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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2022年第2期|王手:健美者說
    來源:《作家》2022年第2期| | 王手  2022年07月15日09:06

    王手,浙江溫州人。近年小說散見于《收獲》《人民文學》《作家》等刊。小說結集《本命年短信》《討債記》《軟肋》等,長篇小說《溫州小店生意經》《誰也不想朝三暮四》《一段心靈史》等。曾獲《人民文學》短篇小說獎、《人民文學》非虛構作品獎、《作家》金短篇小說獎、郁達夫小說獎等。

    健美者說

    王手

    有一天,我無聊著沒事,突然問自己一個很沒勁的問題,你練健美是為了什么?為了好看?其實平時根本就不脫衣,別人也看不到。為了身體好?身體好有什么用?58你就得把位置騰出來,就算你看起來像50,但年齡的杠杠是很無情的,到60了紅燈照樣亮起,你不退也得退。那么,是為了練力氣?這倒是一個不知不覺的積累,沒有測試過。什么事都會有一個退化的走向,比如飯吃少了,汗也很少出了,腳也不那么臭了,都是退化了。有一次在外面參加一個活動,一位女同胞問我,你這樣練,覺得有什么好呢?我也不知怎么的,想都沒想就對她說,力氣還保持著沒減。還具體說,比如我現在用的啞鈴,還是年輕時用的那對,60斤。女同胞瞪大眼睛看著我,手上還有個想捏捏我手臂的動作,我不知道她當時是怎么聯想的。這倒是真的,如果隨著年齡的增長啞鈴也一點點小下來的話,那還練健美干什么?等于你弄來弄去還是和大家一樣,也斗不過那個自然規律,那又何苦呢。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練健美與壽命的長短無關,至少到目前為止,沒聽說過練健美的人里邊有誰延年益壽的,或突然暴斃的,這也是很多人覺得練健美有點茫然的原因之一。

    練健美倒是容易把身體練壞的。這個大家沒想到吧?怎么講?你知道蝤蠓臂嗎?就是把手臂練得像蝤蠓螯一樣,大出了身體的比例。知道牛軋肩嗎,知道蝙蝠背嗎,知道麻袋胸嗎,知道健美肚嗎,知道公狗腰嗎,知道枇杷腿嗎?那都是被健美練壞了的,畸形了的,都是大家送給這些現象的鄙夷的稱謂,不是贊美。

    一九七八年的時候,我們這里還沒有健美的說法,外地不知道有沒有,不知道怎么叫,反正大家都是盲目地練。健美應該是一種專門的指向,就是把身體練得好看的做法,跟我們俗稱的練家子又不一樣。如果用一個時間軸來標注它,那應該算是改革開放之后的產物。吃不飽穿不暖,營養更跟不上,人們是不會想到練身體的,就像那句話說的,飽暖思淫欲,有了身體條件,才會想著鍛煉。這種以啞鈴杠鈴練身體的運動,我們這里叫“暗蛻”,就是偷偷練的意思,突然有一天呈現出全新的面貌,像蛇蛻了皮蟬蛻了殼一樣。

    我算是練得比較早的,我們家條件尚可,我又有身體基礎,主要是自己喜歡,暗蛻使我有了不錯的肌肉。但我的練也是自以為是的,沒有參考資料的,也沒有老師指導的,所以我的大部分肌肉也都是錯的,比如,因為是一個人練,就做不了臥推,只能做立式飛鳥,以為立式飛鳥是練胸肌的,其實立式飛鳥刺激的是三角肌。

    那時候,我的雙臂練得就像蝤蠓螯一樣,碩大無比,走起路來身體兩側都是撐著的,像腋下長了個瘤子。那時候也老想試試自己的臂力,覺得這么粗的手臂一定是力大無窮的,看見墻壁要上去打一下,看見重物也要去拎一拎,看見身形不錯的同類,會上去搭話,喂,扳一下手怎么樣?跟神經病沒什么區別。那時候,社會簡陋,人性簡單,立足的本錢不是學歷和修養,而是直觀效果非常好的手臂和力氣,馬上就被人認可了。

    事實證明,身體也是可以用來租借的,也是可以用來打架的。這好像是中外通用的套路,你看那些大片,除了非??岬拿湍?,就是各種各樣厲害的武器,到現在還這樣。過去沒有武器怎么辦?只能用身體和力氣去替代。你身體好,你手臂粗,自然就受到人們的追捧,有什么糾紛就會想著你,想仰仗你把問題解決掉。

    有一次,親戚里有人出了一個事,在洪殿集市擺攤時和人起了口角,那是個臨時的自由市場,攤位誰早誰先,就像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他說他先,對方說自己先,他說他昨晚就放了一塊石頭,對方說昨天收市時他那個破籃子就沒有拿走,雙方互不相讓。但親戚這邊占了地近人多,稍稍地有了點優勢。對方就只好忍下眼前虧,但那口怒氣卻沒有咽下來,說,現在做生意先,晚上在家里等你,不過來狗生。這話親戚不要聽,馬上就接住話,說,晚上沖過去,怕你是狗生,你不等也是狗生。

    過去的人很閑,也不怕麻煩,但面子都很大,這口氣怎么咽得下呢,一點點事也是天大的事,于是,約起來較量一下,就成了唯一解決的手段。親戚這就請上了我。那時候我血氣方剛,又有身體,尤其有看得見摸得著的手臂,以這樣的面貌示人,覺得也很自豪,也就不客氣了。與我一同被邀的還有幾個后生,當然,他們的身體不如我,他們會客氣地說,他手臂38和43。指的是我的臂圍,直量38公分,彎量43公分,他們就自覺地排在我后面。就像運動會上登臺領獎,你得的是什么牌,就知道走什么位置。

    我們要去的是近郊的一座大院,就是對方的住處,上午說的沖過去,當然是有點夸張,實際上,能豪爽地應戰已充分顯示了氣魄。我們本來還想騎自行車去,可以想象,那叮叮當當響進院子的時候,就像老電影里的武工隊趕到,神奇得很。后來想,騎自行車不方便,我們是去解決問題的,又不是去做客,萬一真的話不投機半句多,“擦槍走火”了,那自行車就是個累贅。為此,我們就提前兩小時出發,我們走著去。

    那是個兩進兩退的大院,門臺進來后是個很舒服的道坦,這時候已經坐滿了人。近郊這個地方,有聽唱詞的習慣,晚上的這場較量,實際上是以唱詞為代價的,一部《陳十四娘娘》,資費30元,這在當時是天價,比普通人一個月工資還要高,誰輸了誰出,順便惠及一下隔壁鄰居。

    那時候,民間糾紛的解決還算是比較文明的,雖然雙方都會叫一些練家子撐撐門面,但目的不是為了打架,而是想依勢震懾,并通過震懾把是非講清楚。其實,誰都是不愿意打架的,打架是多么麻煩的事啊。有許多話也支持著這種想法,比如不打不相識,比如人人都樂意喝兩杯酒,比如朋友千個少冤家半個多,等等,最終都是選擇和為貴。

    這時候,唱詞先生已經開唱了,明明是光眼人,卻偏要裝作瞎眼,明明嗓子高清,卻偏要裝出嘶啞,這樣才好聽,才符合當下的情境。下面的聽眾也很配合,也很樂意領他的情,買他的賬,一個個仰頭張嘴,像屋檐邊的雨漏,恨不得把他的口水也接了去。聽眾中間的位子也早早留好了,那是為我們準備的,我們也不客氣,就大大方方地塌臀落坐。其實心里還是會打鼓,還是不能安心地在現場,唱詞一點也聽不進去,我們惦記著接下來的這場較量,這才是我們要來的目的。我們不知道要較量什么,是勝利還是失敗,會不會辜負親戚的重托?

    往常,這種較量的招數是很多的,每個地方的內容不一樣,看自己的喜好?,F在,唱詞暫時告一段落,我們自覺地移步后院。這里平時就是一個訓練場,屋檐下掛著吊環,地上擺放著啞鈴杠鈴,還有些大小不一的石鎖,可見這里也注重鍛煉,這就好。這天的較量是個新花樣——舉重,定三個重量,一百五、一百八、兩百,這有點像現在的比賽,不過不是抓舉和挺舉,還沒到那個講究程度,我們只要求把杠鈴架到脖子上,然后靜止地硬推,這完全靠腰力和臂力,沒有任何借力,比的就是絕對核心力。

    我們是攻方,從大老遠的地方來,所以理應由我們先舉和選擇重量。比如你舉了多少,對方也要跟舉多少,如果你估計自己的實力足夠大,能一下把對方震住,那你就有可能一舉定乾坤。關鍵的時刻到了,我被攻方推舉為領軍人物,這也是我的高光時刻,成敗在此一舉。我仔細打量了一下對方,一個熊腰虎背的家伙,一般這種身材的人都是打南拳的,馬步可能還行,但松垮的肚子肯定吃不住勁,況且,手臂也是直筒的,沒有二頭肌和三頭肌,沒有經過力量訓練,這樣的身形怎么可以比硬推呢,比摔跤還差不多。于是,我干脆繞開了一百五,起步就舉一百八。我平時練過這個,那是練三角肌的時候,不能借一點點腳力,需要把腰腹控制好,然后用意念、靠肩膀的力、手臂的力,甚至是胸肌的力,把杠鈴慢慢地推起來。接著輪到了對方,沒有余地,他只能跟著我的重量,他這種身形蠻力是有的,起架沒有問題,但缺的就是那口氣,缺乏力量的集中運用,缺乏那個核心爆發力。對不起,沒有辦法,舉不起就是舉不起,我看他試了好幾次,把肚子憋得,嘴上嗷嗷叫,手上聳了幾下,我就知道,他今天也就這樣了。他只能認輸,沒有第二次,或退回到小一點的重量。

    輸的代價其實很簡單,賠禮道歉,唱詞買單,外加華大利酒家的“十塊和”一桌,算是化干戈為玉帛了。

    一九八八年的時候,我才知道,我的這種訓練全面起來,就叫健美。不是練力氣,也不是練功夫,而是把身體的各個部位練好看,練得有一定的標準。我算是有天賦的,練著練著慢慢就知道了,在沒有其他器械,只有啞鈴和杠鈴的情況下,怎么把局部的肌肉練得好。我知道了前臂怎么練,小腿怎么練,斜方肌怎么練,三角肌怎么練,這些肌肉都非常難練,怎么才能練好,而不至于練壞。

    也是在那個時候,我鬼使神差地訂了一本雜志,《世界知識畫報》。當時還沒有手機,也沒有電腦和網絡,甚至都沒有和外面聯系,所謂的國門打開,那也是九幾年以后的事情,我就是從這本雜志上看到了健美,那真是一個奇異的發現,還知道了有一項世界比賽叫“奧林匹亞先生”??磥硗鈬睦砟畲_實要早很多,早就知道怎么把身體練得好看。

    奧林匹亞先生比賽1965年就有了,而且水平還不低。經過一段時間的琢磨,我也能對好看與否說出個一二。六五年六六年的冠軍是拉里·斯科特,上身還行,大腿稍稍地不夠。六七年至六九年連續三屆是舍其奧·奧立伐,背闊肌尤其強大,水平比前兩屆要高很多。七〇年至七五年是阿諾德·施瓦辛格,阿諾的身高有優勢,但線條不如奧立伐。我相信一定是奧立伐退役了,或對比賽不屑了,才讓阿諾占了便宜。阿諾后來名氣大,中國人都知道,其實不完全是因為他的肌肉,而是他的“終結者”形象和參選了加州州長。七六年是弗蘭克·哥倫布,線條一般,腹肌難看,背也太大。七七年至七九年是弗蘭克·贊恩,一個白人,腹肌又大又好,這時候,也許剛剛流行起在身上涂色,他涂得有點偏紅了。八〇年阿諾又贏了一屆。八一年哥倫布也贏了一屆。這幾年,黑人后繼乏人,讓白人出盡了風頭,但白人的力度好像要弱一些,肌肉質量也明顯遜于黑人。八二年是克里斯·狄克生,乍一看像個亞裔,身材偏小,但非常地勻稱。八三年的塞米爾·彭諾德也是這樣,他們都占了勻稱的光,但他的八塊腹肌還是很稀罕的。那本雜志最后介紹的是李·哈尼,縱觀之前的所有冠軍,這個黑人無疑是最優秀的,他強大的斜方肌、三角肌、三頭肌以及有力的腰腹,足以讓過去的他們俯首稱臣,他囊括了八四年至九一年的八屆。有了這本雜志,與同期訓練的其他人相比,我算是健美知識相對豐富的。

    之后我仍舊關注世界健美,關注奧林匹亞先生比賽,盡管獲取的資訊非常有限,但它在理念上的變化我還是能看出來的,它慢慢地向高端人群發展,更加注重文化和修養,尤其在自覺自律方面尤為提倡,甚至禁欲。它雖然是一種比賽,出發點則完全不同,它不問對手,沒有成績參照,只知道把自己做到最好,是一項和自己較量的運動。我知道后來還有許多冠軍,有多里安·耶茨,有羅尼·庫爾曼,有喬·卡特,有德克斯特·杰克遜,有菲爾·希斯,有肖恩·雷登和庫里。他們有的是黑人,有的是白人,有的是一屆游,有的連續了好幾屆,有的賽場上和生活中差不多,有的常態下不堪入目,有的健美肚,有的公狗腰,有的有非常出色的演員形象,可惜沒有一個人學阿諾德的。

    一九九〇年左右,我們這個地方有了第一家健身房,設備當然還比較簡陋,差不多就是一個鐵架子,只能練負重背拉、引體向上、坐式劃船、斜板臥推以及坐式挑腿,另外就是多了幾對啞鈴,多了幾片杠鈴。雖然也叫健身房,但理念上一點也沒進步,參與的人還是那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家伙。

    民間對身體的認識還是和原來一樣,還停留在肌肉塊大的定位上,對如何塑造身形則全然不知。因此練的還是那幾個動作,以拼力為主。能夠拼力的有些什么動作呢?彎舉、深蹲、臥推,這也直接導致了蝤蠓臂、枇杷腿、麻袋胸的產生。關鍵是不知道審美,寫字也要知道什么字好看,看不懂字,等于還是瞎寫。臥推不知道調整角度,胸肌肯定練得跟女同胞一樣,男同胞的胸肌,要類似于中山裝扣上了風紀扣的那種。

    開健身房的老板是體委的一個科長,他是個體育愛好者,但對健美一竅不通。他是聞到了一些氣息,覺得鍛煉將來會成為一種趨勢,會成為人們生活的一部分,就把它當作一個生意來經營了。

    健身房開在會展中心,那其實是一個娛樂場,邊上有書屋、歌廳、舞場、棋牌室、瑜伽館、小型影院、海鮮排檔。健身房的窗外圍觀的人最多,因為新鮮,因為沒聽說過,就踮了腳尖往里面看,一看不得了。墻壁的鏡子里,映照著一個個光光的身子,有胖的,也有瘦的,這當中自然也有我。我是覺得在家里訓練有欠缺,一些肌肉練不到,才去健身房加強一下的,一看就知道是有底子的,就引來了人們的嘖嘖贊嘆。老板很高興,就拿我當寶貝一樣,并極力邀請我加盟,對我說,你就當技術入股吧。我心里也暗喜,入股不入股倒無所謂,有個地方可以彌補缺陷,還多了個教練的美稱,關鍵是還有眼前利益,有外快進賬,這在當時的公職人員中,算腦子好的。

    既然來了,我也幫老板做了三件事。

    第一,把一月一收、一月一百的學費,調整為半年一收、半年四百。老板問為什么?我說不為什么,這里面有個陷阱,你馬上就知道了。很快,一些貪便宜繳了四百的人,練了一周半月的,就逃走了,但學費已經收過來了。健美是一件極其艱苦的事情,只有練過的人才知道,不是特別喜歡、意志力特別強的人,根本就走不下來。

    第二, 我可以看肌肉,哪些是天生的,哪些是可以練的。比如拉車的人小腿一定好,挑擔人斜方肌一定好,打鐵的人三角肌一定好,但那不是練的,練的是有樣子的。這樣,我就可以有選擇地挑一些學員,訓練容易出效果,相應地,也可以更好地招攬生意。

    第三,我答應幫老板帶一些優秀學員來,比如醫生、教師、機關干部、科技工作者,這些人一來,健身房的層次就不一樣了,說起來也好聽。

    但一段時間后,老板出爾反爾了,非要我參加健美比賽,用一個廣告的效應,來作為我入股的條件。我告訴他,我這樣練,隨便看看是可以的,外行人是看不出來的,但要真正地參加比賽,是遠遠不夠的。這要做很多細致的準備,還要損失掉很多東西。首先我要花一年的工夫增肌,粗的細的都要捋一遍,還要有強大的飲食后盾。比賽前還要花一年的時間精雕細琢,要把體內的水分脫得恰到好處。還要請人編曲,請人設計動作,你哪個部位好,就要掐在點上搶那個部位,搶裁判的眼睛。還有,國外有人是依靠藥物調節肌肉的,國內藥物不敢用,但有人用科技蛋白,用不好了怎么辦?任何體育比賽,對身體都會有損傷的,那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健康的、相對好看的、自己舒服的、細水長流的。他就對我很失望,覺得我沒有誠心。我只好對他說實話,說我骨子里是排斥這種比賽的,不管你的肌肉怎么樣,穿一條三角褲,在臺上張牙舞爪,總是不好看的,畢竟我也是文藝工作者嘛。這說法當然站不住腳,我想他馬上會找出現成的例子來反駁我,比如說,施瓦辛格也是演員,又是州長,怎么樣,還不是照樣參加比賽?我撇開這個例子,也給他舉了一個通俗的理由,說,女人要是胸大,跳不了芭蕾,那會讓很多人分心,沒辦法集中注意力;同樣,男人如果把控不了自己,也跳不了芭蕾,他自己會很難受,也會弄得大家都很尷尬。這一下老板嘿嘿地笑起來。

    但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心情已經壞了,我也不在健身房待下去了。

    二〇〇〇年的時候,我已經在機關工作好多年了,而且還混得人模狗樣,但在家里,健美還是要練一練的。練健美的好處是很多的,尤其是夏天,我的心里就會像開花一樣,一陣陣吶喊:我們的市面來了,我們的市面來了。夏天,我喜歡穿短袖衫,最好是緊身的,我都不用挑什么牌子,我的肌肉就是最好的牌子。我也不用撐著,松弛,但又能凸顯肌肉,那是很見諸水平的。稍稍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這要是稍稍地練一下,有點充血,肌肉再緊張收縮一下,那還得了。其他的本事還需吹牛,還需炫耀,就是夏天的肌肉不用,它明擺著,一目了然,想藏也藏不住。

    夏天我還喜歡騎自行車,按理,天熱是應該開車的,但騎車可以展示小腿啊。原來我們騎車都是腳板蹬的,慢慢悠悠,那叫老人騎?,F在我會把座墊拉高,改用腳尖蹬,小腿自然就鼓起來了,像饅頭一樣。最喜歡的還是騎著騎著出了點汗,或干脆下起了雨,不是大雨,小雨即可,而且是可以承受的那種,又剛好把短衫打濕,這時候,如果你的短衫是白色的或淺色的,那你的六塊腹肌就映出來了,比照相時打了側光燈還要明顯,一棱一棱的。

    這樣的身形,在機關大院里也是觸目驚心的,好像我走錯了地方。男同胞們見了就會多看那么幾眼,女同胞們見了卻會故意不看,但如果場合好,她們又會忍不住地故作輕松,說,啊呀,真想摸一下你的手臂啊。啊呀,你什么時候拍寫真啊,好讓我們也開開眼啊。聽著這些話,心里自然是很舒服的,像名片上印了行政職務還印了技術職稱,感覺非常好。

    但也會有麻煩的事,就是不能穿正裝。機關里,稍稍正式的場合都要穿正裝。我理解的正裝就是西裝,它基本上有個定式,緊致、挺括、袖筒小,這就為難我的手臂了,也會和三角肌、胸大肌過不去。有一次開全市知識分子座談會,為了體現會議的重要性,特地安排在大會堂議事廳。這樣的會也是很好辨認與會人員的,都不用問,要么文質彬彬,要么面黃肌瘦,要么塌腰駝背,總之,就沒有像我這樣的。所以,我在大會堂的臺階上,就已經被保安攔住了,他問我干什么,我說開會。什么會?知識分子座談會。哪里開?議事廳開。你什么單位的?文藝界的。他嘎嘎地笑起來,說,撒謊都撒不像,你要說自己是體委的還差不多。我也很無奈,就像座山雕盤問楊子榮,我就是滴水不漏,對答如流,也不能說服保安的眼睛。那時候我是真恨自己的身體啊,但我又不能發脾氣,更不能揍他,揍他就成全了他的判斷。正好這時候市長端著茶杯過來了,市長最近迷走路,他也在機關那個“健步群”里,也曬每天自己的步數,我有時候在大院里跑步,也會和走路的他碰到,所以我們認識。他老遠就招呼我,“阿諾”你今天練了沒有?這一問,就像遞給我一張通行證,那保安馬上就閃開了,半天還在給我行注目禮。這樣的誤會我喜歡,這樣的反差也特別有喜感。

    更加自豪的是有一次跟團外出考察,去的是北歐的芬蘭。出發前,領隊打電話來,說要交給我一個任務,他說,我和其他隊友商量了,說這件事非你莫屬。我說什么事啊,還需要集體討論?他說,我們出來最怕的是什么?是小偷。我們不是要帶很多團費嗎?有美元,也有歐元,這些錢肯定是要有專人保管的,大家一致推舉了你。我說,這個不好吧。領隊說,這個非常好,錢要是放在你那里,就像放在保險柜里一樣安全。團費我是知道的,還不少,什么門票啊,自選項目啊,集體吃飯啊,司機的小費啊,與人交流的補貼啊,都是這一塊里支出的,總不能讓領隊背著吧,也不能交給“導游”吧,更不能送給小偷吧,所以得有人保管。這個人還必須是身體條件要好,身強力壯,三五個人近不得身,還特別有防范意識,別被人“摸了哨”還不知道。領隊說,外國的小偷我們沒見識過,估計是很厲害的,但你的厲害我們是有目共睹的,你練過手腳,樣子也嚇人,至少讓別人覺得不敢惹你,這一點我們都不及。這當然也不是什么難事,我推辭也沒什么意思,但我還是謙虛了一下,說大家一起參與吧,不要覺得錢放在我身上就萬事大吉了。我還對領隊說,國內的小偷我們是領教過的,在國外,不一定是小偷打我們的主意,也許是黑幫呢。上次哪個團在南非,不就是被黑幫搶了?要是被黑幫盯上了,那就不是偷的問題了,也許還會綁架、撕票、澆到水泥里當柱子、丟進硫酸池里化成血水。領隊狐疑地說,你們搞文藝的就是會想象,黑幫會看上我們嗎?我說,就算黑幫看不上我們,就算光顧我們的只是小偷,那我們也不能被動防范啊。領隊說,那你說怎么辦?我說,兵不厭詐,我們也戲弄一下外國的小偷怎么樣?我們做一個假象,讓另外一個人“貌似”我們的“出納”,擾亂小偷的視線,而實際上錢卻在我這里。領隊呵呵地笑起來,好像看到了外國小偷被我們玩得團團轉的丑態,說這個好這個好。領隊肯定是吃過小偷的苦頭,所以在防范問題上我們很容易就達成了共識。

    為了這件事,我還特地去配了一件“攝影馬甲”,身上都是兜兜的那種,看似裝著鏡頭啊、卡片啊、雨衣啊,實際上都是散裝的美元啊歐元啊。我本來也沒搞攝影,現在也裝模作樣地背起了相機,呵呵,一切為安全起見,以蒙蔽小偷為重。我們的“誘餌”是統計局的周局,她長得平平淡淡,本來就是搞檔案出身的,現在更像是一個老出納了,這次也是照顧她,讓她在臨退休之前出來走一走,她也算是“本色出演”吧。就這樣,我們這個團,揣著一肚子“壞水”,像鄉下人到城里看戲一樣,飛去赫爾辛基了。

    我們不僅去了赫市,還去了另外幾個一定要去的地方:巖石大教堂、西貝柳斯公園、總統府前面的漁人碼頭、跳蚤市場、赫爾辛基大教堂、海米林納城堡、拉彭蘭塔湖區。這些地方游客密集,小偷一定也很多。我穿著攝影馬甲,裝作漫不經心地觀看,實際上心里都繃著一根弦,時刻準備著。準備什么呢?準備萬一有小偷靠近,我也好一試身手,以證明自己多年的健美不是白練的。后來聽導游說,芬蘭的圖書借閱量和個人出版量是世界第一;芬蘭的因特網接入比例和人均手機擁有量世界第一;是最具國際競爭力的國家;治安狀況排世界第二(說盧森堡第一);已連續好多年被評為世界最廉正國家;赫爾辛基已是連續好多年被評為世界最宜居城市第一名。這樣的地方,按理是沒有小偷的,但不管怎么說,我們的計劃是沒有錯的,我也沒有辜負大家的重托,出色圓滿地完成了任務。

    快退休的時候,機關里辦起了健身房,那是二〇一五年,這也是硬件所需,再說了,現在機關里年輕人多,鍛煉也越來越是個趨勢。說起來,我也是有二三十年沒摸過器械了,總算在回家之前、在機關里,有了一點點用武之地,幫一下別人。健身房設在中心樓的負一層,其實也是相當簡易的,這個思路是對的,投入得太豪華,無人參與怎么辦?負一層都是服務設施,銀行的、移動的、聯通的、理發室、洗衣屋、咖啡吧、小賣部、私享西點,包括健身房。每天午飯后,這里就會有叮叮當當的聲音響起來,體力過剩的、沒地方好去的年輕人,就會聚集在這里。他們還在機關網里掛出了消息,誠邀有健美經驗的指導老師,我心里像瘙癢了一下,那條健美蟲也就裊裊而動,就想著去看一看。我發現他們基本上就是兩種情況,一種是“打鐵”,一種是“瞎練”。打鐵就是控制不了力氣,控制不了重量,不是最舒服的角度和位置,所以會打鐵。瞎練就是不知道這個動作練什么,自以為是,還特別熱衷。

    我也是想去補充一下自己的,比如斜板仰臥起坐,比如坐式胸推,這些動作在家里都沒法做,在健身房這些項目都可以。我的方法很簡單,專注地做一個動作,逐漸加重,中間調整兩分鐘,一氣呵成,做好六七組,完了。如果他們會看,就知道應該怎么練,這是在練什么,這和指導也差不多。但他們太外行了,不僅看不懂,還取笑我,說,老頭,悠著點,不要把自己弄殘疾了啊。后來,我說我是來應聘指導老師的,他們還不相信,還斜眼看我,這當然也不怪他們。正好是冬天,我穿了件休閑裝,看起來平平庸庸,一點也不顯。我也不和他們計較,也不廢話,我做了一個坐式胸推給他們看,我把重量先加到一百八,試了五下,權當熱身,再加到兩百,然后勻速地推了二十下,這下他們傻眼了,說,老頭,看不出啊,身懷絕技啊。

    我喜歡這些年輕人,愛好鍛煉的人,說明有上進心,想必工作也會干得不錯。我告訴他們,練是不能盲目的,不是說有練就是好的,練得不對,不科學,照樣會把身體練壞,甚至還容易練畸形。我把他們一個個叫到鏡子前,讓他們脫去衣服,在鏡子里照一照,我跟他們說,首先,你們要學會看身體,不是每個人都能當健美運動員的,但每個人都可以根據自己的身體條件,做出合適的改善,來彌補原先的不足。我指著某一個說,你看你,本來肩就比較塌,那你的重點就是三角肌,先把身體的架子搭起來,慢慢會好看起來的。我又針對某一個說,你胸肌平板,那你的主要任務就是臥推,你拼命拉背干什么,越拉越駝。而另一個身體單薄的,我告訴他,你明顯地力氣不夠,那你怎么練,練是需要力氣的,你的當務之急是先把體力培起來,再練不遲。我這樣一個個說過來,像專家門診一樣,他們就像病人一樣頭密密點。什么時候他們聽過這樣的指導,他們哪里知道練是有講究的,他們早傻了眼,異口同聲地說,老師,你就收了我們吧。

    我在機關的日子一下子豐富了起來,只要中午有空,他們就會來電話叫,老師,你過來看看,我們這么練對不對啊。老師,你過來指導一下,這塊肌肉是不是這樣練啊。我當然很樂意。平時走在大院里,有人不喊我領導,喊我老師,心里也會有一種別樣的美麗。他們也曾提出要交我的學費,我告訴他們,說學費就俗了,我就是動動嘴皮子,辛苦的還是你們自己,你們好好練,練起來都是自己的。這種感覺非常好,像做了公益一樣舒服。

    后來我才知道,這些練健美的年輕人,都不是正式機關的,機關的人壓力大,哪還有心思練這個啊。他們是有閑有力,是機關食堂的,他們除了燒個飯賣個菜,有力無處使,無聊得很。但也好,我的福利也隨之增加了,他們會在吃飯的時候關照我,給我打的菜總比別人的多。平時最緊俏的菜包,別人想買都買不到,而我,只要在食堂的窗口晃一下,他們就馬上心領神會,都會主動地留起來給我,優越感爆棚啊。

    好玩的事情還有,當然也是和身體有關的,和健美有關的。有一天,我的一個朋友過來找我,說家里的一件事很傷他的腦筋。我說,什么事?朋友說,房子前面被人家影響了,甚至有霸占的傾向。朋友說,我在外地工作,家里就老爸一人,眼看著自己家前面變成了別人的地盤,一點辦法也沒有。我老爸找對方說過,沒有用。居委會和派出所也找過對方,根本就不理睬。說這不是公地嗎?我把它管起來這有錯嗎?錯當然是沒有錯的,但這是我家的前面,主張權卻在別人手里,這算什么事嘛。我說,你可以找一個地方上德高望重的人出面,不要公事公辦。朋友說,找了,鄉下地方小,沒有人做這種難為情。我說,對方是做什么的,多少歲光景?朋友說,看樣子和你差不多,也六十左右,也是每天健身。這引起了我的興趣,我說,他練什么?怎么練?朋友說,屋檐下掛著吊環,也不做任何平衡和支撐,就是騎馬一樣上去下來上去下來。我說,這也要腕力的,不然翻不上來。朋友說,他還在外面擺了一條長凳,從上面爬到下面,再轉身爬到上面,就是爬給我們看嘛。我說,在長凳上爬圈圈,這個臂力可不小啊。

    自從年輕時有過被人請來請去的經歷,我已經好長時間沒做這些事了,但那時候沒人管,才會有這種現象的產生?,F在還請我做這些事,可見大家對身體的認識,對健美的認識,還是停留在“打架”“擺平”上,只不過現在美其名曰“調解”,聽起來文明了一點。我也是基于這個“調解”,才答應朋友去他那里看看的。朋友也解釋說,我確實考慮過你的身體和鍛煉因素,主要是那人的情況與你相仿,雖然各有境界,我想,這里面會不會有什么相通的氣息呢,像密碼一樣,所謂一把鑰匙開一把鎖。

    我們就一起去了朋友的父親家。他父親家是那種一躍二的樣式,下面是地下室,一樓的陽臺有點半高不高。前面是一塊公地,現在已擺滿了花草,還走出了一條路。旁邊的那戶人家,是一樓一層的那種,本來后面是封閉的,但他私自拓出了花園,還延伸到了這邊的陽臺下。朋友說,如果是小區的綠化,陽臺下有花有草也未嘗不可,但種的是別人的花草,還時不時地過來伺弄,你衣服晾在外面,他還說你的水滴了他的花,豈有此理。沒說的,既來之,則解決之。

    我們敲開了那人的房門,開門的就是那人,我們姑且也叫他“老頭”吧。老頭六十來歲,穿了件寬帶背心,一看就知道是個長久訓練的人,身形消瘦,三角肌明顯,手臂細且硬,網球肘突出,說明局部特別好,是專門翻吊環爬凳子的結果。我們說明了來意,他開始還不在意,有點愛理不理,也許是我的身形引起了他的注意和好奇,于是,接下來的談話,則完全超出了我和朋友的預料,我們好像是在自說自話,而他,則早已跳到了話題之外。我與他說這邊的陽臺,他和我說我的身形;我與他說陽臺前的花草,他和我說肌肉的協調;我與他說陽臺外面的小路,他和我說鍛煉身體的竅門。他完全是走火入魔了,起碼也是偏頗和神經質。有一下,老頭還執意要和我試試手勁,說自己獨孤求敗,這雖然有點唐突,但那時候也是回避不了了,我也就不客氣了,冷不丁近了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掌,悄悄話,手勁這東西還有個物理借力,手和臂的距離越短,力量就越集中,越鞏固。老頭一下子就感覺到了,說,你這不是一般的力啊。我呵呵了一下,也不作回應。我想,他不是喜歡說這些嗎?索性就借這個機會說開來吧。我說,你這樣練的精神是好的,局部力量也是有的,但到底有什么用,你自己也莫名其妙。他也說,你這個年紀練到這個份兒上是很難的,等于每一塊肌肉都有講究。我說,是的,不然就不叫健美了。他說,你這是多少年下來的功夫呢?我說,你覺得它有多少年它就有多少年。他說,起碼有三十年。我說,起碼有的。他說,我最佩服的就是練健美的人,一天也不能落下。我說,主要還是要有意識,還要一直惦記著。我看看差不多了,就總結說,你這樣練其實就像在運氣,但因為沒有外力的加持,提高是很難的,力氣也是很局限的。這話有點打柱子應板壁的意思,提醒他山外有山,差距還是比較大的。這事就算是解決了,和過去相比,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過去靠的是力氣,現在靠的是知識。所謂,打一百拳,不是致命的,一點也沒用;點準了穴,只用一下,他就完蛋了。

    后來朋友來電話說,那老頭把陽臺前的花草都搬走了,他也不從前面進出了。他父親很高興,說心里的石頭落了地,臉上也有笑容了。

    現在回到最前面的話題,練健美有什么用?娛樂用?消遣用?騙吃騙喝用?其實早就沒有用了。最早的時候不去比賽,現在人老了也沒有這個組別了;最早的時候可以當武器,可以嚇唬人,現在法制健全了,你若無賴,人家就報警;最早的時候肌肉質量好,飽滿光潔,像雨后的巖石,現在肌肉都不生長了,像熬油一樣,越練越小,越練越干。人家說好看,那是安慰你,你自己一定要清醒。至于健美和壽命的關系,短時間里應該不會有結論,等也等不到。但是,我也突然明白了,也是退休以后才發現的,只有一個用處,我先曖昧著不說。

    以前,在崗位上,或年歲不大,或體力充沛,不用太多的理由,身邊總會有許多女同胞晃來晃去,不一定都有什么事,但總該也是一道應有的風景?,F在,不知不覺地,身邊的女同胞都消失了,都敬而遠之了。但偏偏是人老心慌,越老越喜歡和女同胞在一起,而且要年輕一點。以前沒這種迫切,現在可好,像是歲月無多時不再來的樣子,于是就拼命地組織活動,吃個酒,旅個游,去哪里騎車,去哪里拍照,關鍵是一定要約上女同胞。自己感覺還是精神抖擻的,其實都是在打胖作壯,在年輕一點的女同胞看來,都已經很老了,老得不成樣子了。

    我說的這些都已經在我朋友身上發生了,有時候飯局,有時候聚會,我遠遠地觀望著他們,在心里猜想著他們,然后意味深長地笑笑。因為練健美,我自詡自己還不會這樣。

    我每天照樣還要去健身房,每天一小時,練一下在家里沒練的項目,比如我的腰不好,深蹲沒法做,我就在健身房做做那種半躺半坐式的蹬腿,這樣脊椎的受力會小一點?,F在的健身房,是不大喜歡老人的,老人會有一些不衛生的壞習慣,會影響別人,會亂了環境;老人一般都會有各種基礎病,平時不覺得,也許一用力就誘發了,這個很麻煩,健身房最怕這個。我是有自知之明的,年輕時我都沒興趣參加比賽,現在我還圖什么,圖自己快樂,圖人家乍一看說你還好還好。還有就是圖一個保持,都保持了三十多年了,里面的自覺自律自己知道,那就再保持一下吧,不要“晚節不?!?。于是,我把身上的大肌肉分成七塊,每天一塊,一周輪一遍,就可以了。因此,我一般都是規律地、精準地、有效果地練一下,絕不“戀戰”,絕不“暴飲暴食”。如果我非常有心情,興致很高,我也會義務地指點一下別人,那是實在見不得他們的不對,不想他們傷著,沒有別的意思,純屬贈人玫瑰。

    有兩個女人經常會和我在健身房里碰到,后來我摸清了她們的規律,也會有意地卡在她們的點上,去碰一下。當然,表面上是偶然,是湊巧,我會意味深長地故作驚訝。兩個女人都是五十不到的樣子,看起來保養得很好,風韻四溢,她們不光是身體好,她們選擇了健身,說明她們的精神世界也很豐裕。其實,我心里是把她們看作“獵鷹女”的,眼睛骨碌碌地轉,瞄這瞄那,如果她們是來獵人的,我覺得她們也在摸我的規律,那么,我們就有點不謀而合了,這好像也不錯。

    兩女人都是有錢有閑的主,這從她們的衣著上可以看出來,從她們隨身帶著的裝備上也可以看出來。她們并不以鍛煉為目的,鍛煉只是幌子,玩才是她們的主張。她們練得也不對,都是裝模作樣地意思意思,而且練少坐多,坐著聊天,坐著喝茶,還擺姿勢拍照,有時候還會拿出書來讀一讀。我說這些的意思是,她們就是來獵人的,不是獵那些闊佬少富,也非得是年紀相當的,她們只是獵那些好玩的、看似有故事的、有些情趣的,就像我這樣的。是不是老頭不要緊,以調節她們無聊平庸的生活,應該說,她們還是有眼光的。

    這樣,我在健身房里就過得非常愉快,也很忙,除了自己練,還經常被她們喊來喊去,這個問一下,那里捉一捉,其實都是無所謂指導或糾偏,就是好玩。順便也說說話,說一些自己的離奇故事,也說說單位這邊的藝界傳聞,就像潤滑劑一樣在我們之間作用著。有一次,女甲招呼我,說老師,我的背好像拉傷了,你幫我揉一揉吧。一般鍛煉的人都會有那么幾下,知道些肌腱經絡位置。我當然很欣然,我讓她趴在臥推凳上,沿著她的背一節節地往下捋,有傷必有瘀,有經驗的人一捋就知道,顯然,她是沒有的,她就是想撒個嬌,就是想自己比女乙優先一點。當然我也很樂意這樣捋啊,誰會拒絕這樣的好事呢,一邊捋著,一邊也心生感慨,女人就是好,哪怕年輕一點點也好,身體都還是豐腴的。

    第二天, 女乙也忍不住說自己手臂疼,說抬不起來了,吃不住勁了,也讓我給她捏一捏。捏就捏吧,為什么不捏呢。我知道她心里那點小心思,我也不點破。手疼要追根溯源,要從頸部慢慢開始捏,捏到肩和背,再捏到手臂。我還會裝模作樣地問,是不是這里?有沒有輕松一點?她的手臂還是不錯的,彈性依然,臂后側還沒有松弛,捏起來還是挺緊致的,像脆生生的一段蓮藕。

    有一天,女甲在我們的小群里說,我們到女乙家喝茶哦?我說,我反正沒事,都可以。女乙接應說,那讓女甲去接你,我在家先收拾一下。這就約起來去了,就三個人,思無邪,心純凈,就是不知道誰是誰的“電燈泡”,誰在做陪襯。倒是女乙的老公心里忐忑了。本來,老婆約客人來家里玩,老公一般都會選擇回避,但老公想看看老婆和女友約的是什么人。是小鮮肉?還是小老板?還是什么電信騙子?他留在家里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說,你們只管喝茶說話,我給你們準備點拿手菜吃吃。但見了面一看,是個老頭啊,盡管身體還可以,但肯定是沒什么花頭的,他的熱情也瞬間遞減,連客面的服務也懈怠了,后來又說菜場里買不到什么好東西,只好在門口的飯攤里訂一桌。呵呵,什么也逃不過我的眼睛。

    后來又有一次,女乙私信我,要約我去一個新地方。我說,別糊弄老人啊,說清楚了再定。她說,去我家啊。我說,之前不是剛去過嗎?她說,我還有另外一處別墅啊,你過來看看我的裝潢吧。這事當然好,想必也一定挺有意思,但我還是警惕了一下,說,裝潢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懂裝潢,我近期也沒有要參照裝潢的。她說,那就來看看我的花園吧,看看我的亭子,看看我池里的錦鯉,沒有任務,純玩。我不好再推,就暫且答應了下來。我知道女乙在想什么,她雖然藏起了心思,但背后的意味還是能窺見的。她沒有和女甲說這件事,不然,我們那個小群,早就動靜起來了。那么,我也不得不想想我自己,我是樂意的,還是猶豫的,還是有顧慮的,還是真的忌諱的?

    女乙的別墅在云溪山莊,說好了不吃飯,就喝茶,顯得清爽點。到了那天,我按照她給我的定位走,先走了城東南路,然后上了金甌大道,這是一條橫跨東西的高架,車子很好開,走到底就是瞿溪,再往左一點點便到了云溪。這是我們這里最早的一個山莊,據說,當年都沒有放出來賣,領導和老板直接就把它分掉了。女乙不知是后來二手轉的,還是當年一手里拿到的,要是當年的一手,那說明她生意做得早,而且好,要不就是和領導走得近,反正就是有錢。

    女乙在別墅迎接了我,眼睛閃閃亮,有捉摸不透的笑意。我們先看她別墅的花園,那正好靠著一條溪流,溪里有錯落有致的卵石,溪水也被引進了花園里,做了亭子下面的魚池,站在亭子里往下看,鮮艷的錦鯉在悠然地滑動,讓人心曠神怡。這花園設計得太漂亮了,把各種元素都占全了。接著,我們到別墅里面喝茶。

    在茶室,我看到了眼睛笑瞇成一條縫的女甲,她怎么也在?且已經把一應茶具都準備好了,這時候笑吟吟地站起來,說,老師,我們今天其實是在和你打賭,看我們誰能贏。我有點莫名其妙,說,打賭?什么內容?女甲說,第一,賭你會不會來,我們賭你會來,嘻嘻,你來,你就先輸了。我尷尬了一下,好像被人窺見了什么不良的心思。女甲又說,第二,他們都說你力氣大,說一兩個人近你不得,我們不信,我們賭我們兩個女人就可以把你搞定。說著狡黠地靠近我,突然和邊上的女乙一起,一人拽住了我一只胳膊,并死命地往下墜。我根本還沒有回過神,就已經被她們纏住了,不,是鉗住了,不僅鉗住了,還被她們生拉硬拽地拖倒了。我想掙扎,根本就動不了身,我想甩了她們,她們就像蟒蛇一樣纏著我,越纏越緊,只一會兒工夫,我就氣喘吁吁,癱坐在地上動彈不了了。女甲哈哈大笑,說,我們贏了,不好意思啊老師,我們拿你開玩笑了。兩個女人這樣說了,說自己開玩笑了,我還有什么脾氣好發的?我已威風掃地,我只能自嘲,說她們兩個棺材一樣,比死人還重,人都被她們弄散架了。沒辦法,我還得賠說賠笑,還得坐下來喝茶。

    女乙和女甲說她們是練散手的,一種徒手搏擊術,每周一三五,她們都會在別墅里訓練,這里的地下室就是她們的訓練館。她們打沙袋、翻輪胎、抖長繩,練力氣,也練耐力。練過散手的人都知道,不讓對手近身地打,都是好打的,邊打邊走,實際上還是打套路,是花拳繡腿;而拼了命地打,死纏爛打地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地打,那是很難分出勝負的,也是最難打的。力大沒有用,是可以抵消的。你一用力,心跳就加快,時間一長,你肯定會缺氧,不用多打,你自己就消耗得差不多了。也就是說,她們是存心的,是計劃起來想我出丑的,也是知道怎么來收拾像我這樣的人的。

    我聽得大汗淋漓,茶也沒心思喝了,后來,也不知是怎么把車開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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