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玉磬，本名王玉清，高郵湖西神居山村人。詩人，作家，編劇。出版詩集《清的心》《騎在圍墻上看鳥與銅像》《乃吾湖山之鄉》；與妻子王梅香合著、出版小說集《放出斜口刀子來》以及散文集《門里門外》。曾在本刊發表《不頹（組詩）》。

 

亙古沉悶

晚霞落山

或者湖月躍升

許多動物不再抬頭

更懶得挪身

 

亙古。埋下多少暗坑

 

幾縷白云悠悠

一晃眼，又見到了

下弦月半邊明、半邊暗的斑痕

 

星辰、歲齒、升升降降的氣溫

某種促迫性的寂靜

深化了動物的陰郁、失神

 

——不去詰質亙古宿命

滄桑感敷罨它們心頭，能有幾斤

 

天河橫隔

這心臟，像一把暗紅的大錘

成不了，震天雷

 

抬頭低頭，怎么相愛都不嫌夠

卻又被天規逼，自這鵲橋、她的身側

滑向無盡的暗夜

 

牛郎的肺葉，竭力平喘

遽伸遽縮

 

任心臟的大錘擺，敲打他身體的活棺材

 

豆子入世

神居山下滾落一顆豆子

與山崩塌了一角

不可相比

它聲嘶力竭，又能產生多大的回音

 

滾落山下的這顆豆子

你以為它滅了

它想要的生活似乎才開始

 

一顆豆子滾動，有疼痛、有慌亂、有恐懼

熬過去、掙過去，生命沒有結束

——它轉過這個身，并不容易

 

豆子最終鎮靜，黃塵流水，千年繁衍

豆子偶爾猜想：神究竟看沒看見

 

從瓜紐到香瓜

是瓜田被定位了

瓜葉底下有了蟈蟈兒

青郁郁的藤子細長長的

冒出很多青皮小壇子、小罐子

這些壇壇罐罐

蝦蟆酥、奶奶哼、白糖罐子

日日夜夜，學會使絆子

只有你小子百爪撓心，不怕挨板子

 

就有一團團的香香脆脆，灌滿空氣

賣瓜攤子，幕天席地

 

暖風吹出來什么樣的哈喇子

遠遠不止裝兩大籮筐

太陽月亮一點兒也沒有倒瓤

 

遠了近了的腳步子

帶著山南水北、東園西府的尖鼻子

連八大行星都在四周圍轉圈子

 

少年在神居山村

屋基后蒼老的黃泥，裂開縫

溢出腥濕氣

遍地筍子亂拱拱的

像一股一股的火苗青紫

滿園氤氳，似被燃爆

 

園子底下仿佛有火山

蟄伏的竹鞭，如青蛇般躍起

胖筍子，瘦筍子，轟隆隆刺到你鼻子

 

那些脫了筍衣的

水滴滴、青幽幽的新竹，怎么就冒冒失失

猛躥到兩三人高

你驚呆了

 

完全忘記自己怎么就跳出了繩圈

一蹦多高，一躥老遠

 

神居山村之戀：豆

強光如刺，豆莢開裂。

豆莢自己劈開自己，

一窩郁郁的香氣，

興奮地搖曳。

 

類似山村音樂，

一路深情的剖析，

火熱的唇吻把山野打開，

披著黃馬甲，

心跳加??！

 

豆，亮出成熟的圓體，

不做淑女。

 

晚霞中高高的喜鵲窩

故鄉的夕陽

爬向冬日的山

山坡上灰樹林

疏密不均的枝丫間

夕陽襯著背后

一個個粗大的喜鵲窩

仿佛緋紅的夕光里

住滿了散仙

 

雜草山茅中有一條路

通往寂寂的山院

逆反心理與盟誓般的默契

讓你們感到了神的流連

“就像這一條幽徑上的生靈”

生生世世

 

余霞滿天，熔金民間

山風微動

你們細細長長的身影

多想在今晚

棲息在喜鵲窩里面

 

鷹眼里的紅娘子

晚霞當空揮灑

巖鷹眼里紅娘子

在低矮的樹叢

成群結隊地繡花

練習歌詠

 

刺槐、青桐

搖擺于風

蓋板與翅膜

像打開的鋼琴在振動

美麗新世界：它們的唱誦

胸腔共鳴不重

合唱中卻抬升起煙靄青峰

 

夕光如酒。一群紅娘子

越唱神居山越緋紅

而巖鷹的偈頌

終無一滴露水重

 

滾石與蝎子

一塊塊滾石

咚隆、咚隆

跌落時

仍在瘋狂地蹦跳、叩擊

 

——誰的耳廓，整夜喧嘯

 

滾石豈無

刺猬的野性

當回聲從空谷傳來

有沒有尖銳地戳痛

整座山的神經？

 

就在佇立著大白果樹的山頂上

今天早晨

翹著尾巴、醉漢般嘚瑟的

是幾只黃褐色的

野蝎子

 

神居山的黃腸題湊

這五百四十五立方米金絲楠木的地下府

邸，膝榻上可還有脫了綾羅綢緞的肉體，

猶在殘酷地享樂“船搖的撫愛”？盆勺

燈凳等成套的浴具，款款施用后，可曾

有一刻鐘的“豐饒的倦怠”？

——題記

廣陵王的車馬儀仗浩浩蕩蕩，

福地神居山，是大王最后的信仰。

悄悄懸浮在封土五米以下，

以棺木精工制成的的“廣陵船”，

可曾通過冥河幽暗的遠航，

進入神仙逍遙的八方？

 

廣陵的流螢，不曾使他遲疑拖延，

皇位的誘惑，是一根筋里的玄幻虛妄，

昊天排宴的盛況，源自于他內心激蕩，

青女素娥嬋娟舞，勾出了他深藏的目光。

 

天道有常。終因野心膨脹，他被逼懸梁，

消泯于熟褐色的曠野，魂魄在歷史底片里游蕩！

 

如今漢墓博物館，

建在揚州筆架山對面的翠巒之上，

門庭高敞，哪還有什么皇帝夢讓人徜徉！

 

尋仙不遇

亂石嵯峨中，光線流轉

 

從神居山頂部的白果子樹

到南山坡的群墓

創世者的面影

始終沒有從墓碑衰草

或者深咖色山丘中閃現

 

后來你爬上心頭的草坡橫嶺

與這里千百成群的風物

廝混得臉熟心暖

 

忽然，幾根彩色的野雉翎

從山頭斜斜地飄落

一條條野徑，突兀地沖向山腰外頭

一下子薅著你的心臟

迅速摘走

 

到傍晚，所有石頭陷入沉默

 

煉藥

“是藥石，就得放在爐火中煅燒

激情翻滾，藥性才好”

“非葷，非素

得經歷各種各樣的火頭，不要尖叫”

 

你心花怒放：這火焰熊熊的摩挲

 

搶到火頭的藥石，周身通紅

打通七竅似的躥出青煙

神靈也不由得歡呼：妙妙妙

 

你緩步上前，保持習慣性微笑

用鉗子夾出，冰水一澆

哧的一聲

它的三魂六魄出了殼

 

再次投進爐火，旺旺的火頭

令你感嘆：“火候正好，熔炙的奇跡

馬上就要到了?！蹦阍幟匾恍?/p>

銀須飄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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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請見《鐘山》202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