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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2022年第6期|羅望子:平房時代
    來源:《作家》2022年第6期 | 羅望子  2022年08月12日08:37

    羅望子,原名周誠,江蘇海安人。1986年開始寫作,先后在《花城》《鐘山》《收獲》《作家》《十月》《人民文學》《天涯》《山花》《大家》等刊發表作品四百多萬字。

     

    是那種紅磚紅瓦的房子。紅瓦,我們習慣叫作洋瓦,以區別于青磚青瓦。磚墻一般是簡易的筒兒墻,好一點的叫實墻。平房一律成排,東墻上有編號,門楣上有門牌號。門前臺階下面,有公用的水龍頭。平房之間,除了路道水池,就是花圃?;ㄆ砸膊幌窕ㄆ?,后墻根兒栽了一串水杉,水杉樹上纏滿青藤,常常反季躥出纖弱的淡藍色喇叭花?;ㄆ岳?,則種了黃豆蠶豆。有些人家還長了蔥蒜,韭菜菠菜。這樣的花圃,那些花木成了配角,愈發顯得楚楚可憐。唯一令人不解的是,總有大片的雞冠花,在花圃的一角恣意盛開,紅得發紫。沒有人刻意播種雞冠花,也不知它無數的種子打哪飛來的。

    那時無論什么單位,一墻隔開,便分成工作區和生活區。生活區里有食堂活動室家屬區。都是平房。平房的世界就是平凡的世界。它像大院兒,又不是大院,松散,時而開闊,時而逼仄,有曲徑通幽之趣。我們單位的平房也分區域:以一條碎磚鋪就的小路為界,西邊是老平房,每間房的面積十平米左右,低矮潮濕,沒有臺階。夏天,茅草瘋長,跟老鼠、屁屁蟲一塊兒,鬼鬼地爬過門檻。雨稍大一些,就會漫進房間。房子里的地磚,歷經雨水浸泡,哪怕再小心,踩上去也是咕吱咕吱的,泥點飛濺,經常弄臟女人孩子的襪子裙子。家具的腿腳也暗黑,包裹上一層苔蘚,間或還長出木耳菌菇。東邊的新平房高大氣派,帶走廊,晾曬衣服非常方便,房內是水泥地面,墻上刷著白石灰,亮亮堂堂的。新平房大的二十五個平米,小的也有二十平,大小相間,一間一戶,顯示待遇差別。關鍵是新平房屋后,每戶都有一間小廚房。而老平房,有的沒廚房,有的是幾戶共用。

    老平房簡陋歸簡陋,煙火氣卻濃重得多。住在老平房的人大多是一般職工,或者新分來的大學生。他們整天嘻嘻哈哈,假打假鬧。公用廚房里從來沒有發生過不愉快。從來沒有。大家互相謙讓,依次開火。插隊的情況也有:要是哪一位出差值班或得出去辦事,其他人會主動提請他先上。新平房這邊客氣是客氣,相互之間話也不多。使用公用水龍頭時也有謙讓,一般都是讓做領導的先來,小領導讓給大領導。領導也不客氣,太客氣了是不給面子,那就壞規矩了。

    新老平房也有共同之處:隔音效果差,或者說沒有什么隔音效果。東頭放個屁,西頭都能聽到,且聞到。自然,哪家人又鬧別扭了,又干仗了,大家都心知肚明,暗地里傳播消息。這是免不了的,別人家都干仗,你家不干,你讓別人怎么想?何況這也不科學。干仗能讓大家得到一種微妙的平衡,心里面松快多了。有時候從夫妻表情中也能估摸得出:如果這兩口子平時都風風火火大大咧咧的,突然變得和風細雨文明有禮了,那保準兒是干了仗。暗地里傳播的干仗消息更是讓人拍案驚奇:有那么一對夫妻,男的細皮嫩肉,女的人高馬大,男的來自農村,女的來自鄰城老街,加之父親在某局任職中層,所以她盡管沒大學文憑,還是方方面面壓著男的,壓得男人說話都不利索了。尤其在夫妻生活上,女的經常抱怨,唉聲嘆氣,向隔壁女鄰居訴苦,說男人怎么怎么不濟事。這是男人的一大敗筆,無法療治。有一年春天,男人得了急性黃疸肝炎。病假兩個禮拜后,兩人干仗了。整個平房區的人都被驚動了。勸,沒法勸。兩人依然互相指責,又聽不清頭緒。原來,男的吃藥輸液之后,興致突然上來了,天天向女人索求。女的起先還欣喜,后來聽醫生朋友說,肝炎病人都有這一好,越好肝火越旺,身體越虧,便不允了。不允也罷了,還約法三章,等他完全康復,方可再行房事。男的哪里肯依?身體棒棒的,吃飯倍兒香,好不容易重振雄風,噢,你說不允就不允了!不允那就強上,反正上的是自家女人。女人沒想到一向言聽計從的男人轉性了,比她還硬,哪里肯服輸?一服輸,從此家里就要變天。兩個剛硬的人互相追逐,防守,進攻,還擊,從床頭到床尾,從正房到廚房。追著打著,見女人操起菜刀,揚言要切了他,男的終于怕了,便問:丫頭呢。是呀,女人一愣神,丫頭死哪去了。在這呢,孩子躲在床底下,邊應聲,邊翻著爸爸給她新買的小人書,說:媽,我餓了。

    平房里發生的事,都在平房里解決。從來不出生活區。也從來沒有人在工作區拿生活區的事來取笑。領導也不理會不過問,任其自生自滅。挑開了說,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曾有新來的領導看不過眼,也或許是想借此立威,在人家兩口子吵得火熱之際,挺身而出,訓斥做丈夫的不明事理,不曉得讓讓女人。男的自然忍著不吭聲,掛著腦袋,一副認錯相。領導自以為有了效果,越說越激昂,越訓越上升到高度,鋪展到深度。做妻子的聽不下去了,她推了丈夫一把,說你都記住了嗎,以后請你別動不動就狗拿耗子。說完,便頭也不抬,拂袖進了房間,留下領導和鄰居們一臉茫然與尷尬。

    謝紅塵就是這年夏天進來的。這個夏天特別熱特別悶,一直悶熱到秋天,還吹著沙漠來的風,讓人焦躁無比。一到下晚,晚霞紅火,半空中飛滿金燦燦的蜻蜓,平房區的男人便打著赤膊,走東串西,邊走邊閑話,邊拍打著騷擾他們的蚊蟲。女人們追逐嬉鬧的孩子,押著他們回家洗澡。夜幕降臨,新平房的人在門前廊道擺上小桌子小凳子,悠悠然進食晚餐。老平房的男人照例甩著膀子悠哉游哉,資格老點的,捧著飯碗,哪里人多,便往哪里湊:當然,最終都湊到新平房這塊,以示和領導熟絡,也想從領導那里,探一點意外的口風。

    大家聊得最多的,不是謝紅塵,而是新分來的余闕如。

    謝紅塵有啥可聊的呢。他畢業于農技校,學的是烹飪、園藝。他學得再好,也不可能進食堂,去搶那些老師傅的飯碗。他就是個臨時工。進不了食堂,只能打理那些花花草草。謝紅塵來到我們單位,就是做園丁的。人家余闕如可是個年輕的女大學生,漂亮的女大學生。而且還是個處女,這來自女人們的判斷。平房區的女人,眼睛都很毒。她們能從一個女人的眉眼和走姿看出女人是不是個處女;如果不是處女,是不是正經;如果不正經,是不是很濫。顯然,余闕如被她們排除在外。這就好玩了,大家的心思都活泛起來。議論紛紛的是她們,領導是不會輕易開口的。領導們同樣對這個新來的女孩不甚了解。在不了解的情況下,誰都不敢亂說閑話。畢竟,誰都明了禍從口出的道理。

    至于謝紅塵,大家都清楚,是班子里的一個副職介紹來的。說是園丁,其實就是勤雜工,不占編制。單位里的花草也確實需要打理,再不打理,都要吃人了:尤其是那些雞冠花,白天紫紅如血海;夜晚黑魆魆,又如潛伏著鱷魚的沼澤地。這樣的順水人情誰都樂意送,誰也沒當回事。

    謝紅塵和余闕如,都安排在西邊的小平房里。只不過謝的房間朝東,原來堆放雜物。要不是沖著副職領導的面子,他是沒有資格分到一間房的。房子的后墻,就是圍墻,墻上掏洞,安了個水泥窗。窗外有條抱墻而走的小路。隔著一條小水溝,就是大片的農田。每天,謝紅塵都拉開布簾,站在窗前,看田里的玉米、水稻,突兀在田野里的墓碑和大樹。收割之后,祼露的土地讓他感到空曠,那一灣小水塘讓他感到驚喜。要是碰巧有農人或蹲或站在塘邊野釣,他會長久地站在窗前,捧著飯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仿佛是他在釣,是他預備著收竿。雨天,田野上升騰的雨霧又讓他感到迷惘。蚊蟲侵襲是免不了的,尤其是農人們在田地里潑糞之后,蚊蠅們隨風飄散,來去自由,臭不可聞。謝紅塵毫不在意,能有這樣一間房落腳,他心滿意足。每當糞香不可阻擋地充塞小房間,他總是死勁嗅嗅,再挖挖鼻孔,自我調侃地感嘆:哇,“大地之偉力”啊——這是上廁所蹲坑時,他從一本破爛的詩集里翻到的詩句。

    余闕如的房間朝南,在第三排小平房的正中間,呈左擁右抱之勢??赡苁钦疹櫵荒贻p姑娘初來乍到吧,鄰居們對她都很客氣??墒沁@種客氣很難付諸實施,因為余闕如很少住在這里。一個星期,也就來過一兩宿,早出晚歸,匆匆忙忙,見首不見尾的樣子。偶爾遇見平房區的人,倒也笑瞇瞇地叫得歡快。大伙兒和她不熟,都挺喜歡她的——這姑娘瞅著順眼,舒服。唯一令人不適的是,她進出總是及時帶上門——不是一般的帶,而是鎖上了。她騎的是一輛鳳凰牌二六型號的低杠自行車,小巧玲瓏,閃閃亮亮。哪怕她推著自行車進出,也一樣鎖門,一點不嫌煩。誰也不知道她小房間里的布置,又不好鬼頭鬼腦地窺探,那不是平房區人的素質。更讓大家疑惑的是,余闕如住在平房區,卻不在工作區上班。稍一打聽,余闕如的人事關系的確掛在咱們單位,人卻在鄰城縣政府某個部門。那個部門比較吃香,不像咱們單位,混吃等死的??赡苁且驗榫幹茊栴}一時解決不了,只是暫掛這里。大家對小姑娘的背景更加敬重了,和她的關系也更為融洽:雖然深交不了,混個臉熟,還是可以的嘛。不過,平房區的女人畢竟也是女人,女人總是敏感的。她們發現,余闕如嬌嫩潤滑的臉蛋上,總有戚戚的憂傷一閃而過,幾乎不易察覺。這孩子這么年輕,心事咋那么重的呢,她們暗暗地嘀咕。她們為這一發現暗暗得意,又暗自替余闕如著急。著急有什么用呢,誰也不好問,誰也幫不上。

    謝紅塵對此一概不知。他要對付的是生活區和工作區的花草樹木,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要是上面突然召開會議,還得趕緊布置盆植,幫著搬桌動椅。不過他忙而不亂,他喜歡這份工作,也喜歡這種忙。打小,他就喜歡花花草草,現在,他的愛好和工作合二為一,還有什么比這更樂呵的事呢。不管春夏,謝紅塵都戴著一頂暗黃的草帽,這是他的標配。他覺得這樣子挺帥的。當然,草帽只能遮擋陽光,他的臉黑滋滋的,也顯得更為健康。他撅著屁股干活兒,一長串的鑰匙便從腰眼處懸掛下來,反射出刺目的光。園丁的工作并不影響他和路人打招呼:猛一抬頭,便露出一口锃亮白牙和黝黑臉龐?;?,漸漸讓他從一名畢業生變得成熟。

    他每天都要路經余闕如的門口,并不認識她。還只當是某個同事的孩子借住在這。實在是在工作區,他沒有見過她。不過偶爾碰見她,他也會友善地點頭微笑,算是招呼過了。余闕如門前的雜草特別茂盛,他順手悄悄拔除了。她門前鋪的磚頭松動了,一踩一腳水,他悄悄找了些砂漿、碎磚,補平實了。

    悄悄,并不等于掩瞞,他覺得舉手之勞,不值得大驚小怪??蛇€是讓人瞅出了苗頭。就有工友取笑他:小謝啊,磚頭路塊塊都爛了,你咋就偏偏修小余門口的呢。你修了也就罷了,咋還不告訴她,這是要她事后曉得了感動嗎。謝紅塵嘿嘿一笑,繼續干活兒。他知道,話是越說越多的,越辯解越是被認為找借口。其實他想說,因為他開著一輛二手摩托,對磚頭路的損傷很大,余闕如門前的這條路從東到西,他都陸續查找修整過。他如果這么一說,工友必定還有更多的話要說,比如你是怕惹眼呀,你這是聲東擊西啦,所以倒不如什么都不說。

    一天傍晚,謝紅塵正在房間里用煤油爐燒雜燴湯,“篤,篤,篤”:有人在嗎?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飄了進來。謝紅塵聽得一激靈,差點把菠菜、空心菜、鴨血、粉條全倒進去:門開著呢。

    是余闕如。秋天了,余闕如還穿著素凈的長裙,眉眼如畫。謝紅塵見到的余闕如,似乎永遠穿裙子。此刻,她站在門外,怯生生的樣子。這當然是錯覺,余闕如這樣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膽怯呢。膽怯她也不會來了。倒是謝紅塵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不該邀請她進來——房間里實在是太亂了,還有那種大男生特有的味道。謝紅塵請這樣的女孩進門,簡直是要玷污了她。

    “有事嗎?”他中規中矩問。

    “謝謝你,謝師傅!”

    “謝我啥?”謝紅塵奇怪了。

    “我聽說了,是你把我門口的路面弄好的?!?/p>

    “這有什么呀?!敝x紅塵恍然而無奈。換句話說,就算余闕如不住在那,他也會做的。他本來就是這個單位的職工嘛。

    “給你?!被秀遍g,余闕如伸出一直背在后面的右手,手上是一只小塑料袋。謝紅塵注意到的首先是她光潔如玉的手臂,在傍晚的光線下,依稀看到細嫩的絨毛,有些晃眼。

    “這是什么?”她把袋子往前伸了伸,他才覺得自己剛才的樣子有些猥瑣了,他接過來,趕緊問道。

    “手套,你不是騎摩托嗎?”余闕如說著,往后退了退,“走了?!?/p>

    他走出門外,想和她說些什么推拒的話,她似乎曉得他的意思,說我不喜歡欠人的。走了幾步,她回過頭來,見他還在門外,癡呆呆的,便朝他揮揮手,“鍋里?!彼f得很輕,好像是怕他出糗,幾乎聽不太清,但他還是瞅著她蠕動的口型,覺得她是在提醒他的鍋里。

    一個男孩對女孩有意,往往是先請她看電影;一個女孩對男孩有心,往往是送他手套、圍巾什么的。謝紅塵當然不會認為余闕如看上他了。打死他也不會有這個想法。他連她叫什么都還不曉得哩。再者,人家說得很清楚:不想欠著他。他只聽說她是個大學生。要是知道她在政府部門上班,更是不敢想象了。謝紅塵也想過找對象??稍谒@個年歲,一無所有,一事無成,到哪里找到趕巧的呢。當務之急,他想他應該還是先做一個好園丁。這關系到他能否在鄰城安下身來。

    他不想這事兒,不代表沒有人替他想。平房區不少人瞅到余闕如找過謝紅塵,人家姑娘又沒遮遮掩掩。當然,他們不可能傻到會認為余闕如對謝紅塵有意思。倒是有些擔心謝紅塵。像余闕如這樣的女孩,誰遇上了不動心呢。謝紅塵是個好男孩,人品相貌工作態度都不錯,可年輕人都有沖動的時候,何況他處在理應沖動的年齡。他們擔心謝紅塵會陷進去,害了他自己,連帶也害了余闕如。

    最先行動起來的是后勤處的工友。大伙兒平時和謝紅塵玩笑打趣慣了,都把他當作小兄弟。老韓是個土地工,在食堂里打雜。有時候也被分派到謝紅塵身邊打打下手。老韓跟誰都合得來,就是整天煙不離嘴,旱煙、水煙、卷煙都抽。老韓抽得最多的是旱煙:有筷子那么長,一頭是銅煙鍋,一頭是銅煙嘴,抽的時候,煙袋就在下巴邊上笨拙地擺動。謝紅塵很尊重他,偶爾也掏支好煙給他抽抽。謝紅塵不抽煙,袋里總是裝著一包煙,以備不時之需——孝敬領導或者外單位的人。老韓也喜歡謝紅塵,小伙子要長相有長相,關鍵是有手藝,待人又和氣,不像有的少年人,眼睛長到額頭上。老韓這輩子最得意也最犯愁的是生了四個女兒。女兒們大了,個頂個地出落得水靈,就是沒有一個愿意待在家里:老韓想招個上門女婿,三個都爭搶著嫁出去了,身邊就剩下小女兒露露,看樣子也留不住?,F在,謝紅塵給他帶來了希望。他覺得小女兒沒理由不喜歡謝紅塵。再說,鄰城大小也是個小縣城,她再怎么飛,還能飛到哪。老韓最寵小女兒,寵得她最終也上了個職?!,F在,韓露露就在人家廠子里踏縫紉,算是流水線上的一顆螺絲釘。

    但是老韓總不好自己和謝紅塵說開吧。其實他隨時可以說,如果他說,小謝,我家露露很漂亮的,就是給我慣壞了。如果許配給你,如果你愿意,要房有房,我一分錢彩禮都不要,你也算是在鄰城安家落戶了。如果他這么說,想必謝紅塵還是會考慮的,說不準大喜過望呢??扇绻@么說了,就像那些賣盜版書的推銷員了,那多掉價,以后在謝紅塵面前還怎么擺出老丈人的樣子?自己不說,只能別人說了。他的同事都是一般工友,檔次太低。老韓想,介紹人應該有點地位,有點小權,這樣才有面子,也才能鎮得住。他不指望單位的大領導做介紹,也指望不上,要是后勤處的主任能夠出面,就很不錯的了。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同他一塊兒進單位的老蔣。老蔣一拍大腿說,這有何難,主任自然樂意了,還巴不得有這種好事兒呢。怎的?老韓不懂。你想啊,老蔣說道,這是善事,又能露臉,還能名正言順地吃喝,不樂意?除非腦袋被驢踢了。老韓,你不敢去說,我給你說去。老韓趕緊拉扯著老蔣,你悄悄地說,別聲張,萬一主任不愿意呢。這個自然,不用你教的。

    果然,老蔣一說,主任滿口答應。為表關心,主任破天荒下駕平房區,指指點點,溜達一圈后,又破天荒矮著頭,進了謝紅塵的小房間。噓寒問暖是必然的,表揚鼓勵也是必須的,然后便問到了謝紅塵的個人問題??蓱z謝紅塵受寵若驚,遞煙倒水,連聲感謝領導關心,只是現在考慮的主要還是把活兒干好。主任盯著他盯了半晌,直盯得他心里發毛,才說,既然關心,就得落到實處,這樣吧,過兩天,我來給你拉拉線。

    飯局是老蔣張羅的。安排在老家菜品。老韓的大女兒也聞風而來,說是要幫老妹掌掌眼。這樣正好湊了六個人,成雙,取六六大順之意。平時高談闊論的主任,在飯桌上顯得很沉穩。老韓的小女兒坐在謝紅塵右邊,絞著衣角低著頭,不時飛快地瞅旁邊男孩一眼,又重新低下頭。只有老蔣不停地勸酒、說笑話,渲染著氣氛。坐在謝紅塵左邊的大女兒,熱心地和小謝說著悄悄話,說著說著,還發出銀鈴般的淺笑。這下子韓露露坐不住了。她站起身來,看著謝紅塵。后者趕忙挪挪椅子,也站起身來。她在前面走,謝紅塵跟著走。兩人走到包間門口,她又回頭拿上小挎包,追了出去。

    這個晚上,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中壩路,草壩口,寧海路,他們在鄰城的大街小巷子,走了個遍。臨了,送她回家,再回平房區,已經午夜。謝紅塵腳沒洗,衣服也沒脫,扯了被角蓋在身上,一頭睡了下去。他太困了,也太累了。睡夢中,他咂咂嘴,嘴角掛著笑。夢中,他還和那個姑娘走在小巷子里,越走越深,越走越暗,越走倆人越靠近。能聽到彼此的心跳,噗噗噗地跳。隔壁人家的敲門聲,又讓他們倏地分了開來。趕緊往回走,那敲門聲就像腳步聲,始終跟著他們。他們越走越快,他拉著她的胳膊,幾乎飛了起來??墒悄乔瞄T聲始終沒有消停的意思,卻越來越密集了,像是一把錘子,敲在他的腦瓜上。

    吃力地睜開眼,面前是一張如花的臉。謝紅塵一愣神,抹抹臉說,幾點了?壞了,要遲到了。

    坐在床頭的韓露露一掀他的被子說,早著呢,七點還不到。瞅見他褲襠處鼓鼓的一坨,小手便拍過去:哇,下面還有個大腦袋。

    謝紅塵連忙一側身,從床的另一邊跳下來。韓露露可能覺得自己太出格了,捂著臉轉過身去。這么早你來干嗎,謝紅塵趕緊找個話頭問。

    干嗎,你說來干嗎,韓露露不痛快了,人家給你帶了早飯,好心沒好報。

    呃,這個,謝謝你呀韓露露。謝紅塵訕笑。

    謝什么謝呀,韓露露白了他一眼,人家不是你對象嗎?

    是嗎?謝紅塵驚訝。

    不是嗎?后者猙獰了面孔,舉起小拳頭。

    倆人一起吃完早飯,韓露露便離開了,他們搞對象的事也傳了出去。閃電般有了個對象,謝紅塵有些不適應,干活兒的勁頭卻明顯提升,待人也更謙和了。他輕聲細氣的,像個羞澀的鄰家大男孩。倒是韓露露大大咧咧的,隔三岔五地來看他。有時帶著飯菜過來,有時幫謝紅塵到食堂里打飯菜。不得不說,因為韓露露的出現,謝紅塵的伙食有了明顯改善。哪怕是她去打飯菜,也是葷素搭配,量大質好。園丁的工作讓他體格健壯臉膛紫紅,韓露露的調養又讓他性情平穩肚子滾溜圓。

    現在,平房區的人們議論得最多的是,謝紅塵和韓露露到底發展到哪一步了,到底有沒有那個。老韓家有四枝花,僅限于后勤處的工友們知曉,也所知甚少。至于這個韓露露,大家還是第一次見到。興許以前來過,誰也沒在意。我們這個單位雖說雞肋,可有可無,但人來人往,看上去還是挺興旺的。常常聽到風聲,要合并要撤并了,鬧得人心惶惶。鬧一陣子,又消停了。該八卦的還八卦,該較勁的還較勁。不過像謝紅塵這種小人物,關心的熱度,注定不會長久。大家的心思還是放在余闕如身上。關于余闕如,大半年下來,大家對她的了解,七拼八湊的,又有了新的信息。傳聞她早就有對象了,一個村子的,對象父母在鄰城有頭有臉,兩家大人也滿意。本來就是高攀,倒是她本人還在猶豫。又說,余闕如上大學幾年,都是對象家里面接濟的。這就有些白眼狼了。再有一說,余闕如倒不是嫌棄對象沒讀大學,事實上對象也通過關系進了機關,只是對象心臟有點毛病。最終的結果是,余闕如自覺自愿地分配到咱們單位。也有一說,對象家里還是堅持把她放在機關,只要她一點頭一松口,就立馬把人事關系轉過去。

    真是沒想到,這么一個討喜的小姑娘,脾氣還挺倔呢。平房區的人不由得感嘆。對此,謝紅塵同樣不知情。沒有人和他這個小園丁扯這些事。遇見余闕如,他和往常一樣,淡淡一笑點點頭。不過也很少遇到。倒是有一次,謝紅塵在泰寧花鳥市場閑逛時,被她叫住了。謝紅塵想買龜背竹,余闕如想買吊蘭,或者別的什么,只要好養就行。她請前者幫忙參考。謝紅塵說,其實,你用不著買的。

    “怎么了?”

    “你可能不曉得吧,”謝紅塵解釋道,“我搞了個小花房,在辦公樓前面的圍墻角落,你哪天得空,可以來挑挑?!?/p>

    “你有花房?”余闕如驚喜地叫了起來,又趕緊吐了吐舌頭,低下聲來,“這樣不太好吧?!?/p>

    “沒事,都是我自己采買培育的,沒花公家的錢,也不值幾個錢?!?/p>

    “不值錢我也得給你錢?!?/p>

    “隨你吧,你看著給就是?!?/p>

    “這還像句話,”余闕如總算緩了口氣,“那什么時候去你看的小花房,今晚可以嗎?”

    “隨時歡迎?!?/p>

    “哦,今晚不行,我差點忘了,今晚得趕材料,明晚吧,明晚一定?!?/p>

    那時還沒有手機,連小靈通都沒有問世。謝紅塵剛剛淘了個二手BP機。余闕如沒有,問他要了號,雖然看樣子用不著。他們約定第二天傍晚六點半見。那天下午,謝紅塵早早進了小小的玻璃花房。侍弄花草的活兒,如果你想做,是做不完的。吸收了一天的日光,光線昏黃的花房溫暖如春,謝紅塵忙得揮汗如雨。他脫了外套,白襯衫解了兩個扣。他抓住衣角擦擦額頭的汗,扇了扇風,身后傳來一聲嬌喝:“喂!”謝紅塵繼續扇風,往旁邊讓了一步。

    “喂,謝紅塵你也太沒意思了,”余闕如不滿道,“怎么著,你也得裝作嚇了一跳呀?!?/p>

    “還有,你這花房里的燈泡也太暗了,等下我給你拿個一百支光的來?!?/p>

    謝紅塵整理好衣衫,“這個就不必了,它們也要睡覺的?!?/p>

    “他們?”

    謝紅塵便指指腳下的各色花盆:“它們嬌氣著呢?!?/p>

    “你看看,哪些合適,我給你裝上車?!?/p>

    余闕如便指點著文竹、珠蘭、仙人球。

    “還有更好的哩?!?/p>

    “不要了,我就挑這些,”余闕如說,“珠蘭香,文竹文氣飄逸,仙人球呢,帶刺,全了?!?/p>

    謝紅塵搖搖頭,把它們一一捧出來,放進花房外面的獨輪車。

    到了余闕如門前,謝紅塵把花盆搬下,便推車往西。

    剛回他的小房間,余闕如也跟了進來,還給他拉亮了燈。

    “還要什么嗎?”

    “不要了,這個給你?!庇嚓I如把一卷鈔票,用茶缸壓在桌角,“不許拒絕,這是你應得的。還有啊,我叫余闕如?!?/p>

    “哦,你就是余闕如啊?!?/p>

    “怎么了,你們扯到我了?”

    “不是,我原來對不上號,聽說你不在這上班?”

    余闕如狐疑地盯著他,“哼,不說拉倒?!彼雷右慌?,“看好了,我給你帶甚的了?!逼婆f的辦公桌上,立馬出現了一只透明包裝盒。

    “草莓?你怎么會有這東西?”謝紅塵的印象里,鄰城這一帶是不長草莓的,市面上也少見。

    “怎么樣,我厲害吧?!庇嚓I如拍胸得意道。余闕如說,她的大學同學來看她,捎過來的。

    謝紅塵趕緊抓過盒子,往她手里塞,“人家送給你的,你還是留著自個兒吃吧?!敝x紅塵說,錢我就收下了,這個我不要。

    “咦,”余闕如驚嘆道,“謝紅塵,你是不是怕我呀?”

    “我怕你做什么?”

    “聽說你搞對象了,我怎么沒見過,啥時帶過來,我瞧瞧?!?/p>

    “沒談?!?/p>

    “沒談?沒談你怕甚怕,我又不會吃了你。不過,我可是聽說了,就是沒見過?!?/p>

    “真沒談?!?/p>

    “真沒談?哼,一個大姑娘,你還能藏著掖著?別讓我碰到,碰到了,我就告訴她?!?/p>

    “你告吧,你想說甚就說甚?!敝x紅塵轉過身去,收拾起灶具,準備熱飯了。

    “嘿,謝紅塵你還真來氣了。我要告,也是告訴她,謝紅塵有本事,會賺錢了。嘁,小氣鬼?!庇嚓I如摔出了門,腳步聲漸漸遠去。

    謝紅塵關上門,一頭撲在床上,飯也不吃了。他在生悶氣。一會兒仰,一會兒趴。翻了一陣,他跳下來,捧著草莓盒,坐回床頭。打開,拎一顆,咬,根蒂自然脫落。不管了,不吃白不吃。他索性躺下來,把盒子放在枕邊。就當夜飯了吧。他不停地拎著往嘴里送。直吃得汁液橫流,成了三花臉,好像剛剛下場的名角,妝容零亂。這個余闕如也太可恨了,她怎么能提起對象的事呢。本來就人所共知,經她一提,好像是他的秘密,給她揭開了。他的秘密,也是他的傷疤。他不想再提起這件事,最好是永遠不提,永遠不再看見那個韓露露。

    怕什么來什么。早上,韓露露又不請自來了。

    哇,謝紅塵你怎么搞的。瞧著他的三花臉,和床上草莓的殘骸,韓露露大驚。

    你怎么進來的?謝紅塵眉頭一皺。他記得門是閂上的。心里想的卻是,也不曉得那個余闕如,有沒有瞧見韓露露,會不會從天而降。

    嘿嘿,這能難倒本姑娘嗎。韓露露自得地一歪腦袋,你想知道嗎?我就不告訴你。韓露露說著,走到門外,帶上門,把一塊窗玻璃移動了一點點,手就伸進來了。她把插銷插上,又拉開。她白皙的小手縮回,玻璃恢復原樣。

    再次進來,謝紅塵已經起身洗漱了。謝紅塵說,韓露露,請你以后不要過來了。

    啥!韓露露一愣,她停住腳,側著耳朵。

    謝紅塵不響。

    謝紅塵你什么意思呀,噢,吃干抹凈不認賬了?

    背著身子刷牙的謝紅塵打了個哆嗦。他現在最恨自己,最厭惡自己的,就是這一點。憑良心講,在小平房里,他們真的沒有發生什么。韓露露曾經提了只小巧的錄音機過來,說是飯后可以跳跳舞。謝紅塵說,這是生活區,不能影響別人。我們可以放小聲點嘛。那也不行??身n露露堅持,放低音量。她放的是《追夢人》《酒醉的探戈》《熱情的沙漠》等等。然后拉著謝紅塵一起跳。跳著跳著就掛在后者身上,熱乎乎的臉蛋埋進他的肩窩。跳著跳著就往床邊挪。謝紅塵把她摘到床上,啪地關了聲音。你睡會兒吧,我得去干活兒了。不顧韓露露的喊,謝紅塵逃出去了。他一直逃到新平房的路上,對著血紅的雞冠花,大口大口地喘氣。他擰開水龍頭,把頭伸到下面。他絕對不允許自己在小平房里做那種事情,雖然他被挑動了,他很想。

    謝紅塵頭次去韓露露家,是在他們交往一個半月后。此前,韓露露已經多次邀請和埋怨,他都沒有答應。理由:忙。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什么不想去。但是老韓出場了,請他去吃個便飯,他就不能再推辭了。老韓是個好人,老實人。何況他也找不到比忙更妥的借口了。那天氛圍挺好。老韓家在城郊蔬菜隊,三進平房,圍成一個大院落。這是謝紅塵來到鄰城后,吃的第一頓正式晚餐。老韓的女兒女婿們都家來了。就像商量好了,大家圍著謝紅塵和韓露露。尤其謝紅塵,被他們包圍著簇擁著。經不住勸,他還喝了點酒。不過也就點到為止。他們的過分親熱,讓謝紅塵心慌,也暗暗警惕。他堅決拒絕他們送他,韓露露送也不行。他想他就是一個園丁,還是個臨時工、雜工,值得他們如此器重嗎。過分的尊重,讓他覺得,他們是在可憐他,施舍他,好像他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第二次去,是一個星期后。這回就老韓父女和他。三菜一湯。韓露露給他倒了酒。他不喝,說喝酒誤事。男人咋能不喝呢。韓露露嘟囔著,老韓打圓場,說紅塵是個好伢兒,他不喝,我喝。老韓每天晚上一兩五,從不間斷。和謝紅塵相反,老韓說,喝酒忘事,啥都可以不去想了。吃完喝完,老韓就把他倆趕進女兒的房間。收拾停當,老韓先是給他們送來茶水。過會兒,又點了一爐香,端進來。老韓,你進進出出的干嗎呀。小女兒不滿了。我這就走這就走,老韓說,我就是來說一聲,老蔣打麻將,找不到人,喊我去湊湊數呢。那你早點回。曉得。半夜之前必須回。曉得曉得的。

    香煙裊裊升騰,彌漫。謝紅塵坐在方凳上,挺著腰,腦子里暈乎乎的。韓露露點點他的臉,說謝紅塵你緊張什么呀。我緊張了嗎。韓露露沒吭聲,站到他的背后,把他的頭枕在她的胸口,雙手揉著他的太陽穴,說我給你按按吧。謝紅塵想掙,掙不了,索性閉上眼睛。揉著揉著,她抱住了他,臉也貼過來了。十一點,謝紅塵跌跌絆絆出來,韓露露掩在門里露出頭,朝他搖搖手。不多久,對面樹林里走出一個人影,背著雙手,手執煙桿,晃蕩蕩地推開韓家的門。

    說呀,你到底什么意思。韓露露搖晃著他的左臂,上次不是說好的嗎。

    謝紅塵滿嘴的白沫子,含糊道,說啥了。

    說咱們過年辦事兒的呀。

    說了嗎?

    咋的,反悔了?韓露露一手叉腰,一手拍拍肚子。

    “噗”,謝紅塵漱了口,擦擦嘴說,那天在你家,我都聽見了。

    你聽見啥了?

    你的電話,謝紅塵說,你是不是想給肚子里的孩子找個爹?謝紅塵說,是的,我是和你發生關系了,那才幾天,你總不能把我當傻子吧。

    就是那個電話,讓謝紅塵明白,老韓家的人為什么對他熱情有加了。只有他蒙在鼓里。興許老韓也不曉得。就算曉得,也只能隨了女兒。至于韓露露為什么不去找孩子的親爸,就不是謝紅塵管得了的了。一問,肯定又冒出事來。

    那你說怎么辦?

    你問我,我還要問你哩,謝紅塵說,如果你是我,那你給我出出主意。

    我不管,韓露露嬌蠻道,現在大家都曉得了,咱倆在搞對象。你要是和我分了,叫我怎么做人?你睡了我,你就得負責,韓露露說,你要是和我分,我,我就死給你看。

    那你可要想好。

    想好啥。

    想好你打算怎么個死法呀,不說了,我得去干活兒了。謝紅塵出了門,沖著房里說,走的時候帶上門,別忘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敢說出這番話的。此刻他熱血奔涌,毫無顧忌。他從來沒有如此硬氣過。從來沒有。

    還沒走到花房,就給主任叫走了。問甚事,主任也不開口,把他帶到領導辦公室,自顧離開了。不到五分鐘,謝紅塵也出來,低著頭。他到會計室去了一趟,逢人便笑,笑著笑著,回到小平房。收拾了一下東西,其實也沒啥好收拾的,一只木頭箱子,一個大挎包??姘鼟煸谀ν旋堫^,木箱綁在后座。突突突,二手摩托的屁股冒出一股濃煙,車輪碾過余闕如門前的磚頭路,謝紅塵呼嘯而去,再也沒有回來過。

    年后,謝紅塵結婚了,對象正是韓露露。臘月里,他們生下一個大胖娃。

    沒了單位的謝紅塵,先是開了一家小飯店——鄰城酒家。韓露露寸步不離,負責收銀。謝紅塵早上采購,晚上掌勺,白天忙碌他的花木。其實花木賺錢比飯店來得快又多。這是暗的,明面上的生意是小飯店,飯店的流水都讓韓露露摟著,他也樂得為之。

    鄰城麻將之風盛行時,謝紅塵賣起“雀牌”麻將機。他出資把老韓家的房子翻修一新,留了一間做麻將機的店面,余下的全租了。

    剛剛規劃停當,拆遷拆到老韓家了。老韓家盤子大,拆下來能得三四套房。全家人都同意,只有謝紅塵反對,堅決反對。

    謝紅塵成了鄰城有名的釘子戶。飯店也開不下去了。

    二次拆遷,指揮部決定先拿老韓家開刀,爭取來個開門紅。當然補償也提高了不少。謝紅塵二話不說,滿口答應。謝紅塵要了一個大套復式房,畢竟,孩子也快上初中了。又要了兩間店面房,還開小飯店,還叫鄰城酒家,由著韓露露折騰。反正等她折騰乏了,可以轉租出去。

    謝紅塵自己呢,輕裝上陣,把手上存折里的錢歸歸攏,在墩頭承包了五十畝地——養豬場,葡萄園。葡萄樹下種草莓。謝紅塵又成了鄰城的草莓大王,養豬反而沒人在意了。他把那些豬崽和種豬,都安置在一排排高大寬敞的平房里,通透,沒一點豬腥氣。由豬牽頭,他搞了個養、植產業鏈。

    謝紅塵搞大了。夏秋之季,這個觀光帶游人如織,釣的釣,采的采,摘的摘。老韓的三個女兒全部辭了工,過來做幫手。老韓則搖著他的銅煙袋,四處轉悠,安享眾人恭維。謝紅塵倒沒什么事了。他夾著小包,腰眼別著二手摩托羅拉,要么開著二手桑塔納出去兜風,說是談生意;要么窩在自己住的平房里,看言情??;要么混在游人里,聽取他們的贊嘆和怨罵。

    一切似乎都順風順水。只有一件事,謝紅塵始終沒有提起,又一直放不下。操辦婚禮期間,BP機上冒出一個陌生號碼,要他回。打過去,是余闕如。余闕如約他到書生茶館見一面。

    “不能在電話里說嗎?”

    “不能?!?/p>

    “我要結婚了,事兒多,你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見面,還是算了?!?/p>

    那邊沒聲音了,只聽見喘息。

    “余闕如,余闕如,你怎么了?”

    “好吧,不見就不見吧。謝紅塵,你會后悔的,后悔你媽的一輩子?!?/p>

    他們再也沒有聯系過,再也沒有見過。聽說余闕如也很快就結婚了,又很快離婚了。那時考研仍得單位蓋章。沒幾個單位同意,她所在的單位同樣沒批準。她只得辭了職,徹底離開了鄰城。

    有一天午后,謝紅塵瞧見一個女子,戴著墨鏡,彎著腰,長發垂地,也雜在采草莓的人堆里。盯著那緊身褲包裹下的圓臀,他匆忙趕過去。女子不見了。難道是我眼花了?他坐在一棵葡萄樹下,揪了根蓮子草,銜住,嚼,反復嚼;吐,反復地吐。

    2021年元月22日星期五星湖灣

    2月23日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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