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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文學》2021年第7期|王蕓:薇薇安曾來過(節選)
    來源:《青年文學》2021年第7期 | 王蕓  2021年08月12日08:09

    導讀

    《薇薇安曾來過》的主人公是一位居住在城市的中老年女性,喪偶、女兒出國、獨居。除了身在國外的女兒素素和關系親近的長輩張姨,主人公的日常生活由一只叫薇薇安的暹羅貓陪伴,她將對亡夫的情感傾注在這只貓身上。張姨有孝順的子女,物質生活無憂,卻還是孤身一人離開人世,這仿佛隱約預示著主人公的未來。作者以與這些人或貓的關系、情感,編織起主人公的生活框架,里面被無法紓解的孤獨感、情緒困境,以及濃濃的溫情填滿。一次為亡夫掃墓歸來,路遇因進城尋覓長久未見的母親而走失的男孩,這一老一少一貓有了一段短暫的同一屋檐下相處的時光……

    薇薇安曾來過(節選)

    文/王蕓

    從賢士花園去張姨家坐12路車。穿過滕王閣隧道就到了撫河橋頭,下車繞五分鐘細巷子,到張姨家樓下。張姨住在四樓。

    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一,只要不是惡劣天氣,她都會去看張姨。提幾樣軟口點心,桃酥、蛋糕、綠豆糕、藍莓餅干,輪換搭配,綠豆糕是張姨的最愛,但不是一年四季都有。薇薇安似乎知道這一規律,平時看到她換衣、穿鞋就急乎乎蹲在門口,伸長脖子等她套牽引繩,逢這一天它就安安靜靜的。

    一抹陽光從窗戶折射到推拉門上,柔乎乎的一團光暈。薇薇安伏在門邊,像斜斜地戴上了一頂鑲碎鉆的寬檐帽?!肮?,我去去就回!”她安撫一聲。薇薇安抬了抬頭,又伏下身去。無精打采的樣子。

    張姨總是在家的,這是她倆十多年的默契。老式樓房,四面樓體中間夾一個天井,二樓天井是一大片露臺,通往各個樓道。一大早,這里就掛滿了衣物、床單、被褥。久雨初晴,住在老宅子里的人,像朝向陽光生長的植物,珍惜它的可貴。

    拐進樓道,光線驀地暗沉。她用手把住扶手,一級一級臺階往上挪。她見過張姨上樓,雙手把住扶手,拽著身子緩慢上移。平時,張姨難得下一次樓,仿佛擱淺在半空中的船上。

    張姨不肯搬家,大兒子蘇教授每次回來都勸,電話里也勸,張姨就是不搬。一棟空別墅立在城郊任由灰塵覆蓋,那是蘇教授特地買給張姨養老的。張姨說,住熟的屋子比哪兒都好。

    哪里好呢,屋里的光線不比樓道強,模糊得僅僅看見人影而已。張姨白天不開燈,電視機的亮光略補了些光線。門一開,呼啦啦的聲浪撲來,喜劇演員正你追我趕,音量大得磨耳朵。張姨耳朵背了,面對面也得大聲說話,或者看口形,張姨能猜個七八。除了睡覺和出門的時間,電視機一直開著,仿佛滿屋子有人在說話、走動、嬉笑怒罵,鬧騰騰的人間氣息。

    張姨撫一撫擱到桌上的糕點,悠悠地說:“你又講禮,每次這樣,哪好意思?!崩吓扇?,這話是回回要說的。張姨挪轉著身子想倒一杯水,被她攔住了,她從布包里摸出一個袖珍玻璃杯,里面是泡好的枸杞水,杯底紅燦燦的。杯子,枸杞,都是女兒出國前給她備下的。

    張姨摸索著將電視機音量調小。她吞下一口水,將嗓子眼里的一股燥氣沖下去,這才喘勻了氣息,耳朵也舒坦了。搬過一張凳子,與張姨腿靠腿面對面坐下來,雙手團住張姨的手,“這段時間,咋樣?”

    “都好,都好?!睆堃棠婀庾?,花白頭發疊著小窗的亮光,一身夢的氣息。窗臺上擺著幾幀帶相框的黑白照片,照片上年輕的張姨懷里偎著兩個孩子,身邊站著一個,站著的就是七歲的蘇教授。仿佛一眨眼工夫,她就蛻變成了眼前這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

    小茶幾上,躺著個小黑板,以前沒見過。上面用粉筆端正寫著:

    5月5日?星期一

    早上藥已吃 1 2

    “1”和“2”下面畫了鉤,筆跡是她熟悉的,娟秀又堅挺,“捺”總是拖得很長,頗有黃庭堅一波三折的味道。早年張姨教學生和蘇教授認字的時候,她見過。久遠的一幕幕,幻燈片般晃過,昏暗的光線讓人有隔世之感。

    不覺就靜默了。良久,張姨撫一撫她的手,瞇細眼睛道:“我這記性越發不好了。人老了,不中用了,一天吃了幾趟藥都理不清。小微細心,每次來數藥片,發現對不上就著急。我跟她說,弄個小黑板來,一筆一筆記清楚,好記性比不過爛筆頭不是?”

    她笑起來,垂下眼睛,光線有些刺眼。

    “中華還是每周六打電話?”蘇教授的大名叫蘇中華,在北京一所大學教書,博士生導師。

    “是,這兩天在深圳講學,昨晚八點打的電話,說飯吃了一半溜出來的,再晚怕我睡下了。我說你忙,就不用打來,你不打來,我就知道你在忙。他說,忙又能有多忙,你肯定等著這通電話呢。我哪里就惦記了,一天一天,日子好打發得很,想睡了就睡一陣,醒了就坐一陣,也在這屋里走一陣,不知不覺,天就黑了,一天到了頭……”

    “小微來得勤嗎?”

    “她兒媳婦剛生了寶寶,這一陣子忙,那么丁點兒的孩子最是磨人了,又生了黃疸。她說等孩子百日了,妥當了,就抱來給我看?!?/p>

    “那我這陣子多來看你?!?/p>

    “別別,我知道你跑一趟不容易,還有那什么薇薇也離不開你?!睆堃炭偘艳鞭卑步谐伞稗鞭薄?。

    “薇薇安每次好像知道我來干嗎,一點不吵。要是平時啊,不帶出門肯定不依的,也是個犟妞兒。都怪素素,給我弄來這么個尾巴,甩也甩不脫?!?/p>

    “薇薇好,薇薇是個伴兒!我是年紀大了,自己都顧不過來啰,要是年輕二十歲我也養的,動物有靈的……”

    張姨見過薇薇安的照片,她翻手機給張姨看的,也講薇薇安的糗事、樂事。自從有了薇薇安,她拍的照片大半以它為主角,原來喜歡的花花草草都“退居二線”了。

    電視里有個男人在哭,咧開大嘴,捶胸頓足,哭得十分夸張。是一個小品演員,仿佛在演啞劇。兩人望著屏幕,半天沒言聲。張姨忽然幽幽地說:“那個老頭,八十二歲,住在三樓,昨天走了?!?/p>

    她掉轉目光,像沒聽明白。張姨平靜地望著電視機,像在解讀屏幕上男人的悲傷:“前幾天我下樓,碰到他。他小我五歲。我覺得自己也活夠了……反正,遲早的事?!?/p>

    她語塞,輕輕摩挲張姨的手背。干澀如白紙的皮膚,散著朵朵老年斑。她還沒有,不過遲早也會有的。遲早。她也想通透了,隨時可以撒手的,除了還沒看到素素的孩子,總歸還懷著些期待。

    “今天不早,明天不晚?!睆堃搪朴频卣f。扭過頭來,沖她笑一笑,眼角堆起細紋,箭鏃一般,卻又那么柔細。

    張姨留她吃飯,她自然不肯。張姨的小女兒小微每周來看她兩次,送些做好的菜食過來,放在冰箱里。老人每餐燜點飯,飯上擱點熟菜,再加兩瓣西紅柿、青菜葉,就著蒜子頭吃?;蛘?,不想燜飯的時候,下碗面,吃些點心。鈣片和維生素片,這個買,那個也買;可老人哪里吃得多少,多了反是心頭累贅。張姨是素儉慣了的人,到老,越發儉省,仿佛多吃一粒糧食都是浪費。蘇教授賺了再大的名聲,有了再多的錢,對于她都是一樣的?!敖裉觳辉?,明天不晚?!边@儉省的語句,何時成了她的口頭禪?

    張姨一定要送她出門,每次都站在樓梯口,看她一級一級往下。張姨的頭越來越偏,直到她移出視線,張姨的聲音還在頭頂上響:“慢點,小心腳下?!?/p>

    走出樓道,光亮兇猛而來。天井里,幾個老人帶著孩子曬太陽,一個孩子剛學步,踉踉蹌蹌、歪歪斜斜地走,每一步都惹出一串笑聲。陽光煦暖,包裹住身子,她長噓一口氣。

    站了一刻,看孩子邁出的每一步,心里為小人兒捏一把汗。時間長了,覺出陽光的力度。不經意地,她仰頭瞥見了半空中的影子,張姨從窗口探出小半個頭來,在望她。

    她的心忽地失重一般,趕忙沖半空揮一揮手,轉身下臺階。疾走出巷子,才慢下腳步。

    每次來,她仿佛去見去世多年的媽媽。姐妹倆長得像。也仿佛是與數年后的自己會面,自己與張姨唯一的不同,恐怕是她身邊還有薇薇安。

    哄薇薇安進太空艙貓包,花了不少時間。出門時七點過了,再晚,就趕上早高峰了。她走得急,邁腿時大褲腳攪起兩團風。

    怕薇薇安悶,太空艙包背在前面,她將側口打開,邊走邊伸手撫摸薇薇安。薇薇安試圖從窗口鉆出來,被她力道溫柔地按回去。幾次三番。

    等紅綠燈的時候,她一偏頭,看見薇薇安半臥著,抬起頭來望著艙外,藍眼睛里都是好奇。到公交車車站,薇薇安似乎適應了移動的宮殿,不再發出綿密的叫聲。她打開艙內的電風扇,悄悄關上了窗口。

    她和薇薇安吸引了不少目光,這讓她有些不自在,不過也只是眨眨眼的工夫,很快就鎮定下來。年輕時,高身量的她總是一路目光的焦點,早習慣了。只是太空艙包讓她感覺古怪,仿佛身體長出了一個大瘤子,還招搖過市。但是,她承認,素素托人買的這個太空艙包真是好,解決了大難題。

    她總是錯開清明節,選擇在老宋走的日子去看他。退休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自由支配時間,而不是被時間支配。往年,她坐的士去西山,薇薇安不能上公交車,哪怕安了牽引繩,抱在懷里,司機也不讓上車。一來一去,兩百元是打不住的。太空艙包讓她可以和薇薇安一起安安逸逸坐公交車去看老宋。為了測試這包是否管用,她已經坐過一次短程公交車了,司機沒拒絕。

    薇薇安是素素抱回家的,在老宋走的第二天。素素說,她從殯儀館回上沙窩拿東西,在大橋橋墩旁的廢墟上,看見了它。小貓的眼睛像兩顆鉆石,在昏暗中閃爍??匆娝囊豢?,它也望著她,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沖它勾動一下,小貓就毫不猶豫地跑了過來。一只小奶貓。她蹲下身子,撫摸它,忽然感覺堅硬的世界變得柔軟了……

    若在平時,她會嘲笑素素這個文科生不可救藥的浪漫??伤厮卣f,有那么一瞬間,自己幾乎可以肯定父親的靈魂附在了這只小貓身上,它才會那樣望著自己。

    那恐怕是她這輩子最脆弱的時刻,她一點不打折扣地相信了素素的話,帶著憐惜接納了小貓。那時,它還不叫薇薇安。

    很久以后,悲傷已經被時間稀釋,她帶薇薇安出去散步。一位超級貓迷喋喋不休地對她說:“這是一只暹羅貓,來自泰國宮廷和寺廟的貴族貓,它怎么會是一只流浪貓呢……”她想起來,薇薇安被素素抱來的時候,毛色像奶油一樣順滑、干凈、體面,確實不像流浪貓,否則有潔癖的她,不會那么輕易就接納它。

    這將是一趟從容的行程,她和薇薇安可以在西山待滿一天,夕陽下山的時候再回。她為薇薇安準備了金槍魚和鱈魚味貓條,還有一盒貓罐頭。至于她,一個面包就行。

    臨上車,她將太空艙包移到了背后。車上人不多,她坐到最后面的角落,將包取下來,讓薇薇安和她并排坐著。

    怪她不夠謹慎,怕薇薇安悶,又將窗口打開來。薇薇安撒嬌似的“喵喵喵”個不停,她再想關上窗口已經來不及了。前排那個體形肥壯的女人,粗著嗓門嚷道:“還有沒有社會公德了,貓啊狗啊都上了公交車……”

    她本想忍忍,還有兩站路就換車了??膳瞬灰啦火?。薇薇安似乎感受到了氣氛的緊張,前爪不停地抓撲球形艙,似要撲向女人。女人從座位上跳起來,顛動著一團波浪似的涌去了前面。車到站,司機扭過頭大聲說:“誰將寵物帶上了車,趕緊下車!”

    她緊一緊喉嚨,終是沒出聲,提起太空艙包下了車。站在一地碎金似的陽光里,望著公交車遠去,心里翻涌著委屈。她想起了老宋,若是他在,哪容得她受這份委屈。

    “胖女人,不是說身寬體胖嗎?心眼那么窄。有什么好怕的,一只貓能吃了你?家養的貓,打針、除蟲,一樣不落的,我家薇薇安比你干凈多了,是吧安……”她絮絮叨叨往前走。

    起初,出門時她把薇薇安抱在懷里,小心翼翼端著。薇薇安好動,總想落地,她就給它穿上鞋套。薇薇安的鞋套有紅、藍兩色,厚、薄各兩套,用來一年四季換洗。每次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脫下薇薇安的鞋套洗干凈。薇薇安的毛發也容不得一點臟,發現不干凈了就趕緊洗澡。和薇薇安相處了三年,她才允許薇薇安上她的床睡覺……那么愛干凈的她,別人嫌棄薇薇安,就是打她這個主人的臉啊。

    不尷不尬的兩站路,她不想打車,背著薇薇安,走出了一身細汗。在路邊歇一歇,太空艙包擱地上。薇薇安臥在艙里非常安靜,一臉憂郁地與她對視。她心里一疼,說道:“沒事沒事,這點點路。想當年,我爬梅嶺可以不歇氣到山頂的?!惫首鳛t灑地一揮手,一甩頭,活潑潑地扭動兩下身子。薇薇安“喵”一聲,表情松弛了。

    城郊,沒什么人,天地屬于她和薇薇安。她索性開啟平時的散步模式,打開窗口,和薇薇安說話。

    “這是石榴花,安,你見過石榴花嗎,紅得辣眼睛吧?等等,我來拍一下,這朵石榴花開得真好看……這是芍藥,和牡丹很像,不過它是草本的,牡丹是木本的。你和它合個影吧,不能出艙,就這樣,就這樣。別說,這個球形花朵讓你的眼睛顯得特別大,特別亮,貓面芍藥相映紅,看,漂亮吧……苦楝樹都開花了,特別香。你肯定聞到了,素素說貓的嗅覺是人的三倍,好聞吧……”

    謹慎是必要的,臨上車,她用準備遮陽的圍巾蓋住了太空艙包的頂部,像圍了披風??焖偕宪?,刷卡,直奔車后部。車上沒幾個乘客,都集中在車前部。她像一個懷揣秘密的孩子,小心翼翼、一聲不響地和薇薇安待在車尾。薇薇安稍有動靜,她就將一根手指豎起在嘴唇前。

    下車時,她排在最尾。一個面色發黃的女人排在她前面,忽然扭頭沖她說:“你的貓真好看?!?/p>

    她樂了,夸薇薇安比夸她本人還讓她受用。她知道,七歲的薇薇安已經出落成一個“美人”了,耳朵、面部中心、尾巴和四肢頂端的顏色越來越深,巧克力色,而身體的其他部位像奶油巧克力,一雙藍眼睛深邃、神秘,像迷人的夢境。她帶著薇薇安出去散步,附近的人都叫她這個主人“薇薇”,贊這貓咪漂亮。薇薇安不喜歡陌生人靠近,渾身透出一股高冷之氣。只有她知道,薇薇安溫順著呢,嬌憨著呢,會耍寶著呢,雖然有時有點兒犟。

    兩根香燭,一包紙錢,還有素素的信。每年,素素都會寫一封信,若人在異地,就提前寄給她。像個儀式。出國前她將信藏在了書桌抽屜里,前天電話里才告訴她。她不拆這封信,這是他們父女倆的悄悄話。她也有很多話對老宋說,哪怕和女兒的重復了,那也是她積攢了一年想對他說的話。他覺得磨耳朵,也就忍耐這一天吧。他不是忍耐了她三十多年?早習慣了吧。

    不習慣的是她。很長時間,她不習慣,空蕩蕩的家,空蕩蕩的沙發,空蕩蕩的餐桌,空蕩蕩的床,空蕩蕩的手,空蕩蕩的心??帐幨幍拇禾旌涂帐幨幍亩?。幸虧有薇薇安,填補了許多的空蕩蕩。很長時間,她覺得老宋沒有走,她將薇薇安當作老宋,對它說話,同它散步,撫摸它,責備它……慣性是一種可怕的力,須得有什么接住這力,承受這力,日子才不會坍塌。

    以為不會彌合的傷口,也彌合了。至少表面如此。她又變成了那個獨立強大的女人,甚至更強大,仿佛沒有什么能再摧毀她。

    她坐在老宋面前的時候,也不再悲悲戚戚了,心情低沉卻又清涼曠遠。她再也不著急了,還有什么可著急的呢。該來的自然會來,躲不過去。

    老宋第一次化療出院,她以為一切都安妥了。鼻咽部那個小小的惡魔,已經被消滅殆盡。她不知道,惡魔已經在老宋的身體里產卵,它們借助老宋身體的活力孕育,孵化、成長、壯大。老宋硬撐著陪了她五年,不是她陪著老宋。她知道老宋盡力了,豆大的汗珠凝在額頭上,喉部已發不出聲音。她真的心疼他,泣不成聲:“你安心去吧,我馬上來找你……”

    “別說傻話,好好陪著女兒,幫我多看看外孫?!崩纤卧诩埳蠈懴逻@幾個字,耗費了他不少力氣。她點頭,眼淚啪嗒啪嗒砸在紙上。

    這張紙條,她收好,沒有交給素素,她不想女兒背負什么往前走。那只是老宋的心愿而已,他們不能框束女兒,誰也不能代替誰生活。

    她和老宋說了女兒的現狀。每周六女兒會和她準時通電話。雖然嘴上不承認,可素素這通電話是她每個星期的期盼,仿佛時間的節點,讓她知道時間是有頭有尾的,而不是漫長單調、有去無回的射線。

    “老宋,素素還沒遇到真命天子。咱們別著急,順其自然吧……她沒我那么幸運,十九歲遇到你,遇到就認定了……肯定有適合素素的人在前面等她,你要好好保佑她哦……”

    時間足夠,慢慢說。

    半年前她查出高血壓,一直身形苗條的她竟然會得高血壓,她壓根不能相信,可醫生說高個子容易得這病。她買了測血壓儀,早中晚三次,測了半個月,不得不面對現實。自此每天起床后吃一次降壓藥,飲食愈發清淡,辣椒徹底退出了餐桌。

    三個月前,薇薇安的一只眼睛紅腫發炎,她懷疑是散步時接觸了什么臟東西,一天幾次拿棉簽清洗,不見好轉,她急得不行。她沒進過寵物醫院。素素出國前,薇薇安的大小毛病都是素素解決。好不容易等到素素的電話,她將薇薇安的癥狀說了,轉天素素的朋友送來了藥,一種藥水滴眼睛,一種藥片磨粉喂服。素素也急,一天一個電話,開著視頻看她喂藥,不出三天,薇薇安恢復了正常。

    素素有機會去美國交流訪學兩年,來征求她的意見。她知道女兒想去,又擔心她。她逗弄著薇薇安,不看女兒,怕女兒看出她眼睛里的不舍。

    “不就兩年,你去,有安陪我?!?/p>

    “安畢竟……”

    “你不是說安的身體里,住著你爸的靈魂?”薇薇安閉著眼睛享受她的撫摸,一臉陶醉。這是它最不高冷的時刻?!皣饽艽蛭⑿烹娫拞??”

    “有網絡的地方就行?!?/p>

    “那更沒問題了,每周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真得感謝網絡,“天涯若比鄰”不是句假話。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也喜歡一天到晚開著電視機了。很多時間并不看,只是由它開著。她發現薇薇安居然愛看動畫片,電視機就長期定在了動畫頻道,她有時也陪著薇薇安看,薇薇安蹲坐在沙發上,有時蹲在茶幾前,看得眼睛一眨不眨,活像個入迷的孩子。

    說到這里,她呵呵呵笑起來。

    薇薇安躺在她腿上,抬起頭,一臉探究地望著她?!罢f你呢,安?!彼幻念^,薇薇安似乎聽懂了,嘴角微微咧開來。

    貓會笑,薇薇安會笑,這一點她在薇薇安剛來家的時候就知道了。那時它還是一只小奶貓,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她常常趴在它身邊,臉對臉看著它。忽然,睡夢中的它咧開嘴笑起來,嬰兒一般無邪。她的心驀然間像化冰的春水,冰涼又柔軟。

    磨蹭到夕陽隱沒不見,光線里再不見一絲暖黃,她和薇薇安才起身離開。

    她將太空艙包背在胸前,又欣悅又疲憊地沿著坡路往下走。灌木枝不停地掃著她的大褲腳。路邊驀地出現的一叢月季吸引了她,暗紅色花瓣,花型緊湊精致,細看有絲絨的質感。

    她忍不住拍了幾張照片,由于沒帶相機,手機拍攝的照片在將晚時分清晰度大打折扣。幾張都不滿意,她換了幾個角度,一不留神,腳踩下了磚道,歪進石縫里。再往前走時,她才發現腳踝那兒隱隱作痛,勉強可以挪步,只是速度慢下來。

    門口的店鋪都關門收攤了,停車場只剩孤零零一輛公交車。幸虧趕上了。

    只有她一個乘客。腳傷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忘了拿圍巾將薇薇安藏起來,司機沒說什么,等她緩慢地上車,刷卡,在座位上坐穩了,才將車發動。

    鄉道上的太陽能路燈亮了,遠山的剪影襯著淡藍色天幕,顯得十分靜謐。到了夜里,收留了那么多魂靈的西山會熱鬧起來吧,月影之下,是他們的世界,老宋的世界,她未來的世界。

    司機告訴她,她要轉乘的那趟車,收班時間略晚一點,她還能趕上。她不怕,趕不上也沒關系,總有回去的法子。

    等車的時候,她在路邊花壇沿坐下來。打開包的窗口,讓薇薇安探出頭透氣。薇薇安一直“喵喵喵”叫個不停,它大概餓了,也累了。這時她才感覺到了疲憊,仿佛將積蓄了一年的氣力都花光了。腳踝處脹疼,估計腫了。

    薇薇安拿前爪抓撓球形艙,一下一下。順著它的視線看過去,她看見了路邊墻腳下有個黑影子。

    心里一炸,看看前后左右,除了偶爾駛過的車輛,路上沒有一個行人。

    定一定神,扭過頭,盯著黑影又看了看。影子身形不大,借助晃過的車燈,看起來像是一個孩子。球鞋在燈光下顯出兩道亮眼的弧線。

    猶豫一刻,她還是用手撐住膝蓋,將身子拔離花壇。往墻邊走的時候,她將太空艙包抱在胸前,一只手搭在了艙門那兒,隨時準備放薇薇安逃生。

    是一個男孩,五六歲大,深色T恤,深色長褲,頭發遮住了額頭。薇薇安在太空艙包里不安地躍動,吸引了男孩的注意。男孩盯著薇薇安,她盯著男孩。不像是在外流浪很久的樣子。

    “這么晚了,還不回家?”她蹲下身子,將太空艙包放在地上,薇薇安居然朝男孩伸出一只前爪。男孩將目光從薇薇安身上拔出來,望向她,不說話。

    “迷路了?你家在附近?來,我送你回去?!彼酒鹕?,朝男孩伸出手。男孩沒有動,繼續與薇薇安對視著。良久,他伸出一根手指,搭上了薇薇安的前爪。

    她提起太空艙包,將薇薇安重新抱進懷里,男孩這才磨磨蹭蹭地起了身。

    “你家在哪兒?”她拿手指路的左右前后,男孩搖頭。

    “你不知道家在哪兒?”她俯下身子,男孩垂下頭。

    “迷路了?記得你家住在哪個村,或哪條街嗎?”

    “光明村?!蹦泻⒙曇艉苄?。

    “光明村?”她咂摸一下,才確定是光明村,可腦子里一點概念沒有,這一帶她不熟??磥淼么?10。

    公交車的兩朵燈光搖搖擺擺地由遠而近,停在路邊。司機打開了車門說道:“走嗎?最后一班了!”

    “您知道這附近有個光明村嗎?”

    “這附近,好像沒有……我也拿不準。你們走嗎?”

    她猶豫一下,將男孩推上了車。她抱著太空艙包緩慢地走到后排,將太空艙包擱在旁邊的座位上,男孩緊挨太空艙包坐下來。薇薇安立刻伸出前爪搭在他的腿上,男孩和貓默聲互動起來。

    車廂里只有他們三個乘客。明暗交替的光影像流動的河,沖刷著他們。她心里竟然一點不焦急,這平白多出來的一個孩子,無根無由的。他等在她必經的路上,她一年一度去看老宋的路上。這想法,讓她心里一陣悸動。

    ……

    (全文載《青年文學》2021年第7期)

    王蕓:生于湖北,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現為江西省南昌市文學藝術院專業作家。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散文》《天涯》等刊發表作品二百余萬字。出版有長篇小說《對花》《江風烈》、小說集《與孔雀說話》、散文集《此生》等。曾獲湖北文學獎、林語堂文學獎等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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