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學》2023年第5期|劉玉棟:桑田綠(節選)

劉玉棟,一九七一年生,山東慶云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山東文學》主編。山東省首批齊魯文化英才。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開始發表小說,已發表小說三百余萬字,出版有長篇小說《年日如草》《天黑前回家》《白霧》《月亮舞臺》,中短篇小說集《我們分到了土地》《公雞的寓言》《火色馬》《南山一夜》等。小說曾多次被《新華文摘》《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等轉載,并入選各種選本。作品曾獲齊魯文學獎、泰山文藝獎、萬松浦文學獎、青銅葵花兒童小說獎等多種獎項,有作品入選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的“大眾喜愛的50種圖書”、中國小說學會評選的“中國小說排行榜”。部分作品被翻譯成英、法、日、韓、阿拉伯語。
桑田綠(節選)
劉玉棟
從公婆家出來,燕子沿著街道朝自家走,村子不大,只有幾十戶人家吧,但路面都是柏油硬化過的,角角落落收拾得整齊干凈。去年桑葚節前,縣里統一粉刷了墻面,又請來藝術學院的學生手繪了文化墻。村子馬上變了模樣,有的人家沿墻根用水泥砌了長長的花池,種上月季和海棠,現在,粉嫩的海棠花在文化墻下開得正艷。
燕子穿得有些多,后背麻扎扎的,額頭也有了冒汗的感覺。前兩天的一場春雨,陡增了一早一晚的涼意,送凱文來公婆家,燕子又加了一件羊絨外套。畢竟剛滿三十二歲,太陽一出來,身上便有了活力。但今天,陽光并不能給燕子增加愉快,她抹了下額頭,嫌棄地撇了眼遠處屋頂上的太陽能光伏板。
社區文化廣場上停著幾輛自行車,一側的古桑樹下,圍著幾個背著雙肩包的年輕人,有男有女,看樣子像是大學生,他們站在巨大的樹冠下,舉著手機,嘰嘰喳喳,擺出各種姿勢,不停地拍照。廣場另一側的健身器材邊站著幾個老人,聊著天,偶爾扭頭朝那邊看看,見怪不怪的樣子。也是,這里已經不是普通的村莊,這里是黃河故道森林公園,是被幾萬畝古桑林圍裹著的村莊中的一個。對于外面來的人,他們見過不少。但燕子看到這樣的場景,卻不自覺地停下步子,她出神地盯著那幾個大學生。旅游觀光的人,終于來了。燕子想,她的櫻花驛站是不是要熱鬧起來了呢?燕子的心怦然加速,她想到,今年確實跟往年不一樣了。
燕子的目光又落在古桑樹上。這個季節,古桑樹的樹葉還是嫩黃色的,葉片還小,?;ㄩ_始長出來,骨朵的顏色比樹葉偏黃一點兒,并不好看。燕子想到的不是這個,而是桑樹的生命力,這棵古桑樹的樹齡據說已有上千年,竟然每年開一次花結一次果。它的生命中竟然有那么多次春天。而人生的春天呢?只有那么可憐的一次。燕子想到丈夫老班,離開這個世界已經三年半了。昨天,燕子已經為老班準備好幾樣點心、水果,還有他愛吃的扒雞和愛喝的酒。今天是清明節啊,她要到老班的墳前,跟他嘮叨嘮叨。
燕子輕輕邁開步子。抖動著的海棠花瓣讓人心亂。村里的福祥嬸子迎面走過來,說:“你家好像來客人了?!?/p>
燕子的心跳得更快。難道真有住宿的客人找上門來?想著,腳下的步子便快起來。有一輛黑色的奔馳停在櫻花驛站門旁。燕子走到門前。門還是鎖著的,燕子并沒有拿鑰匙開門。她扭身看奔馳車。她看到駕駛座上有一個男人的身影。她站在門前,盯著車里,輕輕皺著眉。這時候,車門一響,有一個戴墨鏡的男人鉆出來,穿一身黑,年齡跟自己差不多,瘦高個兒,抿著嘴唇,像是在瞅著自己笑。燕子的心猛地一緊,恍惚覺得,這多么像電視劇中的一個鏡頭??裳嘧硬幌矚g這樣的電視劇,他不喜歡戴墨鏡的男人,更不喜歡戴墨鏡的男人瞅著她笑。燕子正想問你找誰,男人一把摘掉了墨鏡,果真朝著她咧開嘴笑了。
“天哪,大眼,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燕子不假思索地喊出大眼來,這太讓她驚訝了。她已經三年半沒見到過任何一個同學。
“別忘了,這里可是老班的家呀?!贝笱劢器锏爻R幌卵?,張開雙臂,想擁抱一下。
燕子下意識朝后退一步,笑笑說:“也是?!奔泵εど硖统鲨€匙來開門。
大眼順勢聳了聳肩,問道:“孩子呢?叫什么文?該上學了吧?”
燕子邊開鎖邊說:“叫凱文,七歲了,讀一年級,剛把他送到他爺爺那邊去。今天清明節放假,他爺爺拉著他和奶奶去鎮上趕大集。說是中午在鎮上喝羊腸子湯吃驢肉火燒?!?/p>
“有爺爺奶奶照顧著,好多了?!贝笱壅f。
“是啊,整天待在爺爺奶奶家,這里是村邊,沒孩子玩?!毖嘧有χf。
實際上,這里也不能算是燕子的家。這是前年春天,燕子租的村里的一座廢棄的院子,大概有一畝半地,租期三十年。燕子自掏腰包,請人設計規劃好,又請來建筑隊,建起了一座別墅式的三層小樓。一樓有廚房、吧臺、餐廳、圖書室,還有一間大臥室,二樓有四個房間,三樓有兩個房間和南北兩個觀景平臺。院子里栽種了一大兩小三棵櫻花樹,靠墻種了芭蕉、翠竹、薔薇和冬青。在小樓的斜對角,燕子留出了二分地,去年春天,讓公公婆婆幫著打理,種上辣椒、茄子、西紅柿,還有絲瓜和南瓜,結果一家子吃不了,送了不少給左鄰右舍。租這個院子的理由當然是辦民宿,燕子給院子起了個名字,叫櫻花驛站。去年,她請藝術學院的學生設計了一塊藝術氣息濃郁的牌子,鑲嵌在門口的墻壁上。
大眼跟隨在燕子身后,樓上樓下地看了個遍,嘴里不停地發出感嘆聲。
“你行啊燕子,住得比我闊多了?!?/p>
“這可不是田園牧歌享受生活,我這是投資搞民宿啊。凱文還小,日子總得過下去吧?!毖嘧涌嘈χf,“幾年來的甘苦,我不說你也能感受到的?!?/p>
大眼點點頭,臉色也嚴肅起來。燕子打開廚房的冰箱,拿了一罐雪碧遞給他。大眼一看雪碧,又齜牙樂了,說:“畢竟是親同學,還記得我愛喝這玩意兒?!毖嘧用蛑?,心里想,整天跟老班在一起鬼混,怎么能忘得了呢?他們來到門外的廊檐下,看著春意盎然的院子。
“櫻花開得真好!”大眼喝一口雪碧,盯著院子中間的那棵大櫻花樹。燕子并不說什么,也隨著看那一樹的櫻花。真叫絢爛??!粉白的花朵擁抱著樹枝,一團團一簇簇,層層疊疊,嫩綠的樹葉夾在花間,成了花的點綴,陽光下的一樹花團,亮得耀眼,亮得讓人不敢直視。有風吹來,隨風起舞的花團中,一片花瓣輕輕地飄落而下,一晃一晃,靜落在樹下的長條桌上。桌面已經落了一層的花瓣。
“到櫻花樹下坐坐去吧?!贝笱壅f。
被陽光下的櫻花耀得眼疼,燕子揉揉酸澀的眼睛,跟在大眼身后來到櫻花樹下。大眼伸出手,想把散落在桌面上的花瓣抹到地下。
“別動!”燕子喊了一聲,把大眼嚇了一跳。他詫異地看著燕子。
燕子忙笑著說:“不好意思,等等,先別動這些花瓣?!闭f著,快步朝室內走去。大眼盯著燕子的背影,這個當年在班級里數一數二的美女,飄逸的長發變短了,但模樣還是那個模樣,只是看上去更加成熟干練,關鍵是,身材依然如此好。
從屋里出來,燕子的手里多了一個小花籃,她走到桌前,從花籃里拿出一塊干毛巾,輕輕地把花瓣聚攏在桌角,然后用雙手把花瓣捧進花籃里。她是那么小心翼翼,唯恐弄壞花瓣?;ò耆窟M了籃子后,燕子朝大眼說:“快坐啊?!笨吹酱笱圪M解的眼神,燕子說:“你是知道的,老班最喜歡櫻花?!贝笱廴鐗舴叫?,他“哦”一聲,手捂前額低下頭去。
“一會兒把花瓣撒到老班的墳前去,”燕子嘆口氣說,“可能這就是宿命吧,老班總喜歡那些不能長久的東西?!?/p>
大眼抬起頭,眼珠兒有些發紅。光滑的桌面上,又多了一片新鮮的花瓣,大眼把它捏在手里,輕輕地轉動著。
“看吧,他喜歡張雨生,天天唱《大?!?,結果張雨生活了三十一歲;他還喜歡唱《女人花》,結果梅艷芳活了四十歲;他送我的第一本書是蘭波的詩集,后來我才知道,蘭波活得更短?!毖嘧幼诖笱蹖γ?,說,“你還記得吧,有一次他非得拉著你去一個同學家熬通宵看曇花開放。真是不可思議,我不知道他為什么非得要看曇花開放?!?/p>
“可是你不知道,他還喜歡奔馳呢。如果他能把生意再多干兩年,他肯定會換一輛大奔馳的。上大學時,他確實有些自卑、傷感,他經常說自己是森林里來的孩子,與大城市格格不入??墒撬詮母銘賽垡院?,就變得勇氣倍增,也務實起來,要不,他也不會畢業后選擇自己做生意。他是有責任心的?!?/p>
“你開奔馳來,是這個意思嗎?”燕子問道。
“我平時就開這輛車,但潛意識里,也不排除有這個意思,就像你要把櫻花瓣撒在他的墳前。我想告訴老班,兄弟們的日子還能過得下去。當然,老班并不知道這三年發生了什么。實際上,要不是因為疫情,我也不會過了三年才來給他上墳?!?/p>
“他的墳離這里也就三百米?!?/p>
“三百米也要開奔馳去,就像帶花瓣去一樣?!贝笱劭跉鈭远?。
燕子說:“好,那我準備一下?!?/p>
老班的墳在一片桑樹的深處。大眼只好把奔馳停在路邊,他從燕子手里接過花籃,自言自語道:“只好停在這里了,老班應該看得到?!毖嘧佑诌f給他一把鐵锨,自己提起放水果的袋子。前天剛落了一場春雨,地面踩上去輕柔綿軟,這里是黃河故道,沙土地,所以并不泥濘。燕子和大眼一前一后,來到一座墳前。墳不大,碑也很小。燕子說:“人家不讓弄大了?!贝笱鄄⒉徽f話,他拔掉墳堆上幾棵野草,用鐵锨挖起一些土,培在上面,又用鐵锨平整好。燕子拿出一塊毛巾,把墓碑擦干凈,把水果、扒雞和酒擺在墓碑前,然后提起花籃,把櫻花花瓣均勻地撒在大眼平整過的墳堆上。粉紅色的花瓣飄落黃土堆上,星星點點,煞是好看。
燕子站在墓碑前,她沒想到,在大眼面前,她的情緒是這么平靜。往年,她一個人來到這里,早已哭成淚人。此時此刻,她心如止水,就如同這靜靜的桑林。也可能,她的心真的已融入這片古老的桑林。大眼鞠了三個躬,拿起酒瓶,擰開,把酒灑在墓碑周圍,邊灑邊說:“好兄弟啊,喝杯酒吧?!闭f完,一下子蹲下身子,肩膀和頭一顫顫的,發出嗚咽的聲音。燕子拿出紙巾,躬身塞進大眼手里,說:“好了,走吧?!?/p>
大眼讓燕子坐在前面座位上,燕子卻拉開了后面的車門。燕子說:“來一趟不容易,你開車,我陪你轉轉吧??蓜e小瞧這片桑林,這可是世界農業文化遺產?!?/p>
“來的時候我查了資料,請教了百度老師,順路也看了不少,確實很震撼,但我更想跟你多說會兒話?!贝笱壅f,“怎么也得管我頓飯吃吧?我沒有別的要求,你得親自下廚給我炒個菜?!?/p>
燕子笑了,說:“必須的,小菜一碟?!?/p>
回到櫻花驛站,燕子讓大眼坐在櫻花樹下,轉身回屋里端出一個保溫壺和兩個茶碗,“這是剛才悶上的一壺老白茶,你先喝著等我一會兒,我去準備兩個菜?!?/p>
“要不咱出去吃吧,太麻煩了?!贝笱塾行┎缓靡馑?。
“看吧,老同學,跟我客氣啥?很簡單的,你喝著茶,賞賞櫻花?!毖嘧咏o大眼倒了一杯茶,轉身回到屋里。
大眼今天突然出現,燕子開始感到驚訝,后來就釋然了。他和老班是大學時期的老鐵,畢業后,又都留在濟南做生意。他們學的是藝術專業,本科畢業后找個工作不容易。大眼和老班下定決心自己干。燕子還記得畢業后的一天,在她和老班租住的房子里,大眼喝多了,吐得到處都是,還好老班酒量比他大,最后才把他架走。燕子捂著鼻子收拾到深夜。想起他倆抱著膀子,舉著瓶子高唱“向前進”的樣子,十年之后,在這片古桑林深處的一間房子里,洗著菜的燕子禁不住笑了,真是青春無敵。接著,燕子又嘆一口氣,馬上想到另一個詞:滄海桑田。
后來,老班在小清河畔的建材市場租了間店鋪,代銷建材用品,起步艱難,但他體壯身健,肯吃苦,生意漸漸有了起色。大眼則在一座寫字樓里租了間屋,搞出版策劃什么的。有一段時間,大眼把自己整得特像個藝術家,隔三差五找老班蹭酒喝,喝了酒就吹,說自己結識了多少作家藝術家,跟什么名人是哥們兒。老班苦笑著,都不知道跟大眼說什么好了。后來,凱文出生,老班分身無術,一邊照顧生意一邊伺候孩子,真的沒了喝閑酒的時間。大眼便來得少了。
往事如同電影似的在腦海里閃過。燕子手里也沒閑著,她從冰柜拿出兩塊鱈魚,放在盤里化著,又把土豆絲切好泡在水中,她隱約記得大眼最喜歡吃酸辣土豆絲。昨天采了一把嫩桑葉,放在冰箱里,現在派上了用場,她把桑葉洗干凈,放在籃子里晾著,她想做一道干炸桑魚兒,就是把桑葉裹上面糊放油里炸,保證大眼沒吃過。因為沒做任何準備,所以家里也沒有什么特別的食材,但西紅柿還是有的,就做一個雞蛋湯吧。收拾好這些菜,燕子長吁一口氣,心里陡然涌起一股溫馨,她已經好久沒有這種做家庭主婦的感覺了??粗巴庾跈鸦湎潞炔璧拇笱?,她的眼窩有些濕潤。最后,她把當地有名的簽子長饅頭放進鍋里,才走進洗手間擦干雙手。她站在鏡子前,端詳著自己,發現這個被自己忽略的自己,依然那么光彩奪目。她不敢用太好的詞來形容此刻的自己,但是,她真的沒想到。她把自己忽略得太久了。
看著燕子走出來,大眼把手機扔在桌子上,說:“燕子快來喝茶,這茶不錯呀,醇厚?!闭f著端起壺來,給燕子滿了一杯。
燕子坐下來,攏一攏頭發,“茶好壞不說,得看是誰泡的?!贝笱勖c頭,連說幾個對字。
陽光有些熱烈,滿樹的櫻花更加明亮。燕子這才仔細地端詳大眼,還是很快捕捉到時光的痕跡,笑的時候,眼角的皺紋像箭頭似的指向他的一雙大眼睛。他的眼睛本來就大,要不綽號叫大眼呢。說話時還是有耍貧嘴的那種感覺,但已經穩重多了。也許已經沒了,只是燕子的思緒還無法從歲月中剝離出來。但仔細看,大眼確是多了一些陌生感。最起碼身上的穿戴,就比原來得體得多。
發現燕子在不停地看自己,大眼有些慌,連忙坐直身子,喝口茶說:“你還是那個樣子,沒變?!?/p>
“怎么會不變呢?”燕子說,“咱們畢業十年,老班都走了三年半。你呢,結婚了沒有?”
大眼捋了把頭發,瞪了瞪眼,笑笑說:“還是一枚,鉆石王老五?!?/p>
“呦,越來越金貴了。開著奔馳,還找不到媳婦。女孩肯定談過不少吧?”
“都不喜歡,”大眼很認真地盯著燕子說,“真的,都不喜歡?!?/p>
大眼一臉的認真倒讓燕子有些不自在。她端起茶壺,給大眼倒上茶,說:“我再去續上開水?!?/p>
燕子覺得大眼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勁兒,這個傻大眼,他想干什么。果然,她端著茶壺回到櫻花樹下,剛坐在椅子上,大眼就說道:“燕子,你已經為老班守了三年寡,夠意思了。你這么年輕,真的要在這片桑樹林子里扎根嗎?要不是老同學,我才不愿意說呢?!?/p>
燕子看了眼手機,快十一點半了,忙笑笑說:“你坐著喝茶,我去做飯?!?/p>
“吃飯不著急,咱們說會兒話多好?!?/p>
“一會兒邊吃邊說?!?/p>
“也好?!眲偫_話頭,大眼有些意猶未盡。
大眼的話爸媽也曾說過。爸媽生活在東部一座縣城,離退休還有兩三年時間,他們現在的主要工作就是費盡心力地給燕子找個合適的男人。他們急躁的心理讓燕子感到無語,他們勸她回到他們生活的縣城去,答應給她買二百平的房子。跟自己的爸媽,燕子實在找不到話說。又能多說什么呢?他們都是為她操心。
大眼推門進來,燕子剛炸好桑魚兒,大眼捏一片放進嘴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脆響,“嗯好吃,炸的是什么?”燕子讓他猜。
“不是香椿葉,不是薄荷葉,也不是花椒葉?!贝笱郯蛇笾?,“除了清香,沒啥味兒。真猜不到?!?/p>
…… ……
(本文為節選,完整作品請閱讀《人民文學》2023年0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