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 id="aaa0a"><tt id="aaa0a"></tt></li>
<li id="aaa0a"><tt id="aaa0a"></tt></li>
  • <li id="aaa0a"></li>
    <tt id="aaa0a"></tt> <li id="aaa0a"><tt id="aaa0a"></tt></li>
  • <li id="aaa0a"></li>
  • <li id="aaa0a"></li>
    <li id="aaa0a"></li>
  • <li id="aaa0a"><tt id="aaa0a"></tt></li>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安徽文學》2022年第2期|陳天佑:田富的土地(節選)
    來源:《安徽文學》2022年第2期 | 陳天佑  2022年04月06日15:01

    田富這輩子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種了一輩子的地,到頭來,這些他侍弄了幾十年的地,卻要撂荒了。這就如同負心漢要拋棄和他同甘共苦了幾十年的女人一樣,讓田富的心里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是滋味。

    田富年前就接到陳洪的電話,陳洪說他不打算再包田富的地了,讓他趁早找下家兒。田富以為是地租高了,他以每畝二百元的價格包給陳洪的,但陳洪說不是地租的問題,現在地租也都那個價,是他自己不打算種地了,一來種地辛辛苦苦一年也掙不了幾個錢,二來他也種不動了,正好他一個本家外甥在新疆包了修路的工程,請他去帶工,工價給得高,一年下來輕輕松松落個七八萬不成問題,比種地劃算多了。田富想也是,和種地比起來,帶工基本就等于當二老板,田富也是上過幾天學的人,知道那屬于“勞心者”,“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勞心者”輕松而且掙錢又多,最主要的是還體面,人家肯定跌破腦殼子去。

    不包就不包吧,張三不包,還有李四。田富想總會有人主動來包他的地的。田富之所以這么想,是因為遠近都知道他的地都是肯長莊稼的好地。這么多年來,那些地在他手里,該平整的都平整過了,該換土的也都換過了,別人都用化肥,他用的是農家肥,別人家的地每年都得倒茬,唯獨他的地沒被板住,土壤又疏松地力又肥沃,種啥都成,這些大家都是知曉的。

    但讓田富沒想到的是,消息放出去后,依然沒有人來包他的地。田富就很納悶,去年春上的時候,還有人爭著包他的地呢。轉眼到了正月,田富整個正月都沒閑著,他逢著村里的人就問包不包他的地,同時也托人打聽,先開始的時候,他還堅持一畝地三百元的價格,看一直無人問津后,就開始把價格降到每畝一百八十元,又降到一百五十元,但還是沒人要。眼見就要春耕了,田富著急了,如同姑娘大了嫁不出去一樣焦急萬分。

    地沒人要,村里的勞力,首選到新疆、青海打工,其次到縣城找臨活,種地,是實在沒出路后的選擇。地里刨錢,是天底下最辛苦的活了,但凡有點兒門路的,都不會選擇從土里刨錢。但田富一直認為,種莊稼由著自己,雖說辛苦些,但心里也踏實。田富其實心里也明白,他急切地要把自己的地包出去,并不是為掙那幾個錢,那的確掙不了幾個,多了那兩三千,他也不會富到哪里,少了那兩三千,他也不會窮到哪里,他是舍不得他的地。

    在田富眼里,土地就是他的兒女,對兒女他還沒有足夠的耐心,但對土地他真的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感。土地就是他的命啊,吃的、喝的、穿的、花的,哪一樣不是依賴土地?只要有土地在,他就從來沒有發過愁。孩子們上學的錢,他從土地里刨;蓋房子的錢,他從土地里刨;孩子娶媳婦的錢,他也從土地里刨。一年四季,他都圍著土地轉。犁地,他犁得又深又透,就連拐角處都犁得方方正正;整地,他整得又平又細,地里連一個大土疙瘩都找不到。只要到了地里,他就有干不完的活,這兒挖一挖,那兒平一平,恨不能長出三頭六臂來。田富覺得,土地簡直就是天底下最神奇的魔術師,“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只要種下種子去,就會變出一個花花綠綠的世界來,最后都會變成花花綠綠的票子。

    田富現在依然記得,剛剛包產到戶那年,仿佛老天都發了善心,特意獎賞的一樣,那年收成特好,他們家種的油菜籽賣了很多錢,不知道有多少,只記得晚上關了院子門,父親顫抖著手數票子,花花綠綠的票子,好幾摞。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多錢。母親和他們兄弟兩個都圍坐在熱炕上,幾雙眼睛齊刷刷喜滋滋地看著父親粗糙的大手,蘸著唾沫數錢。父親每蘸一次唾沫,田富的小舌頭也從嘴巴里吐出來,母親的嘴巴也嚅動一下。父親數過一摞,把錢放腿邊,他們的小手就都伸了過去,爭相摸一下那些錢。田富最過分,一把搶了去,抱在胸前,仿佛那些錢都是他的。父親笑著說,長大了,都是錢迷,富娃肯定是個往錢眼里鉆的人。大家都笑。父親數錢時,母親說,今年過年,給兩個娃都要做新衣服,還要多買點肉。還要買糖。田富趕忙補充,仿佛說遲了就會失效一樣。母親笑笑說,買買買,糖肯定買,還要買花生、瓜子。他們幾個都高興起來。田富說,有錢就是好。父親望望田富,摸著他的頭說,錢是從哪兒來的,還是地好。大家就不約而同地向窗外望去,望見的是窗簾上的一幅山水圖,那是一片喧鬧的世界,但他們仿佛都看見了自家的地,麥浪翻滾的地,麥穗搖曳的地。

    父親望一眼母親,多少年來,父親總是那樣望母親的,田富總覺得,父親望母親的眼神有點深,仿佛池塘里混濁的水。給你也要添身新衣服哩,地里苦了一年了。父親意味深長地說。母親笑笑說,娃子們穿好就行了,我有穿的哩。父親說,得添件新的了。母親就不再說什么。

    那天晚上,田富興奮得睡不著,他滿腦子都是那些花花綠綠的錢,他突然想數一下那些錢,看看數錢是什么滋味。這么一想,田富更加興奮了,那些錢仿佛無數的舌頭在召喚他,他先是在心里笑,忍不住笑出了聲,這聲音從屋里傳到了屋外,連門口的狗都聽到了。他從炕上悄悄溜下來,他知道放錢的地方,母親一般會把錢放里屋那個箱子底下的包袱里。田富悄悄出了門,狗果然警惕地趴在門口看著他,田富摸了一下狗頭,狗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他的手,田富的手黏糊糊的。他貼著墻根摸過去,從父親屋前經過時,他聽到了屋里傳出的聲音,父親的聲音有點含糊,看我怎么犁你的地,犁你的地,我照樣是一把好手。母親吃吃地笑了,笑得很纏綿,然后,那笑突然就被一聲長長的“嗷”聲淹沒了。那神奇的犁地的聲音就牢牢印在田富的腦子里了。

    多年后,田富依然記得那年春節,陽光格外明亮,氣象格外祥和。整整一個臘月,他們都是在期待和興奮中度過的。家里買了縫紉機,母親趕集買來了好多布匹。這么多布,都能蓋住我們家所有的地了。田富說。大家都笑田富愛吹牛,這點布,怕是一個角都蓋不過來。田富的腦子里是一片彩色覆蓋著的大地。那些天的早晨,母親的縫紉機在窗下機槍一樣“噠噠噠”著,田富看見母親的布籃里盛滿了花花綠綠的線,那些線展現著糧食一樣的氣味,此刻,它們在布籃里散發著五顏六色的叫聲,小鳥在窗外嘰嘰喳喳地叫著,在田富的印象中,那是世上最美妙的聲音了,只要聽到這種聲音,田富的心里就充溢著一種幸福感。他舍不得起床,他趴在被窩里聽著縫紉機和鳥兒合奏的田園交響曲。一群鳥兒從田野上撲棱棱飛起來,小學課本里初春野草青青的圖畫,一股清新的氣息氤氳過來,山腳下河流邊白雪覆蓋著的地里竄出一只紅色的狐貍,火一樣向山澗竄去了。多年后,田富覺得,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認為種地就是他的將來,是他從父親那兒接手的天經地義的事業。

    春節的早晨,他們果真都穿上了母親為他們做的新衣服,農家的孩子,能穿上新衣服,全是土地的功勞。父親一如過去,照例帶著孩子們,在地里上了三炷香,雙手恭敬地作了揖,祈禱來年有個好收成。人過年,地也要過年哩。父親總是懂得很多深奧的道理。父親的虔誠,讓田富覺得很神秘,他看腳下的地,也許不遠處的某個稱得上口的地方,已然冒出了一股白煙,然后變成了人形,那應該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爺爺。

    田富是從什么時候干起農活的,他已經記不清了。但很小的時候,他就開始跟在父親屁股后面,父親讓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田富小時候一放學,就去給牲口割草,去喂豬,去飲馬,仿佛這就是他應該干的,不需要大人使喚。田富知道,父親是干農活的一把好手,犁地、耕種、澆水、歇垛、打場,樣樣像模像樣。父親手也巧,農閑時節,他就坐在院子里用芨芨草編東西,盛糧食的囤子,各樣的筐,就連母親放針線的布籃、蒸饃用的小筐都是父親編的。父親編的東西,精致細密且不說,最要緊的是常常有自己的創造,他會突發奇想,在囤子的沿上編幾個貓頭,在母親布籃邊上編個小人兒,如此等等。這些東西,都千絲萬縷地聯結著土地??匆姼赣H做的東西,田富也躍躍欲試,試著削鐮刀把,削扁擔,編馬轡頭,待初中畢業后,他就不再去上學,高高興興地回家務農了。

    農家娃一般都結婚早,結婚還意味著能增添勞力,這對種地來說具有雙重的實際意義。新婚之夜,多年前的印象像冬眠后蘇醒的蛇一樣在田富的腦海里一下活躍起來。他和他媳婦鉆進被窩的時候,他顫著聲音說,他要犁地了。媳婦愣了一下,他又說,要犁你的地。媳婦的臉一下就紅到了脖子。他進入的時候,他想起了犁鏵入地的樣子,一下一下深入到土層里,土壤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一片片柔軟的土貼著犁鏵翻騰過來,土壤跳動著顫抖著呻吟著。他的腳踩上去,一下陷進去,噗嗤一下再拔出來。濕潤的土地,松軟的土地,深不可測的土地,每每令人心顫。他看到了密草的深處,一灣水,水里冒著氣泡,突然間落下了一顆炸彈,地上炸出一個大坑。田富的腦子里嗡嗡作響。他滿腦子都是塄溝的模樣,一條條,一行行,仿佛條紋布一樣向四邊無限伸展開來。月光下,一只兔子從雪地里跑過,鉆進了山坡上的洞里。一輛馬車從泥濘中穿過,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

    那年秋天割油菜時,田富在地邊偶然看見了一個半球狀的東西,那里面長滿了油菜,他拿起來一看,下面光溜溜的,竟然是個人的頭蓋骨。父親說,聽說村里餓死的人,都埋在這山谷里了。田富把那個頭蓋骨里的油菜拔了出來,在地旁邊挖了一個坑,把頭蓋骨放進去,想了一下,又把拔出來的油菜放在了頭蓋骨的下面,讓頭蓋骨枕著那一把油菜,埋了。頭蓋骨晃在田富的眼前,像一個碗,碗里綻放著油菜的燦爛。

    村子里,老輩的人大多患有饑餓恐懼癥。他們會不厭其煩地向后輩們講述那些餓死人的老掉牙的故事,以此來警示年輕人懂得節約糧食。這些人又自作聰明地將饑餓的災難歸于某種神靈對人的懲罰,特別是對靡費糧食這樣不可饒恕的行為。因此到了田富父親那一代人,依然非常注重種地存糧食,家家都備了存糧的囤子或者糧倉,每年糧食下來,都要存夠兩年吃的,剩下的才賣掉。第二年,再把存糧賣掉,新糧再存下。因此,每年到了秋季,家家的院子里都彌漫著麥子的味道,那是一種和著泥土和陽光氣息的金色的味道。

    田富家的糧倉里一直存有糧食,他喜歡聞這種飽滿的味道。

    田富決定回去一趟,看看他的地。其實他每年都會回去一兩趟,去了,就挨個到地頭上去看,如同土財主到自己地頭巡視一樣。但這次去,田富更像收拾殘部撤退的敗軍之將,心里充滿了懊惱。田富到了他的地里,每到一處,他都會想到很多故事來。每一塊土地里都長滿了故事。

    他來的第一塊地,是一個叫“三斗灣”的地方,顧名思義,過去這地一畝地能打三斗糧,在這兒算是一等一的好地。田富爺爺去世后,田富父親請風水先生找塋地,他領著風水先生漫山遍野跑,沒有一處能看上的,但到了這兒,一只白色的狗突然從山上羊群里一溜煙跑下來趴在了地頭,搖著毛茸茸的尾巴雙目炯炯地看著他們。風水先生趕忙問田富爺爺是屬啥的,在得到屬狗的答復之后,風水先生又問了爺爺出生的月份,然后說,爺爺本就是一只白狗投的。風水先生像察看好地形的將軍一樣,揮揮手,道,就是這兒了。田富爺爺就葬在了這兒。后來大富上了大學,成了村子上的第一個大學生?!霸岬綁灷?,出到門里”,村子里的人都說是田富爺爺葬得好,“三斗灣”不僅出糧,而且出人,是塊風水寶地。

    田富轉到了第二塊地,這塊地叫“泉頭邊”,自然因為這地傍著一眼泉。因為靠近水源,種啥成啥,產量穩定,這是他家的頭號地。他爺爺說過,遇上災年,即便其他的地都絕收,只要有這塊地,他們家就不會挨餓?!叭^邊”的名氣很大,就連田富的親戚們都知道他家的“泉頭邊”是妥妥的口糧地。就沖這,那些年頭,親戚們沒少來田富家借糧食。那年夏天,田富一個遠方山里的舅舅家吃的不夠了,他就來田富家,來了就住下不走了,目的就是多住些日子,給自己家里省點吃的。田富父親一看來的是吃客,心里不大樂意,但又不好趕人家走。一天,田富舅舅想去“泉頭邊”看一下莊稼的長勢,到了后連連贊嘆,我要有這么一塊好地,哪愁不夠吃。姑爺,秋上可要給我借點哪。田富的父親正思謀咋讓這舅老盡早離開,抬眼一看,對面山上有棵樹,便問,他舅,你看山上那兒站的是個人,還是棵樹哇?田富舅舅望了望,說,好像是棵樹。田富父親悠悠地說,是呀,我也想應該是棵樹,要是人,他總走呢!田富舅舅聽了,生氣了,按說你日子過得不錯,我來這么多天了,也沒見過半點葷腥,倒攆我走。這么想著,忽然看到遠處地里立著一個稻草人,田富舅舅抬頭以下巴指示方向,問田富父親,姑爺,你看那是個真人還是稻草人?田富父親說,是稻草人哪。田富舅舅說,我覺得也應該是稻草人,要是真人,他身上總有肉呢!這故事一直被傳下來,一傳十,十傳百,就連外縣的人都知道“泉頭邊”,知道“泉頭邊”是好地,“泉頭邊”的名聲就更大了。以后,只要有客人來了不走的,就會有人說,領到田富家“泉頭邊”去,問一下對面山上那是人還是樹,是人總要走呢。田富想起這故事,常常啞然失笑,遇上這樣的親戚,就是有好地,也經不住這樣吃,虧父親想得出那樣流傳千里的好法子。

    田富轉到的第三塊地,叫“張莊子”,自然是與某個張家人有關系。這塊地解放前是張地主家的院子,到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才把那莊子拆了,改成了地。這事兒田富也有所耳聞,田富小時候還見過那莊子,他們經常在那兒捉迷藏,打土塊仗,有人還從那兒撿到過一塊銀元呢。聽老人說,那張家太爺臨終時要等在縣城上學的小兒子回來才交代存寶的地方,可是等小兒子踏進家門時,老太爺卻干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了。張家藏寶的地方自此成了謎。張家是當地的大戶,元寶之類的東西肯定不少。據說張家后人經常在夜深人靜之時,偷偷挖了這兒挖那兒,卻沒有挖出什么來。

    說起來,田富對這塊地的感情很復雜,本來,田富同樣喜歡這塊地,就如父母看待兒女們一樣。但自從上了那次當之后,田富再看這塊土地,多少有點兒像看待犯了錯的兒子一樣。那年秋天,莊稼剛收完,家里來了不速之客,一老一少兩個男人,老的大約五十歲,全臉胡,小的二十幾歲,小眼睛,精瘦人。兩人說他們打聽到了,田富家“張莊子”那塊地里埋有元寶。來人說得有鼻子有眼,他們還帶了儀器來,果然從地里挖出了元寶??吹皆獙毢?,田富也是一時頭腦發熱,給了人家一千塊錢作押金,等賣了大價錢后和人家二一添作五分呢,后來才得知是人家事先放里面騙他的,其實就是個銅疙瘩。一千塊讓人騙走了,田富心疼了好長時間。田富此后每想起“張莊子”這塊地,就聯想到宰殺后的牲口肚子,從某個破口處流淌著綠色的污水和糞塊。他想起來了,后來他到挖出元寶的地方看過好幾次,每次看的時候,那地方總會蹦蹦跳跳地跳出幾只青蛙來。

    這一當讓田富除了后悔,也讓田富堅信,土地才是最可靠的,其他的都是扯淡。

    田富有兩個兒子,大的叫田大富,小的叫田二富。當初他看好大富,大富勤快,不怯力,覺得大富將來能做他的幫手,把這份家業傳下去,這樣,他家蒸蒸日上的生活依然有希望。家業振興,他也就對得起先人了。誰知事與愿違,偏偏大富學習好,考上了師專,后來在城里中學當了老師。二富學習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喜歡干農活,從小就懶惰,不是莊稼人的料。但田富依然信心滿滿,田富的人生規劃是,大富在城里,吃公家飯,二富在鄉里給他當幫手種地,將來守攤子,負責養老,一城里一鄉里,一個吃公家飯,一個守家守業,哪天大富那邊出了問題,吃不上飯了,只要土地在,就不怕沒有活路。前后的路,田富都替他們想好了。

    然而,讓田富沒有想到的是,二富就是不接他的衣缽。二富雖然上學不行,但他看不上種地,從來就沒想過要回家種地。二富后來勉強上了個技校,回來后就在城里打工,連家都不回,農活他一樣都不會。二富的叛逆完全打亂了田富自認完美的計劃,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仿佛臨戰時突然出了叛逃分子。眼看自己的規劃瀕臨破產,田富只能干著急。

    世事的變化之快也讓田富茫然不知所措。就那幾年,村里的人紛紛在城里買了樓房,住到了城里。先是一兩家,大多是兒女們在城里工作的,把父母親接去養老。再后來是在外面掙了大錢的,也把家搬城里去了,再接著是有孩子在城里上高中的,索性買了樓房。田富本來早應該搬了,大富早把房子買好了,但他不去,說住不慣。大富知道他舍不得他那些侍弄了幾十年的土地??粗患乙患野嶙吡?,看著一家一家上了鎖的空空的院落,田富的心里也空落落的。房子一沒人住,那院落就陰森,整個村子都陰森起來。人都搬城里了,要喝西北風嗎?每搬走一家,田富總是這樣說。田富極力挽留村里人不要去城里,說城里有多亂,多吵,治安多么差,吃的多么不安全,花費有多么高,城里人少人情等等,但他的苦口婆心依然沒有阻擋住村里人進軍城市的步伐,鄉里人仍然像蒼蠅逐肉一樣向城里飛去,每年都有幾戶甚至十幾戶人家搬城里,到了最后,鄉里的人家已經所剩無幾。人一少,賣菜的都不去了,生活更加不方便了。最要緊的是大富,大富請了他舅舅、姑媽等一干人一起做老子的工作,田大富說得兩邊嘴角全是白沫,你不去,本來你是舍不得你的地,別人還以為我不盡孝道哩,自己在城里上不沾土,下不沾泥,不管娘老子,你讓別人怎么看我,我的臉面往哪兒擱?他舅舅、姑媽在一旁趕忙幫腔,人不就活一張臉嗎?你把兒子的臉往哪兒擱?在眾人的威逼利誘下,田富終于搬到了城里。

    到了城里,田富發現,城里畢竟比鄉下好很多,頭上不沾土,腳下不沾泥。但他嘴上不說,和別人議論起來,還是說城里的不好,以此來證明他過去判斷的正確。田富放不下的,就是那幾十畝地,仿佛是他留在鄉里的根。他走的時候正是秋天,莊稼剛剛收割完,一塊一塊的田野像產后的女人,慵懶地躺在那兒,田里散發著一絲甘甜的氣味,螞蚱不知人來人去,螞蚱只知道從這塊地里,飛到那塊地里。田富坐車路過自家的地,那些麥茬像無數的小手想拉住他,田富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要是有個幫手,我還能種它個十來年。田富喃喃對老婆子說。

    地不種,就要荒蕪,田富只好把地包給村里的人去種,但田富心里萬分不舍,就如要把兒子送給別人當前途未卜的學徒去一樣。他選擇最會種莊稼的人,哪怕價錢低一些也在所不惜。他不厭其煩地給人家交代,“泉頭邊”一定要施農家肥,那地方樹多,鳥兒多,要立個稻草人,要注意什么什么;“三斗灣”要倒茬種豌豆才好,要比種其他地提前一周下種才行,要什么什么;“張莊子”的地南面稍高了一點,澆水前一定要平整才能澆透,要什么什么。他在城里碰到村里的人,無一例外打聽他的地怎么樣了,莊稼長得怎么樣,種的都是啥作物。包地人是怎么侍弄地的,水什么時候澆的,除草用沒用除草劑,等等。他給人帶話,要包地的人按他的意思去侍弄土地。村里人都笑話他管得寬,不大氣,他們在背后笑話他是個掂算鬼。

    田富過一段時間,都會去一趟鄉里,明里是看鄉里的房子,實際是看自己的地。他一塊接一塊巡查他的地,站在地邊上,環視地的全貌,斜著身子察看地的高低,抓一把土,看土情,然后把土坷垃放手心揉碎,土從指縫間流下來,他感受到了土的溫熱。他看到地里有一塊石頭,撿起來,扔到了外面。他越看越不快活,看到人家沒有按他的意思去做,就和人家吵起來,別人都覺得他過分,他卻義憤填膺。那人呢,不知道是故意和他作對,還是別的什么原因,他讓種豌豆,人家偏偏種洋芋,他讓人家平整地,人家偏偏不平。這把田富氣得渾身冒煙,仿佛酒葫蘆里偏偏裝了水。田富看地,那些長在地里的花花草草似乎都在向他控訴包地人種種不可饒恕的罪惡,上面的露珠仿佛都是莊稼流出來的悲傷淚水。田富的心在隱隱作痛。吵過后,田富迫不及待,像受夠了氣的女人想離婚一樣,在秋收后立馬換包家,但換了別人后,他依然如故,對別人怎么種仍然頻頻指手畫腳,最后的結果是不歡而散。

    ……

    (節選于《安徽文學》2022年第2期)

    日韩视频无码日韩视频又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