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2022年第11期 | 朱鐵軍:盲盒(節選)

朱鐵軍,一九七九年生于吉林長春,一九九八年開始發表作品,迄今已在國內各文學期刊公開發表作品一百余萬字,出版有長篇小說兩部,中短篇小說集一部;另創作有影視劇本多部。
我沒什么善念。世界這么復雜,不缺我這一簇燭火去照誰。萬物燦爛,也不是所有的都得繁茂豐盛。就像趙奶奶的柳樹,其中一棵已經死去多年,惟??葜埜膳阒^續忍受人生,但也沒耽誤她吸收草木精華。
趙奶奶常坐一把矮凳,在一生一死兩株柳樹前曬太陽。每當太陽移動,房檐與柳樹的陰影侵犯她的小腳時,她就要挪動凳子追逐日光。我總覺得她可能是個發電機或者向日葵,她仿佛在七十六歲之際獲得了某種使命,必須如此??伤幧臍庀⒉]有因此緩解多少,反倒日益加重了。我相信她將會在不久之后死掉。
難得的是趙奶奶也這樣認為,并且還很期待。她時常哀嘆著說,華子啊,我咋還不死???這種帶著疑問傾向語氣的話讓我很難回答,那個時候我還沒經過人間的歷練,沒有能力說出“您福澤深厚,最起碼還能活二十年呢”這樣可人的謊言。我只能以沉默作答。她嘆息了一陣,繼續吸收太陽能。
我不同情她,就像不憐憫自己一樣。人終將赴死,隨遇而安不也挺香的嗎?何必苦苦掙扎,不愿撒手。嚴婧和我離婚時就說過,一別兩寬,誰也別矯情。她說這話時沒抬眼,面帶微笑地發著微信,和她的“臭弟弟”。我見過該弟弟在抖音上發的小視頻,不加濾鏡的情況下已是眉目清朗,頗有幾分明星相。我贊賞她的篤定與開闊,馴順地凈身出戶,只帶走了老狗巴頓。巴頓也挺坦然,像一個拖欠半年房租被掃地出門的老賴,毫無怨言,一副罪有應得的姿態。
老圖打來電話時,我和巴頓正在看房子。那是一棟需要爬樓梯的農民房頂樓,地處觀瀾,東莞和深圳的交界。房子簡單整潔,沒有上一任租客遺留下來的什么不良氣息,除了擁有一個不小的天臺外,伸長脖子還能望見一點兒湖水。我倆一致認為可以。凡事抵達可以的地步,就算不錯了。人和狗活著都是做減法,過程持續地趨近至零,然后灰飛煙滅,這就是俗常。
老圖問,周末前能不能簽字。我說可以。隨即我們便雙雙遁入沉默。良久,老圖艱難地吐了兩個字,離了?離了,我說,要簽的字有點兒多,到你這兒再簽時肯定爐火純青了。老圖悶笑了一聲,又進入語塞模式。他不算嘴拙的,曾做過大型發布會的人,不會缺乏語言。我們合作的公司股權變更,我被稀釋成湯,索性退出了。老圖覺得他和另外兩位創始人聯袂坑了我,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就這么一破事兒。
和老圖算是朋友,他在酒吧喝醉與人互相推搡,我拔腳相助暴踹過對方的那種。老圖認為我的義舉堪稱兄弟,高于朋友,我也就權且應著,沒告訴他那天我戾氣上頭,還真不全是為了他。那小子和老圖發生口角之前,滿場子瞎轉悠,順帶巧妙地摸了不下七八個小姑娘。經過我時發現我在觀察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這就很囂張了,做人不能太沒有分寸。
后來和老圖他們創業,各帶資源入伙,也很是肝膽相照了幾年。分歧發生在公司資金鏈吃緊時期,產品偏傳統,缺乏創新,拿不到投資,原始資金見底,研發跟不上,已交付的產品又故障頻發,我們面臨的處境只有兩條路:賣血投入,或者被收購。另外兩位創始人打算選擇后者,我卻憑著一腔孤勇打算頂住硬上,再咬咬牙,盡管前面黑洞洞,俺也要趕上前去,殺它個干干凈凈。老圖則搖擺不定。
最終投票,三比一,公司被收購。手續辦完不到半年,資本方就開始玩股權游戲,并機智地把古老的合縱術搬出來,先挑公敵擊破。人性原本就禁不起什么考驗,幾番爭吵拍桌子早把打江山時的互信拍碎了,老圖再一次站在了多數的一邊。對于他這么個在酒吧和人推搡了半天都不揮拳的猶豫家,我表示深切理解。但這理解中不含有憐憫,他也不配。
我并非心硬,只是明白點兒粗淺的道理。趙奶奶還活潑的時候曾和我說,華子呀,咱就算挨了揍,也不能慫,男孩子一認慫,就起不來了。當時有三個大胖小子手持棍棒磚頭追著我打,我的眼圈兒都被揍出臥蠶了,趙奶奶事后不幫我擦血,反而還鼓勵我還手,足以說明她對這道理的倚重。
事實證明,趙奶奶是對的。老圖很快就步了我的后塵,在我入住觀瀾不到半年時,他一原本專門搞宣傳的,被調去管售后,很快就紕漏百出,隨之被體面地勸退了。那天夜寒,風吹得有點猖狂,失業的老圖在我的天臺看了半宿云遮月。
老圖離開時往樓下吐了口痰,那條軟弱又迅疾的拋物線泄露著他的某種矛盾,下落之物發出啪的一聲,震亮了一顆云后惺忪的星星。老圖賭氣地說,他要離開深圳,這個城市總是籠罩在夢中,他煩透了。我不置可否,因為上回他失戀的時候也是這么說的。我問他去哪兒。他忽然滿臉剛毅地說,下江南!我打了個哈欠,下句準是野渡無人舟自橫,他的老詞兒。從此夢逃至彼夢,成了他的慣性。這人吶,若鐵了心準備來勁地反復忽悠自己,誰都甭勸。勸也沒用,他能說出六百個理論暴擊你的膚淺。
老圖果真要走,而且是說走就走。租來的房子一退,舊家具家電一賣,鍋碗瓢盆一扔,機票一買,就可以立馬出發。移民城市就這樣,可以移來,也要大量移去?!皝砹司褪恰痢寥恕笔且痪錅嘏某鞘姓賳?,但是走了呢?
臨別儀式也是他的傳統路子,我見過的。他將雜物收拾出兩個大紙箱,叫我過去搬,說是一批極有價值的物件,扔了心疼,送給別人舍不得,非我不可。我問他有沒有元青花唐三彩什么的,沒有我就不去了,愛贈予誰就贈予誰。他上次宣稱離開深圳時讓我去搬的一塊梵凈山怪石,還有輪廓很像他奶奶的老樹根,我至今都沒地兒放。
說歸說,最終還是沒拗過他,去了。我把箱子里的東西傾倒在地上,挑有興趣的揀。篩選中,我看到了一個未開封的小紙盒。我問他這是什么,老圖也說不清楚。我索性把那小盒拆開,從里面掉出個滿嘴尖牙的土黃色兔子玩偶。那兔子大頭短腿,正在敲著鼓,它臉上還有點雀斑,萌氣中帶著幾分邪魅。
老圖伸頭看了看兔子,又看了看我,說這啥呀?你又在笑啥呢?我說我笑了嗎?老圖說,咋沒笑呢,嘴咧得和這兔子差不多了。我把那玩偶握在掌心里,站起來說,就它了,別的東西該扔扔,我不搬。你呢趕緊下你的江南,我呢還得回觀瀾背誦我的“陋室銘”,咱有事兒就漂流瓶聯系吧。邊說邊往外走,我邊用購物網站的拍照搜索功能,找到了這兔子的名字:LABUBU盲盒(玩具名稱,下同)。
人一旦有了時間,世界就變得狹長。頂樓的天臺讓我省去了下樓遛巴頓的必修課,它老人家可以悠閑地散步,興致來了還能小跑幾圈,或做捕撲之狀復習它祖先古老的基因記憶。我宅了起來,不必調素琴、閱金經,鴻儒白丁全沒有,可以追網劇、刷抖音、看直播、打“王者榮耀”或者“吃雞”,足夠豐富的了。我的一日四餐和巴頓的口糧,皆來自外賣。我驚愕地發現,只要網絡有信號、卡里有錢,我幾乎可以在這里老死。
其間老圖發來一張照片,一艘破船癱于岸邊,野河畔雜草叢生。我回贈給他一個表情,提醒他不要自我欺瞞,放逐不是非得千山鳥飛絕,就算他找到一萬徑人蹤滅的地界,人間也海棠依舊,繁華不會止息。老圖沒再回復,想必在嗤之以鼻。那時我正在用網購的爐子燒烤,豬頸肉發出滋滋的叫喊,木炭在夜風中明滅,一爐久違的火焰散出幾縷青煙,飄飄裊裊地和遠處的城市中心呼應著,我舉起半瓶福佳白遙敬了他,就這樣各自活著,也挺好。
吃完燒烤,喝完啤酒,看完“鱔捕頭風二哥”的直播,漣清發來音頻連麥。我和她說,風二哥今天掏上一大貨,足有二斤多。這哥們兒以直播抓黃鱔為業,每天弄得滿身大泥巴,不管抓不抓得到,都很賣力氣,一邊掏泥還能一邊互動:歡迎馮褲子、歡迎小梅花,老鐵們點個關注。漣清有一次給他刷了一架直升機,這個虛擬禮物價值人民幣六百多,把風二哥感動得直蹦。
漣清在上海,我們是通過打游戲雙排匹配認識的。起初加微信,她不大會聊,我也不咋會撩,搞得很生硬。許是為了緩解尷尬,她發來個搞笑的動圖,我倆才算打破了僵局??赡苓€不到一周,我們倆就“戀愛”了。這個詞匯對我而言模糊又生澀,它具體的內涵和外延,早已十分陌生。但是我和漣清的確雙雙進入角色,動輒以“親愛的”相稱,仿佛相戀正烈的異地戀人。我們分享八卦,談論熱搜話題,卻對彼此的現實所知寥寥。
漣清說,她有點想打玻尿酸,又怕產生依賴性破壞皮膚。我說你的皮膚吹彈可破的,打什么尿酸呀。漣清咯咯笑,說那是濾鏡磨皮,我卸妝后和你視頻都開的濾鏡。再說什么叫尿酸啊,就你貧。人間改變著我,這種前贊后貧的話我已駕輕就熟,效果始終不錯。她那邊傳來水流的聲音,漣清洗漱完,又啪啪啪地開始拍臉。這種熟悉的聲響讓我想起了前妻,心下不禁泛起一股悲戚,一別兩黑,真的好像不曾認識過。我明知故問,漣清你扇自己耳光是起啥作用來著?緊致皮膚嘛,漣清說,什么叫扇耳光呀,你有毒啊。
毒不知所起,卻一往而深,我嬉笑著說,都賴你。漣清嗯哼了一聲,接著我的耳邊傳來皮膚與被子摩擦的窸窣聲。這些日常中細微無意的聲音,通過網絡穿越而來,竟然變得清晰而又噪響。漣清的聲音也變得慵懶起來,華子,我想你了。這句話據說是有標準回答的,戀愛號的博主們早就教過,此刻應該以“我早就想你了,在你還沒有想我的時候”來呼應,如果能再補一句“但是我又不能把每遍想你都告訴你,畢竟一天幾百次也挺煩人的”,效果會更優異些。
果不其然,我照本宣科,得到的是一句嬌嗔和“怎么那么討厭”。隨后漣清的聲音開始變得迷離,是的,聲音的迷離,即便我沒有看到她的表情,也可以從她的語調和音量中感知。夜色隱秘如海,深圳的暮秋依然熱風陣陣,我大抵知道,接下來我們會開始呢喃,就像兩個深情對視的情侶,在彼此耳邊說起那些滾燙的對白。我不經意地抬頭看見鏡子中的自己,那個人的臉上掛著詭異的神情,像一個剛覺醒的人工智能機器人。
羞恥與厭惡在交錯,我感到窒息。這是我的迭代嗎?抑或是某種新生和變異?漣清睡著了,我質疑起她的存在,她是不是一個幻影?又或者我本身才是?周遭很安靜,天臺如孤島,人間被淹沒在稠密又低矮的農民房樓群里。我想起最初和嚴婧戀愛時,住在福田崗廈村的民房里,即便是午夜時分,村里也燈火通明,行人如織,我們穿著寬大的同款衛衣,以帽罩頭,雙手插在腹部的衣兜里穿街過巷,像兩只覓食的倉鼠,也像兩團幻影。
嚴婧的微信朋友圈顯示一條橫線,看不到任何內容,我選擇添加她和老圖建立群聊,群顯示正常,證明她把我屏蔽了,但還沒拉黑。我立即解散了群,這樣群成員會毫不知情。做完這一切,我卻忽然間焦躁起來,強烈地想要與人對話,任何人都行。我踱來踱去地抽煙,坐下來打開“附近的人”,不管男女,一口氣發了二十來個打招呼。半天沒回應,又下載了一個“陌陌”,篩選條件設置為“在線”,又給十來個人挨個發了表情。而大家仿佛都約好了似的,依舊沒人理我。
每個人都是活的,眾生又皆為數據,架構著另一個人世。我點開老圖發來的那張破船野渡圖,放大了看每一株野草,忽然覺得這孫子也許更接近智慧的真諦,那些卑微又偉大的水滴伏在葉脈之上,荒原的陽光無禮而又粗野地照著它們,光的反射晃得我眼睛疼。
我決定再次搬家。大半年的隔絕生活已讓我面目全非,自我在暗中消解,生命仿佛都在掉渣,我又何嘗不是另一版本的老圖?我隱匿一隅,幾乎沒再和任何曾經的朋友聯絡過,而大家似乎也都很習慣,狹長的深圳不足兩千平方公里,我們卻總是把它說成很大,大到跨越兩個區就成為“遙遠”,就有充分的借口難以相見。如果空間理由不夠充分,還有時間可以甩鍋,你看嘛,生活節奏之快,所有人都匆匆忙忙,時間根本不夠用。
巴頓顯然有些不舍,我收拾東西時它留戀地在天臺兜圈兒,東嗅西聞,仿佛要拼命地記住些什么??伤芸炀头畔铝?,不放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它的世界里只有我。我不介意一條狗的想法,它們自打背叛狼族起,就只能和人類做朋友。對選擇負責,也是忠于命運的正確態度。
我準備投奔小江,他不但單身,且無意脫單,是理想的群居伙伴。他早先做采購,后來創業開了個桌游吧,主營“狼人殺”,雖然賺不到什么大錢,但投資和開銷都不大,俱樂部人氣充盈,不缺熱鬧,耍的是小社群運營的路數。
我需要人的氣息。準確地說,是陌生人的氣息。這很無恥,但也真實。我無法描摹這種內心機制,它顯得光怪陸離,我不覺得自己打算背叛那些已經熟悉的關系,可卻難以抑止地想要變化和更替。小江說,這有什么復雜的呢,陌生人社交能帶來探索欲的滿足,和吸煙類似,尼古丁劫持受體蛋白質,產生乙酰膽堿,“小乙子”(乙酰膽堿)使人感到愉快,當“小乙子”在人體內含量不足時,你就會焦躁了。這是小江這輩子說過最具才學的一段話,敢情我們始終在流失,又始終在補充,就一人際關系,整得像星體生滅的宇宙一樣。
小江住在星河世紀,隔著彩田路,對面就是崗廈村??上н@里沒有星河,作為群樓高聳的中央商務區,它更像宇宙中的一粒星埃。我問他,作為一條“單身狗”,你憑什么租個三房一廳?小江張了張鼻孔,隱而不笑地說,早預料你會來,打個提前量嘛。我說,這話術都是玩兒狼人殺練出來的?小江說,說到話術,以你的資質,我保證你會在狼殺圈兒里風生水起的,我這兒妹子超多。我四下張望著說,怎么聽怎么不對勁兒,你這不像是在謳歌我啊。小江哈哈大笑說,我就說你有潛力吧,狼人殺這種語言類游戲,還不就是盤邏輯嗎?
認識小江大概是三年前,還是牌桌上結緣的。那時有幾個客戶,都是理工科出身,號稱“數學天團”,喜歡斗個地主什么的,皆以算牌為能,一把牌拿到手上,叫了地主,摸上來的三張入手后沉吟一算,啪地扔了,認輸?;蛘叽虻骄种泻笃?,能準確地說出你手上剩的是幾副對子、多大以下的單牌。地主斗了沒多久,城市里漸漸地暗中流行起德州撲克,幾個人如魚得水,找到了新天地。小江就是那個階段的牌友之一,而且是特質鮮明的一個。
小江打牌就跟鬧著玩兒似的。沒搏面的牌,也跟一手試試;穩贏的牌,因為看對手輸得太多,會勸人家不要跟;遇上新手,也常常手下留情。起初大家都覺得他可能是個楞頭青,不問西東,就圖一樂兒。不然打牌哪有他這樣的?小江十次能輸八次,至少有五次會很憂傷,可能誤以為我富有同情心,他時常和我吐槽:我穩贏能清空他的牌,都沒打他,他有牌了竟然狠狠打我!我一般會奉勸他別同質化地看待事物,并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德州撲克的設定,有邏輯和理性,有概率和博弈,也有心理學的部分,本身就是游戲,你自己先違章了,活該嘛。
小江是個典型的白羊座,沖動莽撞,缺乏節制,在付出方面不計較,即便未能換來對等的反饋,黯然半晌就過去了,依然愿意繼續付出。也因此他得到了超好的口碑和廣泛的好人緣兒,朋友如云,男女通吃。接觸多了,我和小江關系逐漸密切,在我看來,他是那種可以貼個可靠標簽的朋友,和他相處不必動用任何技能,也無須費腦子,算是個難得的能夠讓人本色相對的人。但是老圖卻不這么看。因為我的關系,他也認識小江,接觸挺多,交流很少,稱不上友誼,算個名義上的朋友。
老圖說,小江是個好人,但不是個好朋友。我問他為啥,老圖說,他的友誼很廉價。他對所有人的好都一樣,沒區別。我說那你需要啥區別呀?老圖吭哧了半天,說我嘴拙,講不清楚。我挺煩他這一點,這孫子喜歡玩人設,他可能有一套自洽的邏輯,不但以此標榜而且還入戲了。我們創業時他曾口若懸河脫稿講一個半小時的發布會,口才是真好。他說的原因我也能理解,小江的確博愛,而老圖推崇的是偏愛,就是雨露均沾和獨寵一人的區別。這種事我倒沒什么所謂,又不是搞對象,沒啥好獨占的。
小江心細,不但給巴頓準備了睡墊,還給我買了個煙灰缸,仿佛立字據似的和我說,你就放心住,我不煩別人抽煙,也不抗拒和狗同住。我拍了拍他肥厚的肩膀說,哥們兒,你絕對是個人才,純的。小江哈哈大笑,連忙解釋說,我就說你這人心里有迷宮吧,我可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我挑了挑眉毛說,你咋知道我想的意思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呢?小江拱了拱手,做告饒狀說,行行,別繞了,我可繞不過你。我沒再接話,快一年沒見,小江好像有些變化,說話越發文藝了。
迷宮。我站在陽臺邊望著彩田路的車流,恍惚間有種特別陌生的感覺。我們心中的迷宮比起這個魔幻的世界,真的說不清到底哪個更復雜更難測,更具有欺騙性。抑或是它們在暗中相互作用著,建造著,也彼此拆毀著吧。
……
(選自《山花》2022年第1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