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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山西文學》2021年第8期|趙樹義:花坡蔓上(節選)
    來源:《山西文學》2021年第8期 | 趙樹義  2021年08月24日09:03

    趙樹義,1965年生,山西長子人,中國作協會員。出版有《蟲洞》《蟲齒》《灰燼》《遠遠的漂泊里》《低于鄉村的記憶》《且聽風走》等。著有長篇小說《蟲人》?!断x洞》獲趙樹理文學獎散文獎。

    那么,花兒呢?

    出源頭,從坡底對面上山,是去花坡的方向。反過來講,也是從花坡到源頭的必由之路,只不過,二郎神溝是沿峽谷而來,花坡是盤山而至。

    彎道又陡又急,風景便一次又一次地演繹著“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橋段。越野車昂首向上,車窗外層林盡染,似乎每道坡、每座山都是一幅畫屏,夕陽披在畫屏上,山色流淌成河。越向山上行駛,溫度越低,或許景色越來越有縱深感吧,反愈覺溫暖。

    轉至山頂,道路漸趨平緩,山脊處拐個大彎,扭頭望向南山,池上越看越像一條盤龍。驚疑間,見前面路邊停著兩輛小車,車牌號晉A打頭,應是太原來此度假的。路邊站著兩個孩子,一男一女,手中各舉一枝沙棘,嘰嘰喳喳,相互追逐。山坡上,兩個壯年男子一左一右圍在沙棘叢兩旁,手中各握幾枝沙棘,一個面沉似水,一個笑逐顏開。路中央站著兩個女子,個子高的一身休閑,個子矮的一身牛仔,休閑女在指揮男子擺造型,牛仔女彎腰舉著手機拍照。面沉似水的男子發現我們,手突然落下去,放到身后。笑逐顏開的男子回頭看向我們,有些羞赧。他們或許不知道,沙棘根系堅韌,萌蘗能力強,可以穿透巖石,在石縫間扎下根系,最不怕糟踐。用不了三五年,一株沙棘便可壯大為一個團狀群落,呈圓形四散開來,生命力極強。尤其群落中央最高最大的原生植株,越剪枝,越茂盛。宋勇把車速減下來,沖我笑一笑,領導,那是兩家人結伴自駕游吧?看他們玩得多開心。宋勇習慣叫我領導,多次糾正他都不改,讓他喊老趙,他說喊不出口。夕陽斜照過來,場面溫馨,想或是妻兒看到沿途沙棘垂涎欲滴,做丈夫、做父親的便跳下車來,爭先沖上山坡吧。我默默看著他們,沒有說話,宋勇見我出神,便要停車。我低聲說,別停,慢慢走。宋勇瞥我一眼,車變成一只蝸牛。坡上沙棘幾株相連,密不透風,主干有一人高。沙棘果小刺多,采摘困難,味道酸酸甜甜,很是特別,習性也特別。葉子還未長出來,花便米粒般貼在黑黢黢的枝干上,如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翰货r艷、不顯眼,果實卻極艷麗,秋陽直射下來,或橘紅,或橘黃,一串一串掛上枝頭,通體剔透。再過些日子,待葉子落盡,滿枝都是透明果實,經冬不凋,煞是好看。

    我搖下車窗,探頭問道,太原的?

    兩個男子同時點頭稱是,或許覺得我的口音不像本地人,笑逐顏開的男子反問道,你也是太原的?

    我笑道,我是半個太原人,半個沁源人。

    男子笑了,女子笑了,孩子停下腳步,扭頭看過來。牛仔女走近問道,那你對這兒很熟吧?能不能推薦個民宿,想帶孩子去老鄉家住。

    我用手指一指宋勇,示意她去問宋勇。宋勇不待女子開口,便指著西北方向道,離這兒最近的是土嶺上,再往前走還有池口、花坡,都可以住,可以吃。說罷,宋勇又補充一句,沁源現在哪兒都有地方吃,都有地方住,你們放心玩,天黑時候進村就行。

    女子道過謝,男子一前一后跳下坡來,招呼孩子上車。這時,只聽休閑女朗聲道,我們住土嶺上吧,晚上可以帶孩子去嶺上看月亮。宋勇聽她說要帶孩子看月亮,又大聲道,沁源早晚溫差大,晚上記得給孩子多穿衣服。

    男子打開后備廂,把沙棘枝放到車廂里。女子一邊上車,一邊一迭聲地說著謝謝。

    本計劃夜宿土嶺上的,聽女子這么一說,才想起昨天是國慶、中秋雙節。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我壓低聲音對宋勇道,走,去嶺上。宋勇有些疑惑,不去土嶺上了?我說,他們看月亮,咱也看月亮啊,看月亮不去最高的地方?宋勇嘿嘿笑道,好,聽領導的。說罷,輕踩油門,鳴笛越過那兩輛車,迎著夕陽西去。孩子趴在窗口朝我們招手,我很想邀他們同行,可一想到嶺上冷,怕孩子受不住,話到嘴邊變成車窗外的風聲。

    掐指算來,到沁源已整整20天,幾乎走遍沁源大小14個鄉鎮。出行前一周,給鄧煥彥打電話,說要到沁源住一個月。老鄧很吃驚,住一個月?有公干?我哂笑道,去度假啊。老鄧不信,你哪有這般閑情,是有事吧?我知道瞞不住,也不想瞞,便道,事嘛倒是有,就是爬山鉆溝,踏遍沁源犄角旮旯。老鄧嘿嘿笑道,是在醞釀大作吧?計劃寫什么?我一時也說不清楚,隨口道,寫綠?對,就是寫綠。老鄧在電話那端遲疑一下,旋即反應過來,綠?那你算找對地方了,我們沁源犄角旮旯都是綠,心和肺都是綠的,“天然氧吧”名不虛傳,可有好地方讓你寫呢。你是怎么安排的?我說,沒什么安排,就是想到鄉下走走,聽聽鳥叫,吹吹山風,看看星星月亮,轉到哪兒算哪兒。老鄧說,那可不行,我們沁源山大溝深,沒人帶路,怕你進去出不來,還是我給你當向導吧。我打這個電話,本是想讓他幫忙搜集資料的,沒想到他竟自告奮勇,要為我帶路,不禁暗暗高興,嘴上卻無所謂的樣子,先謝謝老哥,到時候再說吧。

    老鄧長我三歲,在文化局、報社、文聯、新聞中心、電視臺等部門任過職,前兩年退居一個新機構——智庫,從事文化挖掘、整理、交流等,是沁源有名的筆桿子。老鄧散文創作小有成就,幾乎寫遍沁源山山水水,與我的高中同學魏廣瑞交好。廣瑞早年寫詩,在沁源質監局、檔案局、組織部等部門任職多年,也算半個沁源人。初次見面,我喊老鄧老師,老鄧堅決不同意,還與我約定,喊一次老師,罰酒三杯,我只好與他兄弟相稱。與老鄧相見恨晚,算得上莫逆之交,后來去沁源,不找廣瑞找老鄧,一則與他說得來,再則他總能抽出時間,不像廣瑞公務繁忙。聽老鄧說要陪我,很高興,可老鄧畢竟還未退休,不可能久不上班,又有些黯然,便幽幽道,鄧兄,我計劃在沁源待一個月呢,你幫我找些資料就行,不用陪我。老鄧在電話那端朗聲道,陪省城來的文化人,就是我的工作,這個你別管了,我給你規劃個行程,陪你好好轉轉。老鄧態度堅決,我不再客氣,鄧兄,那一言為定,沁源見。老鄧很高興,好,我在沁源恭候。

    在中國的鄉村史中,嶺上是個別樣的存在。

    嶺上位于沁源和介休間的分水嶺??谷諔馉幥?,西半村屬介休管轄,區公所設在張壁。東半村屬沁源管轄,區公所設在王陶。以村中街道為界,一村兩縣,如此分界十分罕見,此“別樣”之一。

    1946年,嶺上東西兩個半村合體,西半村和馬刨泉同歸沁源管轄,區公所仍設在王陶。至此,嶺上一村兩縣的歷史終結。

    1951年,省畜牧廳在嶺上修建馬場,場部設在村南1000米處,鼎盛時期職工1000余人,馬1000余匹,羊5000余只,是山西最大的牲畜養殖基地。嶺上場、村合一,農民變牧民,此“別樣”之二。

    1956年,沁源設32個鄉,嶺上歸花坡鄉管轄。次年,馬場因缺水遷至朔縣(今朔州市朔城區),原馬場改為山西省種畜育成場。馬場變種畜育成場,養殖規模銳減,村民又由牧民變回農民。

    1958年,人民公社成立,花坡鄉并入王陶公社,嶺上管轄權發生變更。1984年,花坡設鄉,嶺上管轄權又隨之變更,馬刨泉成了嶺上的自然村。2001年撤鄉并鎮,花坡鄉并入王陶鎮。2020年,花坡、金泉莊、鶴溪泉、八眼泉、池口和嶺上六村合一,嶺上為花坡的自然村。一座人口不足百人的村莊,竟也頻繁驗證“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戲碼,此“別樣”之三。

    嶺上南北為山,東西為溝。在溝谷山區,如此地形常見,嶺上居于高處竟也如此,則稀有。由此判斷,嶺上所處位置在分水嶺溝谷地帶,即高處的低處,此“別樣”之四。

    沁源多屬沁河流域,嶺上卻屬汾河流域。沁源年均氣溫8.7℃,無霜期90—150天,嶺上年均氣溫7—7.5℃,無霜期120天左右,常年伴有寒流、霜凍。更奇的,即便冬天,馬刨泉氣溫也在10℃以上。山上避暑勝地,山下越冬佳選,此“別樣”之五。

    嶺上山上長草,溝中長樹,于森林覆蓋率達到56.7%的沁源而言,嶺上的草更稀罕,此“別樣”之六。

    其實,嶺上還有一“別樣”之處,即沁源古八景之“綿山積雪”。老鄧提到它時,我便想,大雪覆蓋后定帶著賞花的心情到花坡來看雪。萬歷版《沁源縣志》記曰:“在縣城西北百余里,乃邑之鎮山也。其山高聳,與介山相連,萬山盤踞,澗壑幽深,冬雪至夏不消,遠望如銀山。土人相傳,入山樵采嘗得冰蛆云?!碑斀駳夂蜣D暖,“冬雪至夏不消”不再,銀裝素裹依然,遠望定然“山舞銀蛇,原馳蠟象”“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有人打趣說,毛澤東的《沁園春·雪》便是寫給花坡的,只不過將“銀裝”換作“紅裝”,更顯革命豪情罷了。此話雖是玩笑,詩中氣象卻與“綿山積雪”仿佛,更何況,毛澤東當年在重慶談判,也是念念不忘太行、太岳的。他曾對蔣介石說:“太行山,太岳山,中條山的中間,有一個腳盆,就是上黨區?!币馑寄阌小吧匠恰?,我也有“山城”,我小米加步槍的“山城”是共產黨趕路的“腳盆”,可以讓我們的軍隊養足精神,走向全中國。

    上山放牧牛羊,下溝種植莜麥、蕎麥、豌豆、土豆、大豆。進入林地,蘑菇、木耳、蕨菜俯拾皆是,拎一把?頭進山,有80余種中草藥可采挖。溝底行走,不時與野生動物打個照面,罕見的有金錢豹、金雕等,常見的有雉雞、大嘴烏鴉、星鴉、喜鵲、麻雀、煤山雀、灰鹡鸰、灰伯勞等。嶺上坐北朝南,頭枕群山,臂攬溝壑,儼然山神般的存在。尤其村西南蔓上,為山西最有名的亞高山草甸,2020年8月29日,國家林業和草原局公布39處全國首批國家草原自然公園試點建設名單,花坡位列其中。

    說到花坡,不得不多啰嗦幾句。在當地人看來,花坡或鄉或村,指的都是那座村莊,花坡國家草原自然公園則包括前花坡鄉所轄的每個地方。于游客而言,花坡即蔓上,蔓上即花坡,萬畝花草,一坡風光。

    從沁河源到花坡的公路叫太岳天路,東起百草,西至嶺上,將文昌樓、沁河源和花坡草甸連接一起,是山西最美的旅游公路之一。沿天路上行,車過池口時天黑下來。驀然看到月亮升到山巒之上,心竟有些悸動。月亮時而浮在后擋風玻璃上面,時而飄在車窗左面,目光跟著她或后或左。月色如洗,群山僅剩輪廓,峰巒反倒愈發清晰,月亮在峰谷間游走,飄忽無常,仿佛妖姬。偶爾,月亮落入林間,急速奔走,又似女子披發執劍,踏浪疾行。山色如黛,月光如練,低頭看時,身前黑魆魆一片。月光好像懂得魔法,越是遠處,越是明亮,越是近處,越是昏暗,我時而置身山色和月色之間,時而游離山色和月色之外,也仿佛一枚懸空的月亮。這一刻,如果有一只野兔沿著車燈指明的方向奔跑,你會想到什么?如果有一只雉雞在燈光上飛,你又會想到什么?

    黎明時我們駕著馬車穿過冰封的原野。

    一只紅色的翅膀自黑暗中升起。

    突然一只野兔從道路上跑過。

    我們中的一個人用手指點著它。

    已經很久了。今天他們已不在人世,

    那只野兔,那個做手勢的人。

    想起米沃什的《偶遇》,可此刻,沒有野兔,也沒有雉雞,車燈刺穿前方,光線似明卻暗,恍惚中,感覺自己正行駛在灰黑色波浪之上。車沿著45°角向上爬行,月亮也傾斜著向天空爬行,假如我們掉頭向下,月亮也會掉頭向下嗎?猛然意識到自己可笑,轉臉去看宋勇,卻見天邊鋼藍鋼藍,比白日的藍天還純凈。不由呆了,盯著低垂的夜幕一動不動,直到宋勇說,領導,嶺上到了,才回過神來。

    嶺上氣溫常年偏低,剛入10月便有初冬的寒意。山下秋高氣爽,嶺上寒風習習,氣候反差如此之大,令人訝異。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到嶺上,但這樣的季節,還是第一次。一下車,冷風撲面,想到過嶺上冷,沒想到竟這么冷。我也算熟門熟路,但與宋勇相比,還是個外地人。宋勇徑直帶我去“嶺上人家”用餐,一小碗莜面魚魚,一大碗和子飯,身體熱熱乎乎,腸胃滿足,心便滿足。飯后,去“半山云途”住下,聯系房間時,聽到宋勇一再強調要一間最暖和的,我一旁笑了。

    坐在壁爐前,點燃一支煙,想歇緩一下再出門走走。手中煙灰掉落,爐中灰燼剝落,困意漸生,可一想到要看月亮,便堅持著沒睡。從沁河源到嶺上,仿佛從黃河邊到塞外,氣溫下降幅度之大,出乎預料。當時一時沖動,或是想著可以漫步蔓上,看月亮升起、月亮落下吧?到了嶺上才知道,即便院中賞月也會讓人笑話的。

    “半山云途”由舊民房改造而成,東為觀山院,西為山隱院,我倆住在山隱院。房間上下兩層,樓上是床,樓下是炕,地上磚砌一座壁爐,火苗正燒得歡實。我想住到樓上夜聽風聲,宋勇說樓下有壁爐,暖和,堅持讓我睡炕。我說想去村里走走,宋勇又勸道,天太冷,出門在外感冒了可不好。我說,就走一會兒,不礙事。相處20來天,宋勇已摸透我的脾氣,便說,那我去車上拿迷彩服。我點頭說好,宋勇掀簾的剎那,一股風旋到屋子里來,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壁爐發出“噼啪……噼啪……”的響動,夜愈顯靜謐。人過半百,無欲無求,喜歡爐底的灰燼。一路走來,我一直在想,到底該如何寫沁源?如何寫無際無涯的綠,無際無涯的靜、凈和她帶給我的驚喜呢?這一刻,我終于明白,無須大肆鋪排,無須添油加醋,沁源仿佛一座深夜的壁爐,她如此安靜,如此自在,這部書便應該是溫暖的灰燼,無關乎熱烈,無關乎張揚,僅需靜下心來聽她的心跳,僅需偎在她的腳下,她睡去,我便睡去,她醒來,我便醒來。

    對,就是溫暖的灰燼,把她捧在手里,讓她陪我走過這個秋天,再陪我度過即將到來的冬天。

    宋勇輕手輕腳進來,把迷彩服遞給我。我坐在爐前把褲子、上衣套上,感覺熱乎乎的爐溫也套到身體里去了。

    走出門,寒氣來襲,冷熱交織,睡意全消。宋勇要跟著我,我把他推回房間說,開一天車,累了,你早點休息,我轉一圈就回來。

    沿著村中磚石路順坡而上,緩步走向村后。月亮將到中天,天地間一片澄明,我卻覺得她有些孤獨,有些冷清。其實,這一刻的月亮最圓、最明亮,天空湛藍,幾乎能看見她隱隱的笑意,以及嘴邊,不,是眼角的笑紋。其實,這可能是錯覺,如果此刻站在山下,站在沁河源,站在二郎神溝或王家灣,月亮可能是神秘或朦朧的吧?其實,朦朧或清晰不屬于月亮,屬于我,就像此刻,孤獨或冷清的是踟躕在人間的人,而非天上的月亮。后悔沒有邀請路上邂逅的太原游客,假如他們在,我現在會做什么呢?

    去年夏天,我來參加花坡藝術節。

    蔓上歸來,坐在院子里喝酒,吃燒烤,聽民謠,看夕陽,感受時光如檐水滴答而下。山腳下的氣泡酒店仿佛幾只胖胖的螢火蟲,想象住在里面看星星的浪漫或輕狂,恍若回到童年的麥垛上。我的童年再也找不回來,年輕人雖沒有我那樣的童年,卻懂得別出心裁。事實上,在我回歸田園的同時,他們正逃離城市,出發點看似不一樣,目的地卻一樣,都是鄉村!

    這僅是我的愿望?;蛟S,在年輕人看來,無所謂城市或鄉村,無所謂回歸或逃離,他們關心的僅是當下的活法,而非在什么地方活著。喝啤酒,吃燒烤,跟著歌手搖啊搖……這一切都有一個名字,叫青春,我懷念童年的時候,其實是在悲傷青春不再!

    哦,我的愛人,它們在哪里,它們將去哪里。

    那揮動的手,一連串動作,砂石的沙沙聲。

    我詢問,不是由于悲傷,而是感到惶惑。

    米沃什,如果此刻你在嶺上,你是悲傷,還是惶惑?

    所謂氣泡酒店,其實是用環保塑料氣泡制成的、360°視角的全透明景觀房。材質隔熱保溫,室內床、沙發、衛生間一應俱全,住在其中,似置身露天,人與自然零距離。夜深時,拉上遮光窗簾,盯著天空與星星說會兒話,如此情景多么令人神往……此刻,如果有一座氣泡酒店,我還會為孤單糾結嗎?

    從村后返回,想再去村口走走,見觀山院前的牛欄咖啡屋亮著燈,猶豫著要不要進去,一回首,見宋勇站在山隱院的月亮地里。我笑一笑,走,我請你喝咖啡。宋勇也笑一笑,跟上來遞給我一支煙。

    牛欄咖啡屋由牛棚改建,設計團隊來自中央美院。磚墻,吊燈,木凳,木幾,還有原汁原味的松木牛槽,坐在昏黃的燈光下,恍惚看到老祖母在燈下納鞋底。要了兩杯藍山咖啡,宋勇說喝不慣,我說嘗一嘗。服務員問是藍山嗎,我差點聽成牛欄山,酒癮頓時被勾起來。國慶長假,老鄧女兒帶著孩子從天津回來,給他放了假。老鄧不在,宋勇不喝酒,我意興闌珊。抬頭凝視屋頂房梁,仿佛回到鄉下,回到溫暖的牛棚:

    至于牛圈的溫暖,恐怕很多人都不會想到,或許,在一些人的印象中,牛圈位置偏僻,結構簡陋,墻壁和屋頂走風漏氣,應該是鄉村最冷的地方吧?單從建筑角度來講,這樣的想法并無過錯,可有過牛圈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牛圈的溫暖既與建筑質量無關,也與牛毛長短無關——雖然牛毛給人的印象總是溫暖的。無須繞圈子,牛圈的溫暖來自牛的糞便和氣息,在牛圈里,你不僅可以看到牛一層一層疊加起來的花糕一樣鋪滿多半個牛圈的熱乎乎的糞便,還能感覺到從牛的鼻子和口腔里呼出的粗重且響亮的熱氣,這沉浮在地面或半空中的混合氣息仿佛一股熱烘烘的氣浪,它與牛的咀嚼聲以及昏沉沉的夜色攪拌在一起,便足以驅趕所有的寒冷。每次走進牛圈,我都會感到一股熱浪撲面而來,眼前好像浮著一團霧,這霧仿佛從埋在粉坊火爐旁的濕粉缸里浮出的濕氣,霧氣彌漫,熱氣騰騰……

    這是我寫在《失憶者》中的一段文字,半個月前,《失憶者》剛剛獲得第六屆西部文學散文獎??吹脚E?,不禁想起她來。

    火苗“噼啪……噼啪……”在壁爐里跳動,土炕燒得很熱,汗浸出,毛孔張開,仿佛躺在桑拿房里,舒坦,困倦,卻睡不著。

    與其輾轉心事,不如想想花事。

    去年夏天,乍到花坡蔓上,直覺自己走錯地方?;蛘哒f,蔓上完全是另一種風情,與沁源山水似乎并非同一版圖。

    蔓上居于綿山之巔,海拔1800米到2500米,高原氣候明顯。尤其山的模樣,每座都是饅頭狀,平展如流水,徐緩似錦緞,如果踩著滑車,感覺任何地方都可以無障礙通行。舉目望去,看不到一道溝崖,看不到一寸裸露的泥土,也極少看到樹?;ㄏ銖浡溟g,仿佛浴后的女子,從頭發,從肩胛,從腰身,直到腳踝,無處不光潔,無處不婀娜,矮矮的野草和豆科植物覆蓋其上,多一分妖嬈,少一分平淡。天地造物,常在不經意處妙到毫巔,此等神鬼莫測之功,豈人力可為?

    毋庸置疑,花坡蔓上是觀花最好的地方,至少在山西,無一處可與之比肩。但觀花一如品茶,自有講究,依我的經驗,大體可有三種途徑。

    第一種是專業的,就像醫學解剖,只關心器官屬性,不關心器官聲色,冷靜,精確,犀利,庖丁解牛般直入臟腑,卻無生命氣息。長治學院生命科學與技術系老師曾做過“沁源花坡亞高山草甸植被種類組成及群落結構”的調查,結果顯示:“花坡草甸共有維管植物200余種,分屬40科、123屬。其中,含屬數最多的科是菊科(19屬),其次是毛茛科(11屬)、薔薇科(10屬)和禾本科(10屬),4個科所含屬數占總屬數的40.65%。含種數最多的科依然是菊科(23種),其次是薔薇科(14種)、毛茛科(14種)、禾本科(12種),其所含種數占總種數的31.5%。該草甸物種組成中,優勢種主要包括紫羊茅、披針葉苔草、等穗苔草、針茅、早熟禾等,伴生種主要包括鳳毛菊、黃花蒿、地榆、火絨草、珠芽蓼等?!边@樣的觀察分析不可謂不科學,可讀這樣的文字,你會不會覺得頭大?

    第二種是游人常見方式,也可稱作賞花。站在蔓上眺望,萬紫千紅、千姿百態當中,可見藍花棘豆、藍色翠雀、狹葉沙參、垂頭蒲公英、白苞筋骨草、風毛菊屬、紫苞雪蓮、秦艽、斜莖黃耆、穗花馬先蒿、高山耆、節節草、紫菀屬、藍刺頭、康藏荊芥、細叉梅花草、花錨、橙舌狗舌草、鐘苞麻花頭、黑柴胡、華北藍盆花、狹苞橐吾、山野豌豆、紅眼蝶、油慶珍眼蝶、燦福蛺蝶、曼麗白眼蝶、淡色鉤粉蝶……色彩斑斕,爭奇斗艷。各色花草紛披蔓上,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各美其美,美美與共,儼然花的海洋。我不喜歡使用成語,但這些成語用在這里無疑是恰當的。我不情愿用花的海洋來形容她,但她的確是不折不扣的花的海洋!

    第三種方式最為特別,便是用心去看去聽。月明星稀,夜深人靜,躺在花叢當中,看花兒慢慢打開,聽花兒輕輕發出聲音。你或會擔心,那要等多久??!其實,這樣的問題可以交給觀鳥人回答,他們躲在森林深處等待鳥兒展翅的剎那快感,與觀花何異?你可能不認識觀鳥人,那好,你有心儀的女子吧?你守著她的時候會覺得時間漫長嗎?花打開的過程,便是女子傾訴的過程,月光一般,水流一般,娓娓的,款款的,婉婉轉轉的,心思一層一層敞開,到最后,孔雀開屏般打開心扉說我愛你,那一剎,你心花怒放的樣子難道不是花開的樣子?對,花兒就是這樣打開的,伴著沁人的花香,一點一點地,一瓣一瓣地,一疊一疊地,驟然間,一朵花蕊在你面前綻放,萬籟俱寂,心跳怦然。有風起,那是花兒打開時的音樂;有晨露滴落,那是花兒打開時的歡喜;有星星在天上看著你,那是花兒塵世外的姊妹……那一刻,你或會聽到果殼“啪”的一聲爆裂,滾落身旁,那是心靈在歡呼雀躍,那是男子的成人儀式!請不要告訴我,你不曾看見過花兒開放,也不要告訴我,你不曾聽到過花兒開放的聲音,只要讓心慢下來,只要讓靈魂慢下來,什么樣的奇跡不會發生呢?

    總之,對待花兒就像對待一個女子,只要有愛,她便會安靜地守在你的身邊,呼吸看似細弱,實則波瀾壯闊!

    當然,觀花的方式不止這三種。

    如果在花叢中安裝一個攝像頭,你便可以完整地把她開放的過程記錄下來。如果看到過微距鏡頭下的微觀世界,你便會顛覆自己所有的經驗和常識。我是學化學的,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在微距鏡頭下,碳、鎂和鈉比現實中的火花更璀璨,碳酸銀、鉻酸銀、硫酸鋇、碘化鉛儼然花兒,鹽并非灰黑的顆粒,而是掛滿冰花的水晶樹,鉛與銀的黑白生長過程最為奇異,恰似一座蓬勃向上的叢林……毋庸置疑,這便是微觀世界的微觀景象,即便那些枯燥、單調、死寂的物質在日常里與花兒、與樹毫無關聯,但在微觀世界里,它們也是一道花坡,也是一座森林,何況眼前的花兒、眼前的樹呢?刨根問底,萬物皆有風景,看似死氣沉沉的背后都隱藏著另一個世界,眼睛能夠發現的美遠不及世界的萬分之一。

    你或會說,人并未長著微距一樣的眼睛。我只想告訴你,人可以擁有微距一樣的心??!

    花兒綻放的瞬間,我常會想起波光一層一層累加的流水,她是復雜的,也是簡單的;她是立體的,也是時間的;她是折疊的,也是舒展的。在花坡,代代相傳著一個故事,看似俗套,實則水波一樣,隱藏著多種可能的解讀方式。隋朝末年,群雄并起,誰能逐鹿天下、領袖群芳?一天,唐王李世民征討夏王竇建德,率軍路經蔓上,乍見百花競艷,無涯無際,不禁脫口贊道:善哉,花坡也!花坡之名因此而得,后人因之而津津樂道,殊不知,李世民之嘆乃帝王之嘆,乃一覽群芳之嘆,大唐江山之美,莫過于一花坡也!彼時彼刻,李世民并非詞窮,而是深諳治國之道亦如觀花,最簡單、最直接、最本質的,便是最好的。蔓上便是一座簡簡單單的山,便是一坡簡簡單單的草,便是一簾簡簡單單的花,一眼望去如此簡單,可這種簡單卻在告訴我們,何為美得天然!

    遠處有白云流動,那是花坡或嶺上的人在放牧羊群,悠然,自得,無憂無慮,偶爾還會哼幾句沁源秧歌。羊群闖進花草叢中,牧羊人也不理會,他知道,今年草兒花兒被羊吃掉,來年草兒花兒依然滿溝滿坡。這是自然生生不息的法則,只不過,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罷了。

    無疑,花坡是令人神往的地方——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唐王李世民來過;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南山律祖道宣來過;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大達禪師無業來過;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先師菩薩李侃來過;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宋太祖趙匡胤來過;在很早很早的時候,詩人元好問來過……而今天,你來過,我也來過。

    第一個把雪叫作雪花的人,不只是個天才,還是個情種,與說女子是水做的那個男子有得一比。

    離開沁源不久,雪花翩然而至。第一次看到蔓上大雪紛飛的視頻,心底癢癢。再次看到雪漫蔓上,便與老鄧通了電話,約定嶺上會合。

    經平遙入沁源,已是11月底。草木枯敗,油松由青翠而碧綠,似在擔心枝葉上的綠若不凍結,便會被猛烈的西北風吹破,吹干凈。綠深了,沉了,少了,油松頂著雪,山坡白綠錯落,別有風致,恰似人到中年,閱歷染白鬢發,風霜是一壺老酒,經久彌香,還是一座壁爐,贈人溫暖——其實,我很想說贈人玫瑰的,又怕人說這是個病句。但在花坡,溫暖難道不是最好的玫瑰嗎?甚或,在花坡,還有什么不是花兒?語境不只指語言營造什么,還指語言存在于什么。

    宋勇時間拿捏恰到好處,我們剛爬到嶺上,他和老鄧便迎面駛來。村口相會,下車與他倆寒暄兩句,便被趕回車上。風有些大,我穿得有些少,可并不覺得冷。本想村中走走,沒想到他們同步趕到,只好在上車的剎那回望一眼白雪皚皚的屋脊、院墻和積雪未化的村中小路。

    ……

    (此為節選部分,全文刊登在《山西文學》2021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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