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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山西文學》2021年第7期|王文鵬:獅子座流星雨(節選)
    來源:《山西文學》2021年第7期 | 王文鵬  2021年07月09日09:47

    王文鵬,九〇后,現為文學雜志編輯,寫小說。有作品刊于《長江文藝》《上海文學》《福建文學》《山西文學》《廣西文學》《莽原》《延河》《大觀》等刊。部分作品獲獎,出版小說集《尋找宗十四》。

    1

    從火葬場出來,楚彤彤一直沒說話,右手里攥著一朵白花,左手拎著黑色高跟鞋,光腳往東走著。我伸手去抓那雙高跟鞋,她身子一晃,躲了過去,高跟鞋在她手里顛來顛去,跟小時候看的旱船似的,腳步虛浮不定。正是三伏天,溫度上來得很快,熱氣自下而上,像是給人套了一件毛衣,熱氣直往我腦門上躥。我說,還是得穿著,水泥路升溫快,別燙著。她回頭看看我,又看向火葬場的高爐說,你說那里邊熱不熱?我說,節哀順變。她說,要是正常走的,這四個字兒還能用,可我爸不是,所以這話就是瞎扯。我說,你得相信警察。她說,我要不是相信警察,我爸也不會死這么慘,你沒看見那一身的洞,血都流干了……我說,兇手肯定跑不了。她沒接話,抹著淚繼續往前走,速度越來越快,到后來我竟然得小跑才能趕上。她一直到烈士陵園門口才停下,當著小門半蹲下來,從鞋溝里掏出襪子,抬起左腳,準備穿襪子。我挪向她左邊,把肩膀遞過去,她順勢靠著,穿完左腳,又穿右腳。我瞥了一眼,右腳前腳掌有個泡。我說,別穿了,到里面坐坐,我去找點兒藥膏。她說,不進去了,這輩子都不想進去了。我說,日子還得繼續,好歹是個事業編制。她說,工作沒了可以再找,爸沒了就是沒了。她這一早上的話,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接,在此之前,她從沒這么會戧人。

    楚彤彤還是走了進去。門衛柳大爺也剛從火葬場回來,胳膊肘上的白袖套還沒摘,看見我倆,朝我點了點頭,我朝他揮了揮手,扶著楚彤彤往她的辦公室走。楚彤彤停了下來,轉身朝柳大爺鞠了一躬,我慢了一拍,也跟著鞠了一躬。柳大爺沒料到有這一出,有點不知所措,半截身子在玻璃框里怎么都不是滋味兒,干脆推開窗戶大聲問我,小子,閨女的腳沒事吧。我說,起了個泡。他說,那不巧,我這兒沒藥膏。我說,您不用操心,我去買。他說,這泡不能挑,得等它自己塌下去。我說,明白。他對楚彤彤說,閨女,腳好了,帶這小子到我家喝頓酒。楚彤彤點了點頭,轉身準備走,又轉回來說,殺我爸的人不抓到,我就不結婚。說完,掙脫我的胳膊,從我手中奪過了右腳的鞋,歪歪扭扭往前快步走去。我朝柳大爺點點頭,追了上去。照我從前的脾氣,我鐵定不會追過去,女人給你甩臉色,千萬不能慣著,要不然以后天天都得看她臉色。眼前這情況明顯不同,是我這身份惹她生氣,這一點兒辦法都沒有。我不能因為她不高興就辭職,畢竟為了考這個編制,我前后花了不少錢,現在遠沒有回本兒。

    安撫好楚彤彤,時間已近中午,我瞌睡得不行,趴在她的辦公桌上瞇了一會兒。為了趕所謂的第一爐,我三點多就往她家趕,她媽哭得厲害,聲音直沖腦門,時間一長,總覺得有錐子扎我太陽穴。她很安靜,跟著尸體一起上了靈車。我繞到車前邊,給司機塞了一個紅包,司機遞給我一支煙,給我點著火,說,你老丈人?我說,還差點流程。他說,跟著上車嗎?我說,看她意思。他說,那玄,她媽都上不了車。我說,老兩口都離了。他說,這我不清楚,不過得快點了,這個點兒搶第一爐并不是百分百能成。

    我跑到知客面前,交代他兩句,又隔著車窗喊楚彤彤,該上路了。她沒回話。我對知客點點頭,響器班子吹打起來。知客的吆喝中氣十足,起靈!她媽這時候瘋了一樣,哭喊著捶打車門。車子發動,嗡嗡顫抖起來,車燈驟亮,像兩只看穿黑暗的眼睛。車門突然開了,楚彤彤指著我,上來。我小跑過去,跳上車,順手帶上車門。車緩緩前行,哀樂緩緩響了起來,這聲音時常在烈士陵園里響起,我都麻木了,干澀的眼睛擠不出淚來。

    2

    我跟楚彤彤是經人介紹認識的,那時候我剛經過崗前軍訓,被分配到了百塔社區派出所,當片兒警。大學畢業之后,我在北京閑晃了兩年,要啥沒啥,灰溜溜回來了,順便還錯過了應屆生身份,考公務員,可報的職位已經不多,挑來挑去,勉強選擇了警察,咬著牙報了一個包過班兒,頭一年沒考上,第二年繼續跟著上課,身邊的同學又換了一批,更年輕,羞辱感倍增,人也激憤起來。這次我成績不錯,筆試第二,面試第一。公示那天,我請班上的老師吃飯,老師們個個樂呵呵的,有個半道兒喝多了,對著另外一個老師大罵起來,因為醉酒,說話不囫圇,大致是他覺得這老師和他媳婦兒有一腿。我還沒到崗,就先解決了一場糾紛。方法很簡單,先讓他倆打,打夠了我再一人打一頓。狗日的,辦個補習班收這么貴,那都是我爸的血汗錢。到派出所,我把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把我打人的一段抹了。也挺有緣分,接待的民警就是后來我的師傅,我和楚彤彤的介紹人——老范。

    老范跟我說干片兒警得有社會經驗,這樣跟片兒區里的再教育人群交流沒啥障礙,最好吸煙喝酒兩項全能,這樣什么事兒都能擺平。我拍著胸脯打包票說,別的不行,就經驗多,大學畢業后先攢了幾年經驗,就為當好片兒警,說完又糾正,社區民警,不是片兒警。我拿著重點關注對象的檔案,一家家敲門,多數都在家,人還沒進門,煙就遞了過來,一路上抽得嗓子疼。最后一家進門沒人遞煙,資料路上已經熟悉了,這個劉雙喜比較特殊,是個少年犯,進去的時候還不滿十八,打架斗毆,把人給捅了,又正好趕上“嚴打”,出來時已經小四十了,父母沒了,有個兄弟搬走了。他現在住在父母的老院里,房子破得不行,抬頭能看見破碎的天空。談話的時候,他不敢看我,也不怎么看老范,一口一個報告政府,大腿偶爾還會顫抖兩下,我們提什么要求,他都站直了答應?;貋淼穆飞侠戏陡艺f,這家伙比較苦,在里面也沒少讓人收拾,據說自殺過兩次,沒成功,在禁閉室待出毛病了。說完他還特意指了指腦袋。我說,擱誰也受不了,人還沒長開就進去了,跟那么些重刑犯待在一起,戾氣都積著,不能朝別人發泄,只能向自己使勁。

    老范跟我提起楚彤彤是在我熟悉了所有業務之后。那天中午他喝了點兒酒,到辦公室身上還有酒味兒。我跟所長說了一聲,拉著他出了派出所。工作時間喝酒被發現是要記過的,老范還是黨員,指不定還得做公開檢查。在路上老范說,心里郁悶,不喝點兒過不去。我說,你離退休沒幾年了,好好干,別臨到門前了背個處分,這叫晚節不保。老范說,我年紀一大把了,在這事兒上還沒你明白。我說,沒啥明白不明白的,人一心想犯錯,幾匹馬也拉不回來,人都這樣,這叫旁觀者清。老范說,還一套一套的。我說,這不是業務需要嗎。老范說,古人說成家立業,你現在業務是行了,有沒有想過成家?我說,光我有想法有啥用?老范說,那我給你介紹一個,配你沒問題。人家工作穩定,事業編,話少,很安靜,專治你這種話密的。我說,我爸跟我說過,一般媒人給人介紹對象都先畫餅。老范說,畫啥餅?我是你師傅我能害你?不去拉倒,我再找別人。這么大個中國,給一個姑娘找對象還找不到?我從兜里掏出煙遞給老范,說,您還能跟我生氣?這不是開玩笑嗎。找個周末安排一下,我請客,你先吃,吃完給我們留個相處的空間。老范笑了起來,酒氣從嘴里往外冒,大口抽了兩口煙,說,不是我說,除了我沒人這么了解你,你倆絕配。

    3

    腳上起泡應該用什么藥膏,這個問題把我給愁壞了。我崗前軍訓時,每天都要跑五公里,為了適應各種情況,有項是穿著皮鞋跑。工作之前,我短短的二十多年中穿皮鞋的次數屈指可數,無一例外都是為了配合演出,基本鞋沒暖熱就脫了。跑五公里就另說了,跑完,襪子跟腳都粘在一起了,脫襪子就像剝皮,再小心也要揭下來點兒。前腳掌和腳兩側幾乎沒了正形,泡擠著泡,像是一只發腫的癩蛤蟆。整隊人情況都差不多,腳上爛了那么多,也沒人說用藥膏抹一下,注意一點兒的噴點云南白藥,狠一點兒的直接用酒精,更多人根本不在意,覺得睡覺更重要。我屬于不在意的那一批。我們教官說了,嬌滴滴的男人不應該干警察,應該繡花兒??涩F在情況不一樣,不管楚彤彤用不用,我都得買。這就和給她買防曬霜是一個道理,重點不在她用不用,而是我心意到不到位。

    我從東郊一路找到西郊,在一個熟人店里買了價錢最高的創傷藥膏,回到烈士陵園時,楚彤彤已經沒了影。我問柳大爺,他說他瞇了一會兒沒看見,我提出看看監控。從我走開始看,一直到我回來,楚彤彤都沒出現。柳大爺說,指不定去園里溜達了,咱們這是烈士陵園,都是英魂,不帶嚇人的。我說,明白,我去里面找找。

    其實我已經猜到楚彤彤在哪兒了,烈士陵園這巴掌大的地方,選項都不多。早上她爸才辦過葬禮,休息了幾個小時,悲傷應該漫上來了,人在忙碌之中,悲傷總是遲緩的。我一路小跑,繞過紀念碑和偉人雕像,跑向有些荒蕪的側園。楚彤彤就坐在一棵松樹下邊,指縫里還夾著一支燃了一半的煙,走近了,發現了那朵被捏壞的白花,穩穩地豎在地上,花心兒里埋了不少煙灰。我坐在她身邊,從兜里掏出煙,給自己點著,舉著打火機湊過去。我說,再點一下吧,都滅了。她沒有說話,把煙叼在嘴里,腦袋伸向了打火機,火還沒碰到煙頭,一滴眼淚斜淌下來。有了先鋒開路,后續部隊再也不用等待,大軍一路南下,不過三五秒,白花就被打濕,無力地癱在地上。楚彤彤跟著癱下來,頭枕著我的左小腿,嚎叫的聲音越來越大。我在心中默默向園中的英魂道歉,擾人清靜總是不對的。

    沒用太久,麻勁兒就爬滿了我整個左腿,楚彤彤每次用力地呼吸,都會點燃一次麻感。有一瞬間,我腦子里閃過一個危險的想法:要是有人這個時候砍了我的腿,我也覺察不出疼,這條腿已經屬于楚彤彤了??藓亢苜M精氣神兒,她現在已經不行了,只有嘴型,沒聲。

    這棵松樹長歪了,斜刺出來,恰好有片不大不小的蔭涼,我盡量使我們二人在蔭涼下。隔兩步遠的地方,有不少褐色的圓斑,頑固地漬在沙石地板上,那是血,人血,楚彤彤她爸的血。這是6·22兇殺案的第一現場。

    4

    我這輩子頭一回相親被安排在烈士陵園,心里怎么想都別扭。地方是老范選的,他說這樣方便,也是女方給我的第一個考驗。他理由還很多,說在這地方相親,即便沒成,這經歷以后在酒桌上我也可以拿出來吹。我無所謂,烈士陵園小時候沒少去,入少先隊、入團都在那兒。我一直不覺得那地方詭異,反而正氣凜然,那里的偉人雕像比火電廠前廣場的大多了。再說,萬一成了,這地方以后肯定不會少去。想了一圈兒,我發現我也給自己找了不少理由。

    老范只負責把我領到地方,陪著我在門口抽了一根煙,遞給我一沓泡泡糖就走了。楚彤彤來的時候,我正坐在門前的松樹下玩游戲。她說,這種肅穆的場合,禁止玩娛樂游戲。我趕緊站起來,把手機揣進兜里,游戲沒有關徹底,隊友還在喊我支援,又是一通手忙腳亂,心里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她開了門帶我進去,一句話不說,我這一身見招拆招的本事無處施展。我拿出老范給的泡泡糖給她,她也沒客氣,捏了一片填在嘴里。我問,你平常主要負責哪部分?她說,換個話題吧,關于工作的話題我都談膩了。她這么一說,把我的套路堵死了。沒等我問,她開始說話了。

    我來這邊工作就是圖一個清閑穩定,并沒有抱著奉獻自己的決心。

    誰有這決心哪,我大學畢業那會兒,特別瞧不上公務員,也瞧不上穩定的工作,穩定是啥?不就是混日子嗎?!我爸老老實實在廠里工作半輩子,臨老了被裁員了。老一輩人都圖個穩定,可是這世界大著呢,我就想出去看看,年輕不就是要燃燒自己嗎!

    現在咋想通了?

    我把我爸買斷工齡的錢都賠干凈了。世界很大,賠錢如流水,掙錢如抽絲。

    咋賠的?

    在北京開河南燴面館,在我大學門口,蒼蠅館。

    這么旺的位置也能賠?

    旺的位置哪能輪到我,我那店距離大學門口還挺遠。大學門口的說法是房東宣傳的。

    干了多長時間?

    兩年。

    總有點收獲吧?

    給我現在的工作提供了不少便利。

    哦?

    那時候店里沒啥生意,我整天坐在門口跟隔壁小區的大爺大媽們聊天,他們的祖宗八輩的底細都了解清楚了,隨便指一個大爺,我都能說出他兒子孫子的事情。真是羨慕他們的生活啊,拆遷戶,看起來其貌不揚,手里都有好幾套房,天天的勞動生活就是收租子,沒事搬一個小馬扎,夏天追蔭涼,冬天追陽光。我現在這工作,主要就是跟人聊天,調解糾紛,這本事我都練了兩三年了。

    你這心態不錯。不過,房東真是好職業。

    我大概十歲的時候吧,見過一次獅子座流星雨,那時候許了個愿:希望我以后可以不勞而獲。

    哈哈哈,從小不正經。

    這叫心存大志,如今這個時代錢生錢,有錢了幾乎可以不勞而獲。

    我們這些工薪階級,還是得清醒點。

    所以說人生苦短,好夢易醒。

    ……

    我們從中午聊到傍晚,沒有詩詞歌賦,也沒有人生哲學,我們就像是兩把水壺,一股腦把自己往外倒,從雞毛蒜皮一直到人生大事。我得出以下結論:三觀不沖突,工作都穩定,時間還充裕,適合往下相處。用數學思維總結,已知條件下,我們等價。

    跟楚彤彤成了,我拎著酒去了老范家里。老范眼睛尖,看見兩瓶夢之藍就知道這事兒沒跑了。到屋里也沒跟我客氣,把我的兩瓶酒捧了起來,看了好幾圈,笑嘻嘻地對我說,難得孝敬我,這酒先存著,咱們喝我的紅星二鍋頭,咱們這底層的胃,就要消化底層的酒。這酒容易把嘴養刁了,以后還怎么展開工作?我說,這酒本來就是孝敬你的,你也別找太多理由,也別整太多菜,就咱爺兒倆,暈兩盅就行,喝醉就沒意思了。老范聽了這話,啥話沒說,拎著酒進了里屋。聲音從屋里傳來,你小子懂事兒,今兒給你弄點好的。我溜進廚房,看見水池里泡著一筐螃蟹,又大又肥。我說,沒想到你生活可以啊,今晚我這酒錢能掙回來。他笑呵呵地說,你師傅是讓你吃虧的人嗎!

    螃蟹是主角,另外還有幾個涼拌的小菜,是我剛剛跑出去買的。老范取出三兩三的玻璃杯,每人滿上一杯。酒貼著杯面拱起一道弧,似乎再來一滴,就得崩出來。我倆動作一致,彎腰先把這層酒蓋兒抿了,然后動手拿蟹。

    小子,我這媒人當得沒毛病吧。

    你不應該干警察,干媒人你早發財了。

    是不是!我也這么覺得。你看看那閨女的條件,家里就有個爹,你不用擔心丈母娘訛你錢。而且家里沒姊妹兄弟,獨苗,她爹在衡計廠工作一輩子,退休金一月三千多,到頭來都是你的。人家也是正式編制,烈士陵園那地方,人少清靜,又是咱們轄區,你這去轄區轉悠,所長也不能把你怎么的。工作生活兩不誤,你說說,你說說,這世上的美事兒是不是都讓你給占了。

    來,師傅,啥也不說了,全在酒里。

    從老范家出來,人有點飄,我們倆灌了兩瓶二鍋頭,他只喝了兩杯,我四杯,要不是他提前不行了,估計還得往下喝。電動車我是不敢騎了,畢竟是新買的,一個月工資,摔不起,電機鎖和防盜鎖都確認鎖了,暈乎乎地往家走。

    我走了沒幾步就覺得不對勁,身上癢,借著月光看看胳膊,看不清楚,掏出手機照了一下,發現不對了,全是紅斑,已經撓出血了。這下一激靈,酒醒了不少,趕緊往回走。千算萬算沒算到這茬,咱北方人沒這福氣,吃螃蟹過敏,這還喝了酒,血液流動速度還加快了,再不去醫院,估計我得擱這兒。大學時就聽說過敏嚴重會死人,這回輪到我頭上了,我這人生才算起步,不能在這兒急剎車。到電動車旁邊,突然開竅,我又不是今晚唯一吃螃蟹的北方人,還有老范呢!我逮著手機使勁按,老范就是不接,估計醉成泥人了。我忍著頭暈爬上樓,使勁敲門,沒啥反應,倒是把鄰居敲了出來。大媽問我有啥急事兒,我說這屋里人是我師傅,剛剛我們吃了幾十只螃蟹,酒也沒少喝,怕他過敏。說著還把我撓得猩紅的手臂給她看。大媽一看也著急了,匆匆跑回屋里,拿了一把鑰匙,把老范家門捅開了。

    老范果然沒讓我失望,已經開始口吐白沫了。

    我和大媽連背帶拖,把老范弄了下樓,救護車已經趕來。老范比較嚴重,要洗胃,我好點,到廁所扣了幾回嗓子眼兒,啥都吐出來了。老范出了手術室,整個人還是難受得不行,在床上蜷成了一只大蝦。我坐在他旁邊打點滴,瞌睡得睜不開眼。

    還是醫生有辦法,他跟我說,你們倆不是螃蟹過敏,是中毒,要不是喝了點兒酒,估計現在你們倆不在這屋,在樓下那屋,一人一個格子。我說,您還挺幽默。他說,我已經報警了,你們做好心理準備。我說,準備挺足的,我們爺兒倆都是警察,流程比較熟悉。醫生看著我倆,有點結巴,問,尋仇?我說,不至于,我倆是片警兒,沒啥英雄事跡,也沒擋人財路。醫生不再說話,檢查了一下老范的狀況,又給我換了一瓶藥。

    醫生離開之后,我的左手開始哆嗦起來,起先還能用右手壓住,后來不行了,晃得止不住,直到把針頭晃下來,才停下。我按了一下護士鈴,護士明顯有點瞌睡,看見我手背正在冒血,氣得不行,這么大個人了,咋還看不住自己?我沒搭腔,心里還在哆嗦,護士剛準備離開,我渾身過了電似的,從板凳上滑了下來,隨即暈了過去。

    5

    把楚彤彤弄上樓著實費了不少勁,以前我只知道人喝多了會變成液體,今天明白了,哭多了也會。就是原理搞不清楚,喝酒是往身體里灌液體,哭正好相反,為啥結果會一樣?好不容易弄到家門口,拿鑰匙開門又成了問題,平常找鑰匙挺快,現在身上纏了一條隨時下墜的蛇,怎么也找不準。她家里的鑰匙是她爸給我的,時機也比較尷尬,我們剛在她家親熱過,還沒來得及收拾,她爸就回來了。她爸沒啥準備,我明顯更沒有。他走到我身邊,在身上摸了一圈兒,最后從腰間取下鑰匙鏈,摳出了一把鑰匙說,你拿著這個,以后不用鬼鬼祟祟。我那時候才知道,他早就知道我倆的關系了,讓我更加尷尬了。這時候想到他,確實挺傷感的,老頭兒人不錯,也沒有什么不良嗜好,沒事兒也不在廣場上勾搭單身老太太,好不容易把閨女養大了,也沒瞅見她嫁人。楚彤彤并沒有給我更多感慨的時間,一彎腰,照著樓道吐了下去,因為沒吃東西,吐出來了基本都是胃液,又酸又臭。

    開了門,我把她扶到沙發上,出門收拾樓道。得虧她吐得不多,好收拾。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兒,鄰里也都理解,見著我,都讓我好好照顧她,沒說其他難聽話。收拾完回屋里,本來準備把她扶到床上就回去,轉念一想,屋里現在沒人了,把她一個人扔這兒實在不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就后悔去吧。到客廳把沙發一收拾,空調打開,躺了上去,累了一天了,沒幾分鐘,我就睡過去了。

    這一覺睡得很好,沒夢沒打擾,要不是鬧鐘醒了,我還能再睡一會兒。我先去看了楚彤彤,人沒在屋里,床鋪挺整齊,空調也關了。我緩了一口氣,這傷心勁兒算是過去了,時間再久點兒,生活又會回歸常態。生活不就是這樣嗎,老范給我介紹楚彤彤那天,前妻沒了,雖說倆人早不來往了,可也沒忘徹底,人一沒,兩人之間的線算是徹底斷了,牽了幾十年了,一剪子剪斷,怎么也得傷心一會兒?,F在沒啥了,跟對門老太太相處得挺好,沒事兒還跳廣場舞,舞姿騷得不行。我現在只希望楚彤彤能走出來,找個時間把證領了,婚禮就是個形式,啥時候弄都行。

    楚彤彤回來時帶著早餐,一杯八寶粥,一個茶葉蛋,兩個肉包子。她把鑰匙扔在茶幾上,把早餐遞給我,交代我吃了去上班。因為她爸這事兒,我請了三天假,加上雙休,一共五天,掰著手指頭一查,果然一天都沒了。連續五天沒上班,我已經忘了上班的感覺了。

    到單位,我給刑警隊長打了個電話,他在6·22兇殺案專案組,我只能找他了解情況。我跟他有過節,剛到派出所時,我在刑警隊。刑警聽著好聽,升職也快,容易搭順風車,但風險挺大,也容易遭到報復。沒干幾天,我就申請去了巡警隊,因為這事兒,他一直低看我一眼。他總在我面前說,干警察還怕死,這樣的人靠不住。如今有求于人,我盡量讓自己想他的好,想了一圈,除了老,沒別的。

    侯哥,案子進展怎么樣了?有消息沒?

    情況比較復雜,今天我回所里,咱們面談。

    這樣,侯哥,今天下班,咱們吃頓飯。

    今天這飯吃不了,要是你不怕死,到槍庫去領把六四。

    可以收網了?

    他掛了,可以理解,行動前接打電話都是大忌,被發現了,是要被處分的。沒過一會兒,教導員叫我過去,最后問我一遍,是不是要領槍,我點了點頭,他拿著單子去了所長辦公室,不一會兒,領槍的單子就到我手里了。一直到槍庫門口,我才算清楚,自我們派出所建制以來,已經犧牲了十二位警員了。我當警察不是為了成為英雄,我就圖個安穩。沒拿到槍之前,我都可以反悔,不過就是被人笑話,被笑話不會死??煞催^來想想,我是警察,警察抓賊,這叫本分。

    ……

    (全文刊登在《山西文學》2021年第7期)

    創作談

    刺猬們應當互相擁抱

    ——《獅子座流星雨》創作談

    王文鵬

    《獅子座流星雨》是我2020年寫的,我一直想寫一篇警察故事,想了很久。原因之一是我跟著我媽看了很久的《今日說法》,見識了各種千奇百怪的案件,這個欄目之所以成功,我認為很大部分原因是在于對“人”的分析上,對法律的普及反倒在其次,因為每到這個部分,我媽就開始換臺了。原因之二是我挺喜歡日本推理小說,尤其是社會派,很多小說完全嚴肅,穿著三件套西裝講故事,除了制造懸疑,大部分篇幅都在剖析人性,讀多了,手就癢。原因之三是香港電影《給爸爸的信》,這部電影和成龍的“警察故事”系列還不那么相同,雖然李連杰也是超人,但這個超人有兒子,因此就有了生活,超人除了武功蓋世,還會傷心流淚。但以上三個原因并不足以支撐一個警察故事,或者說真實的警察故事。我六七歲那會兒流行軍綠色警服童裝,還有一個大檐帽,家里寵孩子的,還給背一把黃河牌沖鋒槍。小城人們的認知里,警察是露臉的工作,當上警察就會配槍,有槍腰桿就硬。我也憧憬當警察,主要是威風,可以到哪兒都拉著警報燈。重返開封后,我已經沒有成為警察的志氣和資本,我只能通過朋友了解這一職業。我朋友的朋友是片兒警,他告訴我片兒警的生活就是支離破碎。

    2018年,我手動結束了自己三年的編劇生涯,回到開封,準備憑著微薄的家底兒過寫小說的苦日子。這里必須解釋一下,寫小說的苦日子專指我,因為我憑寫小說掙的錢確實不足以生活。大學之前,我對開封的感情是厭惡,待夠了,必須要出去。河南大多數教育資源都在鄭州,我很多未出省讀書的同學也在鄭州,但我沒去,比起開封,我更討厭鄭州,我一直認為鄭州拿走了原屬于開封的一切,開封淪落至此,鄭州的錯占了80%。當然,這種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小孩子仇恨感站不住腳。如果省會沒有遷到鄭州,開封也不會成為大都市,主觀情感不能轉移客觀現實。

    重返開封,對我沖擊最大的并不是這座城市的發展遲緩,而是這座城市對我的疏離,我出生于此,成長于此,卻從未成為一個開封人。2019年發生了一件事,讓我感觸很深。一位洛陽的朋友來到開封,我們步行去飯店,路上因為后續部隊走得過慢,歇歇腳等人,就這一分鐘,這位朋友遇見了十余年未見的大學同學,不早不晚。他鄉遇故知,人生之喜,他喜了,我愁啊,我回開封一年多了,我就生長于這里,我竟一個朋友也沒遇見過,更深的恐懼隨之而來——我是否還有朋友?我的生活原來已如此狹窄。從那天起,我開始轉變,主動聯系已經忘掉的朋友,交際圈是彼此相交的圓,三滑兩滾,狐朋狗友一大堆。城市的靈魂終究是眾多意志組成的。通過走訪,通過無數的飯局,我確實做出了巨大改變。我之前從不愿意寫開封,現在我也沒寫過其他地方。

    《獅子座流星雨》不是一篇警察故事,起碼在我看來不是。我一直很喜歡徐則臣老師的小說,《耶路撒冷》中有篇散文叫《到世界去》,曾給我很大的鼓舞。我跑出去,去看世界,了解世界很大,開封很小??僧斘蚁雽崿F夢想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回到開封。一個城市總是大度的,它包容每一個人,同時它也是精明的,它會映出每個人的樣子。我是一只刺猬,我想與之和諧相處,就必須與其擁抱,刺猬們都應當互相擁抱。

    編后記

    本期“步履”推薦的小說是王文鵬的《獅子座流星雨》,小說中的“我”是一名警察,最初當警察不是為了成為英雄,只想圖個安穩,真正做起來卻發現并不安穩。人生中第一次相親被安排在烈士陵園,經過師傅老范的介紹,“我”就這樣認識了未來的妻子楚彤彤。種種冥冥之中的巧合,將楚彤彤父親的死因、“我”正在參與調查的案件和一樁曾經無意中目睹的慘事聯系在一起,“我”的心情,以及與楚彤彤的關系都變得有些復雜。作者結束了三年的編劇生涯后,重新回到故鄉,有很多新的體悟,其間完成了這篇小說。他把自己和故鄉都形容成刺猬,試圖與故鄉和解,就像創作談寫到的那樣:刺猬們應當互相擁抱。畢竟,最理解刺猬的,終究還是刺猬。(顧拜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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