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1虛擬的故鄉

為把燒瓜屯變更美好一些

需要給植物一些象征化意義

比如，干旱季節不能蒸發掉它們內心苦水

霜凍來襲要把油彩涂抹在他們臉上

在燒瓜屯變成故鄉之前

那疼痛，聚焦在少年的瞳孔

土坯茅屋大口井是幻像

土路飛奔的大馬車是幻象

沸騰的打谷場也是幻象

在21年春天的歸途中，那疼痛

又被夕陽足足抬高三尺

多想從白云里能嗅到米香

多想東方之虹在雨后鍛造出橋梁

多想在豆莢的炸裂中找到遼闊的廣場

多想一滴露水里濾出一個嶄新的晨曦

父親客死他鄉將來

母親應該是我們也是

這故鄉的背面

我們羞愧談情說愛

也不能和麻雀叨叨家常

如果此刻有一條河流途經腳下

我會重新命一個最貼心的名字叫他秋水

草蔓能觸及到的，靈魂也能

在夢里

仍然有一個人默默守護鉆天雀遺棄的舊巢

仍然有一個人立在曠野履行職責

用一雙勞動大手指揮著家鄉的炊煙

也許很多事還沒來得及仔細斟酌就已經很美好了

愛情和谷倉很適合放置心臟的右邊

如果月亮和菜園再貼近些就會溢出花蜜

親愛的，這不是虛構

當你坐在床邊聽我給你讀一首情詩的時候

這世間萬物的具像都抵不上你好

2故鄉四月天

故鄉四月是早春

許多事需要母親一個人做

閨女圍起花格衫

蝴蝶就飛來

二小子登上新夾鞋

去城里走更遠的路

給菜園圍上柵欄

給棚里菜苗澆水

給蔥地理溝

給僅存的兩棵沙果樹嫁接完枝條

此刻天邊晚霞和大地種下的炊煙連成一片

在她的白發上涂滿春暉

從大井里搖上來的水

放到水缸里用來洗衣做飯澆園

四月里，水還可以代替她的眼淚

把石頭磨圓，把鐵磨成鋒利

把皎潔的心磨成半弦的月亮

日子漸好，她還需要更多一些美好

比如格子窗內，給蘭草解挷

菩薩畫前，替私奔的男女求福

如今她身體佝僂

像一只蝸牛背上背著

這陽世間永遠還不清的情債

3燒鍋屯往事

在燒鍋屯，所有的草都止步于

鋤禾日當午的詩歌美學

所有的花語都藏身于蕊中緘口不言

最初從植物的多樣性中

吮出的十八味苦二十二味澀

如今還能在我舌尖味蕾里找到

按原路返回到九歲

夕陽能和一輛馬車的高度持平

有多好，一個散學晚歸的孩子

給發芽的春天澆水

把半弦的月亮拉直

有多好，豬們都規矩地吃草

小妹在葵葉下藏身

如今回想起仍讓我羞愧

更讓我無地自容的是

兒時殺死過那么多昆蟲和小鳥

長大做實一個最沒理想的人

以后不關心白菜的內心是否抱緊

不關心瓢蟲從哪里背來了星辰

如果此刻柴門內竄出丟失多年的阿黃

跑來面前低眉乞尾

我會多么驚喜

我也愿蹲下能搖身一變

成為你彎腰經過時

漏摘的一枚南瓜

4燒瓜記

燒瓜其實是燒鍋屯

其實是一處散落的村落

幾代貧寒的人

他們的眼睛里每天要升起三次煙火

夜晚還要點亮最暗的星辰

他們那么渺小

在谷殼，豆莢里都可以找到他們

就算是隆冬

那反穿羊皮襖被大雪埋入三尺的牛倌

拄杖歸來

那一定是天庭最干凈的神在人間的化身

在谷雨前籌劃好

哪里栽土豆種谷子

哪里刨上葵花埯上西瓜

哪里植一片樹林放置鳥巢

生麻要放水坑里漚幾周

扒出的麻紡繩

細的納鞋，粗的拴豬拴馬

捆一口朱漆木棺抬往墓地

燒瓜屯身上的繩索啊

是到死都解不開的扣兒

春風化雨。這一刻

這落在狹窄土道的連綿細雨

能否為她刷新一個寬闊爛漫的前程

村頭老榆樹腰間圍起三尺紅布

耕牛角上飄舞著的紫緞綢

異鄉人手里揮動的紅絲帶

這一刻多好呀

這前世走散的三位親人

憑此信物在今生灑淚相認

5燒瓜居

淘土筑墻

伐木當梁

門朝南開

溪從橋底走

三更給馬填草

五更給祖宗上香

確認好眼神

迅速從頭頂寒星中找出

哪顆是在寒夜

給我披衣倒水的親人

南地叫南崗北地叫北梁

東地叫東溝西地叫西山

地緩人心也不陡峭

鋤田人可以寬宥

小青蟲在豆葉下安家

也能包容一株野草

溝渠旁無憂地度過春天

明月洗心紅魚濯足

把出墻的杏花當情人養

深夜里圍上來

胳膊挽著

腿上坐著

懷里躺著

情詩熟透，字字醇香

醉后可允諾她們一堆俊兒女

半壁好河山

水落石出破啼為笑

瓜熟蒂落各生歡喜

做一個平凡人，真好

稻殼中，不悲不喜搬出糧倉

雪夜里，不驚不擾推開柴門

6故鄉往事

我愛你，但不知

如何恰當表達對你的愛意

連小麻雀和小松鼠都能準確地

用鄉音喊出我的乳名

這小小燒瓜屯多么厚道

他養育那么多

我的故交和親人

那樣的小。小到一根針，

在肉里寫下精忠報國

小到小小少年，也期盼

體內長出這樣的基因

小到小小天使，把腳踝處的暗疾

當成一雙隱形的翼

小到鄉村五月，草木之心

等一場火燒才感到的一點點疼

多通俗的燒瓜屯，多精彩的愛情

這往往過于皎潔，往往羞于為禮

苦難的潮水是帶給我的

激情的閃電是帶給我的

左手指向眼前的那一刻

羊群那么白

鳥鳴那么綠

天空那么藍

我不忍看到木橋在風雨中榻陷

我不忍看到玉貞小紅喝藥后小身軀蜷縮成一團

我不忍看到麻雀列為四害時眼中的惶恐

我不忍看到母親回憶荒年時心中的不安

必有春風刷新每條街道

必有早燕打開每一戶窗欞

必去拜明月拜鳥鳴拜流水

拜一蓬隱喻的蒿草

必授畫眉鳥歌手勛章

必給蜜蜂發勞動錦旗

必為一截有孔之竹捧來乳香

必對一枝松梅心懷敬意

清渠引水豢養龍種

植樹種蔭招棲倦鳥

為此我可以用盡余生，

從身體里抽出骨頭

在歲月里挑出閃電

如果這些還不夠

就把自己倒栽在有月光的門前

看著他每一年都前程似錦

看著他每一年都吉慶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