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2021年第8期|小紅北:大風景(22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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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上的白蝴蝶,沉默的叩門者
每一次打開是對虛掩的深化
這被捕捉的瞬間之美
林蔭路上撿拾光斑的天使
一個季節的觸點,鏈接著
整個春天的身體
這個手指間的性感世界
或千嬌百媚,或千瘡百孔
你的手指是最后一個成形的洞
這有驚無險的探尋
這注定不完整的退卻
這被夢包裹的新年禮物
被期盼,被搖晃,被驚嘆
黑屏是時間睜開了眼睛
越界者
無知的越界者為無知劃界
手是灰的,線是黃的,漫長的丈量
癱軟在胸口的天平上
某種永久的距離已經到來
這不是人與人的距離
是一個空白挨著另一個空白
在流水線上等待加工的距離
陽光從我們的影子里尋找背叛者
我們嘲笑過的每一個春天
正陸續返回冬眠的草籽
而我們的忍耐跨過一米線
終于挨到了一起
現在你有足夠的時間了
但某些空間的入口已經模糊
棉簽
一支棉簽擋住一肚子苦水
春天在一聲長調里發生了彎曲
一份樣本
取走一張好看的臉
疑問是最大的不體面
被我們反復羞辱的生活,這一次
牢牢拽住了我們的衣襟
那些抓空的眼神
一定是抓到了更多的東西
一個人在自己的夢里會變得脆弱
是把手遞過去的時候了
哪怕手心里什么都沒有
哪怕只是在手機屏幕上拍了拍
拍拍慌亂的虛無
再拍拍自己的胸口
探望
我沒犯罪
但你要隔著門窗來看我
你要帶著你眼中的大海來看我
就像帶著命運的一次退潮
我們所愛的生活模糊又疲倦
你要踩著春天在冰花里拔節的聲音來看我
你要踩著星星來看我,別踩北極星
有人說北極星是孤星
再亮也沒什么意思
我會把一只蘋果放進黎明的夢里
你咬一口,我這里的茫茫天空
就會有清晰的印
航拍
所謂航拍
就是一個在樓上看風景的人
無意中拍到了幾位白衣戰士
在雪地上累倒的場景
一種白,加入另一種白
挽救了一切顏色
她們傾斜時在空中留下的力
剛好是善良起身的坡度
但她們脫掉防護服
走在回家路上,馬上就變成一個個
委屈又敏感的女人
她們也盼著春暖花開:
同樣的愛與空,在負重的肩頭
長出一對白色的翅膀
百年梨園
它們天生就顯得老
腰,腿,手指,愛,都是彎的
你站在那兒,只一會兒
頭發就白了
白茫茫的,一大片一大片
把一切悲傷都忍住了
這里沒有“是”,只有美
在人的低洼處掀起波瀾
頭頂一片天,支離破碎的生活
有了儀式感的形狀和知覺
它們用骨頭維持秩序
有時忍不住也亂,也橫生
那天傍晚
那天傍晚我喝多了
領著小女兒過馬路
她不感到危險,在我搖晃的人生里
同時藏著她的慌亂和驚喜
她正在長身體
還沒有長到迷茫的高度
就像我們此刻坐在馬路邊上看天
每顆星星都在同一個故事里發光
那些更加遙遠的星球
那些隱匿在暗處的黑點
酒杯,密語,指尖上身份不明的訪客
都把自己放進去,或者
有一天她長大了
我們抱在一起
消磨各自的擁有和迷茫
那些被沉默和墜落分解的詞語
還能否在一只蒼白的手掌里
找到那個被握緊的主人
進化論
你的想法從一顆鵝卵石出來
一下子覺得自己也光滑了不少
像病愈的心情一樣光滑
但馬上又變得緊張、后怕
仿佛有無形的力
均勻地向內部擠壓
再也擠不出什么有棱角的東西
沉默是時間的食物
而那些花枝招展的歲月
已經被自己的重量捕獲
只有鵝頭上,經過仔細辨認
留下一根進化后的鈍刺
洗禮
籠統地穿過一片林子,沿著河岸走
你就可以到家了
但似乎總是不能如愿
而且越走丟掉的東西越多
那些被腳步分解的債務
那些伸向空中的枝丫,沉重又茫然
好像空中也有它們回家的路
而每一片葉子飄落
就有無數個火苗重新燃起
時間的替身四面逃散
黎明背后,是一封封
被長夜反復浸泡的信箋
永遠不腐爛
也永遠拆不開
虧欠
冬天的脊背長出羽毛,危險的愛情
站在時間的隆起帶上
雪花一場接著一場,鋪天蓋地
它在努力吞食地圖上的花紋
它在吞食不肯沉寂的事物
一個不甘失戀的女人
一杯咖啡中無法兌現的黑色深刻
無法兌現的都有點苦:
我愛你們,我欠你們一串念珠
和一枚六角形的透明鉆戒
一場透明的承諾
一場透明微痛的婚禮,和葬禮
空鳥籠
孤獨是編織的結果
結實,傲慢,忽然就遠了
未完成的仙境,你可以代替它
用某種死去的愛
但疼痛已不在那里
天空的容器被雨水掏凈,抽象成形
你失去的和即將失去的
都將變得具體
比IP地址還具體,一只空鳥籠
一個可以無限實現的肉身
用持久的空置來照亮
獨處
不空想,不布施,這里或那里
以最快的速度脫離現狀
仿佛我們在敘述另一件事
另一種被定義的情境
但無論如何
它依然是隱匿的、試探性的
它比我們自己還小心
仿佛腳背上的螞蟻
在自己慌張的命里東張西望
又仿佛八月的挑擔者在鋼筋上起舞
直到越來越重的輕
壓彎了生死邊界
故鄉
麻雀的叫聲是一匹老馬
用盡力量也還是輕的
頓挫的節奏與手機振鈴重合
與腳手架一起升降,一起消磨
漫長又陡峭的世道
非棗紅馬,非白馬
馬的顏色是空的
叫聲的間隙是時間的死結
骨骼是抽打睡夢的鞭子,一下一下
疼痛越跑越遠,馱著移動的偏差
旅途
死心塌地愛一個熟人
不如去愛一個沒有雜質的路人
愛上每個不屬于你的春天
即使生活拖拖拉拉,也會在一雙
平行鐵軌上獲得遠方
交叉是死路,擁抱是顛覆
每個人只是自己的流星
最怕你死得很好看,或者說
你活得很糟糕,卻在生死瞬間
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你有的,都是別人怕的
情書
流著淚寫信的女人多幸福
那些堅定的傷心和喜歡
時間的裂隙陰森又繁華,風吹草莽
種子里的春天又動了一下
隱身的子宮咬住這一刻
夜晚是縮小的死
卷曲在飄落的稿紙里
文字模糊又鋒利
所有的女人都在變薄,秘密年輪
把它們一張張撿起來
蝶變
虛構的現實,無盡的色彩
充滿向往和疑問的身體
警覺的絨毛
為人類的愛美之心
舉起無數個懸念
暗條紋是一個個凸起的夜晚
從未被超越的拷問
在肉體的夜空里磨制閃電
多少人愛上變身的荒謬,親歷者
是一件件穿錯的外套
垃圾桶
害蟲的小天堂
把全世界裝進去
紙屑,湯汁,過客,非虛構景觀
一條來不及清理的巷陌
和被雀鳴啄傷的早晨
要把某類塑質物分離出去
連同俗世成形的過程
籠統的容納美學
對一個飽受投擲的故事
是某種寬恕,在肉體上開花
面對
兩杯咖啡之間起伏的深海
真正的大風景
真正的幻象叢生,群魚雀躍
歲月在舢舨上刻下皺紋
海風在結實的肌膚上安家
或許是兩個相愛的人,或許是
一面鏡子,兩座空山
影子被自己的上一個角度追趕
我們面對或曾經面對的茫然
是壁壘,也是覺悟
肉體是大迷途,我們需要一條槳
劃出這個茫茫的世界
桃花劫
總是被重復
總是被辜負
陽光活在愛情的碎片里
有限的枝頭
無限的輪回之路
歌聲從絕望處破繭
追溯最初的風,嘴唇干裂
曠野在人體上延伸
每一個吻都是憧憬結痂的過程
我們在暗夜里交換細小的閃電
穿過砰然關閉的得失之門
月亮出來了
月亮出來令人心軟
恐懼是抒情,怪不得說它是女人
它在縫補半個世界
植物是花紋,愛是針
河流是它扯住兩塊晾干的布匹
正準備縫在一起
我們是它手下細密的針眼
痛的那一針
是一個人站起來了
苦難是更多的人站起來了
所謂詩和遠方
就是一個女人
在一只空杯里抱住自己
草稿的灰燼是完美的漩渦
愛情是篩子
多少人漏掉了,所謂詩和遠方
就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
把那些漏掉的
來不及成佛的石頭
撿到竹籃子里
就是黎明從黑夜的刀口出來
旁觀者把陽光一鍬鍬
埋進自己的影子
站在陽臺上
你幸福地站在陽臺上,風很大
似乎可以席卷一生,落葉紛紛
單薄的衣物像慌亂的火苗
人體也是慌亂的一部分
似乎每片葉子上
都攀著一個無能為力的死神
時間也是這樣墜落的
無所不在的萬有引力,添平了
生活的漏洞,一只無形之手
不斷從隱匿的口袋里
掏出多余的動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