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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2021年第5期|趙投桃:光谷以西(節選)
    來源:《清明》2021年第5期 | 趙投桃  2021年12月31日08:42

    我叫彭小輝,是被秦晴兒撿來的,從草棚里撿來的。當時,我正睡在草窩里,夢見跟我心儀已久的女孩手拉手兩情相悅。但凡美夢,都像五彩繽紛的肥皂泡,一眨眼就破滅了。待我睜眼一看,面前站著秦晴兒。

    高考后第二天,我急匆匆來省城,一是想打打零工掙點學費,二是想找找彭為強,那個枉為人父的男人,我的爸爸。自從我媽李仙芝跟人私奔之后,他一蹶不振,銷聲匿跡達六年之久,有說他在漢正街當扁擔,有說他在光谷工地搬磚。在武昌當保安的多亮說得最靠譜,說我爸曾拖著板車,在大東門沿街“酒干倘賣無”。

    雞叫三遍之后,我打點行裝準備出門。奶奶駝背如弓,扶住門框叮囑我,找到那個王八東西,你就把他拉回來。奶奶抬起衣袖擦她的風淚眼,我胸口像被針扎一下,眼淚瞬間涌出來。奶奶這一罵,連著她自己,罵了三輩人。我不怪奶奶,因為彭為強做得太過分。我對奶奶說,您不用啰嗦,我曉得。

    從白坎村出發,六里鎮上,四十里縣上,三百里省城。這是我十八年來第一次出遠門,到暑期結束能否按時回來,我心里并沒把握。這些年,我們村有三人失蹤。史軍去黔西挖煤,十二年沒回,也不知人還在不在;劉祥松到北海打工,九年杳無音訊,有說他誤進了傳銷窩點;漂亮的陳鳳瓊跟人去云南,五年后被人送回來一個骨灰盒,她因販運海洛因吃了槍子兒。

    傍晚,長途車泊在漢口火車站邊上的一個偏巷里。兩個操漢口腔的女人迎上來,一個說月工資三千,一個說免費提供食宿。我根本沒有上腦,像無頭蒼蠅跟著她倆踏上一輛微型面包車。車子東拐西轉,最后停在一棟舊廠房前。我預感不妙,正欲拔腿逃跑,一個男人沖上來,對準我腹部猛一個提膝撞擊,我哎喲一聲倒伏在地。

    果然世事難料,我在大武漢的初夜是被關在破倉庫的幾個爛麻袋上度過的。后半夜,一窩老鼠吱吱叫喚,好像在商量啃嚙我哪根腳趾頭的問題。一只勇敢的小強鋌而走險地跳到我額頭上,作漫不經心散步狀,絲毫不擔心我閃擊它一掌。

    不知何時,有人在晨跑,有車輛呼嘯而過,我還聽到一只烏鶇在歌唱。嘩啦一聲巨響,倉庫鐵門被拉開,刺眼的陽光強盜般破門而入,塵埃沸沸揚揚像高倍顯微鏡下的微生物正在做布朗運動?,F在我已知道了叫丁大頭的男人站在鐵門正中,他昨晚就威逼我給父母打電話,說是匯三萬元錢來買他的狗屁保健品。我瞪著他不說話。丁大頭被我的眼光所激怒,啪啪就給我兩個大嘴巴子,頓時鼻血橫飛,像梅花濺在我白色的T恤上。

    這時,兩個馬仔送來一碗熱干面,一盤豆皮。丁大頭埋頭大快朵頤。我暗自觀察,鐵門外是百米來長的一塊水泥場地,遠處圍墻那端,鐵柵門半掩著。我想都不想,猶似跳羚一躍騰空,跳過丁大頭架設的二郎腿,奪門狂奔。沖過水泥場地,沖出圍墻鐵柵門,一口氣跑到大街上。我曾是校運會百米短跑冠軍,丁大頭想追上我,幾乎是瞎子點燈。

    透過綠化隔離帶中的夾竹桃枝,我看見那兩個馬仔跨上摩托車,風馳電掣般追上來。正在走投無路,恰好一輛公交車到站???,我像飛鏢一樣射進車門。也是天可憐見,這輛公交車哐當關門奔跑起來。我擔心被馬仔追蹤,索性一口氣坐到終點站——陽邏鎮。說來不可思議,當我心有余悸走下公交車,竟然沒有絲毫的挫敗感。

    我像落單的鬣狗,游蕩在陽邏街頭。

    恍惚間,我走進一個建筑工地,圍墻下搭建了一排草棚,草棚前一節水管正汩汩流淌。足球場大的工地,等距離排列著許多天眼洞,洞口黑咕隆咚,像外星人造訪的遺跡。

    記得以前每年暑假,我常去漢江大堤上玩耍,斜躺在草垛上,看流云,看沙灘,看候鳥,幻想有個女孩出現,她看見一個與眾不同的高中生,嘴里嚼著草莖,正在煞有其事讀一本愛情小說。似疑之間,一個女孩姍姍而來,不期然坐到少年身邊,白玉似的手指翻得書頁嘩嘩作響,少年遲疑著去擄獲女孩的手……一陣熱浪襲來,我一個激靈坐起身。我攥著她的手,她想掙脫,但沒付諸實施。她直勾勾盯著我。我愣怔片刻,飛快松開手,卻不小心觸到她挺拔的胸脯,驚得她往后一欠。她又問,你身上咋那多血塊?夕陽絢爛,圍墻外傳來車輛的鳴笛聲。我依稀想起,我在這個草窩里昏睡了一個長長的下午。

    尷尬自不必說。我像東郭先生遇到的那只狼,仍然以“蜷”的姿態縮在草窩里。她拿出白毛巾,彎腰在水管下搓洗。乖乖接過她遞來的毛巾,一種莫名的委屈潮水般涌出。我坐起身,金黃的麥草紛紛滑落,暴露出一具沒有生氣的男孩的身體。我說,我叫彭小輝,昨天來漢口被人騙了。我終于聽到了自己緊閉了兩天的口腔發出的語音。

    她沉默了兩分鐘,或者更久,像下了很大決心,說你如果相信我,就跟我去打樁隊做工。我心里咯噔一下,沒吭聲。她盯著我,好像等不到回答,就這樣永遠等下去。于是,我無可奈何點點頭。

    我決定跟她走,一半迫于無奈,還有一半是好奇心使然。這就是秦晴兒撿到我的來龍去脈。冥冥之中,她似乎早就在這里等待,等待另一個我的到來。

    我跟著秦晴兒走,隔著三步的距離。間隔三步是可以掌控的空間,進可以并肩同行,退可以瞬間閃人。我不時回頭看,想要找到她的同謀。

    夜色迷離,我沒有發現第三個人。

    天已斷黑,我倆來到一家叫六百六的小旅社。她打開房門,后退一步,待我先進去,然后反手關門。她坐到床邊,拉開雙肩包,拿出像《新華字典》一般厚的一扎百元大鈔,抽出幾張,又放進雙肩包里。這個舉動匪夷所思。

    她說,你趕緊沖澡,我出門買吃的。我背對她蹲下,將手伸進腰間,就像《藥》里的華老栓,“按一按口袋,硬硬的還在”,還是我奶奶英明,我短褲夾層里的五百塊果真還在呢。她洞若觀火地說,你那點錢,先留著。她打開房門,回頭瞥一眼那個雙肩包,似乎有一秒鐘的遲疑。

    我當務之急是沖澡,不然整個人要餿掉了。我火急火忙洗完澡,生怕這期間她回來了。我枯坐床邊發愣。那個鼓鼓的雙肩包立在床鋪的角落。它像一枚定時炸彈,我甚至聽到了秒鐘嘀嗒嘀嗒的走動。

    幾乎是爭分奪秒,秦晴兒拎著一包快餐回來了。她衣服濕透,鼻梁上的汗珠反射出吸頂燈五彩的光暈。她將飯盒打開,我無所顧忌,端起飯盒狼吞虎咽。她倒是吃得漫不經心,并不時將肉塊搛到我碗里。我忽然記起高中生物老師曾講過,兩只陌生的大型貓科動物相遇,兩者消除敵意的標志性事件,就是容許對方伏在身邊進食,并且自愿獻出最肥碩的部分。

    她走進衛生間,水聲嘩嘩響起,我像遭遇電擊,瞬間停止咀嚼。不敢想象,水花流過豐腴的胴體,肌膚與水流的歡娛,泡沫與芬芳的纏繞,如此情形于一個高中生來說,無異于驚天動地的大事,我幾乎瀕臨譫妄狀態。未幾,她拎著衣服出來,赤著雙腳,騰地跳到電視柜上,吩咐我將衣服掛上衣架,她再晾到空調邊,神速干練,好像這事已做過無數次。

    她高出我半個人,站在我腰部水平線位置。她的腳趾涂著紅色指甲油,像十個可愛的小矮人;小腿弧線流暢,大腿白皙健壯,臀部如青葫蘆般渾圓。黑長發盤成蓬松花冠,面頰麥粒色,眼睛黑亮, 粲然一笑,笑成下弦月。往脖頸下移,像被陽光突然照亮,飽滿的胸部撐得衣衫凸凹有致。她二十四五歲,骨骼勻稱,體形健碩,豐韻彰顯出的嫵媚大大方方,帶著鄉村氣息。

    她從電視柜上跳下來,借著慣性扶住我肩膀。她理理被子說,明天趕早過江,我們馬上睡覺。聽她如此一說,我順手撳熄電燈。她就睡在我對面,隔著幾尺的距離。

    黑暗中,秦晴兒說,如果你決定跟我去打樁,不能中途反悔,若反悔現在還來得及。她又交待我說,明天到了光谷工地,如果打樁隊長郝強問起,就說我是她荊州遠房的表弟,我來幫她做打樁搭檔。

    度過了最初的慌亂,繃緊的神經梢才松弛下來,半夢半醒中,我好像嗯了一聲。

    我又累又乏,一整夜睡得像死狗。

    拂曉時份,我倆走出小旅館。秦晴兒告訴我,陽邏工地因發生一起傷亡事故,上個月才完工。我昨天見到的那些天眼洞,就是他們完成的人工挖孔樁。三天前,也就是我從鄉下來省城的當天,鄂西打樁隊轉移到江南光谷,今天新工地將舉行破土開工儀式。

    我倆搭乘231路公交車過三站,換乘525路過七站,643路過六站, 718路過七站,越過五座高架橋。城市像一個巨大的迷宮,我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好在秦晴兒熟悉路程,三個多小時后,我倆到達江南達光谷大道,天光已然放亮。

    打樁工地位于光谷大道,南抵三環線立交橋,橋南即是湯遜湖。東邊是大片苧麻林,連著幾個建筑工地;西邊是左陵鎮,洗發店、小炒店、鹵菜館,一家挨一家,無不顯示出城鄉飛地的躁動與不安。

    工地大門外有個小賣部,一個女孩趴在冰柜上玩手機。沿圍墻根搭有幾十個帳篷,秦晴兒帶我來到其中的一間帳篷。一個大約四十歲的男人,身板厚實,肌腱發達,像一座鐵搭鎮在辦公桌邊,小平頭埋在一堆建筑圖紙里,帳篷內掛著施工資質證書的鏡框。

    他說,晴兒,最后一個鬮,抓不抓都是你的。秦晴兒說,郝隊長,這是我表弟彭小輝。郝隊長看我一眼,調侃說,小帥哥也跑來湊熱鬧?秦晴兒說,是我拉他來的。秦晴兒從紙盒里掏出一個揉得像干玫瑰花一樣的紅紙鬮,然后一層層剝開,紙上是:B22—B31。郝隊長笑著說,如果是死樁,只怪自個手氣臭。秦晴兒也笑著說,菩薩保佑,保證是好樁。

    一陣鞭炮聲突然傳來,郝強說,老徐正在主持破土儀式,你倆去求個上簽吧。

    白花花的太陽下,幾十號人齊刷刷跪在地上,作祈禱狀。場地中央,木架上供著一個生豬頭、一碗谷子、一只大公雞。那老徐身披蓑衣,花白長發垂肩,臉上涂滿黑紅油彩,像一個土著部落的酋長。他猴著脖子,橫著雙腿,跳來蹦去。幾番折騰之后,仿佛神靈附體,定定地仰望天空。眾人受了指引,一起仰望天空。我也望著天空,天空是空的,只有幾縷隱約的云絲移動。驀地,依喲嗬嗬——聲聲貓腔劃過晴空——

    我戴蘭花的草耶,

    風輪飛轉。

    我捧鴿子的花耶,

    靈芝下凡。

    上有玉皇大帝耶,

    降我甘露。

    下有土地菩薩耶,

    保我平安。

    眾人應和:依喲嗬嗬!突然,一道寒光閃過,那只公雞咕咕哀叫,雞血四處噴濺。老徐手提大公雞,沿著人群外圍潑血祭灑,一只短腿土狗追著他嗚嗚奔跑。他捧起谷子撒出去,金色的谷子落在人們身上。大伙像得到神靈的旨意,紛紛后退,再后退,場地中央現出一大片空地。男女兩兩結對,各自退到施工段面,男人們鄭重其事挖下第一鍬土。

    秦晴兒說,小輝,你來挖第一鍬。我握住嶄新的鐵鍬,奮力將鍬刃插進泥土,一踩一推一抬,一鍬新鮮的泥土就被我翻曬在陽光下。秦晴兒將一粒谷子放到我掌心,陽光直射,谷子金黃閃亮。她鬢角淡綠色的經脈,若隱若現,秦晴兒看看谷子,又看看我,眼睛里的真實讓我無法躲開。

    在草棚里,在六百六客棧,在陽邏長江大橋上,她都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就這樣,我開始在鄂西打樁隊打樁。

    幾十輛翻斗車擺開長蛇陣,我們要將公路邊的砂石料搶運到樁基旁,每次往返兩公里。夫妻前拉后推,你追我趕。更多時候,人和車陷在原地,像非洲野牛陷進泥潭,左右奔突。我前拉,她后推,按伽利略慣性原理,選準著力點,外力越大,慣性越大,速度越快。翻斗車呼嘯著向前沖,我兩腋生風,有一種輕盈的飛翔感。

    緊跟我身后的是一對雙胞胎姐妹,都身材高挑,都栗色皮膚,都圓臉大眼睛,都長睫毛,分不出誰是誰。當推車遇到溝坎,倆姐妹山呼海嘯般大喊,一、二、三喲!像疾風呼地卷過去。拉車女孩說,晴兒姐,這小哥哥超厲害!秦晴兒說,銀鈴,小輝比你還小一歲。銀鈴瞅著我,長睫毛撲閃。秦晴兒告訴我,安安靜靜的是姐姐金鈴,風風火火的是妹妹銀鈴。

    我前面是一個黑臉漢子,他胖老婆車后推,正抵在我前面。我低頭拉車,有兩次險些撞到她屁股上。突然,黑臉男停下來,堵住了后面一長溜人。他說,晴兒,你找了個黃牯牛。秦晴兒嗔道,黑坨哥才是一頭老黃牛。黑坨說,老黃牛拉破車不中用。他胖老婆嗆道,還不死勁拉,冇得卵用。

    緊隨其后的高女人被堵住,她大喊,黑坨,你老婆三喜都說你冇得卵用。黑坨反擊道,我冇卵用?你羅想英讓我試試。高高胖胖的羅想英笑得山響,瘦她一圈的丈夫一緊一松地推著。羅想英猛甩頭,汗水呈扇形亮閃閃甩出去。她喊道,李家棟,你當老娘是騾子!狗日的男人們,一個比一個冇得勁!

    人群哄地大笑。

    太陽已落山,我倆搶先搬運了整整十六車,第一個收工。秦晴兒說,明天正式開挖,你先熟悉樁線圖,我去帳篷做晚飯。第一次參加體力勞動,我居然生出無厘頭的興奮。我想,秦晴兒把我撿來做搭檔,看來她是撿對人了。

    這時,那老徐走過來,遞給我一根煙,并幫我點燃。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吸煙。我深吸一口,辛辣的煙霧嗆得我咳彎了腰,眼淚都嗆了出來。老徐說,呵呵,跟挖樁一樣,習慣就好了。

    我掮起鐵鍬向帳篷走。突然,一陣疼痛像電流感襲來,順著腰背,沿脊椎傳到頭頂。這是體力透支造成的身體反應。此刻,我想起了奶奶,仰望瓦藍瓦藍的夜空,我別提有多難過。我要盡快給奶奶打電話,告訴她我找到了打工的地方。

    秦晴兒站在帳篷前,我迅疾擦掉眼淚。她撩開帳篷門簾說,給奶奶打電話報個平安,過幾天進城買手機。我心里一驚,她竟然猜到我的心事。她遞過來一碗米飯,將兩個雞蛋剝殼放進我碗里。帳篷五六平方米,鋪板扣在四個磚蹬上,墊上棉絮和涼席,就成了兩張床。這個簡陋的棲身之所是安全的,我不用再擔驚受怕,提防有人來加害我。

    田野靜悄悄。夜里十點多,光谷大道聲浪斂息。我沖完涼水澡,躡手躡腳走進帳篷,秦晴兒夢囈似的說,小輝,蚊子多,把蚊帳扎嚴……我愣頭愣腦地嗯了一聲。奇怪,我為何如此聽命于她?她似乎施放了一個蠱,我心悅誠服地被她牽著走。

    我身體沉如石夯,又軟如爛泥,倒床就呼呼大睡了。

    對面床鋪無人,木架上的紅色小手機壓著紙條:饅頭在電飯煲。記得給奶奶打電話。手機顯示六點差一刻。我應該是這個工地上最后一個起床的人。

    胡亂洗一把臉,抓起饅頭大啃,我盤算著今天怎樣去工地。我在鄉下長大,父母離開得早,我承認自已性格孤僻,倔強又敏感。這時,一個像撒了胡椒粉的花白腦袋探進門簾,嚇我一跳。是老徐。他說,娃吃飽了快上工地,一個樁,兩個幫。一個人是挖不成樁的。他牙齒焦黃,像一排生銹的鐵釘。我嘴里塞滿饅頭,支支吾吾應承他。

    晨霧影影綽綽。一男一女正在鋪設電纜線。王東爽,三十來歲,招風耳,大長腿;董三丫,眉眼嬌媚,身材偏矮,結結實實,扎個馬尾巴,精靈古怪的。他倆拉著電纜線跑得飛快,拉到每一口樁基邊。

    繁大軍兄弟樁挖得最快,地面上只露出毛奓奓的刺猬頭。身手敏捷的弟弟繁小軍,染一頭稻草黃頭發,已破開兩個樁基。金鈴銀鈴更厲害,她倆已見不到人影,泥塊從坑井里接二連三飛上來,像下冰雹一般密集。

    秦晴兒正在開挖B22樁基。她已挖到齊腰深,忽而彎下腰,不見了,忽而露出頭,拋出黏糊糊的稀泥,濃烈的塘泥腥味彌漫開來。一群湖燕嘰嘰喳喳,不時在她頭頂飛來繞去。我倆的施工段面緊靠湖岔邊的圍墻下,近旁有一個像白蟻山似的老土堆,頂上野生三株高過人頭的枸樹,這是整個工地唯一有陰涼的地方。

    我緊握鐵鍬,開挖B23樁基。我每挖一鍬,泥土有足球般大。黃泥咬住鍬刃,才挖了幾十鍬,我就噗嗤噗嗤喘粗氣。秦晴兒奔過來,她溜下基坑,鍬口下切三分之二,鍬把輕推,鍬刃與土塊推出間隙,借著鍬把回彈的慣性,一鍬新土被掀上地面。踩、挖、推、抬,動作如行云流水。我分解她三秒鐘的挖鍬動作,其間包含三角原理、杠桿原理、慣性原理。

    B22樁基里秦晴兒挖上來的全是泥漿,樁口越挖越大。王東爽支著一對招風耳扒在井邊說,挖天坑???你要豎一個天樁不成?秦晴兒白一眼說,你不見全是泥漿?王東爽說,你挖出來的應該是回填土,這是典型的面包樁。秦晴兒說,該不是死樁吧?王東爽說,你挖到三米深就停下來,以免影響進度。等郝隊長看了再說。

    從早挖到晚,不知不覺,一天一天就過去了。黃昏時刻,秦晴兒提前回帳篷做晚飯,我坐在泥塊上抽煙。高三時候,我很討厭同學抽煙,可這幾天,我特別想抽煙。小黃狗嗚嗚跑過來,蹭著老徐褲腿繞8字,繞得我眼花繚亂。

    老徐指指我說,他叫彭小輝,太學士;又摸摸狗頭說,它叫徐歡子,跟我姓。歡子跟我有六年了。南陽、靈寶、運城都到過。那年在南陽,我剛下井察看護壁,歡子圍著井口急吼吼叫,我感覺不對勁,我剛一爬上井口,護壁灌漿就垮塌了,救了我一命。

    歡子黑眼睛,鴨梨臉,蜂腰,短腿,長尾,像土撥鼠。我滾一身泥漿,也像土撥鼠。驀然,我耳邊回響起音樂課本上貝多芬的曲子——

    曾走過許多地方,

    帶土撥鼠在身旁。

    為生活四處流浪,

    帶土撥鼠在身旁。

    土撥鼠啊土撥鼠,

    帶土撥鼠在身旁。

    歡子跑前跑后,我們仨像鬼影子飄進男浴室。老徐一把脫個精光,他精瘦烏黑,骨骼根根凸起,像枯樹枝。他窸窸窣窣哼著,很享受的樣子。我也來一個大裸體,這是我第一次在有人的場合一絲不掛。

    回到帳篷,秦晴兒拎著小水桶出來,她說,你們爺倆喝兩杯,我也去沖澡。老徐倒沒推辭,一屁股坐在磚蹬上,歡子趴在他腳邊。他瞇眼說,娃,來。我本不沾酒,可不能掃他的酒興。我舉杯。他說碰,我推杯一碰。他說喝,我深抿一口,他一仰而盡。他五官聚成干核桃,自個先陶醉了。他咂巴著嘴,盡說車轱轆話,摘瓜扯老藤,全是打樁隊的事——

    我們鴉雀嶺村是個打樁村,都打了三代人。郝祥龍最早拉起打樁隊,他塌死都有小二十年了。他兒子郝強從部隊復員回來,放棄村支書候選人,重新拉起打樁隊伍,全村青壯年踴躍參加。郝強戰友遍及三省周邊,不愁沒工程做。都說男不扛槍,女不打樁。有錢掙誰還在乎這個?人心裝不滿,多少錢才叫有錢?不曉得打樁打到啥時候是個頭。

    就說三丫家,她爸董建華六年前塌死在南陽,甲方賠了六十萬,三丫媽覃五香拿到六十萬還不愿回鴉雀嶺,仍賴在打樁隊不走。前年沌口工程,她不小心摔進井里,活活栽死了。這不,三丫姑娘又來了,你說值不值?

    你想啊,挖十幾米深,腳都伸進閻王的門檻,閻王會輕饒你?不是父子血親,不是夫妻至親,誰敢跟外人搭檔?你想想,她井上,你井下,隨便掉個鏟鏟錘錘的,你那小命就沒了。故意害死人,別的打樁隊有,可我們鄂西打樁隊,誰也做不下這斷子絕孫的事……

    老徐醉醺醺往外走,忽又折回來,摸摸我的頭說,護壁灌漿要一整天才能凝固,明天休息。說畢,一頓一頓地走遠了,嘴里還在嚷嚷不休。我歪在床鋪上,心里清醒,身體卻像死豬。不知何時,秦晴兒抱起我雙腿,吃力地移到床鋪上。她熱烘烘的身體半壓在我胸前,我幾乎要去抱住她,但她卻離開了。

    早晨七點多,我倆搭乘913路公汽進城,去光谷廣場。秦晴兒和我并排而坐,膝蓋緊挨膝蓋。身體與身體的秘密像兩條蛇相遇。我相信她心里也藏著這個秘密。光谷大道雙向十二車道,車輛穿梭如箭。那些行色匆匆的年輕人,青春的面孔洋溢著滿滿的自信。據說武漢的高薪收入群體,四十年前在江漢路,三十年前在漢正街,二十年前至今在光谷高新。沿途,大學、科研所、高科技公司數不勝數,科技大學、地質大學、紡織大學,還有我填報的理工大學,也緊挨光谷廣場。

    光谷步行街行人熙熙攘攘,美女如過江之鯽。這是世界上最長的城市步行街,美食城、服裝城、電子城、圖書城、美容城、影視城,應有盡有,連指甲店、美容店、假發店、香薰美體店也有十幾家。偏巷、小街、岔巷、回旋街角,像蜘蛛網連接,一不小心就會迷路。秦晴兒拉著我的手,像沙丁魚群里的一只飛魚,左右躲閃,靈巧穿梭。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手機店,見我站在門口猶豫,秦晴兒附在我耳邊說,手機錢我先墊上,到時從你工錢里扣。我若是再拒絕就是矯情了。她花二千六百元為我買了一部華為手機。她什么也沒買,我倆連中飯都沒吃,即刻返回工地,秦晴兒說,等做完這單打樁,我倆來步行街好好玩兩天。

    已是正午,轱轆架像絞刑架矗立在田野。太陽高懸,地腳線的陽光像液化氣的火焰,人影飄移,似乎要飛起來。剛走進工地大門,黑坨哥一把截住我,邊走邊說,出大事了!上午一伙人闖進工地大打出手,砸帳篷搶工具,勒令打樁隊停工。郝隊長同那伙人論理,挨了一頓拳腳。

    郝強正在帳篷里拿紅汞水涂擦身上的瘀傷,他說,那伙人打著討要土地補償款的幌子,想通過鬧事把甲方逼出來,我們卻遭殃了。黑坨說,穿紅背心的是領頭,老郝先制服他,小輝再掄鍬猛砍。見我一臉狐疑,黑坨說,你裝作真砍,砍傷了醫藥費還得我們出。郝強說,不擺平他們,樁是挖不成的。我說,郝隊長,我聽你命令!想來這事有趣,黑坨拉我來沖鋒陷陣,算他慧眼識英雄。

    午后三點,我們扛著鐵鍬,大搖大擺走進工地。還沒挖幾鍬,果然,十多個小青年揮舞砍刀和棍棒,氣勢洶洶沖進來。黑坨哥個子中等,像銀背大猩猩,粗眉大眼,大鼻子,闊嘴巴,膀粗手大,腿粗腳大。兩個家伙哪是他的對手,啪,撂倒一個;啪,又撂倒一個。他大喊,看老子不搞死你!

    這邊紅背心咆哮道,個婊子養的!老子說不準挖就不準挖。郝強并不理會,仍埋頭挖土。紅背心揮棒打來,郝強貓腰閃開,飛起掃堂腿,紅背心摔個狗吃屎,我沖過去,高高掄起鐵鍬。紅背心連連告饒,拐子拐子(大哥),村里每畝兩萬收走糧田,二十萬轉賣,這兩萬還沒付清,我們也是被甲方黑了。郝強說,打樁隊是賭命,當不起冤大頭。紅背心頭如搗蒜說是是是。郝強說,不打不相識,我給你兄弟們賠個罪。他拿出事先準備的兩條香煙送給紅背心。這人也算識相,大手一揮,一幫人撤了。

    這時,工友們紛紛鉆出帳篷。銀鈴風一般跑過來,說,小輝哥,你好厲害!黑坨哥說,這童子娃天生打死架的料。秦晴兒說,就是你們帶壞的。黑坨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大伙呵呵笑起來。

    我感覺很爽,是脫胎換骨的那種。那個毛毛糙糙的男孩,那個青澀靦腆的高中生,不再是別人的累贅,好像找到了一席之地,心里有了篤定,看人的眼光不再躲躲閃閃,變得鎮定從容多了。我想,年少者無畏,這或許是我闖蕩世界的武器。

    自從參加火拼,郝強對我刮目相看?;蛟S在他的眼里,敢作敢為的男人才有資格與他平等對話。施工即將進入深井作業,王東爽測量每個樁基深度,發送高危施工安全單。上午,郝強來到我的基坑邊說,新販子上來,本隊長帶你去觀摩一下實戰。

    我們的工地有三個足球場大。白晃晃的太陽底下,六十幾號人散落在各個段面。大多是夫妻樁,也有父子樁,兄弟樁,找不到男人的就組成了姐妹樁。男人井下挖掘,女人井上吊運,小單元各自為戰,無聲無息,地面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女人,像黑白電影里的小矮人。

    三喜姐守在井口。井下喊,下!她趕緊絞起繩索,布兜緩緩下落。井下喊,停!女人直勾勾盯著井底。井下喊,起!女人緊握轱轆轉盤,拿身體將吊繩繃緊,一布兜泥漿緩緩上升。黑坨蹲在井底,像大灰熊,趁著這空當,黑坨哼起鄂西小調來。三喜姐說,累都累不死這個苕貨(傻瓜)。郝強說,沒這個苕貨,你挖狗屁的樁,得了便宜還賣乖。三喜姐掩嘴大笑。

    銀鈴守在井上。粉紅短衫,牛仔裙褲,而金鈴總是迷彩服。她倆的井沿邊,新挖的土方堆有半人高,郝強大吼,找死??!他操起鐵鍬說,趕快轉運土方,壓垮井壁你倆都被活埋。我們一陣忙碌,把新土搬運到十米開外。在五米深井里,金鈴仰望井口,眼睛像紅外夜視鏡里的豹眼,熒熒發光。

    坡坎上泥土干燥,郝強盤腿而坐,我也學著他的樣子,兩人抽起神仙煙。一只云雀發出銀鈴般的歡叫。圍墻外的湖岔,湖水亮晃晃像水銀鏡子。女人站在井口,吱呀吱呀搖動轱轆,頸脖一伸一縮,乳房一彈一跳,腰肢一起一伏。她們沿樁線站成直線,橫看成一排,豎看成一行,像工地上種了一大片金黃色的向日葵。

    郝強說,打樁塌方,不死就傷,出事就是血淋淋的慘事。秦晴兒和周志東挖樁兩年,周志東去年出事了,甲方賠六十五萬,晴兒得了十五萬。她挖樁有七年,少說落存四五十萬。搞不懂晴兒,她也不缺錢,咋又把你這個新手拉來了。

    半夜里,我夢到陌生的周志東?;庸酀M血水,周志東爬上井口,爬一回,摔死一回,他不停地爬,不停地摔,不知死了多少回。后來,怎么周志東變成了我,我也在井坑里掙扎,不停地爬,不停地摔,不停地死。這種奇怪的死法,真是叫人絕望。半夜醒來,我大口喘氣。秦晴兒溜下床,來到我床邊。許久,她將胳膊抄過我脖頸,將嘴唇湊近我臉頰,呼出的氣息帶有乳香味。我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她以哺乳的姿態迎向我,我的臉深埋在她乳溝中。我抱住了她的腰,她說,明天開始深井施工,你千萬要好好的。

    我誤以為她在縱容我,一只手下移,身體緊繃著。她一陣驚悸,突地一個彈跳,逃也似的回到她的床鋪上。

    夜色像顯影液,由灰白漸漸變得清晰。一位少女涉水而來,粉紅的衣衫飄過葦林,一會是高中同學吳麗玲,一會是秦晴兒。那少年躲進草叢,那少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少年的身體瀕臨爆炸點,一股熾烈的巖漿噴薄而出,陌生而新奇的快意淹沒了他……

    天麻麻亮,秦晴兒躡手躡腳起床,唯恐驚醒我。其實我早就醒了,只是閉眼假寐。我羞于面對她。

    秦晴兒去了工地后,我溜下床,套上迷彩服,戴上安全帽,蹬上雨靴。抓起饅頭猛啃,喝下一大碗稀粥。秦晴兒床頭有個小圓鏡,我端詳鏡子里的那個人,青春,不乏英俊,眼神熠熠發亮,像一個雄心勃勃的失敗者。

    飛奔到小賣部,我買了一包六十元的黃鶴樓極品香煙。小賣部里那個叫紅菱的女孩一臉驚訝狀,好像在疑心我是不是發了橫財。我點燃香煙,深吸一口,吐出一串玩世不恭的煙圈。我跑步來到基坑邊,遞給老徐一根,他好像也很驚訝。

    我正正安全帽,緊緊腰帶,抓住吊繩,踩住帆布兜。我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鼓起勇氣說,放繩!秦晴兒扶住轱轆架,她沒有動作。老徐高喊,放繩!秦晴兒這才松動轱轆搖把,她的目光逼視我,像第一次在草棚里直勾勾地盯著我。我咬咬牙,抬頭直視著她,仿佛人生的所有要義都在這對視里。

    滑輪旋轉,我被她操縱,開始下降。

    她消失了,田野消失了,光線消失了,空間漸漸變窄。圓圓的洞口,像一面鏡子,像一輪滿月。她凸起的乳房似山巒蜿蜒,遮住了她背后的天空。我突然問自己,如果不是遇到秦晴兒,我會來這里嗎?如果不是我,秦晴兒也會帶另一個我來這里嗎?這個問題極端無厘頭,卻讓我疑惑叢叢。

    五米豎井,幽暗而逼仄。我從小怕黑,尤其怕無窗的小屋子。我疑心秦晴兒手里的支桿會折斷,前天現澆的井壁會脫落,只是幾分之一秒,坑井轟隆坍塌,噸量級的泥土填滿坑井,我生生被活埋。我揪一下自己的頭發,別往下想,別往下想。我心里怦怦跳,清醒又麻木,靈敏又遲鈍。我緊貼井壁,感覺眼里有了淚意。

    井底是棕色黏土,塊狀板結,先撬松,再刨散;先鏨碎,再壓實,然后裝進帆布兜。我噓一口氣,拉動吊繩。我在等待。這等待太過漫長,等得快要長出一棵草來。終于,轱轆轉動,滿滿一帆布兜新泥緩緩上升。帆布兜,帆布兜好,帆布兜像降落傘,將我降落到井底,又將我新挖的黃泥吊上地面。若是用鐵桶、木桶、塑料桶,那人一失手,準會砸我一個頭頂爆。

    除了挖掘,沒什么可阻擋我。我就是泥螻蛄,一只會思想的泥螻蛄。風鎬快速下潛,黃泥如刨花翻飛,一切都像我想象的那樣,像她想象的那樣,源源不斷的新泥重見天日。秦晴兒搖起轱轆把,汗水雨點般濺落,吧嗒吧嗒,砸在我的頭盔上。抬頭仰望,井口藍瑩瑩的,有風吹過,有云飄過 ,有湖燕飛過。

    第四天,B25樁基出現難題。我掄起風鎬砸下去,嘭地彈回來,右手虎口震裂,血流如注。一個臉盆大的樹墩扣在井底。秦晴兒不知井下異常,她扯動纜繩發出信號。我實在沒辦法,只得被她吊回地面。我的鮮血染紅了纜繩,秦晴兒捧起我的手,含在嘴里吸吮,噗地吐出一口血泥漿。

    郝強查看過后,說,井底是一個年代久遠的桑樹墩,已呈脂化狀態。秦晴兒說,未必又是一個死樁?郝強說,我推測,挖開桑樹墩,就是老土層(建筑術語為持力層)。我問,郝隊長你說咋辦?郝強說,深井已到六米,不能爆破,只能改換鋼鏨手鋸,慢慢斬削。

    嵌進鋼釬,鐵錘擊打,鋸掉盤根,鋼鏨斬斷。我手掌磨出四個血泡。第三天下午,終于打通阻隔層,基坑深度已達九米,我驚喜地發現,桑樹墩下面,果真現出持力層,再挖好擴大圖,一根樁基就完工了。

    記得王東爽打比喻說過,一根完工的樁基,形狀像老式手電筒。主體為圓柱形,井底呈喇叭狀,建筑學稱為擴大圖,用以增強樁基的荷載力,保證未來高樓的抗傾覆穩定性。我和秦晴兒循環開挖九個樁基,先后接近老土層,平均深度八米。再加一把勁,做好側壁斜撐,澆筑修正擴大圖,便可大功告成。

    這天收工的時候,老徐發生了意外。他在雙胞胎樁基邊踩到一根銹鐵釘上,右腳小指頭被刺破。王東爽喊我,我奔過去攙扶住老徐。他說,小輝別動我,你快撒泡童子尿消消毒。一聽這話,銀鈴背過臉去。老徐說,銀鈴快去帳篷拿紅汞水。銀鈴風一般跑向帳篷。見我還在遲疑,王東爽恨不得扒掉我的褲衩。情急之下,我慌忙解開褲子,對準老徐的傷口,端地就是一陣猛射。老徐疼得呲牙咧嘴,忽然喊,金鈴還在井下,趕快吊她上來!我急忙搖起轱轆把,金鈴升到井口,一臉木然,抓住布兜,猛一個彈跳抱住我,一身的泥水濺出幾米遠。

    兩姐妹架著老徐往帳篷走。老徐說,要是有金釵就好了。我問金釵是什么?銀鈴說,我們鄂西深山里的一種止血仙草。

    ……

    (節選自《清明》202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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