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文學》2021年第11期 | 方磊:人偶游戲
1
黑夜的猙獰現在已逃得不見蹤影,清晨的和風很容易讓人記起童年。
眼前的這棵樹上蠕動著想瘋狂跳躍而又無奈爬行的小蟲,這些蟲子忘掉了自己的丑陋,在不知疲倦地征服著粗糙的樹干;西邊不知是哪家迎親,一輛輛披著彩帶的車子與一個個濃妝艷抹,興高采烈的人組成了一個叫“喜慶”的詞語;東邊的一家家飯館吸引著一個個空腹的行人,他們在這里填充后將在舒暢的感覺下釋放積淀了一整夜的虛空。一個違章的司機追著一個交警,在司機滿臉的疲憊上又堆積著無數的模糊笑容,交警的表情很像昨晚拳擊賽后被裁判舉起手宣告勝利結果的那名拳手;車站上爬著拐彎的長隊,人們在摩肩擦背中談論各家的家長里短和他們那永無止境的煩惱,與此同時,一群候鳥從這兒飛過,它們要求變更的信念之堅定很會讓人產生沉重之感;遠方那家工廠的濃煙從煙囪里源源不斷地冒出,工廠聽說就要倒閉了,這濃煙訴說著它最后的茍延殘喘。這每天早上相似的情景,總讓我有一種困乏的感覺,我從沒嘗試去擺脫它,因為我知道那根本不可能。每天陽臺上都會留下我的腳印。
那個時刻終于來了,車在樓下等著我。我空著手走下樓,姐姐幫我提著包跟在后面。十分鐘后姐夫駕駛的這輛大奔便成為奔馳在路上的千百輛中之一。車門關得很死,卻掩不住我的恐懼,這恐懼來自外面的人群、車輛。
十六個月前我從學校退學回家,上到大二時我就感到這是遲早的事,終于在大三不到一半時我終于受不了了。我知道這是個物質的時代,注定我將一事無成,我曾渴望過刺激,但我為此的付出卻遭到唾棄。多年來我一直不甚得志,我無法證明自己的出眾,因為人們不相信我。于是,我開始厭惡與人交往,害怕與人交往,我不相信誰(甚至是自己),我很長時間不出門,不見人。父母在我退學時就把我推給了已婚的姐姐,我厚著臉皮在姐姐家一直生活到現在。我在學校里見到的那些人與社會上那些人給我的感受是一樣的,只不過后者是前者的放大和膨脹。我學習很糟,退學報告成為這個學校歷史上效率之最,很快便批了。這十六個月我過得毫無感覺,但我為退學決定無悔的是我沒有了痛苦。我試著做一些生意,但全賠了,我想到以前“無能”這個詞也許真的是給我量身定做的。漸漸的我發現每當電視報道出現天災人禍消息時我總有一種莫名的好奇。我常常會為有這種感覺而毛骨悚然。很快,他們都說我得了精神病。我不知我是不是精神問題的患者,可姐夫的存在讓我下定決心離開姐姐去那家心理診所做住院治療。
還有一站地的距離,我堅持要求下車自己走,我搶下她手里的包,孑然上路,把姐姐的叮嚀扔到路邊。我這次沒有像往常那樣很自然的想到逃避,因為我已無處可逃。
幾年前這條路我來過多次,印象中那座最雄渾的古鐘樓已斑駁落魄,透出許多腐朽,一派凋敗景象;而那時我們全家四人在這邊最大的游樂場享受天倫之樂的感受依稀如昨。如今,我以一個精神病患者的身份重游故地,看到古鐘樓的昔日偉岸茫然無存,它站在一叢叢人造的假景中顯得滑稽而又哀憐??吹竭@兒的小販絲毫未變依舊拼掙著叫賣,令我多少了然了世塵的變與不變。
2
這家診所很有名氣,但它的建筑結構太過平庸和缺乏創造力,似乎暗示著在這兒生活的乏味和枯燥。
它前面有一片人造叢林,這是這座城市最別致的一處景致。當我路過這叢林時,看到了一男一女,女的坐在男的腿上,兩人甜甜地說笑。稚氣的面孔和自行車上掛著的書包都使他們學生的身份讓我一覽無余??茨铀麄冎炼嗍辶鶜q。在經過他們的時候,我放慢了腳步,我眼前似乎出現了雪花飄揚的景象。
我的主治醫師是一個叫黃的老頭。他和藹親切,叫他“老頭”也僅是因他過早的謝頂。其至多四十上下年紀。
我被他領進了一個大房間。他一直在端詳我,我別扭地低下頭?!澳銊e信他們,你不是什么自閉癥?!秉S的開場白讓我意外?!拔以撓嘈耪l?”我冷冷地問和漠然地答?!霸谀愠鲈旱哪翘?,你就會知道應相信誰。請你告訴我,你到底害怕什么?別人在你眼里是什么?是懦夫,還是怪胎?彩,能告訴我嗎?”黃沒有翻一頁我的“病歷”居然知道我的名字,疲倦抑制住了我的好奇?!拔揖芙^與外界的往來,我害怕這種交往的欲望,因為它會出賣我的靈魂。這欲望將會走進我的生活,它會用粗俗的手摸遍我純凈的幸福暖床,會使我的房間爬滿細菌?!闭f完后,我和黃的第一次交談便結束了。
晚飯前我想到要第一次在這樣的診所里過夜,心里甚是不寧。我站在窗口向外張望,四周燈火通明,雖是傍晚六點可一切都已沉浸到了暗黑之中。
這家診所的食堂真是不小。我第一次看見這么多人打飯,我不知道他們是患哪種精神障礙,可他們給我的感覺倒是比診所外面的人少些庸俗氣息。這些人的樂觀、健談。讓我懷疑來錯了地方,好一派熱鬧,如過節一般。不知是哪位“病友”生日,東南角在弄一個什么Paryt,這兒的人多才多藝,他們還在吹拉彈唱。
我坐在一個角落里低頭吃飯,“嘿,新來的?”一個渾厚的聲音飄了過來。我抬頭看到一個壯漢站在我的面前,他手里拿著一只雞腿往口里送,滿嘴是油,“我叫綠,住204,你住哪兒,有空找我喝酒去,別客氣呀,小兄弟?!薄拔医胁?,住208?!蔽移胶偷鼗卮鹆怂?。鑒于我們的相識過程,我覺得這樣回答已足夠了。
當我洗碗時才發現在人群喧鬧下掩蓋住了一個擦地的女子。她拱著腰,艱難地擦著地,動作遲緩而又僵硬。她不和任何一人說話,只顧擦地??茨优c我差不多大,不知為什么此時我想起了早上遇見的那對逃課學生。
回到房間,真正的不安和難耐迎面撲來。望著窗外的夜色我想起了從前。不知何時起我喜歡上了夜,它的靜寂能讓我從容的游離于眾人之外,我不知自己有沒有抗絕一切的能力,但我與人交往時從不放棄小心翼翼?,F在,我發現每個窗口后都掛著窗簾,屋內的燈光映在各色各樣窗簾上出現妖氣十足的流動,它們像夜鶯的目光般顯得神幻無比。整晚我沒有出門,這里真是歌舞升平,舞會、電影、保齡、卡拉OK、迪斯科,應有盡有,人們都顯得那樣富有情趣和生機,絲毫不覺有想象中的頹唐。但一晚上我還是哪兒也沒去。
3
早上我起得很早,因為在這里我始終睡不踏實。天蒙蒙亮,我便走出診所,陰冷的風從四方吹來,風中還夾雜著昨日沒有散盡的陳腐氣息。我站在診所門前,不知該走向何處。最后,我又看到了那片叢林。
叢林這時在我眼中是灰暗的,灰暗得像一樁遙遠的往事。在叢林中行走,我莫明地忐忑起來。我看到兩個人影,走近后我認出了他們,是上次那對學生。兩人摟坐在一起,用口相互咬著一個面包,臉上是無盡的燦爛。在靜寂清晨里他們的低聲笑語瓦解了某種似是而非的脆弱的莊嚴。
回到診所,吃過早飯后我想起上次與黃有過的約定,便去了我和黃初識時的那個房間。
黃現在就坐在我的對面,這次他翻開我的簡歷?!安?,你上過大學?”“很不幸,上過?!蔽掖??!盀槭裁匆??”“我受不了那里咸味的氣息,我鄙視他們?!薄翱赡阏娴牟凰阋幻脤W生,當然從你的學習看?!秉S依舊很親切。這種氛圍融解了我僵硬的回憶?!拔覍W習很糟,沒有能力,不擅交際,我不聰明,也不踏實,我煩別人的高談闊論,我煩那一個個自以為是的目光。在社會上,在車站擠車我畏懼和厭惡人與人之間散發的肉味,在集市上我厭惡小販們與買主一分一毛的世俗爭吵。我哪兒也不愿去,我不與人友善,因為他們漠視我。我也許是一個偏執狂?!秉S認真地聽著,我努力裝作平靜,用偽飾的自然掩蓋內心情感的激越,以此否定我的淺薄。黃摘下眼鏡,我這才看清他臉上的皺紋,它們向我無言的表白著一個外表平靜如水,和藹可親的人的內心斑痕?!斑@個世界很怪,往往那些杰出優秀,有通天本領的人都是偏執狂,而八面玲瓏,左右逢源,游刃有余的活在世上的人很多,但大多對這個社會毫無推動作用。世俗的社會造就了世俗的人,你是,我也是。你的自閉行為,當然是所謂的自閉行為卻證明了你內心的純凈?!边@時門突兀的開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走入,對于這一不禮貌的舉動,我并不因他的年齡而減弱對他的厭惡。他冷漠地看著我們,更多地盯著黃,似乎在期待著什么。黃抬頭看了看他,重新低下頭一語不發,顯然在這個老頭的臉上出現了直截了當的不滿,他冰冷地說:“黃,你把這個人安排一下?!表樦值闹赶?,一個光頭青年出現在我的視野,“他叫灰,新來的,這是病歷?!闭f完,老頭轉身離去,在離去的剎那,他仍回了一下頭,臉上恢復的期待表情瞬間被失望和憤怒代替。黃半天不說話,最后黃告訴我,他是診所的副所長黑。
4
晚上,我準備出去吃飯,感受一下夜色。在下樓時我遇見了綠。綠拎著酒,哼著曲上樓時看見了我,一臉笑容不規整地排列著?!靶⌒值?,出去呀,別忘有空過來坐,有什么我可幫忙的事你盡管說,哥哥隨叫隨到?!薄昂?,好……”我快步下了樓。住院的人每天有時間在被主治醫生簽字允許后是有某些時間可以出院生活的,這總令我需要不斷轉換自己的內心適應維度。
不久之后,我出現在一條大街的路口,遠處一群人向兩個爭吵的人跑去,這兩人都發出了我在動物園里聽到過的聲音,我從他們中間穿過時惡心難當。前面是一排無所事事矗立著的路燈,它們向我投射著安靜。周圍樓房的住家中囚困著一些我不喜歡的人,我所走過的路途很快被一群自由自在趕往迪廳、商店、酒吧的人占據,每當我想到自己的足跡會被這些人的腳印涂抹時,我內心的痛苦便不住地涌出。
顯然,我到的這個飯店已臨近下班,侍者們圍坐在一起算著賬,臉上的表情讓我聯想到那些賭馬的人。我要了隆重的飯菜,坐在一個女人的對面。這個女人大概三十來歲,她的眼睛很大,畫著很重的眼影,因為已到晚上,可眼影還如此清楚,我斷定她一天已畫過多次。女人顯得很悠閑,無聊地擺弄著一個蘋果,像是端詳著上面的紋印。這個中年女子風韻依稀看得出多年前的嬌艷??粗?,我內心出現了一種碰撞的感覺,勃然發出一種久違的聲音。我怕這些會泛濫,便只顧低頭吃開。
這種補救的辦法是徒勞的,我感到這種感受在沖擊著我的心靈,因為多年來我一直認為它已經死了。我感到她的手碰到了我,“請問幾點了,先生?!迸藛?。我感到自己的思緒脫離了以往的軌道,我抬腕看了表?!?點?!蔽蚁乱庾R看了眼她,她看我的目光讓我感到一種恐慌?!澳阕「浇??”“我住在那家診所里,我是病人?!蔽艺f完這些,忽覺內心平靜了許多。那女人眼中噴出變色的火焰,“你住在幾房?”“有事嗎?”“我也是那兒的,我住529,我叫粉?!?/p>
5
此刻的街道清靜了許多。
我和粉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粉告訴我,她曾是一個模特,有著輝煌的事業成就,如今已退了下來。另外她告訴了我一個不該講的事:她32歲。
在一片恍惚中我走回診所,我們在二樓分手,我在轉動房門鑰匙時,聽到了她爬樓的腳步聲,這聲音鉆進了我的內心。在屋里,我躺在床上,第一次感受到一切都充滿了飄忽不定的美妙氣息。這種感覺讓我背叛了多年以來的自己。
我看到夜空中的月亮已爬得很高了。
6
清晨的又一次來臨讓我意識到時間在飛快的流逝。
我拉開窗簾看到院子空場中鍛煉的人群,與此同時我發現了一個女子在圓臺的綠地上撿著什么。隨著陽光的蜂擁而至,我想起了她是上次在飯堂里擦地的那個人,她現在正清理著綠地,依然拱著腰。
黃在這時走了進來,他的到來讓我對綠地中的女子有了短暫的遺忘。他看見我桌上的一本《梵高傳》,然后慈祥地問:“你崇拜梵高?”“我的偶像早就死了?!蔽掖鸱撬鶈??!拌蟾叩乃囆g成就讓我們仰視,這是上天給我們的天才。但他的生活,愛情都是一團糟,他不是個生活的強者,不容否認他的人生是徹底失敗的,他依舊是無法承受割耳后自殺了?!秉S的笑容沒有了,他看我的目光讓我的思維明顯出現了缺陷。我的目光再次飄向了綠地,“她是誰?!薄八邪?,是診所的清潔工,唯一的一個?!秉S來找我是想看看他前日給我布置的心理繪圖我是如何畫的。
我和黃在奔往食堂吃早飯時在途中遇到黑,那個老頭像鷹般的眼睛從我們身邊擦肩而過,后面跟著一群人,像在匯報、請示著什么,黑的樣子像是在盡情地享受著一次酥骨的桑拿浴。顯然,在這里他是個大角色。他的腳步聲回蕩在整個診所里。
在一樓的109房間外我們遇到了那個光頭青年灰,他的面無表情讓我懷疑他的真實身份。黃遞給他一份請柬讓他出席晚上的交際舞會,他沒點頭也沒拒絕,臉上的肌肉像僵死了般毫無生機。那天早上在吃飯之時,發生一起流血事件,兩個人打得血流如注,可我看到灰就在同桌上繼續吃,不勸也不躲,像是另一個世界上的人,對周圍瞬變的一切死一般的漠視。
回到房間我聽到墻上鐘的擺動聲,它讓我無法阻止內心與日俱增的煩躁。我聽到有人敲門,我依舊站在屋內沒有反應,敲門聲不再像剛才那般謹慎,它繼續響著。我猶豫了片刻,小心打開門,我這樣做是為了區別于以前我那些粗俗的鄰居。
粉出現在我的面前,她的來臨讓我的紳士感顯得支離破碎。我試圖阻止我對她試探的目光,但我無法克服這種欲望。
我走在奔向服裝大廈的路上,對于粉的邀請,促使我要在晚上與她共進晚餐之前買件衣服。我朝前走著,迎著對面的目光,我忽然覺得這些目光在我眼中變得畏畏縮縮,并且我現在可以在那些充滿惡意的挑戰目光中穿梭自如。
我拿著買回的東西,在街上揚眉吐氣地快步走著,我沒有表現出從前的遲疑,我的走姿讓我十分滿意。我又看到了那片叢林,對那對逃課學生回憶促使我不由自主想去看看。果然,我看到了他們,他們相互依靠在一起低聲細語,這次那男孩看到我后,出我意料的向我點了下頭,我還是顯得那樣的狼狽和不自然。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要不自覺走這條路線經過這里,這種想法持續了很久都沒有出現答案。
回到診所,我又見到了綠,我不知道他整天的臉上帶著笑和透出輕松是昨天剩下的,還是今天新生的?!昂?,晚上有舞會,我主持,一定來呀?!薄澳ψ栽诘??!薄捌鋵嵾@里好多事都要我出面,不為別的,我這人就想為別人多幫忙,我在這兒挺忙的,負責許多事。你有事就找我,一句話就行,說實話,你得答應我,以后你有什么麻煩得先想到找我,我什么忙都能幫?!薄爸x謝,你真熱情,我叫彩,交個朋友吧?!边@時我覺得綠真的是一個忘記世俗的人。他的無憂之態讓我再次生出那種對幼兒園里嬉鬧孩子們的懷念。但綠竟也會在這家心理診所,我的驚愕讓我對這種懷念無法自圓其說。
7
粉抬起了頭望著我,整個大廳充滿了暖人的情調,但她的目光仍讓我緊張。不過我想到自己與她在這里共進晚餐是她的邀請,便沒了冒昧的自責。
長久的注視讓我看到她的目光已在我周圍生長出來。她像是剛洗完澡,更是嫵媚。粉的眼睛是如此楚楚動人,她的嘴唇像是濕了,一縷黑發黏在她的嘴角,她的耳朵被頭發包住,臉上的紅潤清晰的展現在我面前。四周的人和景物此時對于我來說已變得模糊。我瞥見那雙腳穿的黑皮鞋和色彩斑斕的裙子,裙子上的圖案我覺得像哪個窗簾上似曾相識。她那么的安靜,用勺調著咖啡,不時微笑的看著我卻不發一言,我似乎感到她知道歲月給我內心留下的那些痛苦,但此時我卻不愿表現出對生活的憂心忡忡。
“你本來有個好前途,你不該退學?!狈劬怪牢业牡准??!笆裁唇泻玫那巴??”我們都不在說話。許久我打破沉默,“你還不知我的名呢,就請我?!薄拔乙愕拿惺裁从??第一眼就看出你是個有思想的人,我喜歡與這樣的人相處?!薄拔乙枷敫陕??看看周圍的人就知道思想該進垃圾堆?!狈坌χ?,我笑著。
“我曾是一個名模,我曾經在T型臺上時你知道有多少目光看我,有多少相機對著我嗎?我在臺上時眼光是讓人不敢親近的。我曾經是那么的風光,名噪一時,沒有人不驚羨我?!狈壅f著臉上透出一絲絲的顫動?!胺比A敗落后,尚能復原。而青春已經一去不返,往昔良辰美景也將一去不返。如今想來,一切都只是曇花一現。曾經的亦將永遠不在了,我的年齡大了,青春沒了,身材胖了,樣子老了,一切都完結了?!薄澳氵€可以再上臺的?!蔽业陌参匡@得可笑之極?!拔椰F在自己表演給自己看?!狈坂?。
這一次的回去路上,我們都很少說話。我的步伐重復著以往那種試探的感覺。當我們走到街口時,籠罩著我的壓抑突然明亮了。我聽到四處潮水般的轟響,周圍的房屋和行人在我眼中伴著這聲音肥胖起來。我在穿越一條街道時忘記了粉,當我回頭尋找時,不想她已站在了我的身邊。粉似乎是有意要和我貼得很近,我感受到她的呼吸妖嬈生動的在我身邊不停舞蹈,她身上的艷香讓我血管里的安詳血液出現了混亂,不安和恐懼陰險地偷襲著我的心靈,同時還伴隨著一絲可怕的舒暢。我加快了腳步……
舞會在診所里按時開始了,綠做著各種活動安排,他顯得成熟自然,處理得游刃有余,得心應手,把活動安排得井井有條。他春風滿面,得意洋洋。
不住的有人邀請粉,此時粉的背影讓我不敢去看,當我看到她翩翩起舞,亮麗動人的舞姿時我害怕自己掉進巨大的漩渦不能自拔。很快我逃離了舞會。
從大廳出來,我看到了白。白仍在拱著腰,掃著臺階,顯得格外孤寂。她見我出來,也不說話,依舊低頭清掃。頭上的汗跡使她的發絲濕潤,白生得清純可人,但一身粗布勞動服剝奪了她的率真,她的漠然和沉穩讓我心中不住的隱痛。
因為病房里的人全都去參加舞會了,所以整座大樓空寂無聲。我準備上樓時,發現了站在109門口吸煙的灰。他的光頭在黑夜里失去了光澤?!皼]去舞會?”我問?!盀槭裁匆??”他答。他的冰冷能熄滅一切烈焰?!澳愦蟾乓《嗑??”我不甘心就這樣上樓,又問?!安恢??!彼睦淠畟α宋业淖宰?,我下決心不再理他,獨自上樓去了。
在房間里我看到對面舞廳里的燈光有一種古怪的鮮艷,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關注那里,那里的動感樂曲現在在我看來都恍若隔世。我從沒想過自己會與一個比自己大十來歲的女人單獨呆這么久。我現在感到自己衣服上還殘留著她香水的氣味,我迅速脫下了衣服扔在了床下。
我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聽到窗外有人在不可遏制地飲泣,很是凄涼。我下意識走向窗口向下去看。只見一個人蹲在樓前,頭深深的壓在手上,由于過度的悲傷,身子哭得一顫一顫,在他周圍是兩個破碎的酒瓶。那哭聲悲愴凄婉,讓人心碎。
通過燈光里那人的背影,我知道他是綠。那個熱情的自詡八面玲瓏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