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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芒種》2021年第7期|朱寶昌:幣險1948(節選)
    來源:《芒種》2021年第7期 | 朱寶昌  2021年07月12日07:05

    1

    方一戟劃著一根火柴,點燃一張紙條,紙條很快燃盡,被扔進垃圾桶里,一股紙灰的氣息在客房彌漫,仿佛投出一個巨大的影子,裝滿東北流通券的十幾輛汽車裹進這個影子里,將隆隆行進。他與200萬嘉陽人的身家性命注定捆綁在一起,并將歷經一場生死廝殺……

    他小心地推開窗戶,窄窄的縫隙中露出嘉陽市陌生的街角,早上的陽光照射進來,幾只麻雀倏地掠過。紙條上“渾河晚渡”接頭地點,讓他感覺有一股涼風吹過。他迅速關上窗。

    紙條是小胡送早餐時墊在餐盒白瓷碗下面的。小胡給方一戟送來玉米粥、火燒、咸菜,還有一個紙箱。

    方一戟草草吃完,打開紙箱,會心一笑。十幾分鐘,他破例照了鏡子,鬢角下是濃黑的絡腮胡須。這扮相讓他從心底發出一聲冷笑。

    樓下的人力車夫小胡見沒人注意,從車角翻出一個三角形玻璃片,將陽光反射到一樓窗戶上,晃動了幾下,提示:該動身了。小胡沒有帶槍,玻璃片就是防身利器。

    街道上遠處有兩個警察在巡街。方一戟走下樓,跨進車,人力車像一張拉滿的弓,裹著呼嘯的風,向城南射去。

    趙慶康先到了渾河晚渡,改在這里接頭,是他的決策。本來在掩護身份的中街益生堂接待臨江使者顯然更方便,那有一個密室,但如果暴露難以脫身。近幾天,警察局活動頻繁了,探頭探腦的便衣也在增多。

    昨天下午,他派小胡化裝成車夫,在嘉陽南站出站口等候下火車的方一戟。人流中出現了一個身材高大,穿藏青色長衫的男人,禮帽上貼著貔貅模樣的飾紙,他就是小胡要接的人。

    快滾開!

    四個黑衣警察撥開人群,腰里別著盒子槍,領頭的警察局支隊長相貌丑陋,上下牙咬合反常,是十足的“地包天”。

    “地包天”踢了一腳討飯的半大小子,給乞討的臟兮兮的聾啞漢子一記耳光,小胡也被他推搡到一邊。

    說你呢,站??!“地包天”蠻橫地斷喝。

    方一戟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停住了腳步。

    “地包天”向手下使了個眼色,三人立刻像警犬一樣躥上來,搜方一戟的身。周圍的人迅速閃開。

    折騰了一通,沒什么可疑的東西?!暗匕臁边€是不甘心。從北邊來的,帽子上還貼了個貔貅,我看像接頭的暗號,你小子不是亂匪,就是共黨!他武斷地命令,帶走!

    有人悄聲議論,這年頭,這模樣都像共產黨,奇了怪了!旁邊的人急忙提醒,別瞎說。

    “地包天”被激怒了,誰不要命了,敢跟老子爭辯,把你一起抓起來!他向人群掃了一眼,一時找不到目標。

    方一戟抬頭望了一眼不遠處拜占庭圓頂的嘉陽大飯店,申辯道,老總,是來做生意的。好吧,我跟你們走。他整理了一下皮箱,拎起來。

    小胡焦急萬分。人剛到,眼皮子底下被帶走了,兇多吉少。他拉開車在后面,跟著警察,眼見著警車開動了,拼命追趕,心狂跳得要蹦出胸口,忽見一個公共電話亭,急忙把車放到一旁,撥通了電話。

    電話那端的趙慶康如雷擊頂,但馬上穩定了情緒,囑咐小胡到警察局附近轉轉,有情況馬上報告。小胡轉身向一千多米外的中山廣場奔去……

    過了一小時,方一戟從警察局高大陰森的黑漆鐵門出來,右手仍拎著那只皮箱。沒見什么異常,小胡長噓了一口氣,拖著車迎上前去,拉上方一戟疾風一般離開了那里。

    太陽已經西沉。方一戟在南站偏南的一家客棧住下。小胡送來晚餐,還帶來一瓶高度數的白酒壓驚,方一戟把酒還給了小胡。

    趙慶康望著奔涌的渾河,享受著難得的寧靜,一抬頭,小胡的人力車已經到了,方一戟走了過來,趙慶康微笑地迎接他。不遠處是小胡,二百米開外,跟趙慶康來的小馬戴著一頂舊草帽,在岸邊垂釣,望風。

    兩人靠近了河岸,拉開間距,趙慶康把腳下簡陋的魚竿交給方一戟一支,掛好了餌料的魚鉤接連被甩進了河里。

    對眼前的渾河,方一戟比趙慶康多了一些新奇。

    一戟同志,見到你真高興!趙慶康說,看得出,你對渾河情有獨鐘。三百多年了,這條河真不愧是黃金水道。1910年,周副主席當時12歲,隨伯父從天津乘船到嘉陽的奉天省官立東關模范學堂求學,就是在這里上的岸。

    方一戟說,聽說,30年代,遼河開始水土流失,河道淤積,渾河從此失去了航運的功能。眼前,堤岸衰敗荒涼的景象,印證了這一點。

    不錯??上Я?,“渾河晚渡”那時就成了歷史。趙慶康說,對了,昨天警察局那幫狗沒傷害你吧?

    方一戟輕松地說,我亮明了生意場上的身份,蘇俄信達金融跨國公司的總經理助理,專門做黃金首飾生意,一份事先做好的銀行證明,加上一串串俄文,他們哪里弄得懂?怕他們不信,我還提了鄰省一個金融大亨的名字,我說是他的外甥。不信的話,讓他們去查。

    真有你的!瞧,魚上鉤啦。趙慶康扯動魚竿,一條兩斤多重的鯉魚掙扎著跳出水面,被拽到岸邊的絲網里。

    方一戟側臉看著趙慶康,說,我這次來的使命就是盡快搞清嘉陽市敵人在金融方面搞破壞誰是主謀,順藤摸瓜挖出臨江銀行周邊的潛伏特務,為解放嘉陽掃清道路。然后將十多輛汽車的東北流通券運到嘉陽。

    趙慶康側臉注視著方一戟,說,明白。蔣介石幾次飛來督戰,駐防的207師戰戰兢兢。

    方一戟說,在臨江市也聽說了。

    趙慶康說,今天就是想傳達一個情報。前幾天,警察局和保密局協助綏遠在嘉陽抓捕了幾個人,他們其實是來搞筆會的,被說成是到嘉陽接頭的中共地下黨,被押回綏遠了。

    方一戟調侃說,為了“指鹿為馬”這點事,嘉陽的警察局、保密局是不是還要開慶功會???

    趙慶康說,讓你猜著了,他們明天晚上要在北市場今樂門舞廳舉辦慶功酒會。

    方一戟說,一定有利用的價值。

    趙慶康輕松地說,我已經籌劃好了,讓你們滲透到活動里,尋找機會。

    方一戟稱贊道,不愧是大都市地下黨負責人,辦事井井有條??!

    趙慶康淡然地說,有了你的歷險警示,我讓小胡特意買了站臺票去接霍挺三人,是鉆一公里外的鐵絲網進的城,已安頓在離你不遠的客棧,你們很快就將會合。

    說話間,又有十條大小各異的鯉魚、鰱魚被收進絲網里。

    時候不早了,就此道別吧。下次如何會面,我會事先通知你。趙慶康說罷,與方一戟溝通了進城時的應對話術,人力車一前一后返城。

    嘉陽警察局行動處處長茍秦夫手下的人在嘉陽南站,除了遇到個有來頭的生意人,一無所獲,開始在交通要道、主要街路增加人手盤查,今天,他派支隊長“地包天”到入城的南口設卡。

    人力車在距離警察三米的地方停了下來,趙慶康畢恭畢敬地下車,行禮,給警爺請安!臉上堆著笑。

    “地包天”滿臉狐疑地問,干什么去了?

    說話間,一股魚腥味飄過來,兩只青綠色的蒼蠅循著氣味嗡嗡地飛過來,圍著人力車打旋,一頭飛了進去。

    釣了點魚,警爺。趙慶康聲音低沉地說。

    后面車里是你什么人?“地包天”警覺地問。

    趙慶康解釋說,我這個表弟替我姨從內蒙古來為我媽奔喪,第四天突然中了邪,像傻了一樣沒有表情,一天也不說一句話。我在北市場讓算命先生算了一卦,先生說他命里缺水,給他釣點魚,讓他親眼見到河,興許對他的病有效。

    “地包天”一聽,有點兒好奇,近前一看,坐在里面的男人果真胡子拉碴、昏昏欲睡的樣子。他不耐煩地轉過身,對趙慶康暗示,吃得了這么些魚嗎?

    趙慶康馬上笑著回答,有一條就夠。

    幾個警察上前將九條魚抬出了車,送到警車上,圍上來看魚,議論個頭大小。等他們回頭想找人力車時,已無蹤影。

    停在不遠處的一輛吉普車,一個黑衣男子目睹了剛才發生的一幕,掉轉車頭開走了。

    “地包天”望著那輛車,說,這是保密局賈小山的車。心想,他來這兒干什么?

    2

    5天前,臨江市的早晨秋涼不知不覺地降臨,江風夾帶通透的爽。方一戟從岸邊的簡陋宿舍出門,趕往南崗的臨江市銀行上班。

    中央大街上,法國梧桐墨綠色的葉子層疊依偎,一陣風刮過,幾片黃葉飄落,靜靜躺在青石路上。清潔工揮動掃帚收拾干凈。

    幾個四五歲的女孩兒在跳皮筋,念著童謠:“跳皮筋,我第一,馬蘭開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幾個穿制服的小學生蹦蹦跳跳地向學校跑去,舉著小旗揮舞唱著:“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民主政府,愛人民啊,共產黨的恩情,說不完啊……”

    街角的小吃攤豆漿、油條香氣撲鼻。幾個市民坐在小桌前美美地享用。兩個猶太男人一邊啃著列巴,喝著熱豆漿,一邊談論。

    方一戟趕到銀行食堂,草草吃了點兒,早早地趕到辦公室。一會兒,他要和主持工作的崔秋楓副行長研究南下送款的籌備工作。

    昨天半夜,銀行班子決定先將新幣裝載到兩輛車上,今天上班了在市區試試車況。車是前天從別的單位臨時借來的,有些老舊,容易熄火。崔秋楓昨天借來了一位汽車修理工郭師傅,請他檢修保養。郭師傅憨厚實在。崔秋楓安排他晚上住在了銀行宿舍。一大早他背著工具箱趕到銀行,吃了點早餐,在方一戟到之前,已經鉆進一輛貨車底下干上了。

    時針指向了上午八時三十分整。

    轟!轟!

    兩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接著,院里兩輛車燃起了大火。崔秋楓、方一戟沒說上幾句話,就聽到了驚心動魄的響動,兩人箭步沖出去,樓梯緩步臺上的窗玻璃因烈焰灼烤發出爆裂的聲音,騰起的火光伴著黑色的濃煙噼啪作響,將兩人的臉龐映照得血紅。

    行辦于主任先跑到一樓大廳,拿起了電話……

    救火車、救護車趕到之前,兩輛車已燒成了廢鐵,新幣化成了灰燼。郭師傅沒能救出來。崔秋楓眼淚流了下來。方一戟痛悔進大門時怎么沒去問一下郭師傅,垂下頭,用拳頭不停地砸自己的右腿。臨江市公安局副局長安東帶著偵查處處長、一名法醫迅速趕到??匆妰晌浑y過自責的行領導,安東說,在樓下我們剛剛勘查了現場,初步斷定,這是特務實施的一起有預謀的破壞案件。我們已經正式接手了。

    當天下午,臨江市公安局召開了專題會議。崔秋楓、方一戟被邀請參加會議。

    坐在主發言席上的安東副局長神情凝重地說,經專家和法醫鑒定,兩輛車的損毀都是由定時爆炸裝置引起的,既小又隱蔽,就是沖著車上的新幣來的,非讓它化成灰不可。

    崔秋楓很困惑,安副局長,這事蹊蹺??!昨天半夜開會定的事,半夜裝的車。只有班子人員,行辦、值夜班的人,保安人員知道。

    方一戟說,我們內部出了奸細?!

    安東說,可以這么斷定。他掌握你們的一舉一動,說不定在會議室偷偷安裝了竊聽器。

    崔秋楓身體輕微地激靈一下,說,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這個人挖出來。

    方一戟說,好在車上只放了一大包真幣,其他的都是紙。

    安東說,你們還留了一手,損失不大就好。主管公安的梅副市長決定,郭師傅的后事由政府負責。你們銀行也撫恤一下家屬。

    崔秋楓、方一戟點了頭。

    安東說,崔副行長,接下來你的擔子要更重了。

    崔秋楓說,有安排請指示。

    安東說,近日,我們截獲了一個神秘的電臺信號,共十個字:“南方有烈鳥,黎明將起飛”,是從嘉陽市地界傳出的。銀行里這個潛伏特務受命于嘉陽的主子,果然行動了。

    崔秋楓說,需要銀行派人手參與破案吧?

    安東微微一笑,說,我和方一戟都到蘇聯莫斯科留過學,我們公安刑偵共同課的教授捷切尼科夫傳授了不少真經!

    大家的目光投向安東,期待著饒有趣味的內容。

    安東接著說,捷切尼科夫教授講過一個真實案例:一戰結束后,英國總參謀長亨利·威爾遜聲稱,我們現在的敵人不是德國兵,而且布爾什維克。從1917年到1921年,英國軍情六處在蘇俄建立了一個龐大的間諜網絡,為的是顛覆蘇俄政權。英國“王牌間諜”西德尼·賴利和洛克哈特被指派參與暗殺列寧。兩人秘密會見對布爾什維克不滿的軍官,密謀1918年9月人民委員會在莫斯科大劇院開會期間發動武裝政變。不過,兩人的間諜網從一開始就在布爾什維克反間諜領導捷爾任斯基的掌控之中。間諜網的許多人是全俄肅反委員會安插的線人。不過,當時與布爾什維克對立的社會革命黨成員卡普蘭打亂了兩人的暗殺計劃。

    聽著安東的講述,方一戟仿佛重溫了他熟悉的往事。

    安東賣起了關子,說,方助理,你接著講吧。

    方一戟說,8月30日,列寧到莫斯科郊外的米赫爾松工廠向工人演講時,被卡普蘭近距離射中3槍,傷勢嚴重。她的刺殺行動促使捷爾任斯基提前收網,賴利出逃,洛克哈特被逮捕。

    崔秋楓問:后來呢?

    方一戟說:由于未能證明卡普蘭是受他指使,洛克哈特被釋放了。

    安東說,梅副市長對我說起方一戟,他從蘇聯留學回來,把真經都用上了,一人單刀赴會,化裝深入日偽潛伏特務中獲取了情報,配合市公安局粉碎了敵人企圖燒毀運鈔車、炸毀臨江市銀行的圖謀。蘇俄的案例今天在我們的土地上反其道而行之,又要上演了。這次梅副市長下達指令,讓行長助理方一戟同志加入我們的偵破小組,擔任組長。方一戟是革命者的后代,干的是金融,但他有堅定的信仰,無畏的勇氣,新的對敵斗爭會讓他更加成熟。

    方一戟急切地說,安副局長,這擔子太重了!

    安東回答說,為穩妥起見,我們為你選派了三個助手,共同完成任務。

    安東站起身來。一個穿警服的英俊小伙子站起身,快步走過來。安東說,這是霍挺,刑偵處處長,是局里的得力干將。

    兩個小伙子大步走到跟前。安東說,這是小董,那是小龐。1946年,他倆參加了東北民主聯軍在嘉陽北部的秀水河子殲滅戰,打擊過國民黨的囂張氣焰。到市局后,他們很快成了公安骨干。

    安東下達指令,你們赴嘉陽,使命是摸清敵人的真正目的,挖出主謀。嘉陽現在還沒有解放,國民黨軍警特三股勢力在敗退前會聯起手來,更加瘋狂,大家要有心理準備。武器由嘉陽地下黨負責提供。你們要見機行事,保護好自己。金融商會也是我們的人,必要時借助他們的力量。

    崔秋楓對方一戟說,你放心去吧,我和孫助理會處理好善后工作,把家看好,挖出特務。

    安東轉頭對方一戟說,我們為你編了一個假身份,證明材料也備好了。祝你們成功!轉身離場。

    霍挺將車票遞給方一戟,說,我和小董、小龐晚一個車次去,以免人多被盯上。嘉陽地下黨已經知曉,會派人接應我們。

    方一戟與崔秋楓乘車回到臨江市銀行,崔秋楓剛下車,看到了女兒崔鶯鶯,笑了。她挾了一件舊大衣,轉頭向方一戟笑了笑,說,方哥,我來給爸送一件大衣,怕他晚上加班著涼。

    方一戟夸贊說,有你,當爸的有福氣!

    崔鶯鶯說,我媽走得早,我得照顧好爸爸!她跟隨崔秋楓上了樓。

    方一戟停下看了看院子。兩輛車出事的地方已經清理干凈,但他的眼前仿佛又幻化出早上沖天的火光和噼啪的爆燃聲。

    崔鶯鶯透過窗玻璃注視院子里這位她愛慕已久的男人,一絲絲甜蜜掠過心頭……

    3

    北市場是嘉陽市的風流之域,三教九流云集光顧,販夫走卒困苦謀生,達官貴人縱情享樂,風塵女子青樓博歡……

    街邊的戲臺上正在演出評劇,幾個臉上描了油彩的男女演員演繹才子佳人的姻緣故事。稀稀拉拉的幾個觀眾站著觀戲入了神。不遠處,戴瓜皮帽的男人巧舌如簧,賣力地兜售他的拉洋片,幾個小孩兒好奇地圍著他。

    一個報童一邊跑一邊吆喝:看報,看報,國軍在長春、嘉陽的城防固若金湯,共軍出其不意在錦州發動了遼沈戰役,范漢杰15萬守軍被分割圍困。重大新聞!

    一身藏青色西裝、戴一頂禮帽、一副墨鏡的方一戟從報童身邊經過,看了一眼懷表,離活動時間下午六點還有半小時。

    先生,買一張報紙吧,上面有大新聞!接著乞求,先生您能把昨天的報紙也買一張嗎?這樣我就能吃上一個窩頭了。我太餓了。行行好吧!

    方一戟憐惜地蹲下端詳他,小小的年紀竟然沒有頭發,腦袋亮亮的,還長著幾塊癩瘡。

    你的父母呢?方一戟關切地問。

    病死了!沒人管我,賣報才有口飯吃。別人都叫我小禿頭。報童的表情麻木,仿佛在講別人的身事。

    方一戟摸了一下他的臉蛋,從衣袋里掏出錢,多添了一張紙幣遞給他,接過報紙。

    謝謝先生!小禿頭鞠了一躬,夾著報紙跑開了。

    方一戟推門進了一家咖啡廳,在一個角落坐定,點了一杯咖啡,透過窗玻璃,看到了霍挺穿著黑色警察制服,腰里挎著槍。小董、小龐穿著舊衣服,斜倚在墻邊東張西望。

    進門證件和行頭都是趙慶康派小胡送來的。

    方一戟從咖啡廳出來,走進今樂門舞廳,找了一個左后排的位置坐下,端著托盤的服務生已經站在他面前。方一戟拿了一杯咖啡。唱機傳出周璇的歌聲,婉轉清揚又不失細潤。

    歌聲停了。一個三十歲上下、胸牌寫著賈小山的男人上場清了清嗓子,宣布慶功酒會開始。他請出保密局嘉陽站站長、少將竇北坤講話。

    竇北坤謙恭地說,非常榮幸請到各位。本次慶功酒會由保密局與警察局共同舉辦。207師師長傅克銘長官因軍務繁忙特派他的副官和他的公子傅一郡出席。

    他說,最近我們捉住了幾個流竄到嘉陽市的共黨組織骨干分子,交給了綏遠,戰果豐碩,感謝各位社會名流賞光參加慶功酒會。這里我們與警察局一起拜托大家,積極舉報共匪的蛛絲馬跡,挖出重磅的共黨分子還有重賞。

    讓我們共同碰杯,開心慶祝。干杯!

    下面響起高腳杯清脆的碰撞聲。

    竇北坤的興致明顯高漲起來,說,為了辦好這次慶功會,活躍一下氣氛,下面請一位小姐為我們大家表演北美洲的踢踏舞,給大家助興。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

    此時霍挺已經進入大廳,站在后排。

    容貌姣好、身材迷人、穿著北美風格服裝的年輕女子登場了。

    喬欣婭!

    方一戟幾乎叫出聲來,眼前迅速閃現1947年莫斯科秋季里這個女子的倩影。

    方一戟在蘇聯莫斯科大學進修金融的第二年,學校在大禮堂召開年會。

    離開會還有半小時,一位不速之客——中華民國《中央日報》的記者采訪學校,聲稱免費宣傳莫斯科大學,讓中國的青年學子來這里享受世界一流的教育。校長痛快地答應了,她和男助手被安排在現場旁聽。

    校方領導講話后,代表金融系的方一戟上場暢談學習收獲,他說,到莫斯科學習不僅讓我們貼近了普希金、列賓,還讓我們在金融方面收獲滿滿。學習的終極目標是去戰斗。柏拉圖說,心懷信仰去戰斗,我們就有了雙重的武裝,無畏的秘密就在這里,一重武裝他的能力,一重武裝他的信仰……

    坐在下面的喬欣婭睜大了眼睛,嘴巴也微微地張開,因為出神,手里的筆差點兒滑落到地上。身旁的男助手俄語不好,不知道臺上帥氣的小伙子說了什么讓她中了“邪”。

    會后,喬欣婭向校辦表示,會議的內容在面上已經足夠了,她想單獨采訪一下金融系那位上場發言的方一戟。

    午后的采訪被安排在校園的長椅上。秋季的莫斯科仍舊綠蔭如蓋,繁茂中摻雜著些許黃色,點睛的紅葉掩映其中,像一顆顆燃燒律動的心。

    方一戟和喬欣婭一邊攀談,一邊欣賞周圍的美景。助手見采訪的內容走題,感到自己有點兒礙手礙腳,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兩個人突然沉默無語。方一戟想打破這種局面,又要避開敏感的話題。喬欣婭流露出姑娘的羞澀,說,她最想了解他的身世,讓他大感意外,也觸動他思鄉的心弦。

    方一戟從記事時起,就沒有見到父親的面,母親帶著他在鄉下的外公外婆家生活。他見到別人家的孩子有父親陪伴,自己卻沒有。夜里,他向母親要爸爸,卻不知在莽蒼的小興安嶺,沖鋒、吶喊、戰旗的揮舞,血刃的拼殺,狂呼的槍彈,身為抗聯團長的父親帶領戰友死死地與日寇周旋,伏擊,對抗,拖住,用紅的血染盡了白的雪,以后再也回不了家了。母親的淚光在油燈下異常悲苦。

    清明到了,方一戟在母親、外公、外婆帶領下在墳頭上見到被泥土埋沒的父親。

    一個男人趕到了墓地,對方一戟的母親說,嫂子,我是崔秋楓,你丈夫的戰友,現在的公開身份是臨江市銀行職員,從事黨的地下活動。組織上派我與你們取得聯系。日本鬼子不管多么瘋狂最終必將被趕出中國,“滿洲國”也遲早要覆滅。方一戟是抗聯的根苗,不能沒有文化,將來革命勝利了,他要成為有用之材。

    外公接上話茬,我當過老師,來負責教他。一戟現在十歲,我用六年教會他小學和中學的課程。

    崔秋楓說,那我們約定,六年后我來接他到臨江市讀高中。

    母親喜出望外,這回一戟有希望了。謝謝組織,老方的血沒有白流!

    崔秋楓跪在墳前點燃三炷香,磕了三個頭,說,方團長,你兒子一戟的將來交給我們吧!我告辭了。

    方一戟盡管還小,但聽懂了爸爸的戰友承諾的含義,撲通一聲跪下,向崔秋楓遠去的背影磕了一個頭。

    六年過去了,崔秋楓如約接方一戟到臨江市讀上了高中,讓他寄宿在自己家。崔秋楓有一個漂亮嫻雅的女兒叫崔鶯鶯,方一戟把她當成自己的干妹妹呵護。

    臨江市于1946年4月解放,方一戟被安排到銀行工作。他到鄉下給爺爺、奶奶、父親上了墳,把母親、外公、外婆接到了臨江市安頓好。組織上后來把方一戟送到莫斯科大學留學深造。此時,崔秋楓已經任臨江銀行主持工作的副行長。方一戟與崔秋楓情同父子,對一同長大的崔鶯鶯也產生了感情,只不過崔秋楓還蒙在鼓里。

    一只喜鵲的喳喳叫聲將方一戟的思緒拉回到現實里。他的身世絕不會向一個國民黨媒體記者披露,但明顯意識到喬欣婭對自己萌生了情絲,甚至懷疑校方的這種采訪安排是一個錯誤。他到了該成家的年齡,有崔鶯鶯在,他怎能再墜入情網?礙于面子,他還不好說破,能做的就是讓這次采訪戛然而止。他禮貌地與喬欣婭分了手。此后,彼此音信杳然。

    嘉陽北市場的偶遇讓方一戟太意外了。南京與嘉陽遠隔幾千公里,她怎么會出現在這種場合?她離開了新聞界,另攀高枝了?憑她的容貌、天資,做到這些并不是什么難事。

    衣裙在舞臺上擺動,雙腿的閃轉、碰跟,那雙真皮的軍靴已經暴露了她的身份,當年的記者身份是偽裝的!她和助手說不定都是特務。對踢踏舞了解得那么精深,她一定去過美洲,那么她就更加深不可測了。下一步需要深入了解……

    踢踏舞表演進入了尾聲,隨后場內爆發出一陣陣喝彩和掌聲。有人送來了鮮花,喬欣婭禮貌地致謝。

    方一戟去了洗手間,霍挺也跟了進去。兩人分頭出來時,酒會的冷餐開始了。方一戟與金大尊會長熱情地打招呼,攀談了幾句?;敉﹄x開了現場,過了一會兒,又出現了。

    慶功酒會結束了,嘉賓陸續離場。喬欣婭捧著一束鮮花走出來,依稀看到人群中一個高個子男人的背影好眼熟,怎么有點兒像留學蘇俄的方一戟,在北市場怎么會遇到他?

    她剛要上人力車,小禿頭跑了過來,禮貌地說,阿姨,有人讓我將這個紙袋送給您。您可收好了!

    喬欣婭俯身接過來,摸了摸孩子亮光光的頭。

    天色已晚,喬欣婭把紙袋裝進衣袋里,坐進了人力車。車消失在夜幕里。拉車的是北市場的車夫王黑子。

    霍挺和方一戟站在不遠處目送,喬欣婭手捧的鮮花的香氣飄了過來,兩人不自覺地嗅了嗅,對視笑了笑,一行人坐上了人力車返回住處。

    4

    方一戟與霍挺在北市場今樂門舞廳衛生間里確認周圍沒人,低聲商定下一步的目標鎖定喬欣婭,投石問路,看對方反應如何。

    霍挺走出去掏錢讓小董去百米外的太平電影院買了兩張預售票,那里正上映意味深長的影片《北非諜影》?;敉ε尚↓嬋フ夷莻€報童小禿頭,方一戟在咖啡廳門前與小禿頭的對話,霍挺都聽到了。

    小龐沒走多遠就找到了正賣報的小禿頭,順便買了個冒著香氣的烤地瓜塞給他。面對這個穿著破舊的大哥的饋贈,小禿頭不知說什么好,他慌亂地鞠了個躬,地瓜被三口兩口吞進了肚里,臉上綻開了消失許久的笑容。他按小龐的要求,找來他干爹——拉人力車的王黑子。

    王黑子在拉車的行當里,是最認干的,一次汗涔涔的沒及時洗澡,后背長了癰,發燒不退。小禿頭聽說后,就拉著當郎中的父親給王黑子看病,父親熬了中草藥。王黑子喝了很快退了燒,把命保住了,十幾天后又能拉車了。

    207師師長傅克銘的岳父曾連幛是嘉陽有名的豪門財主,對北市場小禿頭家的藥鋪門市垂涎三尺。他仗著女婿的勢力強占了房子和財產,把他全家趕了出來。他翻修了房子,裝了新門臉,經營起玉器。

    小禿頭父親悲憤不已,幾次上告無門,曾連幛放話,他女婿在嘉陽就是法。小禿頭父母一氣之下雙雙病倒在街頭,臨終時,父母將小禿頭托付給王黑子。本來一頭黑發的孩子變成了禿子,還長了癩瘡。如果父親健在,他不會禿頭,即使得了癩瘡也會醫好的。小禿頭擦干眼淚,七歲開始在街頭賣報。

    三十多歲的王黑子皮膚黑,單身一人,但心地善良,知道感恩,盡管自己窮,但有一口吃的,也會分給小禿頭一半。他在祖上留下的宅院里種了土豆充饑,還收留了小禿頭,兩人相依為命,小禿頭管王黑子叫干爹。

    王黑子拉著人力車見到小龐就說,只要給工錢,去哪都行。小龐塞給王黑子一個烤地瓜。小龐問他平時吃什么。王黑子說,只吃得起土豆。小龐說,將來過好日子了想吃什么?王黑子摸了摸頭,嘿嘿一笑,吃過了油的土豆,一定好吃!小龐說,我保證,一定讓你吃上比過油的土豆還好吃的包子,怎么樣?王黑子說,我想都不敢想,那我可賴上你了。

    于是,小禿頭將紙袋交給了從今樂門走出來剛要上車的喬欣婭,王黑子將喬欣婭送到了嘉陽南站不遠處中山廣場旁的住所。

    有些疲乏的喬欣婭洗漱完畢,躺在床上,好奇地打開紙袋,發現了一張明晚的電影票。她眼前閃過一個高大的背影,電影票證明不是空穴來風。這么說,方一戟的確在嘉陽,他從蘇俄回國后到嘉陽也許來做大買賣,但從她的印象推斷來看,他不像染上銅臭的那種男人。做生意是為了生存、富貴,難道選擇發財就不是優秀的男人了?懂得生財之道究竟是境界太高,還是太低?想著,想著,她迷迷糊糊入了夢鄉。

    第二天傍晚,王黑子的人力車準時等候在喬欣婭的住處。她一身休閑裝款款地上了車。

    到達北市場太平電影院,她站在門口左顧右盼,沒見到什么令她驚喜的人,只好先進去對號找到了座位,等了一會兒,也沒見人來,心里焦躁起來,手無意中碰到了相鄰的座位,觸到了一只系著紅綢帶的圓東西。她拿起來,像觸了電一樣。

    懷表!

    打開蓋,仔細看這塊表,表針已經不動了。舊懷表……她意識到,今天來陪她的不是方一戟,是另一個人——霍挺!

    十年前,與霍挺離別時,她贈送的就是懷表!那可是叔叔留給她的,這么珍貴的物件送給他是為了報恩。沒有霍挺的搭救,她就會失去最寶貴的貞操……

    電影院里燈光暗了下來,一個高大的男人手里捧著兩個紙包的烤地瓜從座椅間橫移過來。喬欣婭吃驚得張開了嘴巴,來人不是霍挺,是方一戟!

    喬欣婭把懷表握在手里,說,方一戟,沒想到在這里見到你,那個霍挺呢?看場電影怎么像一個精心設計的局,你們倆搞什么鬼?她嗔怪又驚喜。在動蕩的年月里,著實歡欣的事不多,昨天在舞廳里跳踢踏舞,是被要求跳的,學自西點軍校的女教官,宣泄的是空落落的無依感。今天讓兩個男人捉了迷藏,倒是有些刺激。她很久沒有這種相依的感覺了。在現實中,她要時時提防軍、警、特界酒鬼、色鬼對她的侵擾。

    電影開演了。喬欣婭接過地瓜,入口的甜軟,讓她十分滿足,顯然肚子也有點兒餓了。

    你挺好的吧?方一戟說,沒你想得那么復雜?;敉εR時有事,來不了了,那只懷表他讓我帶來,看見它就不算他缺席了。

    喬欣婭點了點頭,與方一戟肩并肩地緊挨著,了解了他的近況。方一戟告訴了自己的職業,喬欣婭對他的事業如日中天感到羨慕,對他做的黃金飾品生意也頗有興趣。方一戟問她干什么差事。她卻刻意回避了,掙口飯吃而已。

    影片正演到里克對伊爾薩的深情讓他選擇犧牲自己的幸福成全愛人,在卡薩布蘭卡機場,擊斃了阻止維克多和伊爾莎離開的德國少校,目送著自己最愛的女人奔向自由……

    突然,影院漆黑一團。放映員從窗口喊,停電了,看不了了。

    兩人相視一笑,相互牽著手,在黑暗中摸索著走出電影院。外面夜幕沉沉。路燈也熄滅了。附近有人點燃了干樹枝照明。借著微弱的光亮,方一戟說,明天是周末,我陪你逛一逛中街看看金店,怎么樣?

    喬欣婭心跳得挺厲害,知道這個男人抓住了一個女人的軟肋。女人沒有不喜歡金銀細軟的。她努力控制自己,擺出一種淑女的矜持,說,好吧!

    方一戟說,我派車早上去接你。此時,王黑子的車已經??吭谏磉?。喬欣婭點了點頭,把那只舊懷表還給了方一戟,上了車。王黑子拉車消失在夜色里。

    霍挺從暗處走過來。方一戟對他會心一笑,把懷表遞給他說,再深探一步,我已經約她明天去中街。

    霍挺拿回舊懷表,用了10年壞了他舍不得扔掉,是因為忘不掉鄰居喬欣婭與他之間的一段情誼,忘不掉自己少小離家漂泊到嘉陽緣于大伯霍相才。

    父親年輕時與大哥霍相才分手去了臨江市闖蕩。而大伯留在嘉陽跟著師父在北市場開武館,九一八事變后,武館被日本人取締。大伯改行做起了燒酒生意,供應北市場的酒樓和小酒館。大伯婚后無子,在家排行老三的霍挺,被伯父從臨江市帶到了嘉陽市小河沿邊上的家寄養,讓他繼承家業。緣分讓霍挺與長得端莊美麗的鄰居女孩喬欣婭相識。一次,霍挺出門撞見一個闊少將放學回來的喬欣婭半路劫持到小河沿邊欲行不軌,他尾隨上去用計解救了她,并讓闊少栽到了河里……然后,霍挺在燒酒鋪遇到了解放軍偵察員安東,他對這個年長他6歲的兄長一見如故。安東勸他走出去隨他當兵,霍挺聽兄長的,給大伯留了個字條動了身。在家門口等候的喬欣婭把舅舅給她的一只懷表贈給了臨別的霍挺,約定再見到這只懷表,就說明他回來了。而那一別就是10年。

    霍挺將舊懷表放進衣袋里。方一戟說,趙慶康站長派人傳來消息,我們今晚就轉移,金融商會金大尊會長給我們找了一個安全隱蔽的住處,在小津橋附近,是清代正黃旗將領后裔的空宅院。

    霍挺說,好,我們回去就轉移。

    周日上午9時,喬欣婭準時到達了中街薈金樓。樓內的燈光通亮,折射出珠光寶氣的奢華。三五成群的國民黨軍政警特要員的太太、富豪款爺的娘親說說笑笑地聚集在這里,選購心愛的金銀器物。

    一個穿旗袍、披著紫色緞子披肩的官太太對另一個太太說,這年頭兵荒馬亂的,聽說戰事吃緊了,鈔票又這么毛,我家先生傅師長囑咐我,儲備點金銀要緊,不知道啥時候就變天了,就是跑路,手里也得有些硬貨啊。

    那個太太隨聲附和說,你和傅師座就是有遠見,聽你的,我也多買點。

    喬欣婭瞧著櫥窗里的金品銀器,方一戟快步走過來。喬欣婭看中了一款金鑲玉墜,他就講解了其中的材質、工藝,頭頭是道。然后,對柜臺里的服務員說,就選它了,快給包裝好了,我去結賬。

    喬欣婭心滿意足地帶著心儀之物,與方一戟離開了薈金樓。

    方一戟說,聽說中街還有一個金銀胡同,有民間的金匠制作的金飾品,與這里的不分上下,要不要去看看?

    喬欣婭點點頭,依偎著方一戟向中街的東面走去。

    金銀胡同雖然沒有金樓的富麗堂皇,但金匠展示的金品熠熠生輝。方一戟掃了一眼周圍,霍挺穿著一身舊長衫,禮帽檐兒壓得很低,在胡同遠處裝出等人的樣子。小董和小龐各穿著一件長衫,扮成顧客。

    突然有個金匠振振有詞地說,我們這條胡同講究的規矩是,行看不行摸,要摸坐下說。他的話果然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就繼續說道,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

    方一戟清晰地聽到了聯絡暗號,走近他,坐在他前面的馬扎上,說,樂也活,愁也活,活著無錢不快活。小金匠,我對得如何呀?

    金匠心領神會地說,這位大先生對得工整貼切,看來也是大徹大悟之人??纯次业呢洶?,如果還不滿意,這單子上的貨包您滿意!

    方一戟對提盒里鮮紅的大絨上黃燦燦的物件端詳了一會兒,說,你剛才背的是《紅樓夢》的詩啊,一個金匠肚子里還這么多墨水。你的貨看了,但還是沒找到最相中的,你拿貨單子來,我再仔細挑一挑。

    他向身邊的喬欣婭看了一眼,喬欣婭沒搭話,只點了頭,生怕在魚龍混雜的地方,哪句話不得體而露怯,還容易暴露身份。

    金匠們扭過頭向這邊張望。方一戟把貨單子裝進衣袋,拉起喬欣婭離開了胡同,霍挺三人也陸續離開。

    王黑子拉著喬欣婭返回她的住處。方一戟四人要了人力車向小津橋駛去。

    回到正黃旗后裔宅院,方一戟拿出藥水刷出了貨單上的情報:

    嘉陽的敵人正在抓緊實施一個代號“烈鳥行動”的秘密計劃,目標為阻止我解放嘉陽市,請速與金融商會會長金大尊見面研究對策。時間:明天早9點。地點:嘉陽南站東3公里,歐風銀行二樓大客戶室。

    5

    方一戟他們并不知道,離開胡同20分鐘后,一群黑衣人幽靈般包圍了胡同。茍秦夫的眼線發現中街金銀胡同幾個小金匠可疑,立即報告了上司。茍秦夫派出一個小隊,“地包天”帶隊把五個金匠抓到警察局,在審訊室拷打。見到了血,兩個人嚇得尿了褲子,一個人當場暈了過去,一個人沒有膽怯像是有什么后臺似的,一個人哭爹喊娘地求救。最后,大家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共同指認,最可疑的就是孫保通,只有他將貨品單子交給了一個客戶,我們幾個什么也沒做。

    抓來的幾個人中唯獨沒有孫保通,“地包天”差點兒背過氣去?!澳銈儙讉€誰認識孫保通的住處。不說,立即處死!”“地包天”咬牙切齒地威脅道。

    被嚇尿褲子的金匠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長官行行好吧?我老婆快生了,正等我回家伺候呢!我知道這小子的住處,他生意比我做得好,我曾想找幾個人把他綁架了,詐他點兒錢,偷偷地跟蹤過他,后來事沒成。但我有個條件,我幫了你們,你們保證馬上放了我!

    “地包天”喜出望外,張開大嘴,那一排丑牙暴露無遺,說,好!一言為定??鞄覀內?!要是敢?;^,要了你的小命!金匠連聲說,絕對不敢!

    “地包天”帶幾個手下,押著金匠開車向老鴰堡方向駛去。

    這是一座城邊的小平房。倆警察潛入孫保通的屋里蹲守,等了好一陣沒見人影,剛打算撤離,這時,孫保通步履蹣跚地回來了。他開門進屋,把提匣放在地上,燈都沒開,直奔水缸,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喝下,黑洞洞的槍口從背后頂住了他。

    在車上等候的“地包天”見孫保通被逮住了,得意忘形,把告密的金匠從車上一腳踹了出去,金匠翻滾在地,一手遮住臉怕被孫保通認出來,一手摸了摸尿濕的褲子,落荒而逃?!暗匕臁绷粝氯齻€手下在孫保通屋里守候,期望捕獲來接頭的共產黨員,帶人把孫保通押上車趕往城南的八王廟審訊。

    途中,孫保通酒勁退了,像從夢中醒來,但冰冷的手銬告訴他,這不是夢!他腦袋埋在雙臂里追悔莫及,后悔不該邂逅從大連來嘉陽的舅舅,陪他到中街買點心,陪他到慈恩寺燒香拜佛,陪他回家見父母過中秋節被他灌醉,自己暈暈乎乎,口渴難耐,趕回住處,根本沒注意到200米遠停著的這輛汽車。

    八王廟是清軍與明朝作戰時羈押過明朝大將洪承疇的地方。后來洪承疇歸順清朝做了大官。光緒年間,朝廷撥出銀兩,讓陪都的官員重修了八王廟。選在這兒審訊,就是想讓孫保通學學當年的洪承疇如何識時務。灌辣椒水,坐老虎凳,孫保通昏死過去卻沒吐出一個字。

    天剛亮,“地包天”向保密局求援。保密局賈小山帶來了一名軍醫。軍醫帶來一小管神秘的針劑,給孫保通注射進去。

    孫保通昏沉之中感覺有鬼魂纏身:快說了吧!說了就解脫了。我是洪承疇,當年要不是投降了大清,哪來的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你再撐下去有什么用??!哈哈哈哈……

    孫保通說,我和你相差幾百年,無冤無仇,為啥纏著我不放啊……孫保通的聲線拉高,陡然降下來,沒了動靜!人像死了一樣。

    賈小山對孫保通裝神弄鬼地誘導,眼睛里露出一種邪魅的神情:孫保通同志,我信任你,告訴我接頭的地點和時間???我得趕去開會??!

    現在幾點了?神志迷離的狀態下,孫保通與這個“冒牌貨”對上了話。

    剛剛晚上10點。賈小山扯著謊,進一步套話。

    來得及,明天上午9點開會,你的記性好差啊,在歐風銀行啊,別忘了。

    賈小山與“地包天”同時看手表,已經早上8點40分了!

    賈小山急切地說,快,來不及了,支隊長快上車,去歐風銀行!我去站里向竇站長報告,增援你們。你把孫保通押過去辨認共黨。軍醫,你也去,讓他快點兒醒過來!

    車上,軍醫又給孫保通注射了一支催醒的神秘針劑。

    趙慶康見孫保通沒有到達兩人約定的地點碰頭,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他讓小馬去尋找孫保通的下落。中街胡同,那里空無一人,其他幾個金匠都消失了,孫保通的住處也沒有人影,小馬急忙返回來報告。趙慶康意識到危險已經來臨,孫保通會不會看望父母去了,老人的住處他倆誰也不知道。他和小馬立即趕赴孫保通的住處想再探個究竟,看見三個警察進了孫保通的屋子,沒了動靜。趙慶康判斷,孫保通已經暴露了,警察在“守株待兔”,下一個目標正是自己。

    他和小馬躲在隱蔽處。過了一個多小時,天色漸暗,趙慶康決定不能再等了,他向小馬耳語了幾句,小馬心領神會,轉身走了。

    兩小時后,三個警察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提匣里的三個金耳環,都被揣進各自腰包。屋里除了制作模具,一件值錢的東西也沒有,再說肚子也餓了。他們罵上司也不管他們死活,相互商量一下,派一人出去弄點兒吃的。

    明月已經升高。一只野貓與一只野狗正爭奪去咬門口的一個紙盒子,上面留下了齒痕與唾液,它們被推門出來的圓胖警察驚得閃退到一旁,戀戀不舍地跑了。

    圓胖警察把紙盒子拎回了屋,口水差點兒流出來。一定是孫保通帶回來的,忘在門口了。圓胖的家伙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塊,就是有點哈喇味,三個人狼吞虎咽,月餅一掃而光。

    兩小時后,三個警察東倒西歪地昏厥過去。讓他們中招的是蓖麻子。

    趙慶康和小馬爬上墻到房頂的另一側,沿著房脊找到了外搭的鴿子窩,掀開油氈,電臺安然無恙。兩人取走電臺,搜繳了警察衣袋里的金耳環,便離開孫保通的住處,開始想連夜找到正黃旗后裔宅院報信,但他們電臺在身,目標太大,必須避開街上巡邏的警車,就改變了主意。

    分手時,趙慶康指示電臺、金耳環由小馬帶回安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第二天分頭行動,小馬去報信,趙慶康直奔歐風銀行參加會議,告知孫保通的被捕可能危及會議安全。

    6

    第二天早上,小馬急匆匆趕到那個宅院,走到正門一看,已經上了鎖。他來遲了一步。

    趙慶康在新的藏身住處啃了兩塊涼透了的玉米餅子,喝了幾口水,出了門。沒料到,大街上警察設卡檢查。趙慶康摸了一下身上的手槍,只能繞路去了,結果走著走著,前面又遇到了關卡,他感到了異常,無奈之下,鉆起了胡同。

    小董、小龐化裝成隨從,叫了兩輛人力車,陪同方一戟、霍挺趕赴歐風銀行。路上遇到哨卡,方一戟下了車,說了一通俄語,霍挺上前說,這位是大不列顛領事館外交官,準備到歐風銀行參加活動,請放行!

    幾個警察見來人器宇不凡,想著少惹麻煩便放了行。

    方一戟一行8點45分到達。金大尊比他們提前到達,請歐風銀行董事、行長馬丁·翰斯安排好二樓大客戶室,室內恰好放置了一臺收音機。

    金大尊和馬丁·翰斯是老朋友,歐風銀行剛到嘉陽落腳蓋銀行大樓的時候,金大尊向政府為他們做了工作,行了不少方便,馬丁·翰斯心知肚明。

    選在這兒碰頭是金大尊的有意安排。金大尊打開收音機,調到短波波段,實為擔心被監聽而進行干擾,保證接頭談話的絕對保密。

    9點到了,趙慶康沒到。

    金大尊說,他沒到,說明他可能遇上了麻煩,馬上開會,不然隨時會起變故。

    方一戟說,目前,我已經接觸喬欣婭,她有軍方背景,但言談中她避開話題。

    金大尊自信地說,喬欣婭并不知道你的底牌,對你有戒備心是正常反應。應繼續保持與她接觸。

    霍挺說,我相信喬欣婭會倒向我們一邊,軍方與警方一定有橫向信息溝通。

    金大尊說,警察局是配合部門。保密局的竇北坤陰險狡詐,性情多疑,想滲透進去了解行動計劃難度極大。

    方一戟問,那還有什么好辦法?

    金大尊說,我的意見是,你們再向喬欣婭確認“烈鳥行動”的指揮歸屬,如能確認是保密局嘉陽站,我們就先下手為強,擒賊先擒王,干掉竇北坤,阻止其行動,為解放嘉陽提供保障。

    方一戟堅定地說,深入龍潭虎穴,盡管我們人少,但有嘉陽地下黨和金融商會的支持,為了嘉陽的解放,危險重重也要做。

    此時,一輛吉普車行駛到歐風銀行,在靠近正門處停下來。車上,兩個警察將孫保通夾在中間,一個軍醫在車上。

    路邊的白楊樹葉子沙沙作響。歷經周折的趙慶康從歐風銀行大樓的北側快步走來,邊走邊警惕地觀察周圍的動靜,發現了停在門口的吉普車,孫保通正在從昏沉的狀態蘇醒,睜開眼睛的一剎那,正與踏上正門臺階扭頭的趙慶康四目相對,趙慶康從他驚異的眼神中讀出了危險警示:快走!

    趙慶康轉身往回撤,飛跑起來,要把敵人引開。

    “地包天”猛然認出這個男人,正是在城南入口坐人力車給表弟釣魚治病,后來給溜了的那個人。他讓車后面留一人,軍醫也留下,其他兩人跟著他去追。

    此時,下樓去接應趙慶康的小董、小龐剛好從大門出來,“地包天”剛從他倆的視野里移開,后面的兩個警察正拔槍追趕,小董、小龐意識到他們在追趕趙慶康,兩人拔出匕首飛了出去,兩個警察中招倒地。小董、小龐接著又飛出三把匕首,吉普車里傳來慘叫聲,匕首已經用盡,必須馬上去報告敵情,戀戰會驚動更多的敵人,兩人轉身急匆匆奔向銀行二樓。

    一個進城不久挎著菜籃的50多歲婦人路過,嚇得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雙手捂住嘴不敢作聲。

    “地包天”跑得飛快,接近了趙慶康。趙慶康邊跑邊摸槍,并打開了保險,停下轉身瞄準正要扣動扳機,突然背后有人用槍頂住了趙慶康的后腦勺,來人是警察局行動處處長茍秦夫。他過來親自坐鎮,參與抓捕行動。兩人一前一后把趙慶康堵在了中間,繳了趙慶康的槍,給他戴上了手銬。趙慶康知道自己人就在樓上,他們見自己沒到,一定會警覺起來。

    三把匕首飛進車窗后,兩把分別扎進了看守的警察的前胸和軍醫的脖頸,一把刺到孫保通的左肩,好在他當時側著身子,只是刮了點皮,旁邊家伙的腦袋結實地倒在他身上,血滲出來。孫保通拔出了肩膀上的匕首,把他推到一旁,奪下了他手里的槍。

    從蘇醒到眼前的一幕,孫保通經歷了瞬間的迷惑到醒悟,車上被匕首刺死的軍醫露了餡:一定是敵人使用了藥物讓自己在昏迷中說出了開會的地點,走到這種地步不僅是因為敵人的卑鄙與狡詐,還因為自己手無寸鐵而任人宰割。他曾向趙慶康申請配槍,趙慶康考慮他平時就在金銀胡同傳送情報,帶上武器一旦暴露,反而會讓敵人坐實他的地下黨身份,因而拒絕了他。

    而此時,孫保通想,現在手里有了槍,可做想做的事。他知道,趙慶康跑不了太遠,一定會被留活口,押回車讓他辨認對質其身份。趙慶康被捕,組織上一定會認定自己是變節者,叛徒的罪名是鐵定的。而手里的槍能扭轉乾坤。他心一橫,握緊槍,打開保險,瞄向窗外。

    茍秦夫和“地包天”把戴上手銬的趙慶康夾在中間向吉普車快步走來,發現倒在地上的手下吃了一驚,抬頭看到了孫保通黑洞洞的槍口更是大驚失色,想躲開已經太遲了。

    孫保通的槍響了。

    “地包天”中彈癱倒在地,他怨恨留在車上的手下就是廢物,讓手里被折騰了一宿的“獵物”奪了槍,還把自己當“獵物”給襲擊了,他已無力氣舉槍還擊,一口污血從嘴里噴出,斃了命。茍秦夫肩上中彈后將趙慶康也帶倒在地上,第一個念頭就是結果了身邊的共產黨,抓個墊背的,他一邊向車上還擊,一邊掉轉槍口開了兩槍,趙慶康胸部中彈停止了呼吸。茍秦夫與孫保通各自的最后一顆子彈,分別擊中了對方的頭部。

    此時,警笛聲大作,警察局和保密局車隊由遠及近駛來。

    小董、小龐回到二樓的大客戶室,報告外面幾個敵人已經被匕首解決,必須趕快離開這里。方一戟一揮手,大家向門口沖過去。此刻,突然樓外槍聲大作,大家停下了腳步,意識到,趙慶康遇到了危險正在與敵方槍戰,槍聲讓大家聽得心如刀絞。

    霍挺急切地說,我帶小董、小龐沖出去拖住敵人,你們再設法出去。

    金大尊說,槍聲過后,來的敵人得有百十號人,你們三個沖出去,根本頂不住。

    方一戟說,以卵擊石,定了的任務誰去完成?不出去也是坐以待斃……

    突然,馬丁·翰斯不顧一切地推門進來,鎮定地說,先生們,請原諒我沒敲門闖進來。樓外發生的事,我都看到了,我不關心你們開會研究了什么,警察應該是沖你們來的,從正門撤離不可能了。我有辦法拖住他們。

    大家的心里升起了希望,目光都注視著他。

    馬丁·翰斯接著說,聽好了,先生們,必須按我的指令才能脫險。你們跟著我的助手,用20秒走到防火樓梯,再用20秒下到院子的窨井里,那里有一個秘密通道通往外面。我們早就做過演練,為的是預防不測。要快!行動!

    一臉絡腮胡子的助手推門進屋,他手里拿著一把鑰匙、一個撬棍,一個手電筒。大家來不及多想,跟著他迅速撤離大客戶室。

    警察和特務的大隊人馬已經把歐風銀行團團圍住。竇北坤握著一把毛瑟手槍,高聲叫門,下樓到達大廳的馬丁·翰斯大手一揮,大門徐徐打開,十個端著卡賓槍的保安人員站成一橫排,與闖進門的一群警察冷冰冰地對峙起來,雙方荷槍實彈,一觸即發。

    不許開槍!竇北坤神色緊張地吼道,對站在對面身材高大一臉大胡子的外國人說,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是行長馬丁先生。

    正是。馬丁·翰斯正顏厲色地質問竇北坤,為什么你帶人包圍我們銀行,我們還怎么做生意?

    我的六個軍警要員,在你的樓前殉職。我要捉拿兇手!竇北坤不甘示弱。

    我要保護我的客戶安全,這是我的天職。樓外發生的一切與我的客戶毫無關系,請你們離開!馬丁的話音更高。

    馬丁先生,竇北坤舒緩了一下語氣說,我毫不懷疑你們的外國商人所作所為,但我要捉拿的是中國人,藏在樓里的中國人,他們可能是嫌犯!

    你可以跟我看一看,哪個像你們說的嫌犯?如果沒有,你可要為今天的舉動道歉。馬丁·翰斯也咄咄逼人地回敬他。

    好吧!我帶一個助手跟你看,竇北坤回頭對警察喊,還不放下槍?!手下把槍收了起來。

    馬丁·翰斯也揮手示意,保安們放下了卡賓槍,他們來自印度和泰國。

    馬丁的助手領著大家從800多米外一個院落墻角的窨井中爬上來,金大尊上來就確定了方位,隔壁應該是當過熱河省主席的湯玉麟公館的外墻。他的姨太太曾在公館居住。他們遠遠地望見,歐風銀行被警察、特務重重包圍了。附近的關卡已空無一人。大家迅速撤離。

    馬丁的助手脫掉衣服,抖了抖塵土穿上,若無其事地裝作從外面辦完公事回到了銀行。

    竇北坤在銀行里沒有搜到一個中國人,不得不向馬丁道了歉。

    回到辦公室,竇北坤對損失慘重的結局暴怒不已,氣得把桌子上的物品一股腦推到了地上,高腳杯里剩了一半的紅酒濺到了一個報告情況的手下的皮鞋上。

    有屁快放!竇北坤不耐煩地吼道。

    報告,設卡的崗哨說早上遇到幾個人,其中一個人說是大不列顛領事館外交官,去歐風銀行開會。后來派人與領事館核實,他們今天根本沒有參加會議的安排。本想向茍秦夫處長報告,他已殉國,崗哨就上報給了保密局。

    冒充的!共匪終于露出馬腳了,讓他們描述一下長相,畫成畫像趕快通緝!竇北坤下達了指令,希望這條渺茫的線索給他帶來驚喜。

    ……

    (全文見《芒種》2021年第7期)

    朱寶昌,中國人壽遼寧省分公司機關黨委委員,高級政工師。中國人壽2019年度全國系統百名“國壽工匠”之一。著有短篇小說《梧桐》《曇》。詩歌、散文、報告文學、特寫刊登于報紙雜志等。散文《明月慰風塵》榮獲中國散文網第六屆中外詩歌散文邀請賽一等獎。詩歌《我在西半球深情想你》榮獲中國詩書畫家網第八屆“相約北京”全國文學藝術大賽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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