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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代文學》2022年第3期|金岳清:煞風景(節選)
    來源:《時代文學》2022年第3期 | 金岳清  2022年08月18日08:28

    到了寒露,這天晚上月黑風高,有冷空氣南下。嬌嬌小解回來,從她爸床前經過時,村長良辰胃正痛得厲害,和衣臥在床上,聽著門外老北風呼嘯。呼嘯的老北風老是拐不過彎來,一頭撞在墻角,發出凄厲的慘叫。被撞散的風四處逃逸,紛紛鉆進老屋的墻洞,然后肆無忌憚地搞得滿屋寒氣。這一陣西北風特別緊,在門外就嗚嗚地尖叫,到了屋里簡直是歇斯底里。一陣風過后,村長良辰突然感覺床前站著一個人,他很吃力地轉過頭,看見床前有一團黑影。他用手擦了一下眼睛,朦朧中看見自家的嬌嬌站在他床前。嬌嬌俯下身,幾乎湊到他的臉上說,爸,你胃還疼嗎?

    鬼子是農歷二十進村的,這一天離白露還有十幾天。江南的天氣已經開始涼爽。

    鬼子進村時,誰也沒有發現,但鬼子已經打過來的消息早在立秋這天就傳到村里。這消息是村里抬棺材的阿慶說的,村里很多人記得這天中午太陽還有些毒辣,阿慶裸露著上身在通往村口的道路上一路狂奔,路兩旁蔥郁的水杉迅速向后退去,水杉上的蟬似乎受了阿慶的鼓舞,鳴叫聲此起彼伏。阿慶狂奔時一路高喊:“鬼子打進來了!鬼子打進來了!”

    阿慶一路狂奔一路高喊時,遇到仁弼叔、村長良辰和六妹婆。阿慶看見他們時一臉壞笑,仁弼叔和村長良辰都問阿慶,笑什么?鬼子打過來了,你還有心笑嗎?仁弼叔和村長良辰都罵阿慶是個白癡。阿慶還是笑。阿慶遇見六妹婆時已經跑到村西口的水塘邊,水塘里的荷花已經凋零,蓮蓬干癟癟地耷拉著腦袋。到了夜間,鬼子打過來的消息已在村子里到處流淌,這消息像煉鋼爐里流出來的鐵水一樣紅得嚇人,燙得嚇人。村子里的人都惶惶不安,連最不聽話的小孩吃完飯都不出門。唯有阿慶,這一黃昏到處串門,散布著鬼子已經打過來的消息和他身上的汗臭味。

    這一晚,鬼子沒有來。

    第二天,鬼子還是沒有來。

    到了第三天,又傳來消息,鬼子有一隊人馬沿著上余線向東而去。消息是鄰村傳過來的,聽說竹溪村的放牛老倌在太平山頭放牛時,遠遠看見一隊人馬沿著上余鐵路向東徒步而去。到了晚上,竹溪村的放牛老倌又說自己看花了眼,那向東而去的一隊人馬可能是進山借糧的農民,他們肩上扛著扁擔的樣子很像鬼子肩上扛著搶。村里的人問,那刺刀上有沒有膏藥旗?放牛老倌說,也有人走熱了,把白襯衣脫下來系在扁擔上。

    又過了幾天,村里人把這件事給淡忘了,壓抑了很多天的人們又開始喋喋不休,小孩們吃完晚飯又跑到打谷場瘋玩,厭食的孩子又照樣厭食,他們把飯含在嘴里就是無法咽下,不再怕大人嘴里吐出來的鬼子,他們知道大人們嘴里吐出來的是空氣和聲音,并沒有鬼子和白森森的刺刀。大人們見了阿慶,有時也問一句,阿慶,你說鬼子來了,在哪兒?阿慶支支吾吾說不明白,有時人家問多了,阿慶說,我也不知道,我是聽竹溪村的殺豬四說的,他說自己那天早晨扛著殺豬桶過鐵路時,遠遠看見一小隊鬼子沿著鐵路走,有兩三個鬼子還在鐵路上撒尿,看樣子是朝我們這里來的。

    后來就沒有人再問阿慶了。阿慶的生意很清淡,白天跟村里人打牌,天一黑就鉆進村西口春香家的小屋。春香是個寡婦,阿慶是今年春天跟她好上的。

    快到白露,天氣明顯涼爽了許多。經過一個夏天的煎熬,村里的人都睡得很舒服。這一夜的后半夜,春香聽見門外狗叫得很厲害,她想推醒阿慶,但阿慶睡得很死,口水都流到了枕頭上。第二天天剛亮,春香就讓阿慶起床。阿慶很不情愿地睜開眼睛,春香在他臉上很快地吻了一下,還沒等阿慶反應過來,春香已經把他的白襯衣披在了他身上。

    阿慶從春香家里出來,村里已炊煙四起。走在小路上,阿慶覺得自己腳下有些軟,想起床上的春香,阿慶偷偷地笑了一下。小路一直往小山邊延伸,兩邊是成片的菜地,種的全是黃花菜??可竭呌幸粭l小溪,叫竹溪,竹溪上有一座用石頭壘的拱橋,拱橋上還雕著石獅子,南北各兩個。阿慶突然看見石拱橋上好像趴著一個人,那人屁股朝西,趴在拱橋的石欄桿上,看不見頭,腳被另一邊的石欄桿擋住了。阿慶想,誰這么一大早就趴在那里看溪水,再說這溪水里也沒有什么好看的,除了鵝卵石,就是幾條小魚和清澈的流水。等到走近了,阿慶發現原來是竹溪的殺豬四,殺豬四的褲管上一年四季都沾著豬血。

    殺豬四昨夜被人給害了。

    阿慶嚇得臉色發白,兩腿發軟。阿慶跑到村口時都快癱倒在地上。仁弼叔披著白褂子正站在村口老樟樹下,手里拿著單筒望遠鏡看前面西羅山的風景。阿慶說,叔,叔,竹溪村的殺豬四被人給害了。仁弼叔突然轉過身,白褂子從他瘦削的肩膀上滑落下來。阿慶看見仁弼叔瘦骨嶙峋的前胸和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阿慶還看見仁弼叔緊鎖的眉頭。阿慶說,叔,殺豬四被人給害了。阿慶說話時還喘著粗氣,兩腿也沒有站直。

    殺豬四被人害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村子。起來做早飯的刷牙的洗臉的都往溪邊跑,等跑到離石橋只有十幾步了,大家又都停下來,站在那兒遠遠地看。殺豬四像豬一樣趴在石欄桿上,橋面上有一攤血,暗紅色的,已經凝固了,像一朵很大的雞冠花。等竹溪村的人趕到,大家才讓出一條路來。竹溪村的人其實也沒有做什么,只是上前幾步,看著殺豬四的尸體搖頭嘆息,說,這么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竟然被人給害了,想想他好像也沒有什么仇人;他這么一走,叫他老婆咋辦,他家有五個孩子,最小的只有兩歲。等到殺豬四的倆兄弟和一個叔趕到溪邊石橋上抱起殺豬四時,才發現殺豬四被人用長刀開膛破肚了,腸子都搭在石欄桿上。殺豬四的哥哥回家卸下一扇門板,把殺豬四放在門板上,又把他的腸子放回他肚子里,蓋上衣服,再用兩根稻草繩捆住,抬了回去。

    這天中午,春香去自家地里刨番薯。春香扛著鋤頭,遠遠地就看見自家地邊上的溪里擱著一個東西,等走近了看,原來是一只殺豬桶,黑乎乎的,殺豬桶里有幾撮豬毛,還有幾點豬血和一個光滑锃亮的東西。春香腳下虛了,扔下鋤頭就跑。春香跑回村里時,七八個黃毛小子蹲在村口老樟樹下打牌。春香結結巴巴地說自己看到了殺豬四的那只殺豬桶,里面還有一個光滑锃亮的東西。聽春香說看到了殺豬桶,幾個黃毛小子都很興奮,跑過去一看,殺豬四的那只殺豬桶擱在小溪轉彎處的石子灘上,好像從石頭上滾過,有幾處很明顯被刨過的痕跡;桶里面有幾撮豬毛,幾點殷紅的血;光滑锃亮的東西原來是日本鬼子的鋼盔,那鋼盔還是新的,有一塊銅板大小的地方被生生削去了漆,顯得特別刺眼。

    鬼子進村了。殺豬四是日本鬼子用刺刀開的膛。

    這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傳開來,但也不知道誰先說的,有人說是阿慶說的,說阿慶被竹溪殺豬四的兄弟叫過去給殺豬四料理喪事回來,在村口一邊抹著滿嘴的油,一邊用手比畫著,說殺豬四的肚皮被日本鬼子開了長長的一刀,從小腹直到心窩。阿慶還說,自己用粗大的鐵針與麻絲把殺豬四被開了膛的肚皮又重新縫在一起,然后,再把衣服給穿好,殺豬四躺在門板上跟睡著沒有兩樣。

    白天里男人們的臉色都很難看,女人們個個驚慌失措,孩子們不再到打谷場上瘋玩,最小的孩子吃起飯來也狼吞虎咽。晚飯后,誰也不敢外出,早早關門上床,上床前,女人們讓自己的男人把門閂檢查一遍,看看門閂有無閂好?閂好了,女人又讓自己的男人在門上頂兩條木凳。

    其實,整個下午春香也在惴惴不安中度過。從中午去自家地里刨番薯看見殺豬四的殺豬桶后,春香心有余悸,整個下午,殺豬四沾著血漬與豬毛的殺豬桶,尤其是殺豬四仰臥在木門板上肚子被兩根稻草繩系著的樣子一直在眼前晃蕩。春香吃晚飯時就想著阿慶,想讓阿慶晚上早點過來,不然,這漫漫長夜不好過。更要緊的是自己也怕,怕日本鬼子半夜里撞門進來,一個婦道人家的單衫薄衣無法抵擋日本鬼子明晃晃的刺刀,如果日本鬼子不用明晃晃的刺刀,用的是另一種方式,自己更怕。春香這樣想著,便一邊喝著粥,一邊走到院子矮墻邊,看看那條蜿蜒而來的小路上有無阿慶的身影。但小路上空無一人,只有一只瘦小的黃狗在小路上不緊不慢地跑著,跑幾步,又回頭看看,或者停下來,豎起耳朵朝那邊聽什么。

    這是晚飯的時候,誰還會出來呢?春香把最后一口粥含在嘴里,竹筷子在半空中停了好久,小路上的那只瘦黃狗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春香想,阿慶八成是給殺豬四穿壽衣去了,穿壽衣一般都選擇在下午三四點鐘,至多也不過半個時辰。也許,阿慶在殺豬四家吃晚飯了,或許阿慶用手抹著嘴上的油正往回趕呢?春香把頭抬了一下,路上仍然沒有人影。春香轉身往屋里走時突然想起來,天還沒有黑,這么早阿慶能來嗎?這樣想著時,春香暗自在心里笑自己荒唐。

    阿慶敲門時春香已經睡著了,但沒有睡踏實,準確地說春香的意識有些模糊,剛剛合上眼睛便聽見阿慶的敲門聲。阿慶的敲門聲始終改不過來,阿慶頭一次來敲春香的門時,春香嚇了一跳,以為是打雷,因為阿慶敲門時用的是拳頭,春香嚇壞了,不得不趕快打開門。此后,阿慶敲門的習慣也一直改不了。

    阿慶敲門的聲音震耳欲聾,春香便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趿拉著鞋,一手扣著衣服的紐扣,一手扶著竹竿踩著軟梯子下來。阿慶還在咚咚地敲門,春香說,來了,來了,別擂鼓一樣。春香打開門時,阿慶一身酒氣撲過來。阿慶一把抱起春香,閂好門,踩著軟梯上樓,這軟梯被阿慶踩得吱呀作響,左右兩邊的竹竿都彎下去了。上了樓,阿慶又回到樓梯口,把軟梯抽上來,斜靠在墻角上。春香想,阿慶什么時候多了一份心眼,是不是擔心鬼子會趁他們熟睡時摸上樓來。

    阿慶激情四溢,他暖烘烘的嘴湊在春香的耳邊,說都怪晚上吃多了肉,殺豬四的兄弟給他盛了一大碗豬手,讓他把他哥的事情做得周到些;殺豬四的老婆雖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但還是讓自己的大閨女去良友小店里舀了一大壺黃酒,這黃酒還是紹興的,三年陳,開了蓋子香氣便擋不住,一縷一縷死命地往鼻子里鉆,他都把那壺酒喝見底了。阿慶一邊說,一邊不停地吻著春香的耳垂。

    阿慶和春香還軟在床上時,春香聽見外面有嘈雜的聲音,很多人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壓根兒聽不清楚。春香想推醒阿慶,見阿慶睡得很沉,又不忍心弄醒他。窗外的聲音仍在繼續,春香就披衣下床,把窗戶推開一條縫,一綹冷風鉆進來,春香用衣服裹了一下身子。外面還有些灰蒙蒙的,看不清遠處打谷場上的人影。春香站了一會兒又回到床上,睡是睡不著了,只好胡思亂想,想了片刻又踢了阿慶兩腳,喊醒他說,打谷場上都已有很多人了,好像又出了什么事。

    阿慶聽說打谷場上有很多人,立馬坐起來,下床便一把推開窗。春香慌了手腳,壓低了聲音說,快關上,快關上。阿慶卻嬉皮笑臉地說,讓大家看見也好。春香打了一下阿慶的手背,嗔道,你還要鳴鑼嗎?春香不等阿慶動手,便把窗縫拉成一條線。阿慶把眼睛貼著窗縫,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對春香說,可能又出大事了。

    六妹婆被鬼子強奸了。

    這消息春香在被窩里告訴了阿慶。阿慶心不在焉,聽了兩遍還沒有聽明白,春香便在阿慶的胸膛捶了一拳,阿慶才清醒過來,聽明白了,六妹婆早晨上西羅山,在協洞廟燒香時被鬼子強奸了。阿慶說,這是哪兒來的消息?六妹婆都六十好幾的人了,早已做了外婆,鬼子怎么連老婆婆也不放過?春香也罵鬼子天殺地剮的,連老女人也要糟蹋。春香一罵,激情便不知不覺退了下來。阿慶感覺懷里的春香正在冷卻,便抱緊她。春香說,我上午去竹溪洗衣服時聽到的,一幫女人蹲在竹溪邊洗衣服,一邊洗,一邊又提心吊膽地盯著西羅山上的響動,聽說西羅山上有日本鬼子,六妹婆是早晨到西羅山協洞廟燒香時被日子鬼子糟蹋的。六妹婆逢初一、十五都要上山到協洞廟燒香,都已經三十多年了,風雨無阻。有一年,頭天下了雪,第二天她上山,山上路滑,一不小心滑倒了,幸好被一株柏樹攔著,腰部被狠狠一擊,痛了大半年,還落下舊傷,下雨天常常脹痛,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好在她大女兒嫁得不遠,就在東山,所以每天都過來照顧她娘。春香說自己聽來的,洗衣服的女人們都這么說,她們還說六妹婆的秋褲都被鬼子撕破了,下山時衣不蔽體。有人說是仁弼叔最先看見的,仁弼叔也早起,站在村西口老樟樹下拿著單筒望遠鏡看西羅山風景,看見了從山上下來衣不蔽體的六妹婆,六妹婆見前面有人,便低著頭,匆匆忙忙從岔道撇過去。也有人說是村長良辰先看見的,村長良辰有早晨大解的習慣,那天天還蒙蒙亮,村長良辰便去了村西口,坐在自家茅坑上,看見六妹婆打他跟前走過時嚇了一跳,六妹婆提著褲子走,但干癟的肉還是露了出來,看見村長良辰時呆了一下,又勾著頭突然加快了腳步。那天中午,她東山的大女兒來了,娘倆緊閉著門,關在屋里老半天也沒有什么動靜,到了傍晚她大女兒回去時,家里才開了門,她大女兒一邊抹淚一邊急急地走,也不看村里的人一眼。

    門上的東西是村長良辰一大早發現的。他昨晚吃了米糊,不知哪里出了差錯,后半夜竟然鬧了肚子。他埋怨女人燒的米糊雖然放了很多紅糖塊,但米糊自身沒有熟,導致他半夜鬧肚子。女人說,米糊肯定熟了,不然我怎么不鬧肚子,都是一樣的米糊;就連感冒剛好的女兒嬌嬌也沒事,她也吃了滿滿一碗,就是紅糖塊小一點,可能是你自己夜里沒蓋好被子,秋夜里肚子著了涼,才鬧肚子,還把賬記到米糊頭上。村長良辰想想女人的話也在理,的確是這樣,家里人都好好的,就是自己一個人亂了套。這肚子從半夜一直鬧到凌晨,半夜里他也不敢去村西口上茅坑,他怕遇見鬼子,再說肚子疼起來,要走這么多路也不容易,他只能到樓下豬圈里,蹲在小便桶上完成。但天快亮時,肚子竟然安靜下來,也不鬧了,只是覺得兩腳發軟,膝蓋發酸。他想,也可能是昨晚蹲小便桶次數太多的緣故,這樣也不好,污穢的東西多了,不方便家人小便,應該提出去倒在茅坑里,再把小便桶清洗干凈。村長良辰這樣想著,天剛亮,便下了床。女人還在迷糊著,就含含糊糊說了一句,多加一件厚衣服,這秋天的早晨天氣涼著呢。

    村長良辰打開門時嚇了一跳,自家門上竟然釘著一張紙頭,紙頭用一把尖刀釘著,刀尖穿過紙死死地釘在木門上,紙上還有一幅圖案。村長良辰顫抖地湊上去,看見紙上的圖案是用水筆畫的,這紙張也少見,白得耀眼,只有手帕大小,水筆畫的是一只碗,碗里盛滿米飯,旁邊是一座小山,小山上有一座廟。村長良辰心里“咯噔”了一下,對自己說,鬼子真的來了,就在西羅山的協洞廟里。

    村長良辰顫抖著把尖刀與紙取下,想起仁弼叔來,便把小便桶放回原處,匆匆出了門。仁弼叔年近七十了,但身子骨還硬朗,沒事的時候喜歡早起站在村西口老樟樹下,看看不遠處的西羅山。西羅山不高,但樹木蔥蘢,錯落有致。特別是秋天,樹葉紅了,滿山間有一種鮮亮意境。老樟樹旁有一條小河流過,仁弼叔有時看山看累了,也低頭看看水里的魚,或者看看天上的云。村里的人都覺得仁弼叔真不愧是有知識的人,因為仁弼叔看山與看云時手里都拿一個單筒望遠鏡,據說是在上海做事的兒子給他的。

    村長良辰遠遠地便看見仁弼叔站在老樟樹下,對著西羅山遠眺。仁弼叔的背影依然挺拔,動作也不含糊,說話慢悠悠的,雖然少,但每一句都經過深思熟慮,村子里的人都很服他,他有主見。當然,不服也不行,人家早年是校董,也有人說他任過縣城里的校長,經常與縣太爺等大人物往來,喝喝酒、品品茗那是常事。后來,日本人打進來了,學校散了,也有人說有個青春女子沒了,他心灰意冷的,便回了老家。但確切的說法也沒有,村子里的人只是覺得仁弼叔有些悶,不大說話,目光里有一股冷氣,讓人敬畏三分。

    村長良辰站在仁弼叔背后不敢高聲。仁弼叔老早知道后面有人走過來,在他背后立定,他也懶得回頭,依然看著前面的西羅山。半山腰上的協洞廟只有一角露在楓葉的空隙處,山腰間有幾抹白色的霧氣,給西羅山添了一些生氣。村長良辰輕輕叫了一聲:“阿叔?!彼穆曇袈犉饋磉€是不夠鎮靜,有些飄,仁弼叔這才緩緩轉過頭來。他看見村長良辰的臉色很糟糕,一臉驚恐,也不著急,慢慢地說:“村長找我有事?”仁弼叔的聲音水一樣柔和、沉靜,純粹得沒有半點雜質。村長良辰情緒穩定了許多,湊到仁弼叔身邊,輕輕地說:“叔,我家出事了?!薄澳慵页鍪铝??”仁弼叔皺起眉頭,目光落在村長良辰的臉上。村長良辰把手伸進衣兜里摸索了一會兒,顫抖地把用尖刀釘在門上的那張紙送到仁弼叔的眼前。仁弼叔先是掃了一眼,然后接過來翻到背面,又翻到剛才那一面,抬頭看了看西羅山說:“讓你送飯了?!彼惋?!村長良辰看著仁弼叔的臉說:“叔說的是鬼子?”仁弼叔點點頭,指指遠處掩映在樹木中的協洞廟說,人在那里。村長良辰順著仁弼叔指的方向看過去,山上也不見什么異樣,周圍白生生的霧和泛黃的樹葉也與平時一樣。村長良辰呆了一會兒,轉身離開,剛走出三步,仁弼叔的聲音從背后送過來:“良辰,用的是什么銳器?”“一把尖刀。尖刀我已扔進茅坑里了?!贝彘L良辰打住腳步,回頭回了仁弼叔的話。

    村長良辰從遠處走來,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他老婆早已看在心里,但她不明白他手里怎么沒提著小便桶,他說要早起把小便桶里的東西倒在自家的茅坑里,她在迷糊中還勸過他,不要太早,以防撞見鬼子。村長良辰回過話,但她沒聽清楚,又睡了過去。她肯定自家男人是提著東西出去的,但他怎么又空手回來呢?女人也滿肚子疑惑。待到村長良辰進門時,女人發現他的臉色很難看,眉頭也緊鎖著。女人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到灶臺邊,他看了一會兒鍋蓋上升騰起來的白色水蒸氣,扭過頭說,這早飯做了多少?女人看著他,一臉愕然,她不知道他問這話的意思。她想,他早晨出去是否中了什么邪了?

    村長良辰突然想起六妹婆來。

    村長良辰到六妹婆家時,六妹婆家的門還緊閉著。他在六妹婆家門口站了一會兒,屋里也不見什么動靜。他想起那天早晨六妹婆從他跟前走過時,衣衫不整,一手抹著眼淚,一手按著腰,走得十分艱難。六妹婆看見他時,一臉慌張,便低下頭急著走開,但又行動不便,動作便有些夸張而滑稽,臀部上那一綹布被撕裂開,臀部便露出喪失了水分的耀眼的白。村長良辰收回了自己思緒,他發現自己正舉手想敲六妹婆的門,但馬上又意識到這樣的舉動似乎不妥,動作停留在空中,僵了好久后,手又收了回來。他希望六妹婆在這個時候正好開門出來,但屋里什么動靜也沒有。村長良辰站了一會兒后,又在屋前轉了一圈,把目光投向西羅山,西羅山上的協洞廟的一面黃墻在樹木掩映中若隱若現。他又轉過頭看看村里的那一片瓦房,瓦房上炊煙已經四起,裊裊升騰,說不清那是煙還是霧,但煙霧下的白墻黑瓦模樣很周正。村長良辰又回到六妹婆家門前,故意重重地咳嗽了兩聲,但里面仍然沒有反應,他估計六妹婆可能去了她大女兒家。他想,這樣也好。

    他回到家里時,他妻子正拿著大海碗站在門口喝粥,她看見他進門時臉色更加沉重,烏云一樣濃得化不開,便停住筷子對他說,粥都快涼了。她本來還想說下去,但見他緊鎖著眉頭,又閉上著嘴巴,把碩大的身子往左一側。村長良辰從她旁邊跨過門檻時,看見飯桌上放著兩大碗粥,還有一碟剛從菜壇里撈出來已切成絲的咸菜。女兒嬌嬌剛好洗完臉走了過來,一股青春氣息撲面而來,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女兒看見他,脆脆地叫了他一聲:“爸,粥都涼了!媽剛才說你又出去了?!彼帕艘宦暠阕聛?,捧起桌上的碗,把筷子放進碗里慢慢攪動著,半晌,才把碗沿送到嘴邊喝了一口,把筷子舉到半空,本來是想去夾生咸菜的,但又停住了。女兒坐在他對面,注視著他,她想,爸今天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

    (節選,全文見《時代文學》202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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