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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延河》2021年第9期|鄞珊:我也是貓
    來源:《延河》2021年第9期 | 鄞 珊  2021年10月08日08:27

    (一)

    不知是誰把夏目漱石的書推給我。

    恰好,這么一個假期的休整,整塊整塊的時間,好好啃他的書,《我是貓》的節奏與我此刻的生活有些拉扯,剛好也治療一下我心急的毛病。當我的期望一直在前面帶著文字,情節依然慢吞吞地在后面爬行。于是,我只好停下來,匍匐如貓,這樣在地面慢慢地輕著步,我和夏目漱石可以同行了。

    一只貓的眼睛,一只貓的視覺,竟然可以用它的嘴啰啰嗦嗦地說上將近四十萬字的內容。一看這么厚的書,本來讓我生畏。但封面上一只水墨繪就的貓的背影,那么渺小,那么卑微,幾乎是一筆繪就的,雖然不潦草,可顯得那么輕,如一樹葉,輕飄飄的樹葉,飄在這書面上。它的話語,應該是一下就忽略過去的,怎么就攢了這么厚的頁面。一本四百多個頁碼的書,我需要擔心自己的耐心能否支撐多少個頁碼。

    這是一只家常的貓,我們曾經每家都需要養的貓。它不是大唐女皇武則天皇宮里似有似無的貓。據說武則天很怕貓,這與她迫害致死的蕭淑妃的詛咒相關,武氏洛陽宮中甚至不能有貓,而偏偏是越怕越心疑生暗鬼,貓在夜間的行動像是魂靈的竄入——感謝發明了電影的人,它的展示基本是再現,更形象生動。夜行的貓,詭異莫測。雖禁止,但武氏耳朵里總著它穿越的聲音,皇宮里已經完全絕跡的貓,卻有魂靈般的魔力,神秘而狐媚。讓武氏膽戰心驚,患得患失。

    我們家匯街的貓,是每一個家的一員。毫無懸念,它是每個家必須有的配置,就像椅子是家里的配置一樣,它與狗的存在完全不同,養狗的家庭不多,養貓卻是每個家都需要的。一家家相連串的四通八達的街,老鼠一直與之生息相關。有食物的地方,便有老鼠,有老鼠,必須有貓。

    若誰的家里連一只貓都沒有,鄰居定會張羅著誰家的小幼貓,或是告知你誰家的母貓剛下崽,可以給你勻一只。要知道,誰家都沒有那么多的口糧,貓多了也不行。必須剛好,最好是一只,管用又不占多少糧食。

    它也與每家那群雞不同,它是有責任的,雞卻完全不知,它們最終是餐桌上的佳肴,而貓,就是家的衛士,雖說這么需要它,畢竟它是貓,只要你見過夏目漱石的貓,就知道地球哪一端的貓都是一樣的職責。

    而貓的存在,與人之間,有時需要一根繩子。我說的有時,即并不是常態,在主人需要的時候,必須的時候。

    它便是在“必須”的時刻,被這根繩子拴著的。

    這只貓的哀怨,便是來自繩子的困頓。拴在后廂房的花貓蹲在灶邊,實際上它的繩子就繞著紅泥灶寬大的肚子,那么一截短小的繩子限制了它,可供它活動的空間很有限,何況它又那么不懂事,自己在拼命掙扎纏繞之中不知不覺又把繩子繞得更短,有時甚至連頭都被纏在繩子中,越纏越緊,只有痛苦地“喵喵”直叫。

    看到我來到,透著金黃色光亮的眼睛朝我可憐兮兮地求援。

    我用右手兩根手指提起它的耳朵——抓住貓的耳朵,是最安全的辦法,或是抓住它頭部的兩耳處,一下提了上來,按繩子繞著的線路逆回去,回到爐子一邊的打結處,把它解救出來。

    繩子松了,很長的一段,讓它有那么長的一段線可活動。但長度需恰恰好,不然繩子太長,它能繞著什么東西轉,雖然能轉過去,卻不會像人一樣繞回來,貓只懂得往前,而不懂得退后,所以又弄得寸步難行,且把自己的脖子勒住了。

    脖子上拴著繩子的貓經常會出現這樣狼狽的時刻,看著它,我也痛苦難受,它真是個不懂事的嬰兒。

    家里養過多少只貓了,沒法子數,養貓是個喜悅的情感不斷疊加而痛苦一下子又斬斷了你的日常的過程。這是矛盾的日常,因著貓最后的歸宿、貓的命運,乃至對待它的殘酷手段都扔給了我們承受——自從接納它的那天起。

    養貓需從小幼貓養,不然它不習慣,會逃掉,會思念老家。思念的體現便是,即使拴著繩子,也叫得凄風苦雨,讓人的生活昏天暗地。

    小貓咪都是別人家給的,我們家也經常給別人家小貓咪。貓生崽會生好幾只,養著養著家里就沒法養了,人口多了生活就成問題。貓飯一定得有腥味,雖然吃的是魚骨等殘羹剩飯,但每餐要這樣提供,一只貓還能湊合,幾只貓就得餓死了。即使沒得吃,貓就是認準了魚和帶著腥味的飯,這是天性。沒有魚骨時,我們會弄點魚露均勻澆上去,也算給白粥飯上涂抹一點腥味??韶埖谋亲泳煤?,它聞聞、想想,除非它特別的餓,舔舔幾口后,有時一鼓作氣吃將起來;有時就不理你的飯食,徑自走開了。那點腥味還真騙不了它。而我反倒著急了。

    當我們的飯桌有魚骨殘羹,那也是貓的盛宴。我會盡量把魚骨弄碎,把它們均勻地拌在白粥里,拌飯的活還在弄,貓兒已經纏在我腳邊“哼哼”直叫喚,用它身子的毛發蹭我的腳,用它的鼻子磨蹭我的皮膚,讓我感受著它迫切的心情。食物豐盛的時候它翻卷殘云,聰明的貓自是先把和著魚肉的粥一下子吃完,小骨頭次之,也會隨后舔完,大骨頭留最后,它啃啃,然后左擺右弄,真的解決不了,我也感到遺憾,本來應該可以弄斷大骨頭的,只是因為怕弄臟手,人偷懶一下貓就需折騰大半天。

    看著它的辛苦折騰,我心里多少有著歉意。

    這種虧欠感很快就消失,特別是看著它吃我們餐桌延續下來的美味,容易滿足于貓的滿足。

    另一種虧欠卻是一輩子的負罪,那被遺棄的貓,需要被我們拋棄的貓,它的叫聲一直響在我的心頭。

    此刻我只有躲在屋子里為它祈禱。這只貓被父親帶去扔掉,父親必須把它帶到很遠的地方,出到鎮外,父親是騎著單車,必須騎單車,那樣才能到公路延申出去的地方,才能到貓都找不到回家路的荒郊野嶺。

    我的痛苦在屋里氤氳漸濃。

    雖然我是個孩子,可在我們眼里它也是我帶大的孩子,從它進我家門,從它咪咪叫著想念自己的母親,是我們讓它們骨肉分離,它不吃不喝,眼睛惶恐地看著我,我撫摸著它,梳理著它的毛發,拿水給它喝,拿調好的魚骨粥給它吃,終于,思念和陌生終究抵擋不住饑餓,它怯生生地,開始試探著吃起來,慢慢地,開始大膽狼吞虎咽起來,很快把半碗魚粥給干掉。

    我們不時買些小魚,小溪就在門口,打魚的人若有收獲,我們可以先跟他們買下雜魚,很小的雜魚他們可以便宜賣給我們當貓糧。

    十天、一個月過去,小貓漸漸在叫聲中忘記了過去,新環境替代了原來的家,母親于它已經是隔世的記憶,它的眼睛已經漸漸熟悉了當下,我帶著它來到了我家的后院,告訴它,這是前廳、這是房間,這是門口的街路,這是便溺的盆,這盆放了很多搗爛的煤渣。

    它“咪咪”地朝我搖著尾巴,綁在它身上的繩子可以卸下來了,看著它玩著門口的石階,專心致志,我知道這里已經是它的家了 。

    每餐它按時回家吃飯了。

    可是,這只有著漂亮毛發的黑貓一直無法認同的是它的便器——這個放了煤渣的搪瓷臉盆,我們每天教它在里面便溺。跟它說,這是你拉屎拉尿的地方。它是否聽懂我們的話尚未知,只有當它是聽懂的。并且弄點它在別處拉的貓屎放里面強迫它聞,讓它知道:只有這地方是它的廁所!

    黑貓依然不懂,家里最不能有貓屎的臭味,這臭是無法清除的。當某個陰暗角落里又傳來貓屎貓尿的難聞氣味,家人把黑貓抓來,摁下它的頭,讓它聞聞,用我們的語言告訴它:不能隨便大小便。然后打它的頭,又抓它到它的便盆里,告訴它必須在這里便溺。

    它痛苦地嗚咽著,這樣的強制行為彼此都痛苦,語言不同,理解不同。我們都知道,讓它懂人意是多么艱難的事情。

    “好的貓”——外婆如許定義貓:“好的貓它是懂得掩埋它的大小便的?!睈鄹蓛舻呢堃布芍M自己便溺的味道。

    我家就養過好多這樣的好貓。

    它們自動自覺地在便盆里便溺之后,聞聞,用爪子刨著煤渣粉,掩埋得沒有痕跡和味道它才放心走開。甚至當盆里積了太多它的大小便,我們忘記了給便盆換煤渣,它便拒絕在里面便溺。

    它們是特別愛干凈的貓,有好品德的貓深得人們喜愛。

    這只小黑貓什么都好,它已經出落得漂亮健壯,它的毛發非常漂亮,據說漂亮的貓都愛干凈,也即是會懂得在便盆里大小便。黑色間白色的條紋,額頭還有橫紋,鄰居們仔細研究了,居然是老虎才有的“王”字。字形不那么明顯,但顏色隨著它漸長越是清晰起來。它的頭大大的,顯得更可愛。它跟我撒嬌,玩著我勾花的線,輕輕的拍耍,它是不敢弄壞的,玩玩,不一會遠遠的躲開,怕闖禍。

    可是,它就是不懂把大小便裝在盆子里。

    現在,家里到處都是貓屎臭味,好多角落已經臭不可聞。要不是小黑貓額頭上的“王”字紋,家里人早就把它丟棄了,每次臭味,父親便把丟棄它提上日程,已經嘮叨了幾十次了,我知道他也是舍不得。

    小黑貓好像伺寵撒嬌,在它依然故我,又一次重施故技時,我隱隱看出父親是下了決心:“看來這只貓真的不好?!?/p>

    我把它抓來,狠狠地打著它的頭,在它小便的角落里,讓它聞這難聞的氣味,它痛苦的挪開它的頭,“以后一定要在這里小便,知道不?”我狠狠斥責它,并把它的頭摁到煤渣里,它一直想逃離我的手,喵喵直叫。

    我是為你好,再這樣,我恐怕保不了你!

    我如是對它說。

    剛松了手,它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我的話也被它丟腦后。

    (二)

    在城市看到它們,密集的人群里,它們存在或不存在,上班族已經顧不了它,綠化帶、垃圾桶、停車場卻如荒漠,這里的貓,眼睛看著你,卻帶著久有的滄桑和漠然,是的,它們的叫聲有著諸多無人聆聽的冷漠。

    居民小區一直有這么一群貓的野蠻存在,各種品種的貓,特別是有幾只臟兮兮的寵物貓,它們有綠色的眼睛和特別的造型,看出被圈養時的嬌寵??涩F在,它們和不同種類的貓,抱團合伙,它們成群結隊,聚集在垃圾桶下面覓食,在它們眼里,垃圾桶是食物的地方。它們已經熟知人們的節息,熟知什么時候有食物。晚飯后人們倒垃圾之際的殘羹,就是它們的盛宴。

    就這樣讓我與它們結識了,一群青壯老幼混雜的貓,一張張充滿饑餓朝我呼叫的臉孔,和一雙雙渴求的眼睛。我一直養成的好習慣:剩飯剩菜專門另裝打包,之前可以給收泔水的,可以給雞吃,可以給貓吃。后來幾乎毫無用處了。

    我拉開手里拎的垃圾袋,把里面專門裝好的魚的殘羹、剩飯,一塊端出來,這是一個裝滿了的塑料盒子,剛低下身子,還沒放好,它們一窩蜂圍了上來,嗷嗷直叫,我真擔心被那些臟兮兮的毛發蹭著,貓們可不管不顧,拼命搶吃起來。

    為此,我每個晚上,幾乎要打包一些食物,就是為了它們。動物是很直接的,不到兩下就認準了我,當沒有剩飯時,它們也圍了過來等待我手里的袋子。只有垃圾沒有剩菜時,這樣的空囊使我心生負疚,讓那些充滿期待的眼光落下失望的頹喪,這感覺很不好,我的臉火辣辣的。

    而上班時候,它們遠遠地也認出了我,竟然從垃圾桶那一邊紛紛朝我奔了來,一整群貓奔跑的情形,聲勢浩大,它們認為我應該能夠給它們帶來食物。這種一廂情愿的落空,讓我從此見到它們就有負罪感。

    因著出差和各種原因,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在家吃飯,最終它們也放棄了對我的期待,反倒讓我心安落。我知道小區里為這群貓操心的隊伍日漸壯大,現在好多人在努力為它們提供食物:有的住戶專門備了盒子留了剩菜剩飯,不時有人喂養著它們。

    垃圾分類之后,一切都按部就班,那些廚余垃圾再不會像以往那樣高高堆在垃圾桶上、甚至掉下來,貓可以跳上去覓食?,F在密封的桶,分“餐廚垃圾”“有害垃圾”“可回收垃圾”“其它垃圾”,有條不紊,干干凈凈,我才想起好長時間沒有看到那些貓,那群被人遺棄丟棄的貓,它們哪里去了?我也突然發現,以前見過的好多地方的流浪貓,也都不見了,它們隱匿于城市的什么地方呢?它們被收留起來了嗎?它們若再流浪,該如何果腹???

    心流出牽掛,那些在黑夜中亮出的眼睛,一下又從沉溺已久的童年中泅渡而來。

    (三)

    我惦記著它。

    小黑被父親帶出去,用一個布袋裝著,它在里面“喵喵”直叫,看到布袋在扭動,抓得我的心很痛。父親要把它丟到很遠的地方去,直到它找不到回家的路,它將變成一只流浪貓,它將露宿荒野,它必須自己覓食,與其它野生的動物打斗,弱肉強食,它有可能病死餓死,它將承受風雨和霜露。

    我在家里數著時間,外面是黑暗的,父親帶著手電筒。他往哪個方向去?他去的地方是我不認識的,我也怕那樣的地方,我幸虧不是貓,不然,那在布袋里喵喵叫的有可能是我,布袋里的貓還不知道它的命運,它此后一生的路。

    這是生之悲哀。

    外面寒冷,屋里是橘黃的燈亮。我的靈魂在外面行走著,跟著那只貓,每段時間,我總有這樣的痛楚,這不是唯一的一只,這只貓尚且有它的錯,它的錯令我的痛苦減弱了些,那些臭味讓我的負罪感有了釋放的一個透氣小孔。

    曾經的那只可愛的小貓,因為它的母親生多了,又沒有找到要它的家庭,它們就得面臨著分流的命運。沒有誰的家里能夠養這么多貓的!很多時候,人們喜歡的是公貓,不喜歡養母貓,母貓會生孩子,一生一大串,此時每個家庭的主人都得狠下心,讓它們生離死別。

    那只面臨此種命運的貓咪極其可愛,虎頭虎腦,它已經斷奶,能夠自己吃飯,每天玩得夠開心的,殊不知家里給它們的食物越發緊張。它們幾個兄弟姐妹中必須丟掉一兩個,這時候我知道我們無法選擇,惟有丟棄認為不漂亮不乖巧的那只。只是,這個時候的它越發顯得無辜可憐,因為我們知道,這樣的小貓咪在野外更加難以生存。

    我們能做的,就是再養一段時間,讓它們有更加高大的身量。

    上帝是否也可憐貓這樣的動物?在野外的生存能力也匹配著貓的體格,能存活下來,它們成了野貓,精煉如豹子的野貓。

    我的茫然與黑夜一起蔓延。我唯有祈禱它能夠找到回家的路,這樣,家里不會再丟棄一只尋覓回來的貓了。

    我的祈禱毫無條理,而我內心的呼求的愿望,只是讓這只曾經在我手里覓食的動物有著生的機會。

    我曾經撫摸著它光亮的毛發,享受著太陽的光照。它的溫順和依賴激發著我對它的擔當??墒?,實際上我對它的命運無能為力,那個被告知即將丟棄它的那個晚上,父親也專門準備了雜魚,有肉的魚,而不是剩余的魚骨,給了它一頓豐盛的晚餐。它一點都不知道接下來的命運,興高采烈地把它吃完。

    父親回來了。一個人,沒有貓。

    我一直沒睡覺。我期待它會回來,有的貓很能認路,很遠的地方,甚至三幾天,它都能回來。那只幾天后回來的貓,一身狼狽,瘦了很多,毛發臟兮兮的,只有眼睛越發精亮,看見我們,由喉嚨口發出的叫聲一直嗚咽不止。連外婆都心疼得感緊給它弄飯吃,它繞著我團團轉,不停的嗚咽,全家人的情緒都被它調動了,我們都圍著它,跟它說話。那一刻,全家就像對待一個失散的親人,熱情地款待它,能夠自己尋回來的貓,家鐵定是它的了。

    黑暗里,我祈禱那只貓能像它平時那般聰明,在布袋里也能憑著感覺,循著去時的路,找到家。

    我最初的情感便是與這些貓悱惻纏綿。

    愛、悲傷、牽掛、痛楚……直至在往后日子里徹骨的思念與負疚,埋沒在塵埃之后,在某時不經意被風掀起,露出清晰的浮雕般的記憶,“喵喵——”它的叫聲依然清晰在我的跟前。

    (四)

    我是貓——夏目漱石家里的貓,它看到人們看不到的真相,看到人帶著的面具后面的真實面貌。

    我發現,我也是貓。

    地位低微,沒有一官半職,沒有誰需要求你辦事,看著你的眼色生活,因此不需要迎合你,給你虛假的面孔。我欣喜地發現,世界是真實的存在,當我也真如一只貓時,誰都不用戴著一張面具。

    這樣真好,不管是漂亮的還是丑陋,溫和善良還是兇神惡煞,不管是喜歡還是厭惡,那些面孔給予我的都是不加偽裝的真實。

    “放眼世上我們便可得知,越是無才無德的小人越是橫行霸道,越想升官發財。此種惡劣秉性其實就是從囡囡時代露頭的?!眮碜浴段沂秦垺返呢埖钠拾?,一只貓竟然看得如此透徹!看來不管哪里的貓,哪里的環境,都是可以用道理貫通的。這只主人家的貓看著“囡囡”在家里橫行霸道,胡作非為。它眼之所至,都是一個囡囡的真實呈露,沒有遮掩,沒有面具,與主人所看到的自然不同。

    “她是個很熱情的人,她能辦好我交代的所有事情,而且盡心盡責?!辟Z主任由衷地對媚贊賞道。

    我靜默不語,我也是貓,一只低于桌椅的貓,我看到熱情的她狠狠地敲打桌椅,罵罵咧咧著,把虛擬的數字填報了滿滿的豐收畫欄。

    我是貓。

    當電話響起時,已是十年之后的某個夏日下午,我分辨不出賈主任的陌生聲音,當她再三強調自己的名字:“我是賈甄?!睍r,這名字撞擊我。

    我明白,現在我們彼此都是貓了。當她坐著官帽椅子后,她就沒有自己的名字了,“主任”便是她的名字,她現在專門打電話給我,特地把自己的名字報給我,讓我們曾經要好的時光又回到跟前,只是我心生納悶,我是貓,誰愿意回到貓的跟前?

    “我是專門跟你聊她的,阿媚,我被她害得好慘,我一直提拔她,誰知最后被她一腳踢開了?!?/p>

    人間的事情很復雜,我是貓,我已經是貓。我想起家里那只漂亮凌厲如梅花的貓。

    踏雪尋梅,這個名字就像浮塵里一朵盛開的梅花!

    這貓渾身黝黑發亮,自腹部以后卻是截然不同的雪白,連同爪子,黑和白的顏色都是蓬勃充滿生機。動物是那么的真實無假,它的毛發黑得滴油白得晃眼,那時它正威風凜然,人們喜歡它,老鼠怕它;若它病怏怏,它的毛發必定黯淡無光。

    這身衣裳配在它身上就如將軍的鎧甲,作戰時的戰鼓。它的眼神掠過你的臉時,一陣寒意直透心里。眼睛里的金黃透亮,在黑色的毛發里是兩盞燈,動物的眼睛比人更純潔,更亮,我是從貓的眼睛里得出這樣的結論的。

    這樣的貓不一定要吃飯的,有時候它兩三天不回家,但不用擔心,你也不知道它究竟去了哪里,它回來依然威風凜凜,好像出了一趟公差似地,人們只有用敬仰的眼睛看著它若無其事的繼續在家里生活。忍不住撫摸著它問:你這幾天去哪兒了?它回頭看了你一眼,回應一聲輕描淡寫的“喵——”,幾天消失的時光就這樣被它喵過去了,更增加了那一份神秘感。

    一條街的屋子鱗次櫛比,高高低低的瓦棱屋,上百年的老屋上積聚了好多厚垢,長了各種寄生植物。屋頂,是一番天地,也是貓的領域。夜幕披壓,每個屋的燈都關閉,整條街沉沉睡去,萬籟俱寂。

    沒有夜燈,只有一雙眼睛如燈般發亮,踏雪尋梅,是將軍,逡巡在這街的上面。這只貓幾斤重的身體走在屋頂上卻是無聲無息,此刻它威風凜凜,是一個王者,整條街的老鼠退避三舍。

    街上的鄰舍因它而欣喜。

    它吃老鼠,所以,給它的貓食不是每天都需要的。但不時我們會調好食物在它的盤子里,看它沒來吃,隔天才會把剩飯倒掉,把盤子清洗干凈。它特愛干凈,一定要新鮮的飯食,每次它都會先聞聞盤子,斷定它的干凈與否,再聞聞盤子里的食物,確定清楚才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吃過老鼠的它是完全可以睥睨我們準備的貓食的。貓無求,品也高,何況,整條街的老鼠還靠著它整治!

    陽光下的它非常享受,只要看它瞇著眼,一副睡意朦朧的樣子,就知道它沉醉著,若加上人的手摩挲,于它簡直是人間美妙的享受。椅子、晾曬的竹匾竹筐,都是它睡覺的地方,它是極少蹲在地面的,它骨子里高貴的!若是它睜開眼,發現摩挲它的是不熟悉的人,半瞇的眼睛隨即變成敵意的兇光,令靠近它的人膽戰心驚。

    這只貓有著冷峻的性格,就像男人——我一直當它是男人。而矜持的特性,又多么的淑女,它對誰都有著三分冷漠的對峙,先保持著一段懷疑的距離,只有在熟悉了解的情況下才肯讓你靠近它。

    不知不覺地它成了以后漸長的我,還是我漸漸長成了它?

    它是憂郁的,它的眉眼很有型,爺爺說它額頭上也有“王”字,我們仔細端詳,額頭的“王”字依稀模糊,有點牽強,我在很多貓額頭上都好像看到這樣的紋路,但我們都寧愿相信就是這個字,有這么三橫一豎的存在便印證了貓十足的底氣。它是高傲的,不像以前的貓喜歡在人身邊摩挲著,希望得到主人更多的關注,它特立獨行,它有自己的眼光,它有自己若有所思的事。

    它坐在黑酸枝長椅上,靜靜地思索著。那樣的時刻,它是個男人,深沉似后院那口井,一個經歷風霜雨露的男人,只有把所有甘苦都深埋心里。不知道它經歷著外面怎樣的風雨,外面的世界于我只有黑暗的未知,而它從黑暗而來,它的沉默和冷然由金色的眼睛射出,如鑲在夜幕中的星星,幽深神秘。

    我看著它,用人的高度,“上帝造人,世界上的動物都讓他管轄?!彪m然歲月于我只及大人的膝蓋,我也漸漸入貓的世界,用它一樣低矮的身量和眼睛,遙望遙不可及的高度。

    它這樣蹲坐在椅上看著我,轉過頭去,又轉過來,眼角斜睨著我。我靜靜看著它,想從它眼里看到它心靈的深處。它看著我,好像洞穿一個小女孩的心思。

    我們就這樣互相讀著彼方。

    有那么一刻,我以為我與它必定是心靈相通的。雖然它是一只貓,但它同樣有一顆跳動的心。

    我問父親:貓有靈魂么?

    貓有思維么?我想知道它在想什么。它為自己的生命憂傷么?

    一只太出類拔萃的貓注定了孤獨。鄰里的貓從不與它在一起,不知道黑夜里是否也一樣。

    某一段時間的夜晚,屋頂傳來貓的撕咬和叫嚷聲,這樣的慘烈叫聲持續好些日子了,據說是貓在“起拳”——叫春。每當夜幕覆蓋,屋頂貓聲喧嘩,像貓的武林大會,撕咬翻滾震得屋頂要坍塌,家里大人只有拿著竹竿往上捅,并大聲吆喝恐嚇它們,倒是把貓趕到別處的屋頂去,換得暫時的安寧。

    經歷過夜晚與同類的戰斗,隔天的“踏雪尋梅”精疲力竭,看來同類才是真正的敵人,對付老鼠在它來說小菜一碟,只有同類的野蠻進攻讓它傷痕累累。我們無法知道屋頂的劇變,只有從大白天它殘存的模樣而想像夜晚與同類戰斗的激越。

    它的眼神有著悲傷,不僅僅是身體的痛。帶著傷痕的它在陽光瞇著眼,想著自己的心事。

    因為它不需要經?;丶?,所以當某些日子發現不到它的蹤影時,才知道它已經多少日子不見了,不知所終。

    它不知道我一直惦記著它,在與一只只棕色的、灰色的、黑色的貓走過每一段及長的生活,走過自己的青蔥歲月,在為人婦之后,如戀人般紀念著它的深眸。

    只因與它有過眼眸的對峙,一刻,就是一生的牽系。

    我也是貓,我已經讀懂貓的心事,我也看到人的真實容顏。

    【鄞珊,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國家二級美術師,二級作家;《作品》雜志社編輯。從事非虛構散文創作,作品發表于《安徽文學》《散文》《時代文學》《黃河》《四川文學》《青年作家》《星火》《詩刊》《青年文學》《詩歌月刊》《散文百家》《雨花》《廣州文藝》《羊城晚報》等,被《散文選刊》《讀者》《作家文摘》等轉載。出版《日光底下》《畫·嶺南》《草根紙上的流年》《刀耕墨旅》等8部。散文《流水對賬》獲第三屆三毛散文獎;散文《在庵埠》獲得廣東省有為文學獎第五屆“九江龍”散文獎;散文集《草根紙上的流年》入圍第六屆魯迅文學獎?!?/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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