,桌上文件成堆,侯局長正埋頭批閱,聽見秦少信的招呼頭也沒抬。秦主任介紹鐘誠的情況時,他才抬起頭來,慈眉善目中透露出一股威嚴——這倒符合了鐘誠心目中局領導的形象。他笑著沖鐘誠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繼續埋頭工作。就在兩人意會后準備出去時,侯局長忽然抬頭說:“少信,下周人才科的工作調研,一直沒抽滿人,催了我好幾次了。年底各個口的事太多,都缺人手,怎么辦?你抓緊提出意見。對了,小伙子叫什么?對對,鐘誠,可以參與進來嘛!”

    “好的局長,我落實好!”秦少信點點頭,油亮的背頭在燈光下一閃一閃,仍然沒有任何表情。鐘誠心想,可能他就這么個人吧,不光見到下屬不笑,見到領導也不笑?;氐睫k公室,秦少信說:“既然局長安排了,那就參與一下吧,正好了解一下基層情況?!彼朔牧?,接著說,“你去調研六組吧,組長是茍向東,人才科副科長。這人腦子活泛,業務也好,跟著他多學學!”他說完打印出一份名單交給鐘誠,名單上除了茍向東之外,還有一個女的,是老干部科的薛海燕。

    走出市府大樓,鐘誠如釋重負,深吸一口氣。

    他沒想到這么快就見到了局里分管的領導,更沒想到一來了就能參與中心工作。摸摸額頭,不知不覺滲出了些汗珠,是屋內溫度太高,還是自己太緊張?不好說,但他感覺收獲不少。侯局長的敬業、秦主任的嚴謹、同事們的忙碌,都給他留下深刻印象。外面冷風陣陣,他卻渾然不覺,甚至解了解脖頸的紐扣,吐出的一口熱氣,在夜空里中拖出一股白花花的氣流。他又想到自己,不過一個新來的年輕人,能在這個大舞臺上扎根成長,難道不是最幸福的事情嗎?至于即將到來的調研任務,他雖不熟悉,但他相信自己的熱情和毅力,能把這件事情做好。想到這里,他堅定地沖進雪地里,一步一個腳印向宿舍區奔去。

    第二天,他主動去找的茍向東。這是他上學時養成的習慣,主動一點熱情一點,總是沒錯的。人才科就在辦公室斜對面,他過去時尚早,茍向東還沒過來,一個女同志和他打了個招呼,就留他在沙發上等著。十多分鐘后,進來一個留著分頭腮幫子鼓鼓的人,嘴里像塞進去了兩個核桃。女同志說:“茍科長,辦公室的同志來找你?!?/p>

    “哦,你好?!逼埾驏|笑瞇瞇的,腮幫子更鼓了,“你是鐘誠吧,秦主任和我說了,感謝你來支持我們工作!”鐘誠趕緊客氣說:“哪里哪里,我是個新人,還請您多多關照!”“呵呵,互相學習,還是你們年輕人好呀!”茍向東說完就不再說話了,打開電腦熱上茶,和女同志一句一句閑聊起來。鐘誠見狀識趣地離開了。

    拜訪完茍向東,他又準備去找薛海燕,走到半路停住了。單獨為這個事過去,會不會像方才那樣,唐突了些?他沉思片刻,感覺還是先不去的好;想到這里,他又為自己能靜心慮事而暗自高興。果然,不一會兒茍向東就來了電話,商量下午調研的事。他過去后,發現薛海燕已經在屋里等著了。

    薛海燕是個中年婦女,微胖,圓臉,燙著一頭時髦的波浪。茍向東給鐘誠介紹后,笑著說:“薛科長可是咱局里的顏值擔當呀!”“呀,我都多大歲數了,還顏值擔當,哈哈?!毖Q嗦曇艉艽嗵?,惹得茍向東繼續說:“那就是資深美女!”“你這家伙,論嘴皮子我是說不過你!”

    茍向東簡單介紹了調研安排,把任務要求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薛海燕說:“農村人才隊伍建設,我和鐘誠都是外行,你自己掌握好就行了,對吧鐘誠?”鐘誠和她一對眼,竟然有些臉紅,趕緊點點頭。茍向東繼續笑笑,兩個腮幫子一起一伏。

    雪未融盡,車開得慢慢騰騰。調研行程開始了,茍向東忽然嚴肅起來,路上一直皺著眉頭,若有所思;薛海燕還是嘻嘻哈哈,打了一路電話。調研單位離市區挺遠,車越走越偏,越走越深,一路坑坑洼洼,遠處禿山寂寥。就在他被顛簸得迷迷糊糊快要睡著時,車嘎一下停住了,一抬頭,模糊地看見豎牌上寫著“明白鄉人民政府”幾個大字,趕緊抹一把臉讓自己清醒些。根據調研安排,這是先到鄉上座談哩。

    鄉黨委書記首先作了全鄉經濟社會發展情況匯報,說得滔滔不絕,但明顯文不對題,農村人才情況只字未提。鐘誠本想打斷提醒下,但瞥見茍向東聽得專注,記得也仔細,也就作罷。談完了,茍向東先是客套一番,什么大冬天的來打擾啦,什么明白鄉去年發展進步很快啦,什么基層干部奮戰一線精神可嘉啦,客氣得很,說得一屋子人眉開眼笑。末了,茍向東才問:“現在,各村的農村人才儲備如何?”“各村人才儲備都很好,具體請我們鄉組織委員來匯報吧?!睍浿钢概赃呉粋€戴眼鏡的小伙子,小伙子清清喉嚨,不緊不慢地念起稿來,聲音有點顫,節奏有點緊,全程低頭,和書記的激昂慷慨相比差距不小。

    鐘誠又抓緊記錄起來。里面數字很多,他筆疾如飛,基本一字不落地記下來。其間茍向東插空問:“每個村3—5 名年輕人,有臺賬和培養措施嗎?”“有!”書記搶先說,一揮手,叫人搬來一摞材料。茍向東看了鐘誠一眼,鐘誠趕緊過去翻閱臺賬,里面每個村人才的姓名、聯系方式、培養記錄等,都填得滿滿的。談話結束后,茍向東、薛海燕也湊過去,象征性地翻了翻資料,薛海燕贊嘆道:“真齊全,真齊全!”書記趕著話說:“都是上級指導得好嘛,我們只是做了應該做的!”

    接下來,三人又去兩個村轉了轉?!岸炖浒?,村里沒人,都躲到屋里取暖了?!睍涍呑哌呎f,將三人領到幾個年輕人家里訪談。訪談中,這些人的回答基本都一個套路,皆是感謝鄉政府、培養很得力、現在很滿足之類,神態從容,對答如流,這完全出乎鐘誠意料。鐘誠雖然基層工作經驗少,但對農村并不陌生,他老家就在農村,現在還經?;乩霞易哂H戚,老家的山水房田,他都帶著感情的;但他也發現了,如今村里像他這樣的年輕人,肯留下來的也越來越少了。他看著訪談對象和鄉書記的默契,心里想起前陣子電視里曝光的一些地方調研“走過場、看盆景”現象,心里忽然冒出個想法,趁出來上廁所的空兒,他溜到一個角落,撥通了臺賬中另外幾個村的“人才”的電話,對方對自己被納入儲備情況一問三不知;又撥通幾個電話,結果更糟糕,有的不僅不是年輕人,性別都弄反了,更別提培養措施了——這不是典型的弄虛作假嗎?他回到屋里,看見茍向東和對方聊得火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又偷偷看看薛海燕,她倒是安靜,一直低頭擺弄手機。

    訪談結束,調研行程暫告一段落。時間太晚,只能住下,縣里安排了車輛回賓館。上車前,鐘誠看見茍向東將組織委員拉到一旁,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你把你們鄉農村人才隊伍現狀、存在問題和對策措施整理好給我,我參考一下?!苯M織委員趕緊點頭。茍向東又和鄉黨委書記握手告別,仰著頭說了好幾句,手還在空中比比畫畫,車子才啟動起來,仿佛早就不耐煩了。車里的氛圍,和上午來時已大不一樣,茍向東的嚴肅、薛海燕的無謂,都被一團和氣取代。薛海燕望著悶不作聲的鐘誠,打趣道:“怎么悶悶不樂呀,還在憂國憂民呢?你這小孩還真認真哩!”鐘誠也意識到失態,強顏歡笑道:“哪里哪里,有點困了,差點睡著了?!薄班?,那就是茍科長的不是了,你看你安排得這么緊張,都把小鐘同志累著了!”“好、好,我賠罪,都怪我都怪我!”茍向東連連作揖,車內一陣大笑,空氣流動得都快樂無比。鐘誠暗中吐吐舌頭,但緊鎖的眉頭依然沒有舒展開來。這個年輕人呵,正陷入巨大的心理矛盾之中。

    鐘誠的優點是專注、投入,這是他在大學時各方面表現都名列前茅的原因。但問題也是有的,比如愛鉆牛角尖,這是有過教訓的。有次語文課,為了一個偏僻字的讀法,他和任課老師爭論起來,不惜賭上自己的學分也不讓步。但事實證明他錯了。老師和同學都原諒了他,學分也沒扣,但他此后很長一段時間才緩過勁兒來。輔導員最了解他,畢業前聽說他要考報社記者,專門找他談過心。

    “你去做記者,不如賣紅薯去?!?/p>

    “記者是個良心職業,我有熱情和動力!”

    “有良心的職業多了去了,你干這個,風險太大!”

    “我也考慮過……”

    “希望你慎重。當記者只有敢怒敢言是不夠的,還需要客觀、公正、謹慎。從你自身情況看,只能說具備了記者的基本條件,但光憑天真熱情,是遠遠不夠的?!?/p>

    他不說話了。輔導員說的,他其實都考慮過,但沒有說服自己,或者他需要另外一種聲音,來打破內心深處的某種平衡。最終他報考了公務員,而且一下子考進了市直部門,輔導員既驚又喜,又不忘叮囑他:“機關里的水,也深著哩……”

    他心里又“咯噔”一下。上學時連個班干部都沒干過,貿然沖進官場,能吃得開嗎?“你這愛鉆牛角尖的毛病嘛,倒是有救,就是把棱角磨平了,磨得光溜溜的,扎不到人了,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了?!?/p>

    “棱角沒了,還怎么解決問題?”

    “解決問題的路徑千萬條,非得一棵樹上吊死?” 最后這句話,他想記住,但總是記不牢;記不牢,便教訓不斷。在縣里參加專項整治,他曾因為一個瑣事和貧困戶頂起牛來,引起部分村民圍觀,后來發現,還是自己沒有把事情弄清楚,還是自己太年輕沖動,最后受到了局領導嚴肅批評。之后他幡然醒悟:萬事皆有定法,豈能憑個人好惡?學校與社會間那條模糊的界限便愈發清晰。但如今,因為調研,他又陷入了一種莫可名狀的混沌之中:他在努力磨平“棱角”,但現實卻如針刺。問題很真實,茍向東的表現卻很虛幻,他一時手足無措了。

    在回縣城賓館的路上,他本想說出來,礙于縣里的同志在場沒方便講?;氐劫e館,茍向東飯后出去散步又遲遲不回來,太晚了就不方便打擾了,心事便一擱再擱。幾天后,茍向東把他和薛海燕叫過去,一起商量匯報提綱。薛海燕開門見山:“鄉里的材料不都給你了,還讓我們這些外行來湊啥熱鬧?”“那怎么行,集思廣益,人多力量大!”“那好,我沒意見!”薛海燕嘴一噘,做出無可奉告的模樣。茍向東搖頭笑笑,說:“那好,我先大體捋一下匯報內容。第一部分是總體情況,就是明白鄉農村人才隊伍現狀和主要做法。從了解情況看,明白鄉還是不錯的,農村人才力量充足,數量成規模,措施也比較完善……存在問題嘛,可以含糊著說,比如培養措施不夠精準,有些人才質量不高等,對策措施嘛……”

    “茍科長,我想提個建議……”

    “嗯?”茍向東頓了下,發現是鐘誠后略顯驚訝,說:“對了,還沒征求鐘誠意見呢,你說吧!”

    鐘誠沒客氣,把調研發現的問題,特別是基層弄虛作假、形式主義的問題一口氣講完,并提出,這些問題要在匯報中體現出來,堅決整改;如有必要,甚至可以再下去進行更深入調研,把問題徹底弄清楚。他略帶顫抖地把意見說完后,茍向東沒說啥,倒把薛海燕逗得“咯咯”直笑:“茍科長,遇到對手了吧?”茍向東沒接著回答,皺了皺眉頭,許久才說:“鐘誠的提議,有一定道理,薛科長,你覺得呢?”

    “你說咋辦就咋辦!”

    “好!能看出來,鐘誠這位同志很仔細也很盡責。不過,基層有些情況,可能和我們看到的不太一樣。從我了解的情況看,明白鄉總體是不錯的,這是其一;其二,臺賬中個別地方有錯誤,是允許的,畢竟這個鄉村莊多,五十多個;其三,鐘誠同志也不要老是戴著有色眼鏡看問題,輕易否定基層工作,容易以偏概全呀!”他慢悠悠地說完,點上一支煙,意味深長地吸起來。

    一席話,把鐘誠火熱的心澆個透涼——這是對自己想法的全然否定了,但存在的問題可是實實在在的呀!他心里不服氣,但又不好發作,輕輕自語道:“那些問題,就這樣放過去了?”

    “怎么能放過去呢?我們這里不提,縣里也會發現督促解決的。你說的問題,根本不算問題,基層的臺賬、數據,有一定偏差很正常,不要小題大做嘛!還有,你提出要進行二次調研,不是開玩笑吧?你知道搞一次調研,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財力!”茍向東這次明顯帶上了情緒,語氣局促了些,臉也有些發紅,“我看,小鐘還是需要加強學習呀!”

    鐘誠感覺到了麻煩,意料之外的麻煩。他沒想到茍向東反應會如此激烈。還好有個薛海燕,見狀道:“我們都是給你扛活,沒有功勞還有苦勞,犯不上給我們甩臉子!再說,鐘誠也是好心嘛!”一席話,茍向東又嬉皮笑臉起來,臉色轉變之快,令紅透臉的鐘誠愕然?!靶辛诵辛?,你就別欺負這個弟弟了,怎么寫你定,我們雙手贊成,好不好?”茍向東攤攤胳膊:“歸根結底,還不是聽大姐你的?”薛海燕“哼”一聲,轉身對鐘誠說:“跟我出來,和你說個事哩!”

    鐘誠聽完趕緊跟出去,他正愁沒臺階下呢。他忽然挺佩服眼前這個女人,她無處不在地給自己“救場”,又不像那個調研時心不在焉、一無是處的女人了。他的拳頭一直緊緊攥著,從開始討論就緊緊攥著,手心都滲出了汗珠。走出屋,出去好遠了,拳頭還是緊攥著,沒有一絲要松開的樣子。

    鐘誠上班久了,認識的人多了,適應得就越來越快了。辦公室里加上他一共四個人,他每天都是第一個上班,不客氣地講,也是局里最早的一個,倒垃圾、拖地、洗茶杯、打開水,一套下來,渾身也就冒了熱氣。

    同事對他都挺客氣,尤其秦主任,別看他不茍言笑,人還是不錯的。聽聞幾年前他的妻子患乳腺癌做了手術,鐘誠心里對他尊敬的同時,又添了幾分心疼。是啊,家庭不如意了,誰還能一直保持笑臉呢?

    鐘誠的心事,本來可與秦少信傾訴,希望他能扮演大學輔導員或馬同志的角色,但每每看到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他原本并不靈巧的嘴,無論如何也張不開了。

    那天薛海燕把他叫出去,原以為是安慰他,沒想到問了半天他的家庭啊年齡啊學校等,繞了好幾個彎才說:“我有個侄女,在市煙草公司上班,比你小一歲,工作、長相沒得說,要不要見見?”

    鐘誠一下紅了臉。他是單身,說媒的又是剛剛給自己解了圍的薛大姐,自然沒理由推掉;想禮貌地客氣下,誰知喉嚨里黏黏的,說不出話,只得局促地點點頭?!澳菗袢詹蝗缱踩?,就今晚吧,我約個地兒!”

    到了下班的點,他看看四周人都在忙碌,一開始不好意思走。薛海燕發短信催了又催,才鼓起勇氣跟秦少信說:“主任,我今晚有點私事,能不能早點走?”秦少信像那天的侯局長一樣,頭也沒抬,只是擺擺手。他內心竊喜,準備出屋了,秦少信又問:“你們調研任務結束了嗎?”

    “結束了,已經討論完匯報材料了?!?/p>

    “哦,那就好,多學習啊,把發現的問題匯報好?!?/p>

    秦少信這句話不疼不癢,卻像一顆手榴彈,在他內心深處炸開了花。

    到了吃飯的地方,女方已經到了,出乎意料的是,女方媽媽也來了,穿戴比薛海燕都時尚,看鐘誠的眼神,明顯居高臨下的感覺,讓他渾身不自在。女孩五官倒也端正,但靦腆得很,吃飯說話都隨著媽媽,從不多說一句;加上兩個婦女房子車子的聊得火熱,自己也插不上嘴,倒也落個清靜,只顧低頭扒飯。薛海燕看在眼里倒不著急,仿佛這一切都是她意料之內的,看來她陪著女孩不知相了多少次親、吃了多少次類似的飯了。

    但一直不說話也太尷尬了。鐘誠好不容易逮著空兒,趕緊插話問薛海燕:“大姐,我今天討論材料提意見,是不是有點過?”

    “沒有呀,我覺得挺好,提意見,說明有自己的主見,采不采納就另說了。你們倆多吃點,剛才光顧著我們聊了,都忘了兩位主賓了,呵呵?!?/p>

    鐘誠對女孩笑笑,女孩還是低頭不說話。他嚼兩口飯,又說:“可是,他明顯不高興了?!?/p>

    “不高興怎么了?這幾年呀,他的脾氣見長了,官不大架子不小,別往心里去。你呀,就是太認真了,啥也往外說,可不行?!?/p>

    “有問題,不能不管吧?”

    “問題多了去了,都提出來,解決得了?茍向東上午說,有些問題你不提,縣里也會解決的,這倒不全是推脫之詞。有時候,糊弄也是一種工作方法?!辩娬\驚訝地瞪圓眼。女孩和媽媽正好要去衛生間,薛海燕見狀,壓低聲音說:“我和你說個故事吧。茍向東還在鄉里工作的時候,有次上級領導下村檢查,正好到了他負責的片區。檢查過程很順利,領導沒發現問題也挺滿意。結束前,領導心血來潮,問鄉黨委書記全鄉有多少個電線桿子,一下子把書記問住了。你想想,誰平時會在意這個,再說這和檢查也沒關系呀!但如果被問住了,就可能給你扣上對基層了解不夠的帽子,就可能要作查擺整改,那就麻煩了。你猜怎么著?人家茍向東關鍵時刻挺身而出,高聲回答:‘257 個!’”

    “他怎么這么清楚?”

    “哈哈,他清楚個屁,純粹蒙的!但當時領導就信了,還很滿意,還表揚了他,一句話化解了所有危機,你說厲害不厲害?”

    “可這,也是弄虛作假呀!”

    “是啊,但結果呢,皆大歡喜。在機關,你很難一把尺子去評價一件事、一個人的對錯,所以與其復雜化,不如簡單化,何苦去較真呢?!眲傉f完,女孩和媽媽回來了,幾個人又聊了起來。

    鐘誠聽完徹底沉默了,飯局最后也草草收了場。薛海燕臨走前拍拍他的肩膀,他努力對她笑笑,這是真心真誠的笑,從上午到現在,他對她一直是心存感激的。 他準備回宿舍歇息,但走著走著,仿佛一股力量在身后拉拽他,他慢慢停下了。冬夜的馬路行人稀疏,夜空掛著幾顆寒星,孤零零地,多么像此刻的自己呀!他又忍不住鉆進了調研的“牛角尖”里,這里面溫暖無寒,卻裝滿了剪不斷的思緒。是呵,就這樣結束調研任務,他心有不甘。解決問題的辦法確實千萬條,但原則能輕易拋棄嗎?事實能輕易否定嗎?形式主義、弄虛作假的問題是上面堅決反對的,自己能故意回避嗎?

    他滿腦子都在思考問題,不知不覺一抬頭,竟然到了市府大院里,想起辦公室有點小事沒處理完,就徑直走上去了。

    辦公室里空空蕩蕩,人都走了。他想處理完手頭的事,卻怎么都靜不下心來。他又想給大學輔導員打個電話,給馬同志打個電話,讓他們來評評這個理,但電話在手中仿佛千斤重,根本無力撥出。過往調研的時光,如影帶一樣在他腦海播放,音容真切、點滴觸膚。這就是所謂的調研?這種調研,和在辦公室里拍腦袋有什么兩樣?他忍不住打開電腦,把調研的來龍去脈、發現的問題,都一一敲打下來,堅定地署上自己的名字。他不信,偌大的市局,還沒有講真話、聽真話的地方了?他顧不上那么多了,鼓足勇氣,打了雞血一般,打印出一份紙質稿,放進信封,用膠水粘好,塞進了市局局長的信筒里。這一切,一氣呵成;這一晚,他睡得格外香甜,就像睡在大學時的宿舍里,一切都夢回從前了。

    他第二天醒來就后悔了。一大早,他悄悄來到局長信筒旁,發現里面的文件已經清空了。這就意味著,他的署名信,將很快報到局長手中。

    但他也就躊躇不安了一上午。從下午開始,他就把自己淹沒進了繁復的工作中去了。他發現,周圍的同志都沒有變化,秦少信、茍向東也都沒有任何異樣。他以為,局長日理萬機,怎么會重視他這封信?不過石沉大海罷了,權當啥也沒發生過吧,那倒也省心了。

    他不會想到,這封信其實一早就報到了局長手里,局長還一字不落地看完了。他沒有作任何批示,單獨把侯局長叫過去,交給他,也沒多說一句話。

    這一切,新來的年輕人鐘誠怎么會知道?

    侯局長回屋看完后,也沒有說話。沉思片刻,將秦少信叫過去,并當場讓他把信看完。

    “說說你的意見,少信?”

    “局長的意見?”

    “局長沒作任何批示?!?/p>

    “這個鐘誠,光給我們惹事端……”

    “這就是你的看法?”

    “我水平有限,沒領會領導意圖,請您指點……”

    “局長沒說什么,但我卻覺得聲音振聾發聵。問題都擺在眼前了,還需要局長再批示?這么多年了,我們受到形式主義危害的教訓還少嗎!”

    侯局長站起來,邊說邊來回踱步。幾絲頭發在頭頂翹起來,也像是憤憤不平的樣子?!斑h的不說,前陣子市直機關工委來局里檢查機關黨建工作,不就指出了我們機關黨建‘燈下黑’、個別學習筆記造假問題?如果不是因為這事,你這個辦公室主任,不早就提拔縣級干部了?”

    “是的局長,您說得對!”仿佛點到了痛處,秦少信雙眉緊鎖,雙手反復地搓著衣角。

    “現在上級旗幟鮮明地反對形式主義、官僚主義。在這時候,我們依然出現這種錯誤,還能繼續視而不見嗎?局長沒表態,我恰恰感覺到,他要與形式主義歪風斗爭到底的決心。這個問題,我想親自抓起來,從辦公室做起,從你做起!”

    “我雙手贊成!不過,鐘誠擅自給局長寫信?”

    “給局長寫信怎么了?我們每名同志,都有權利和局長進行溝通,而且他是實名寫信,不造謠不編事,客觀反映問題,這是需要擔當和勇氣的!我們要討論的是,他作為新來的年輕同志,為什么非要采取這種方式來反映問題?我們這些老家伙,有沒有給年輕人創造溝通的條件和環境?”

    秦少信開始抹額頭的汗珠了。此刻,他的背頭凌亂,完全沒了往日油亮的風采。

    “我萬萬沒想到,我侯光榮在機關混了大半輩子,臨近退休了,卻被一個孩子給上了一課。連一個剛畢業的孩子都比不上,慚不慚愧?”

    “我明白,局長?!?/p>

    “對鐘誠,先不要和他講太多,敏感時期,容易惹出是非。我的意見是,既要保護好年輕同志的積極性,又要以本次調研為切入點,向我們身邊的形式主義問題開刀。明天下午召開局長辦公會,聽取各組調研情況匯報,研究鐘誠等 5 名新來的同志關系轉正問題。屆時你也參加,會后我們向局長作一次專門匯報?!?/p>

    “我回去就把落實意見整理出來!”秦少信使勁往后攏了攏頭發?!吧傩虐?,你這些年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但我要提醒你,你最近是不是過分在意一些外在的東西了?我當然不是說你的發型,我想說的是,過分在意一些外在的事情,難免會對工作、對人際、對抓班子帶隊伍帶來影響。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嘛!”

    “局長教誨,少信都記在心里了?!?/p>

    秦少信回去后沒有聲張,翌日上午,他破天荒地開了一次辦公室全體人員會議,這與以往分攤安排工作的做法大不一樣,同志們覺得挺新鮮。秦少信在會上少見地進行了自我檢討,全程努力保持微笑,盡管只字未提調研的事,但鐘誠還是嗅出了一些別樣味道。

    中午,他從薛海燕那里打聽到,下午局里將開會研究他們關系轉正事宜,聯想到秦少信反常的神情,心里忽然打起鼓來。他給局長署名寫信,沒有事先和茍向東、秦少信溝通,感覺終究是不妥的。薛海燕不了解情況,來電話問:“周末有空嗎?再約約女孩出來吃飯吧,人家對你印象還不錯哩!”

    鐘誠苦笑一聲“謝謝”,真不知道怎么答復她了。薛海燕以為他裝矜持,干脆說:“先這么定了,到時候再聯系!”

    “哎大姐……”

    “咋了?”

    “今下午不是研究我轉正的事?”

    “是啊,你們表現都很好,都將正式轉正,周末正好給你祝賀下??!”

    “嗨,你不知道呀……”

    “你這小子,還跟我繞彎子,怎么,對我的消息懷疑呀?你們五個人的轉正匯報材料,就是我起草的!”

    對方掛了,鐘誠癱坐在椅子上,整個下午,他魂不守舍,六神無主。

    他怎么會知道,那封勇氣爆棚的署名信,已經在會議室掀起了一場思想的碰撞和靈魂的觸及。會前,局長首先提到的,就是這封信。局長的態度和要求,讓參會的侯光榮、秦少信吃下了定心丸。第一項調研匯報議程,直接取消了。局長要求,調研重新開始,要突出問題導向,堅決反對形式主義;對因落實責任不力出現問題的,要嚴肅追責。而這些,會議室之外的鐘誠都毫不知曉。他心里依然緊張、忐忑、焦慮。

    會議結束了,他忽然發現,侯局長、秦主任一直沒有出來?;蛟S,兩人正在接受局長嚴厲的批評?

    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口氣從樓梯沖到樓下,蹲在廣場上大口喘氣。夜幕中,徐徐下班的人流似涌動的時間長河,令他恍若隔世。

    他想起不久前那個報到的晚上,他心潮澎湃,信誓旦旦。這才過幾日,那個熱血青年,怎么變得顧慮重重起來?

    他俯身抓起一把殘雪,看著這些雪一點一點在手心融掉,剩下些黑乎乎的泥渣,卻點亮了他的眼睛:白雪融盡,唯有泥渣泥土是真實的、接地氣的,也是最踏實的。虛無的白色過后,真正沉淀下來的東西,往往是最珍貴的。為了工作,實事求是,自己不丟人!

    他又重燃了彼時心境,他要做泥渣泥土,留存下最真實、最珍貴的東西。

    辦公大樓的燈接續滅去,他的心卻越來越明了。他要去找侯局長,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他相信組織,相信侯局長。

    可侯局長的辦公室,始終未亮起燈。他便癡癡地在下面等。下班的人流繼續在他身旁竄過,像風,風如刀割,割碎了他身邊墨一樣的夜色。

    樓上,侯光榮和秦少信終于匯報完畢,從會議室走出來。

    “少信,去通知鐘誠寫轉正材料吧。另外,找個合適的機會,把局長要求、會議精神穩妥地轉告給他,不要給他太多壓力。要讓他感到,組織是信任他的,是肯定他的,當然,他也有不成熟的地方,以后再慢慢引導吧!”說完,他進屋開燈,熱烈的光芒映紅了樓下鐘誠的臉龐。

    此刻,市府辦公大樓,八樓的房間都還齊刷刷亮著燈,像一條圍在樓腰的金絲帶。年輕的鐘誠,正一步步向大樓走去。他的心情還是復雜的,但相比報到的那個夜晚,腳步更加堅定果敢。他已經準備好了,無論前方發生什么事情,他都義無反顧地聽從組織安排,接受組織評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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