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古銅的舊光，爬上它硬直而圓的細長軀干

如今只有很少的老廠人知道

它原本鐙光發亮

1945年之前

屬于那些被稱為倭寇，抑或小鬼子的人

那很少的老廠人仍在呼叫它最初的名字：氧氣瓶

記得它曾經灌滿氧氣

負責救治一些犯有罪孽的人

是打鐘人更改了它的使命，他們敲響它

如同敲響一道歷史的傷疤

就像聽過的鐘聲

洪渾，悠遠，在骨頭深處傳來深沉的回響

很多年了，打鐘人堅持一次又一次的撞擊，敲打

他們要讓龍泉山下

所有人都能聆聽到一種金屬的硬

讓覺醒的意識，追趕當年那頭失蹤的猛虎

在曾經的荒野里

跋踄，甚至回到爆烈的年代

直至重新生長為一座山，撕裂出尖利的牙

然而，有酸雨淋下來，被腐蝕的喀斯特巖石

讓一座鋼鐵的老廠，祼露出骨質的白

那些剝落的墨綠色植被

在腳下，蜇伏，而后逐漸跌入沉睡

喚醒，是打鐘人謹記的職責

就像月光負責照亮夜晚草尖上的露珠

他們有一雙不眠的眼睛

等候穿過云層的第一縷陽光染紅手中堅硬的鐵錘

至今，他們仍然保持站立

鐵錘高舉，堅持敲響1945年那一座斑駁的銅鐘

讓一次次陷入沉睡的老廠人，又一次次重新蘇醒

讓鍋爐里的鋼水始終保持炙熱

讓鋼花在空中盡情地飛出紅，飛出火，飛出迸發的明亮

他們堅信，那是世界上最動人的贊歌

滿山的紅石頭都是柔軟的

龜峰的老松也采取了伏低的姿勢

登山的人不能狂妄

要從容

在龜殼上攀行，要躬身

要念佛

紅石頭上刻有大刀揮過的風聲

某些年份被記下，一群人鞭打了另一群人

空氣里有歷史的鐵腥氣

鋪天的紅

而大石山堅硬的殼逐漸柔軟

說是丹霞

石頭體內也有血，也有水流

水流下山，是水渠，開始凝重，緩慢

后來清澈，柔軟

帶走了洗衣農婦手上細碎的白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