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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獲》長篇小說2022冬卷 | 魏微:煙霞里(節選)
    來源:《收獲》長篇小說2022冬卷 | 魏微  2022年12月30日08:28

    長篇《煙霞里》內容簡介

    《煙霞里》是作家魏微醞釀多年的長篇小說,它以時間為經線,以主人公田莊的經歷為緯線,用編年體的方式,逐年檢視和回顧了一個女人繁茂又寂靜的匆匆一生。

    1970年,田莊出生于一個小山村,然后讀書,上班,結婚,生子,直至英年早逝于廣州。作為改革開放背景下成長起來的一代人,她的一生,亦與整個國家在這四十多年中的發展變遷同步。從田莊身上漫過去的時代浪潮,也都同時灌入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活。

    由此,田莊個體的生命體驗,與她所走過的歷史時間和歷史事件完全融合為一體,成為一個小小的博物館,這里面有時代聲音的回旋,有人們內心溝壑的縱橫,也有各式人物命運的漂泊和浮沉,更有默默見證了所有這一切的街道、建筑和風俗。流淌在《煙霞里》的這一段生活,曾經并且依舊深刻影響我們每一個人。魏微平靜又深情地將所有這些滔滔的浪,灌注在田莊的生命歷程中,灌注在小說的情節中。于是,小說在吞咽咀嚼這些資源之后,成長為它自己,并且敞開大門,告知它與讀者之間的關系:《煙霞里》有你,有我,有我們的來處。

     

    煙霞里

    魏微

    話語響亮,人生平凡

    ——題記

    序篇

    謹以此篇紀念田莊女士。

    她生于1970年,清浦人氏。2011年辭世于廣州,卒年四十一歲。

    百度百科上曾有她的詞條:田莊(1970年12月27日—),當代青年學者,中山大學文學碩士,現供職于嶺南文化藝術研究院,著有《敞開:詩歌與攝影的對話》《被預言了的命數》《喧囂為何停止》《我們需要怎樣的文學批評》《有難度的寫作》《從鄉村回到鄉村》《廣州城記》《梁啟超與他的時代》等。

    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現在,百度百科上已無田莊,她作為詞條不知何時湮滅了,好像世上未曾有過這么個學人,未曾寫過那些著作。她生前獲過一些榮譽,譬如“青年英才”“嶺南文化新銳”等,廣州的媒體曾作過她的專訪,配上她的書房照,她倚著書柜,半低著頭,手不釋卷的樣子還挺好看的。白紙黑字,立此存照,然而文字和圖像都是速朽的,轉瞬即逝,過眼煙云。

    她的專著曾被圖書館收藏,貼有分類編號,廁身于浩如煙海的著作中,跟那些死去的、活著的作者擠在一起,肩并肩,看上去挺親密。是的,他們終將在一起,成為故人。

    田莊生前,她的專著就無人問津,默默無聞地躲在角落里,不卑不亢地占著自己的位置,她挺害羞,覺得自己不配。她這不是自卑,而是謙卑,以筆者的眼力,不配上書架的人多了去,也不在乎多她一個。首先是她的影響力,作為學者她太年輕了,她不炒作,也不造聲勢,不想誤人子弟。她是工兵型的學者,兢兢業業做自己的事,天分不足,但勤能補拙;好比足球場上,所有人都在奔跑,但天才球員總是少之又少,田莊也在跑,鏟球、補位,做自己該做的,盡量做好,這是她的本分,也是職業球員的素養。她是拿學術當飯碗,某種程度上,她對得起這飯碗,哪怕沒什么才氣,這碗飯她吃得太辛苦。

    生前,她的影響只限于同仁圈,十年后的今天,許多同仁也忘了她。她的專著怕是從圖書館下了架也未可知。

    十多年前,她所在的單位,嶺南文研院的人事檔案上,列有她的基本情況,諸如姓名、性別、民族、籍貫、出生年月、畢業院校等,在此不多贅述。需要說明的是,參加工作時間:1997年7月。結婚時間:1997年7月?!昂喗椤币粰趯懙氖牵?/p>

    1977年,就讀于清浦縣李莊小學。

    1979年,就讀于清浦縣實驗小學。

    1982年—1988年,就讀于清浦縣中學。

    1988年—1992年,江城大學中文系在讀本科。

    1992年—1994年,《江城日報》記者。

    1994年—1997年,中山大學中文系在讀碩士。

    1997年—至今,嶺南文研院編輯、副研究員。

    “父母、兄弟姊妹及子女姓名,現在何地、何單位工作”一欄寫的是:父親田家明,清浦縣縣志辦主任;母親孫月華,清浦縣鼓風機廠副廠長;弟弟田地,清浦縣公安局巡警;妹妹田禾,清浦縣民政局辦事員。女兒王田田,幼兒園在讀。

    不用說,人事檔案隨著她的辭世也處理了。我們在整理她的文件時,幸得一份復印件,想來是她為了申請項目之用。

    她的猝然辭世震驚了我們,才四十一歲。媒體上發了訃告,稱她“英年早逝”。我們再不會想到,她僅是開始,在她辭世的十年間,我們送別了太多的同齡人,六〇后、七〇后,都在四五十歲,都是英年,多是猝死。這才恍悟,我們這代人已經老去,告別的時代業已來臨。

    筆者均為她的生前好友,她辭世不久,我們即成立治喪委員會,開了追思會;又整理她的文章、筆記,又約人寫她的回憶文章,凡此種種,未想竟催生出這一篇長文章,起因雖是她的死,全文卻全是她的生,我們試圖復原一個普通人的幾十年,瑣屑的、斑斕的,時而寂靜,時而嘈雜;她的來龍去脈;她在人際關系里,也在時代關系里;她作為女兒、孫女、外孫女;她作為姐姐,作為同學、同事;她作為妻子、母親、兒媳;是的,一場大戲。帷幕徐徐拉開時,背景板波瀾壯闊,時代的光照亮了每一個人,沒有人能置身其外。以筆者之見,時代的光非但照亮了舞臺,也照亮了觀眾席,也映射到了劇場外,那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潮涌動。人人都是主角。

    本篇以編年體寫就,從她出生的1970年寫起,年年歲歲,直到她去世,共五卷。中間幾度停筆,以致耗時十年才得以完工。這十年,正是我們從中年走向中年,往深里陷了去,諸多人生體悟跟開篇時已完全不同,有時我們會自問,田莊是誰?我們是誰?

    承蒙《收獲》雜志抬愛,發表三卷;也感謝小說家魏微,為本篇作統稿潤色;

    也感謝作家凌志軍,他的《變化:1990—2002年中國社會實錄》一書,為本篇的撰寫提供了壯麗的時代底色。為了方便閱讀,現將田莊的最初五年(1970年—1975年)作一概述:生于清浦縣李莊,乳名小丫。她是回鄉知青田家明和村姑孫月華夫婦的頭生子。兩歲去了江城,隨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從此她奔波于兩個家,鄉下的家窮得朝氣蓬勃,城里的家老而孤獨,家里只剩祖孫仨,極偶爾,去內蒙插隊的姑姑田家鳳會回家,跟小丫一起玩兒;1976年,外出當兵的叔叔田家亮也回江城探親,可把小丫開心壞了。

    《收獲》的選本是從1976年開始,至1994年。特此說明。

    《田莊志》編委會

    2012年—2022年

    卷一 李莊與江城

    1976年 六歲(上)

    ……

    一家人趕到汽車站的時候,天色已大亮。廣場上熙熙攘攘,像在趕集。小丫從來沒見過那么多的人,由不得要抬眼四看。候車室門楣上貼著“慶祝元旦”,一邊一個大紅燈籠,煞是好看。廣場邊上是毛主席的巨幅畫像,很慈祥,他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前方。毛主席上方,寫著一行大字:東方紅,太陽升。

    然而那天是陰天,太陽未升。一家人往出站口走去,小丫緊緊跟著爺爺,一路小跑,一邊還要回頭照應奶奶,站下來等等她,一邊跺跺腳、暖暖身子。這時,突然聽到有哭聲,小丫轉過身去,看到一個女人抱著孩子,蹲在地上抽泣,旁邊的男人也在抹眼淚。

    哭聲越來越大,似乎會傳染,瞬息整個廣場嗚咽聲四起。爺爺也愣住了,停下腳步,戳在那里,就像雕塑。小丫緊趕兩步,跑到爺爺身邊,直到這時,爺孫倆才聽到哀樂聲,那樣的緩慢低沉。廣場上有人大喊一聲:“周總理??!”一時悲聲再起,哭成一片。

    爺爺像是不能相信似的,一時慌了神。他拉著小丫的手,明顯在顫抖。這時廣播開始說話了,大意是,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杰出的共產主義戰士周恩來同志,于1976年1月8日在北京逝世,終年七十八歲。周恩來同志永垂不朽!

    昨天的事,小丫想。為了叔叔回江城,她一天天在撕日歷,昨天她撕去的是1月8日。

    這時,爺爺蹲下身來,抱著小丫哭。他的哭式很特別,不出聲,只落淚,渾身在顫抖。奶奶也立在一旁抹眼淚。小丫受了感染,由不得也要哭。她把哭聲放得很響,是真的傷心。周總理她認識的,很熟,《人民日報》上見過好幾回呢。有一次他和一個外國人拉手,爺爺還教她道,你看周總理的站姿多好,腰板筆直;你呢,成天搖頭晃腦,還弓著身子,多不雅觀!

    小丫越哭越傷心,是真的把自己哭進去了。那是她第一次感知到死亡,離自己很近,呈現具體的形樣。廣場上烏云密布,天寒地凍,她很害怕,很孤獨,仿佛天地間只剩下她一個人,哪怕爺爺奶奶都在,廣場上那么多的人,那一刻她也是她自己。

    或許,死亡就是一個人孤零零的,是嚴冬臘月,渾身寒涼。那也是小丫第一次感受到孤獨,天色灰蒙蒙的,世上只剩下她一個人時,一切都須她自己去承受,痛苦、傷心、離別……沒有人可以替代她。就連哭,她也必得自己哭。

    她哭了好久,沒留心身邊一個小青年也在哭,爺爺奶奶圍著他。想必就是叔叔了。奶奶哭道:“本來要進去的。接你。聽到廣播里。沒了。周總理?!?/p>

    叔叔說:“車上。廣播里。聽到。都哭了?!?/p>

    出站口人潮涌動,一窩窩往外擠,都是紅眼睛,神情悲戚。一旦走出出站口,他們便大放悲歌,拿手砸地、砸墻,說道:“周總理??!您一路走好!”本來小丫已經止了哭,看到這一幕,又開始號啕。

    叔叔也留心到小丫了,本來要問候一聲的,又被人潮沖到一旁。爺爺說:“回去吧,站在這里算什么?!庇谑菭攦簜z帶頭走,奶孫倆跟在后。大家都不說話,小丫也哭累了。這是叔侄倆的初相見,沒有預想的新鮮興奮。悲傷籠罩著他們。

    小丫和叔叔是直到一周后才熟起來的。起頭兩天,叔侄倆雖有共處,但很少交流。這在小丫是因為國喪期,人人都板著臉,一副沉痛的表情,她不敢顯得太熱情。有時,叔叔也會跟她搭訕兩句,她不多講話,很克制地管住自己的嘴,要么點頭,要么搖頭,表情管理也很到位,神情嚴肅,不露一絲笑容。周總理在上,她怕他知道了會不高興的,并且,也是大不敬。

    直到有一天,叔叔要帶她出去玩兒,問:“去不去?”

    她點點頭。

    叔叔說:“你好像不大情愿的樣子,一副苦瓜臉?!?/p>

    她使勁地搖搖頭。

    “那你笑一個給叔叔看看?!?/p>

    她這才展顏笑了,一笑就有點收不住,好不容易才忍住。

    叔叔不依不饒,指指自己的臉頰,說:“香一個?”于是她就湊上去親一個。叔叔還嫌不夠,又指了指另一邊,她又親了一個。

    兩人這才上路,去的是電影院,一起看了朝鮮電影《賣花姑娘》,小丫都快愛死了,花妮怎么那么好看,把她艷羨得!主題歌也好聽得不得了: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著花籃上市場,穿過大街,走過小巷,賣花賣花聲聲唱……

    可是這里有個問題,叔叔有那么無聊嗎?非得帶她去看電影!他只有二十天的探親假,忙得基本不歸家,爹娘也難得見上他。他哪有時間看電影?并且,還是和小丫一起看!

    是的,叔叔也是沒法子了,為了能多看一眼他心愛的姑娘——他的姑娘在電影院賣票。兩人是中學同學,近一兩年才輾轉聯系上,通了十幾封信。叔叔這次回家,就是想敲定關系,見見雙方父母。

    他很喜歡她,天天想見她,可是他一個穿軍裝的,總出現在售票窗口算什么呢?若是換上便服,就更說不過去了,流氓阿飛才這樣!帶上小丫剛剛好,又能見面,還能扯淡。那天晌午,他到售票窗口只一站,姑娘就開了側門,叔侄倆走進屋去。

    姑娘看了一眼小丫,笑道:“你孩子?”

    叔叔“卟哧”一聲笑道:“別瞎說!她人小鬼大,什么都懂?!?/p>

    小丫確實什么都懂。一進門,她就認真地端詳那姑娘,覺得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突然想起人民照相館的櫥窗里,有她一張半身像,側身坐在草地上,雙手后撐,回頭笑?!每词呛每?,但小丫一點都不喜歡,從她開口說第一句話,就知道她不嚴肅,不端莊,有點風騷。當然,小丫也未必懂得什么叫風騷,她是照奶奶的眼光來審視她的,心里想,肯定通不過,浪!

    此外,她對叔叔也不大好,有點充大。售票窗口有人買票,她半天不應,仍舊跟叔叔說說笑笑。人家催了一句,她掉過頭去,兇道:“催什么催?催命鬼!”

    小丫很看不慣。脾氣臭的,不是善茬。

    姑娘遞過來兩張票,跟叔叔說:“趕快,還有五分鐘就要開場。虧得這是下午場,要不根本剩不下票?!?/p>

    叔叔坐著不動,問:“你呢?”

    姑娘說:“神經!這是上班時間好不好?”

    叔叔不大愿意看電影,可是小丫急得不行了,在他腳下動來動去。

    叔叔問小丫:“你要看?”

    小丫很生氣,板著臉,不說話。

    姑娘笑道:“好了,好了,趕快進去吧?!?/p>

    那是叔叔一生中看的最無聊的一場電影,卻是小丫看得最感動的一場電影,哭得稀里嘩啦。叔叔百無聊賴,看手表的次數,明顯多過看銀幕;中途還溜出去過,跟小丫說:“坐著,不準動,我一會兒過來找你?!彼侵钡诫娪吧隽?,才進來找小丫,帶她回家。

    路上,他問小丫:“賣花姑娘和賣票姑娘,哪個更好看?”

    “???”小丫沉浸在電影里還沒出來,這才想起有個賣票姑娘。公正講,都好看,可她不愿這么說;兩個姑娘,一個讓她心疼,一個讓她生氣,或許也不叫生氣,總之是不喜歡,心里堵了一口氣;于是拖長腔調說:“當然是賣花姑娘了,那一個哪比得上!”

    叔叔大笑,彈了一下她的腦殼,說:“小人精!還挺挑剔!”

    小丫問:“你倆好上了?”

    叔叔笑道:“你同不同意嘛?”

    小丫不置可否,說:“奶奶會不高興的!”

    沒想到奶奶很高興。一個周日的中午,賣票姑娘來到家里,奶奶提前一天得到消息,家里忙得又像過年了,買菜,掃塵,擦桌子……這一次,小丫就不那么積極了,奶奶叫她打個下手,她半天不吱聲,就是吱聲也沒好聲氣,說:“沒見我忙著嗎?”

    奶奶罵:“小改常的,又是哪根筋搭錯了?”

    小丫瞪了奶奶一眼,對她很不滿意。事先已經告訴過她了,那姑娘是櫥窗里的人,不大好!奶奶笑道:“櫥窗里的是她妹妹,徐家的三個閨女,就數小的最好看,兩個大的都不及妹妹!”這叫什么話?小丫想,一會兒見面你就知道了。

    沒想到見了面,奶奶把眼睛都笑彎了,拉著賣票姑娘的手,看來看去,越看越喜歡。相貌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身份,門當戶對,有單位,不比孫月華——孫月華怎么了?!小丫很不高興。

    賣票姑娘走了以后,她和奶奶賭上了氣。平時也就罷了,奶奶說孫月華的壞話,她一般不回嘴??墒沁@次不行,小丫要替母親抱不平。憑什么拿母親跟賣票姑娘比?她哪里比得上母親了?母親比她白、比她好看、比她愛笑!

    奶奶說:“喲!來勁兒了你!”

    小丫哭了,坐在地上砸腿摜腳,受夠了。想回李莊去!一家子全讓她生氣,憋足了勁兒與她不一致。爺爺、奶奶、叔叔都喜歡賣票姑娘,她討厭!起頭她也沒怎么樣,叔叔領著賣票姑娘進門時,小丫雖然不大熱情,但禮數是有的,只是少言寡語。賣票姑娘與她說話,她多是低著眼簾,要么搖頭,要么點頭。

    飯桌上大家歡聲笑語,奶奶更是肉麻得不得了,一個勁地搛菜給賣票姑娘,叔叔看不下去了,說:“可不能冷落我們小丫!”給小丫搛了塊咸魚。小丫頭也不抬,把咸魚又搛回叔叔碗里。一家人都在對眼色,偷偷笑,以為她不知道呢!飯吃不下去了,只能放下碗筷,回里屋去。

    奶奶的聲音:“她怎么了?”

    賣票姑娘的聲音:“莫不是在吃我的醋?”

    一屋子的人全笑了。

    奶奶的聲音:“有的。才和叔叔混熟兩天,就被人搶了去?!边@一來,就連爺爺也笑了,叔叔笑得最歡。

    小丫躺在床上,都快羞愧死了。最恨賣票姑娘,其次恨奶奶,順帶著把爺爺、叔叔也一塊兒恨了。她其實沒搞明白,吃醋是人之常情,許多人吃過以后,就不再吃了,好比小兒得麻疹。

    譬如奶奶,頭一回她吃孫月華的醋,到了小兒媳徐招娣,她也就那么回事了。習慣了,適應了,有了免疫力。嗐,由他們去吧,也可說是自暴自棄了。

    1976年 六歲(下)

    小丫回李莊不久,有一天母親吃完午飯,正要去上課,突然聽得喇叭里聲氣不對,哀樂響起。母女倆都把身子定住,一動不動。母親后來說,她當時有種不祥預感,上半年走了周總理、朱德委員長,這次會是誰呢?難道是?不敢想。

    她的預感應驗了,是毛主席。

    母親愣了好一會兒,把眼看著窗欞,一時不能反應。隔了老半天,她喃喃說一句:“天塌了?!彪S即起身,往學校跑去。

    小丫也懵懵懂懂的。毛主席逝世,母親跑掉,家里只剩她和弟弟——那一個還在午睡。她很害怕,很難過。拿不準是不是要哭,主要是沒那個氛圍。院子里很空寂,村莊也悄沒聲息。小丫怕自己會哭醒弟弟,嚇著他。她也怕嚇著自己,于是就沒怎么哭,很隱忍。

    村里確實很安靜,哪怕沉浸在巨大的悲哀里。小丫不記得誰哭天慟地,也未曾出現江城站的場景,拿手砸墻、砸地,全城嗚咽?;蛟S,鄉里人表達感情的方式最含蓄,大哀即靜,不作興那樣夸張、鬧騰。又或許,生老病死見多了,甚事他們都能接受,很達觀,很認命。

    這一天是9月9日,毛主席與世長辭。當天下午,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發出《告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書》。

    ……

    我們一定要繼承毛主席的遺志,堅持以階級斗爭為綱,堅持黨的基本路線……

    我們一定要繼承毛主席的遺志……深入批鄧,繼續開展反擊右傾翻案風的斗爭,鞏固和發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勝利成果……

    我們一定要繼承毛主席的遺志……加強軍隊建設……加強戰備……隨時準備殲滅一切敢于入侵之敵。我們一定要解放臺灣。

    十月中下旬,叔叔嬸嬸來到李莊,他們還在度蜜月。叔叔是在10月9日結的婚,離毛主席辭世正好一個月。國喪期間,婚禮從簡,也沒請客吃飯,只是備了點喜煙、喜糖,散給街坊鄰居,叫他們知道有這么個事,不是非法同居,不是搞腐化、軋姘頭。

    叔叔并不知道,在他們結婚的前三日,10月6日,“四人幫”已被制伏。結婚前一日,爺爺帶回來這個消息,似也不能確定,只說都在傳,還沒接到通知?!度嗣袢請蟆芬宦暡豢?,都在悼念毛主席。

    父子倆關上門,悄悄議論了一會兒。叔叔說:“是不是太快了?去世才一個月。有可能嗎?”

    爺爺搖了搖頭,不置可否:“是該結束了?!?/p>

    這次談話十天后,10月18日,中共中央發出黨內通知,宣布粉碎“四人幫”。10月22日,《人民日報》突然標紅,一連紅了四天,報道“四人幫”的反黨罪行、全國人民額手稱慶等。

    叔叔嬸嬸正是在這個節點上來到李莊的。夫婦倆都驚訝于李莊的安靜,像沒那回事似的。父親說:“也慶祝的??h城熱鬧一些,大家聊得起勁。農村么,也就這么回事,離他們太遠了,感受沒那么深,上面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也學習,也批判,一樣都不落?!?/p>

    母親指了指屋梁上的小喇叭,說:“我們主要靠聽這個?!?/p>

    小丫說:“我們什么都知道?!?/p>

    小毛說:“我也聽的?!?/p>

    嬸嬸說:“哎呀,江城那個熱鬧,吃不消。一連好幾天都是幾萬人大游行,我瞧著心慌,不如來這里透透氣,順便看看大哥大嫂?!?/p>

    叔叔說:“爹的意思,婚禮既然沒辦,不如趁這一陣出來走走,就當旅行結婚了。我們下一站準備去內蒙?!?/p>

    小丫“啊”了一聲:“姑姑!我要去看姑姑!”

    母親說:“家鳳什么情況?”

    父親說:“明天擱家里請兩桌客,我替你們補辦婚禮,把本家親戚都叫過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p>

    母親把父親看了一眼。

    嬸嬸急忙說:“不用,不用。謝謝大哥大嫂的好意。哪有叫兄長操辦婚禮的道理?這一趟已經打擾你們了?!备赣H也沒再堅持。

    晚飯后,小丫小毛送叔叔嬸嬸到大隊部歇息,那里有一間客房,倒是比家里干凈;另則李莊有個風俗,夫婦倆走親戚,不能同宿一張床,會壞了主家的運氣。

    路上,小毛跑在前頭,打著手電筒,把光束搖來晃去。他是不能好好走路的,呈“之”字形一路小跑,假想自己是一只鳥,雙翅展著,在空中飛行。小丫把手攥在嬸嬸手里,倒是安安靜靜。

    嬸嬸問:“回家挨打了沒有?”

    小丫想了半天,謹慎地說:“你問的是哪一個?爸爸還是媽媽?”

    嬸嬸說:“爸爸也打你?”

    “不打?!?/p>

    “那媽媽呢?”

    小丫不予回答。心里想,又來了!總喜歡把她夾在中間問,一聽就有話外音。

    嬸嬸也甚識趣,就此打住。換了個話題,說:“小丫長得像爸爸,沒媽媽白?!?/p>

    小丫問:“像爸爸,好不好呢?”

    “當然好!爸爸端正誠實,媽媽精明小氣!”小丫也沒留心她說的是兩回事。

    嬸嬸又說:“媽媽虛偽。小丫不要像媽媽?!?/p>

    小丫問:“什么叫虛偽?”

    “就是假模假式,看上去很熱情,愛笑。其實她的笑是浮在臉上,皮笑肉不笑?!?/p>

    叔叔“嘖”了一聲說:“好了哇!哪那么多廢話!”

    小丫很難過,嬸嬸一語中的,母親確是這么個人。

    姐弟倆從大隊部回來,剛進家門,就覺屋里氣氛不對。父母坐在條凳上,姿勢背對背。母親在抹眼淚,父親鐵青著臉。他們干架了?姐弟倆對了對眼色。

    母親掉過頭來,問:“院門關了沒?堂屋門也關上!門栓插上!”

    小丫很警惕:“你們要干什么?”

    母親說:“關上!”把眼看向小毛,小毛乖乖地關了門。

    母親說:“你讓倆小孩評評理!都過成這樣了,還打腫臉充胖子!還請客!輪得著你辦酒席嗎?你算老幾?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

    父親怒道:“明天我還就非辦不可了!不行,我帶到公社吃去,我把錢給到五嬸,讓她辦去!我看你臉往哪擱?”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母親把大腿一拍,哭倒在地,說:“日子沒法過了!”于是開罵,“絕八代”不離口,接連爆粗口;小丫氣得不行,她敢罵我家祖宗!

    父親怒道:“嘴巴放干凈點!下流話收回去,擱你娘家身上!當著孩子的面,別給臉不要臉!”

    母親爬起來道:“怎么著?你還打人不成?你打,你打,你打!”一邊往父親身上湊。兩人扭在一處。小毛見勢不妙,轉身去拔門栓,被母親一聲喝?。骸案墒裁慈??你再去叫五奶奶來試試?當心一頓好打!”

    小毛這才作罷,掩上門。卻見姐姐奮不顧身,已夾在父母中間,拉這個,拽那個,昂著她那劉胡蘭的頭顱,惡狠狠地看著他們。小毛也奔上前去,一陣推搡拖拉,又順勢抱住父親的大腿。

    小丫這才騰出精力專門對付母親,氣得照她媽的屁股打了兩下。父親那邊叫喚:“哎喲喂,你們倆擠進來干什么?礙手礙腳!”

    倆大人這才住了手,低頭看,倆小人兒都躺在腳底下,累得滿頭大汗。倆大人忍不住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著。

    倆小孩見勢爬起來,呼哧呼哧直喘氣,把他們打量。

    弟弟問姐姐:“好了?”

    姐姐咯咯笑:“好了!”

    于是一家人都笑了。第二天辦了兩桌宴席,全村人都來相幫襯,借來桌子椅子,碗筷備齊。從天亮忙起,直到下傍晚才散席,收拾洗掇干凈。

    村里人說,田家明這一對,把兄嫂做得真漂亮、真仁義。這一句,嫂子倒是聽進去了,蠻開心,一邊也心疼她的錢。

    叔叔嬸嬸住了兩日就離開了。臨行的那天清晨,他們來到家里,見兄嫂正在廚房忙碌,小丫小毛還在睡覺。叔叔閑來無聊,領著嬸嬸來到床邊,把姐弟倆搖醒,逗他們玩兒。

    小毛撒嬌撒癡道:“叔叔,你會變魔術嗎?”

    叔叔想了想,說:“會的?!苯袐饗鹑∠聡?,又叫倆小孩閉上眼睛。

    隔了一會兒,叔叔說:“我來了!”

    倆小孩睜開眼睛,只見叔叔把圍巾蒙著頭,朝他們探過身來,尖叫道:“我是xxx!”把姐弟倆嚇得直往后縮,又開心,又害怕,發出凄厲的笑聲。

    叔叔擼下圍巾,露出頭臉,朝姐弟倆鬼魅一笑,說:“我是xx!”倆小孩一聲尖叫,滾進被子里。

    叔叔說:“我是xxx!”倆小孩很好奇,從被窩里探出頭來,只見叔叔陰沉著臉,朝他們撲過來。姐弟倆笑得咯咯的,一骨碌又拿被子罩住臉。

    叔叔說:“我是xxx?!背麄冏龉砟?,兇惡相。

    叔叔說:“我是xxx?!蓖犷^斜眼,沒精打采。

    那天早上,姐弟倆開心之至,那是他們童年記憶中最俏皮的一幕,“xxx”以花頭巾、扮鬼臉的形象深入他們的心靈,那樣的鮮活,叫人又是怕來又是笑。

    1977年 七歲

    這一年,小丫對家開始有概念了。這個概念,大抵只有小丫這個年紀才能體會,一則她是小大人,忽而靈光,忽而迷糊——倘若全然長大,則徹底迷糊,這個概念就不易得。另則她是生于李莊,又不受李莊的桎梏,反能以局外人的眼光來打量,如此她對李莊的家,便有一個如果不能說是精準、至少也是別致的觀照。

    有時,她會拿李莊與江城作比較,兩個都是家,有什么不一樣嗎?當然!江城溫暖、有序、衰老、孤獨;李莊貧寒、年輕、蓬勃、混亂。她不知道自己更喜歡哪一個,很痛苦。

    這一年,愛住進了小丫心里。這個詞很重,中國人一般不用,當然愛祖國、愛人民除外;針對個人而言,這個詞太濃,個人消受不起,容易受傷。因此中國人寧愿換個說法,稱作“感情”,很平凡、很平實的兩個字,比如感情蘊藉,有溫度,熱量卻降了一層,不燙人、不傷人,剛剛好。

    但是,愛擱在七歲的小丫身上卻合得上。人之初,愛之烈,并且親情也傷得起,不怕的。很多年后,田莊都堅持她的觀點,親情是一切感情里最不易受傷、最皮實的:血肉相連,割不斷,很牽連。也因此,她一生最受親情拖累,被傷慘了,一直到她的死。

    當然,親情之傷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必得靠幾十年的時間去積怨、和解、再積怨——幾年、十幾年是不夠的,不比夫妻,林中鳥一般,但凡散了就是陌路;親人則一直在那里、在家里。

    再者,小丫又是個不長記性的,打罵完畢,不一會兒就消氣了,都忘了是為什么打她的,毛病一樣沒改,一家人照樣說說笑笑,打不打都一個樣。

    無論如何,是從這一年開始,小丫懂得愛了,具體說就是施愛。以前她是被愛,雖然有回饋,比如她愛爺爺奶奶、姑姑叔叔,愛父母弟弟,似乎都是不自覺的,愛得懵懵懂懂,好比嬰孩餓了就會哭。

    這一年,小丫成了愛的主體,帶有主動性,整個人就不一樣了。她渾身被愛充滿,有時喜悅,有時寬宏,有時帶勁兒、有力量,有時又軟弱,變得多愁善感。有時,她覺得自己仿佛亮了,發出光來——身體當然不會發光,那一定是心里,俗話說的,心里有明燈閃耀。

    并且,視野變得開闊,能看見藍天白云,天地間她家的小院子,她會去思量,去體悟;能留心她家所在的小山村,她會挨家挨戶走過,一眼掃過去,充滿溫柔繾綣——但是路上最好別遇見人,還得打招呼,如此她的思緒就會被打斷。

    有了愛的小丫,最大的變化在哪里呢?實在說,沒什么變化,一家人都沒看出來。有時懂事,有時淘氣,照樣跟她媽頂嘴,跟她弟弟慪氣;并且有了愛以后,她在表達上反而弱了些,不大好意思,怕自己太過分,她媽會說她肉麻。不妨說,倘若有變化,這種變化也只是在她心里。愛本來就是心里的事。

    母親自己也很肉麻,雖然她不喜別人肉麻。小丫念初中了,還動輒就被她拉過來親,叭叭不絕,親完了就笑。小毛就更不用說了,十六七歲在家洗澡,母親還不放心,要幫他洗,嚇得小毛急忙轉過身去,把身子夾緊。

    母親都快笑死了,覺得滑稽,跟父親說:“他知道害羞了!”

    父親嗔道:“廢話!你十六七歲不害羞?”

    母親這才恍然大悟,道:“還真是!全給忘了?!?/p>

    母親確實忘了,但姐弟倆卻樣樣記得清楚,他們對她是既愛,又怕,又親近,又不尊重,總之她不大有威嚴。小丫六七歲時,就把母親學得惟妙惟肖。家里來客人了,母親總顯得很熱情。有一次小丫就學她,看著院門口,說:“哎呀呀,來來來,家里坐!”

    接著小丫把雙手一拍,說:“這不該好嘛!”把身子笑得前合后仰。

    父親正在吃飯,笑得把飯噴了一地。

    母親問:“我是這樣子嗎?”

    父親笑道:“你可不就是這樣子!”

    母親待笑不笑的,瞪了小丫一眼,罵道:“絕種!”

    小丫見她不像生氣的樣子,很慶幸自己今天涉險過關,一家人歡樂開懷。

    姐弟倆對父親是敬重的,頂天立地,脊梁骨一樣的存在??墒沁@個脊梁骨有點怕母親,準確說是讓著她,不與她一般見識,好男不跟女斗的心理。這就很麻煩。就是說,這個家庭的權力結構已經出現問題了,孩子怕父親,父親怕母親,母親愛孩子,可是孩子又不尊重她。

    不過,在姐弟倆還是童年時,這一切尚無大礙,這個家庭正在蒸蒸日上,充滿活力,繁榮發展掩蓋了一切,系統性的崩壞遠未來臨。

    每到周末的傍晚,小丫就會領著弟弟去村口,迎父親回家。兩人坐在村口的大柳樹底下,巴巴地看著太陽落山的場景,是小丫一生中對于“浪漫”的最初記憶。以前,姐弟倆也來村口接過父親,但自從小丫心里有了愛,這件事就變得不一樣了,頂莊嚴,頂重要,似乎愛就有了形式,有一種尊儀。

    父親本來并不是每周末都回家的,但姐姐弟弟等在村口,一看見他就雀躍的樣子,朝他飛奔,沖他喊叫,像兩只小狗似的,他心里就很癢,再累也要回家去。

    有時家里沒人,小丫就會搬來小板凳,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粗{天白云,想著天底下有這么個小村子,這么一戶人家,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個小人兒,莫名她就很感動。

    好像一切都連在一起,成了一片——在她那個年紀,她絕對表達不出的一種感受、一個詞匯。很多年后,我們代她說出來,整體性,或稱完整性。即,父母都在,朝氣蓬勃;姐姐弟弟,相濡以沫。而這一切,都合在李莊,罩在天底下。連帶著她把天地、李莊也愛了一層。

    我們認為,差不多從這一年開始,小丫形成了她與世界的關系,置身其中,脫身其外——尤其是后者,在她有生之年,對于世界她未曾真正進入過,處于一種邊際狀態。

    正如奶奶說的,她是十三不靠,兩邊都沾一點點,又兩邊都不是。這實賴于她的童年經歷,不專屬于某個地方、某個人,如此,她才有可能屬于所有地方,成為所有人。

    小丫上學的事,這里也須提一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式的,有點吊兒郎當。一是她的程度高,讀《人民日報》開的蒙,非但識字,還有政治覺悟,逗號句號也會用,營詞造句沒問題。就是有點概念化、口號式。比如打人的“打”,在她是打倒;走路的“走”,在她是走資派;作業本的“本”,你猜她造出了什么?造出了“資本主義”。把苗老師給驚著了,跟孫月華說:“孫老師,你這閨女養的!將來一準當縣長!”

    當然小丫也不單是政治詞匯,她還有古詩詞的底子,會背十幾首唐詩呢。幾年前姑姑回家治病,教她背過一陣,有些詩她兩三遍就過,因為有場景,比如:“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毕矚g之至,仿佛看到春天來臨,有院子、草屋子,門前桃花李花,蝴蝶黃鶯穿梭其間。時時舞、恰恰啼尤其好,也不知好在哪里,就覺得咬在嘴里,清脆爽朗。

    略微復雜些的像《烏衣巷》也能體會,哪怕是字面意思呢:“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焙馨察o的春天的傍晚,太陽快要落山了。小橋,巷子,野草和花兒;一只燕子倏地從天空掠過,飛進了一戶人家。小丫想,天黑了,燕子也要回家了。莫名有些憂傷。

    ……

    (全文見《收獲》長篇小說2022冬卷)

    魏微,小說家。代表作品有《大老鄭的女人》《化妝》《一個人的微湖閘》等。曾獲第三屆魯迅文學獎、第二屆中國小說學會獎、第九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小說家獎、第四屆馮牧文學獎及各類文學刊物獎。部分作品被譯成英、法、日、韓、意、俄、波蘭、希臘、西班牙、塞爾維亞等多國文字?,F居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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