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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膠東文學》2023年第7期|吳克敬:老婆會·雙青會
    來源:《膠東文學》2023年第7期 | 吳克敬  2023年07月18日12:02

    老婆會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詩經﹒草蟲》

    城隍信仰之于我們中國,風先生最有發言權了。他知曉最初源于城墻的修筑,起土自城墻的四周,挖出土來夯筑高墻,取過土的溝道就成了護城的塹壕,引水注入則為池,無水的則稱隍。這也就是說城隍原指護城的河溝,如班固的《兩都賦序》說的那樣,“京師修宮室,浚城隍”。一朝一朝地流傳,一代一代地傳承。及至明代,登上皇位的朱元璋于洪武二年正月“封京都及天下城隍神”,把這一傳統推高到極致。當時的京都(南京)應天府城隍神被封為“承天鑒國司民升福明靈王”,接著就是朱元璋“龍興之地”的汴、濠、鳩、和、滁等州城隍,亦被封為正一品王爵,其他府城隍則是“鑒察司民城隍威靈公”,為正二品,州城隍“鑒察司民城隍威靈侯”為正三品,縣城的城隍“鑒察司民城隍顯佑伯”為正四品。扶風縣的城隍神王綸,就是那個時候受封的哩。

    關于王綸,風先生比起別人要熟悉得多。王綸一生并不平順,幼時家境艱難,父母早喪,弟妹年幼。王綸白天種地,晚上苦讀,等到弟妹成家,考取功名,曾任真定知縣、巡按四川監察御史、嘉興知府及浙江參政等職。為官時,不畏權貴,剛正不阿,人稱“鐵膽御使”。

    風先生就服氣王綸的城隍做得好,因之時不時地要把《詩經》的那首名曰《草蟲》的歌謠,逮住機會就給我誦念一番。我知曉《草蟲》自有它原始的意味,非常抒情,借助弱小的草與蟲,發出詩人想要表達的情景……草蟲的鳴叫聲,仿佛樂曲一般,帶動了阜螽,相隨蹦跳起舞,自此起興,便又寫出秋風的涼意以及衰敗的秋草和枯黃的樹葉,使人難免憂愁苦悶,心緒不安,而要尋找能夠安慰自己的去處。這個去處會是城隍廟嗎?

    我的理解把風先生惹得樂了起來。我不怕他惱,怕的是他樂。他如果樂了,而且樂得還有點兒不正經,就說明他是嘲笑我了哩。我紅了臉,他也沒有客氣,說:草蟲就只是草蟲嗎?就不能代表老百姓?草蟲之聲,不也就是老百姓的聲音?

    我臉更紅了。草民百姓,夏蟲朝菌,雞蟲得失……一連串關于草蟲的成語涌上心頭。我在扶風縣文化館工作時,食宿在縣城隍廟里,見識到的“老婆會”,可是太能說明這個問題了呢。

    每年正月十三,扶風縣可稱“老太婆”的婦人,能走的拄著拐杖來,不能走的就由家人拉在架子車上,條件好的租用一輛小四輪,帶足吃喝,都往縣城的城隍廟來……那幾天,扶風縣大大小小的道路上,奔走的都是老太婆,大大小小的街巷里,擁擠著的都是老太婆,黑色的襖兒,黑色的褲子,黑色的帕子,滿處一色兒的黑。老太婆進縣城來了,有親的投親,有友的投友,沒親沒友的,街道上有能插足的地方,就是她們的歇腳處了。老太婆到縣城來,趕的是專屬她們的老婆會,進到城隍廟,給城隍燒了紙,點了蠟,向城隍告賠幾句心里的話,退出城隍廟門,就是她們的自由活動時間了。

    傳統女性,很少有自由活動的時間。趁著老婆會的時機,聚集在一起,能做什么呢?最可能的情況,則是大倒肚腹里積存下的苦水了。

    我聽風先生說,扶風縣的城隍廟會,所以會演變為獨特的“老婆會”,是有一個故事哩。故事里的主角,原是跟隨朱元璋南征北戰的一個小卒,后來被選派在扶風縣當了縣太爺。小卒出身的縣太爺,沒有多少文化,娶的婆娘卻識文斷字,只有一對大腳惹人談笑??沙錾淼臀⒌男∽淇h太爺,覺得能娶個跟皇后一樣大腳的老婆,是莫大的幸運。那年的城隍廟會,扶風縣城人山人海,縣太爺的大腳老婆走在進香祈愿的老太婆中間詢問家道民情。老婆婆們都躲著縣太爺的大腳老婆。后來一個大膽的老婆婆,問了縣太爺的大腳婆娘兩句話:能讓我摸一下你的腳嗎?摸了你的腳,我就有話給你說。

    縣太爺的大腳老婆當時就紅了臉。紅臉歸紅臉,她要知民情,就只有紅著臉讓那老婆婆摸了她的腳,從而也得到了她想了解的下情。那老婆婆還給縣太爺的大腳婆娘唱了一首《貓兒點燈》的扯謊歌:

    這燈,那燈,貓兒點燈,老鼠吹滅。

    蠅子告狀,告出皇上?;噬贤颇?,推出他婆。

    他婆碾米,碾出他女。他女鋤地,鋤出她姨。

    她姨沒處來,沒處去。

    跑到門后挖個窩窩,窩窩里存個響屁……

    風先生講述著那個故事,講到扯謊歌時,他忍不住是要笑了呢。笑著的他會繼續往下來講,講說那老婆婆起頭摸了縣太爺大腳婆娘的腳后,接著就有許多老婆婆都摸了縣太爺大腳婆娘的腳,也都和縣太爺的大腳婆娘說了話??h太爺聽了大腳老婆轉述的老婆婆的話,雷厲風行,處置了橫行鄉里的幾個惡霸,大得人心。到縣太爺調任帶著他的大腳婆娘離開扶風縣時,萬人空巷,垂淚相送,一直送出縣境八十里??h太爺的大腳婆娘還為送行的百姓唱了扯謊歌,就是那首《貓兒點燈》。

    這位縣太爺在扶風那幾年,年年城隍廟會,他的大腳老婆都會來,讓老婆婆們摸她的腳,說心里話。說時不免笑,不免哭,不免罵,縣太爺的大腳老婆一概不急不惱,她和老婆婆們貼心貼肺,融洽和睦。一年一度的城隍廟會,一年比一年來的老婆婆多,大腳的她和她的縣太爺丈夫走后也未見衰落,到后來城隍廟會倒被人忘記了,流傳成了老婆會。

    多年媳婦熬成婆,熬到堪稱老婆婆的時候,不經歷三個漫長的過程是不能的。風先生說,頭一個過程是在娘家做姑娘的時期。這個時期多夢而短暫,所謂姑娘,就是姑且長在娘家的意思?!芭蟛恢辛?,留下結怨仇”,姑且長在娘家的姑娘,可能一個夢還沒做完,便被吹吹打打地送出娘家門,進了婆家門。在這一出一進中稱謂便有了變化,姑娘變成了婆娘。為婆娘的時期最受苦,要生兒育女,要料理家務,這時期的心幾乎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操心著婆家,一半還要操心娘家。在婆家住得久了,拖兒帶女、吆雞攆狗回娘家再住些日子。熬幾日娘家,卻又想著婆家的事,又急匆匆回到婆家。婆家娘家來回走動,不叫婆娘叫什么?!捌拍铩钡姆Q謂,之于她們實在是又現實又勞累。這下好了,兒大了,女嫁了,她們被人稱為老婆婆了,家務活兒全推給小的們,而娘家的心愁操也操不上了,剩下只有等著老死婆家的日子了,唯一的熱鬧就是到縣城逛老婆會了。

    扶風縣老婆會的內涵與熱鬧,獨一無二。

    一生辛苦的老婆婆們,來攆老婆會是一次精神大解放。她們不用急著回家,白天有白天的逛頭,晚上有晚上的逛法,徹夜不睡覺。三人一伙,五人一群,隨便什么地方,席地而坐,就拉起了家?!掀牌艂兊募页?,拉起來沒完沒了,既是一種傾訴,更是一種宣泄。開始可能是一個老婆婆說,說自己的難場,說自己的可憐,說到老婆婆們的心傷處,大家便都說起來,也不知誰給誰說,誰說給誰聽,拄著的拐棍在地上蹾起來了,敲起來了,拐棍清清脆脆的蹾敲聲,強化著老婆婆們宣泄傾訴的氣氛。內行的人從拐棍的蹾敲聲里聽得出來,敲得聲兒輕、聲兒慢的時候,一定是夸她的姑娘了,姑娘是怎樣乖順,怎么能巧,那簡直是她心上的一塊肉,含在嘴里怕化了,頂在頭上怕嚇了……蹾得聲兒沉、聲兒急的時候,一定又是罵她的兒媳了,她是多么懶惰,多么蠢笨呀!那真是天造的冤孽呢,給我遇著了!哎喲喲,咦吁吁,這讓人咋活哩!

    風先生經歷得多了,他知道夸姑娘,罵兒媳,是老婆會千古不變的一個主題。他與我還就這個問題計較了呢,風先生說她們的兒媳可都是姑娘來的,有好的姑娘,怎么就沒有好的兒媳?風先生還說了,老婆婆們不也都是從姑娘熬成婆娘,最后熬成老婆婆的嗎?三個階段你們老婆婆也都經歷過了,怎么就不打個顛倒想一想呢?“要得公道,打個顛倒”,俗話這么說是有道理的。老婆婆們把兒媳當姑娘待,兒媳把老婆婆當親媽待,還有啥矛盾不能解開?然而,問題就出在了這里,娘生姑娘時,娘受了疼,有疼就有愛,兒媳是外姓人家,娘沒生,娘沒疼,沒疼就沒愛。道理就是這個道理,再過千百年,這個矛盾的結也難解得開。

    傳統的老婆會辦到現在,形式變了,內容也變了,夾雜進了許多新型家庭關系。過去不能逛老婆會的年輕婆娘和姑娘也參加了進來。年輕婆娘和姑娘,一開始不是很多,多是陪著老婆婆來的,為的是照顧好老婆婆。慢慢地就多了起來,花花綠綠的姑娘媳婦,使得原來一水兒黑色的老婆會多姿多彩起來。她們對老婆婆們的一些古舊行為不屑一顧,專撿熱鬧的地方去,商家把卡拉OK搬到了街頭,就有嗓子好的年輕婆娘或姑娘,拿起麥克風唱一首,唱得好,會有圍觀的人鼓掌起哄,讓你再唱一首;也有商家挑選幾個長腿細腰的姑娘,鋪了猩紅的地毯,讓她們穿了新鮮時尚的衣服,扭著走來走去。

    老婆婆是看不慣這些行為的,蹾著拐杖、敲著拐杖罵幾句,但她們的聲氣兒太弱了,像飛在空中的唾沫一樣,哪里是現代化伴奏樂的對手,像是遇到一陣狂風,頃刻被吹沒了。

    老婆會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這實在是一件沒有辦法的事兒。老婆婆的堅守和年輕婆娘姑娘的侵犯,在老婆會上不見硝煙地對抗著。老婆婆才不管你年輕婆娘和姑娘怎么瘋,姑娘該嫁人時必須嫁,婆娘該生孩兒時必須生。

    老婆婆說了:你們也要老的哩。

    老婆婆說:你們老了成了老婆婆了看你們還瘋不瘋。

    老婆婆說了這樣的話,心里的氣順了一些,從懷里掏出一截紅絨繩,拴在城隍的腳趾頭上(有姑娘的,祈盼一戶好姻緣,有兒媳的,祈望抱一胎胖孫娃子),一路嘟嘟地戳著拐杖回家去。我的經見有限,看著老婆婆們的背影,很為她們的落寞而悲傷。但風先生就不一樣了,他沒有為她們悲傷,而是像我一樣看著她們的背影,給我講了個過去的故事。

    風先生故事里的主人公,與扶風城隍廟里的城隍神王綸,同為天度鎮上的人。她沒有名字,她生活的清代男尊女卑,大家都叫她王夏氏。王夏氏的娘家是天度鎮的鄰村豆會夏家,她嫁到天度街上沒有多長時間,丈夫便去世了。王夏氏擔負起所有家庭事務和開在街上的生意。王夏氏知人善任,頗有智慧,生意越做越好,逐漸成為當地的富戶。

    后來廢除了科舉制度,扶風縣要創辦新學。王夏氏自動自覺把天度街的兩間房舍騰出來,改建為書房和宿舍,添置了桌椅板凳,種上花草樹木,交給政府。這件事被陜西提督學政張煥堂得知,贈其“慈惠堪風”牌匾。

    不久,到了一年一度的老婆會。終于熬到有資格參加老婆會的王夏氏,豈能錯過機會。她騎著一頭驢子,來到扶風縣城。這一年,扶風縣南鄉的老百姓因為連遭旱魃,光景艱困。王夏氏騎驢走到縣城門口,即眼見一群群衣衫襤褸的饑民,倒臥在門洞里外,盯著往來行人,希望能得點兒施舍。風先生當時就在現場,他看見王夏氏眼里滿含淚水,從驢背上翻下來,把她帶來孝敬城隍神的資費以及準備的花銷,一個子兒不剩都掏了出來,分給了饑民。她曉得,她的施舍在千千萬萬的饑民面前,杯水車薪,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的。她逛老婆會的興趣沒有了,徑直走進扶風縣衙,問了縣老爺一句話:你的眼睛看得見街頭饑民的情況嗎?

    縣老爺早前參加過省府學政給王夏氏授匾的活動,知曉她的名望,就沒敢敷衍,老實地回答她說:我的眼睛沒麻達,都看見了。正愁怎么解決呢!

    王夏氏也不拐彎,她說:那好,我天度鎮上的家里有一百石糧食,一粒不留,全捐出來,分發給饑民如何!

    受慣了老百姓給他下跪的縣老爺,雙膝一軟“撲通”給王夏氏跪了下來。王夏氏帶頭,扶風縣的富裕戶你家50石,他家30石,最不濟的也有10石……三日過后,縣里收到足夠多的救災糧食。陜西巡撫把王夏氏的義舉上奏朝廷,朝廷頒賜了一塊“樂善好施”的牌匾,著令巡撫送到王夏氏家里,懸掛在她家中堂。

    風先生感慨王夏氏明辨是非,關心家鄉教育和百姓生活,號召天度鎮的人,為她立起了一通路碑,到如今還光光彩彩存留著。風先生因此說了呢,說她是天度王家的驕傲,是王家后人學習的榜樣。

    風先生說了這樣一句話后,似還未能吐卻內心的塊壘,就還說:有人把占便宜看作精明,然而人心如鏡,他們回背離開你,把你遠遠地拉開來,斜眼看你。

    風先生說:人品好的人,才不會占便宜哩。吃虧是福,心懷公益,心懷百姓,人才會活得讓人愛,讓人喜歡。

    雙青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v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v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詩經﹒子衿》

    寬崖深溝細水,是湋河流經扶風縣城南那一段的樣態。

    寬得不見邊,深得不見底,細得不聞聲……古周原上的河流,無不如湋河那般,把細細的流水變得仿佛一條永不生銹的刀片,千萬年地切割著,縱縱橫橫,在平坦的古周原上切割出許多條深陷溝渠里的涓涓細流。有一座孤墳,還有一座廟,就隔在湋河深而寬的溝壑兩邊,南北相望。我不知這座孤墳和廟有什么交集,但風先生是知道的。

    知心識情的風先生,捧出珍藏的一本《廟會風情》。這本由周至故人張長懷著意撰寫的書里,有一篇名曰《官村娘娘響當當》的短文,約略透露出湋河兩岸那座孤墳和那座孤廟的奧秘。

    文中較為詳細地敘述了一位名叫索姑的女子,如何從一個普通的農家女子走向神壇。她是古周原上扶風人氏,是個特例!風先生說,千古唯有她一人。風先生拉著我去了鄰縣的周至,攆到當地人叫作青山地理學上稱為翠峰山的索姑娘娘廟里,參加那里的百姓因索姑舉辦的廟會——自三月初六起到初十結束。之后,索姑的娘家人,也就是扶風縣青龍寺周邊的村社橫渡湋河,接索姑回娘家繼續辦會。

    娘家給索姑如何辦會,暫且按住不表,先只說周至人給索姑辦的廟會,盛大得讓人要感激涕零了呢!

    把翠峰山廟會簡稱青山廟會,是周至人感恩索姑的又一表現。索姑的娘家在扶風縣青龍寺,翠峰山是個青,青龍寺還是個青,兩“青”結一青(親),翠峰山廟會簡稱為了“青山會”,扶風縣青龍寺的廟會也簡稱為了“青龍會”。青山會,由翠峰山周邊村社輪流承辦,每社一會。過會時,必在官村或車峪谷口搭臺子唱大戲,由當年輪值之社主持。劇團從本縣或外縣延請,如果錢糧允許,還會從西安城里延請戲班子,少則一臺,多則數臺,唱對臺戲。

    好熱鬧的風先生,沒有缺席一次廟會,見識了廟會上數家戲班子對臺斗戲的情景,是熱烈的,更是激烈的。開始時倒也平和,你唱你的,我唱我的。臺下觀眾,覺著誰家的戲吸引人就往誰家戲臺前涌。失卻了觀眾的戲班子不能忍受,就要亮出絕招來,把失去的觀眾重新吸引來。你家戲班子如此做來,別家戲班子照樣兒來做,斗戲的效果就出來了,直斗得聲嘶力竭,鼓破鑼裂,天昏地暗……戲臺下多有懷揣錢幣的戲癡和戲迷,他們看戲看得高興了,就會登上戲臺,給他們中意的戲把式披紅搭彩,花錢寫戲(點戲)。

    舉辦廟會,既是對索姑的一種懷念,更是百姓的一次狂歡。等待主持廟會的村社,不會空著手,都是帶著厚禮來的呢。呈送獻祭紙活兒與大蠟必不可少,送來社火芯子、秧歌鼓樂助興,似也少不了,廟會現場,人山人海,其中就有心眼活絡的人,沿街擺攤子做生意……風先生說了,廟會興隆的日子,街巷里人滿為患,就還往村外扯了呢,要扯開十余里。這樣的生意攤子,買賣地方特產的有,但最多的還是風情小吃與小喝,吃的自然多是筋道香糯的翠峰饦饦,喝的自然多是粳米醪糟。

    聽風先生說,翠峰饦饦的做法是考究的。先把面揉好渥到,再酵軟,置于涼水中,用手撕扯成碎娃兒巴掌般的面片,順手丟進沸水鍋里煮熟,調上調料就可以享用了。烏黑紅亮的陳年老醋,細碎嗆人鼻息的蒜泥,油潤香艷的油潑辣子,勾引著逛會人的眼睛,喉嚨里會伸出一只手來。于是,當即蹲在攤子前,從衣裳口袋里摳搜出卷角發毛的零碎錢,點一碗來吃。

    翠峰饦饦惹人饞,粳米醪糟也不輸。小小的一盤泥爐,玉米芯子燃燒的火焰,既沖又旺,熱辣辣地舔著銅質帶把兒的炒瓢,滋啦啦燒著銅瓢里的水,傾入些微甜蜜蜜的醪糟坯子,眨眼之間,既潤喉潤心又潤肺的熱醪糟就送到食客手上。

    這樣的熱鬧,這樣的快活,不過是索姑娘娘廟會的一種表面現象。最本質的還是入到索姑娘娘廟里去,給索姑上香禱告誦經。風先生的記憶真好,贊詠索姑功德的《十賢惠》像是刻進了他的大腦里一般,無需準備,隨口就能誦念出來:

    一要學賢惠,做事需謹慎。不可荒唐了,自呀自思量。天天需慎為,時時要小心。損人不利己,了呀了不得。

    二要學賢惠,做人需明白。對待那親朋,莫呀莫私心。端平再擱穩,不能欺哄人。公道又合理,才算真明白。

    三要學賢惠,常存忍讓心。會忍得福分,會讓得善報。忍讓兩個字,時常對鄰居。忍讓兼禮儀,才能落賢明。

    四要學賢惠,管好自己嘴。動口出言語,講理不傷人。吃虧即是福,便宜即是禍。為人多行善,小心釀禍患。

    五要學賢惠,賢心在孝順。孝順爹和娘,尊敬老與長。孝言與順語,恭敬對高堂。不學忤逆漢,孝順要當先。

    六要學賢惠,慧根在慈悲。傷天害理事,絕對干不得。慈悲不傷天,慧賢除災禍。事情顛倒顛,方稱英雄漢。

    七要學賢惠,多多積陰德。路旁遇乞丐,門頭可憐人。施舍為善行,幫人為積德。為了再生世,積德才有得。

    八要學賢惠,慧眼看周圍。聰明或愚蠢,長短不一般。種田與做官,必得心思善。安康與富貴,全需德來換。

    九要學賢惠,禮讓存心間。仁義禮智信,永葆廉恥心。取長可補短,永做賢惠人。賢惠福壽長,吉星佑忠良。

    十要學賢惠,賢惠積功德。賢惠人人學,神圣喜歡你。老君哈哈笑,觀音來接你。喜歡心內存,度你享極樂。

    就在風先生滔滔不絕地誦念時,我的思緒跑了會兒岔路,從周至縣的青山會跑去了扶風縣的青龍會。青山會上的人要涌入娘娘廟里念誦《十賢惠》,青龍寺廟會上的人也會涌入青龍寺里誦念《十賢惠》……傳統村社文明中一個值得總結的現象,就是索姑廟會一樣的會社活動?;顒又腥藗兙奂谝黄?,誦念被大家公認的“賢惠”人是一回事,坐在戲臺下觀看戲劇演出是又一回事。我記得十分清楚:《三娘教子》的小戲給了我耕讀持家的教育,《安安送米》的小戲給了我“百善孝為先”的教育,《岳母刺字》的小戲給了我精忠報國的教育,《羅通掃北》的小戲給了我懷抱高志的教育……高臺教化,中國傳統“仁義禮智信”的文化教育與樹立,就這么不知不覺、潛移默化、一代一代地灌輸下來。

    就在我為此而感慨的時候,居然聽得見風先生腹語吟誦《詩經》里的一首歌謠。我聽得明白,風先生腹語吟誦的是《子衿》,意思是說“青青的是你的衣領,悠悠的是我的思念??v然我不曾去會你,難道你不把音信傳?青青的是你的佩帶,悠悠的是我的情懷??v然我不曾去找你,難道你不能主動來?來來往往張眼望啊,在這高高的城樓上。一天不見你的面啊,好像有三月那樣長”。多么抒情的句子呀,我是要陶醉了呢。

    我陶醉于《子衿》里書寫的那位多情的女子,并因此還陶醉于被后世人神化了的索姑。未被神化前的索姑,像《子衿》里的那位女子一樣,向往自己被人愛,而她也愛她想愛的人,相思縈懷,念念不忘。然而現實給予的,卻讓她太傷心了……幼時喪母,父親長年奔波在外,行商于西隴一帶的崇山峻嶺里,不知是另安了家室,還是本人出了什么事故,一次離家就再也不見回來。索姑隨在哥嫂身邊生活,哥懦嫂惡,索姑屢遭虐待,但她忍下來,盡心盡意,幫助哥嫂料理家務。索姑只想等著父親回家來??伤龥]能等回父親,等來的是惡嫂把她嫁人的消息。那人給了兄嫂一大筆錢,卻并不是索姑想嫁的人。那個家伙是丑陋的,不僅外表丑陋,內心更骯臟。面容姣好、心地純良的索姑,豈能嫁與這樣一個孬漢呢?

    前思后想,索姑就只有逃婚去了。她趕在嗩吶聲聲、炮仗轟轟的出嫁日,趁人不備,喬裝出門,渡渭水,入秦嶺,至青山,安居下來。她覓得甘泉為民解渴,采挖藥材為民療疾,深受遠近百姓的贊頌。百姓們為了紀念她,于她亡后在她安葬的地方立起一座廟,四時八節給她焚香點燭,燒紙祭酒。

    唐太宗李世民,一日狩獵在青山下,單68騎迷了路,又饑餓難耐,索姑因之仙靈重現,為之賜泉煎茶,煮粥燒飯。唐太宗圣心為之大動,當即頒下圣諭,封索姑為“全貞娘娘”?;爻笥謸軄韺??,整修索姑廟宇,重塑索姑雕像。金身彩衣,榮耀無兩。

    自家姑娘逃婚他鄉修煉成仙,娘家人心里的滋味一定不會好受。痛定思痛,便依照周至人在青山為索姑建的廟宇,也在扶風縣青龍山上建起一座廟。我在扶風縣文化館工作的時候,與風先生去了趟青龍山。發現青龍山徒有山的名號,其實只是傍著湋河懸崖邊的一處溝梁頂端。四面古柏環抱,郁郁蔥蔥,勢如星辰倒映,倒是很有那么點兒華山壯偉之勢,終南秀逸之趣。周至人為索姑舉辦的青山會偃旗息鼓之日,扶風人為索姑舉辦的青龍會相接著就辦起來了。

    赴周至青山接索姑,青龍會就拉開了序幕,日期就在每年農歷三月十五日。周至人從青山抬上索姑塑像往湋河邊上送,扶風人從青龍山往湋河邊接。兩縣熱愛索姑的信眾成千累萬,周至那邊的人扯開來一長串,扶風這邊的人扯開來亦有一長串。兩縣人不會讓索姑落肩,而是他從他的肩膀上往你肩膀上挪,你從他肩膀上往來接,接住接穩,繼續抬在肩膀上走,走到青龍寺的廟堂里,由方圓十三方村社的當家人合力,恭恭敬敬地安頓在廟堂正中間的那處蓮花狀的高臺上,然后再給索姑凈身、換裝、開臉,下來就是焚香點蠟、燒紙祭酒了。

    頭一炷香誰來上,是大有講究的哩。像周至青山索姑廟周圍的村社一樣,青龍寺這邊亦由十三方村社輪流承辦索姑廟會。哪家村社承辦,頭一炷香就由哪家上。而這家村社為承辦廟會出資最多的人家,才可以上頭一炷香。

    扶風縣青龍索姑廟會,比起周至縣青山索姑廟會,不會小,只會大。當日當時,不僅扶風縣境的人會蜂擁而來,便是相鄰的乾縣、武功、興平、眉縣、陳倉、岐山等縣的人也會來,即便遠在四川的廣元、甘肅的隴西、寧夏的固原、河南的靈寶等地的人,騎馬坐轎、攜幼扶老,亦會自發趕來朝拜,祈愿風調雨順,人壽年豐。

    索姑所以受人敬拜,或者與許多地方傳說的一個故事有關。風先生說了呢,那個傳說里有個叫虎姑的女子,虎性不改,常會裝模作樣地哄騙小孩子,溜進小孩屋子里去睡覺。睡到半夜,趁著小孩兒熟睡時,即會露出原形,張嘴吞食小孩兒……祭拜過索姑娘娘,虎姑便不敢哄騙小孩子,更不敢吞食小孩子。

    關于虎姑的傳說,不同地區會有不同的版本。只說我小的時候,老娘為了我睡好覺,總會細聲細氣地念一曲口譜給我聽:

    愛哭的娃娃不要哭,虎姑聽到咬你小耳朵。

    不睡的娃娃趕快睡,虎姑來了咬你的小指頭。

    在老娘的口譜聲里,我閉上眼睛睡著了,老娘還會再念幾聲,反反復復就一句:虎姑吔,別咬娃,乖乖的娃娃睡著咧。

    風先生就有那樣一個能耐,常能鉆進我的肚腹里去,在我大氣不喘、小氣不出想念老母親時,拳打腳踢,鼓搗得我心痛難忍,我知道他是有話給我說了呢。我因之會要收回我幼年的回想,安靜下來,靜聽風先生的說教。

    風先生說:堅強是生命最為本質的能量。有了堅強的理由,虛偽的懦弱在真誠的生命面前,自會露餡。有了堅強的信念,短暫的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呢?堅強的人,活得也許并不精彩,而死后會成為一抹永遠的風景!

    風先生說:讓自己停止煩躁,學會適散文隨筆69應逆境。逆境或在高處,或在低處,都是不易到達的??吹矍暗拿?,看重腳下的臺階,向上向下,走過逆境,就是一個不一樣的你。

    風先生鉆在我的肚腹里,說的不是我。我聽得出來,他說的是索姑。索姑的嫂嫂貪圖錢財,把她賣給那戶有錢的人家,她不樂意,嫂嫂就安排她紡棉花擰麻繩。狠心的嫂嫂安排她的活兒是繁重的,三天的活兒要她一天完成。索姑沒有反抗,她拿著嫂嫂安排她的活兒出門去,按嫂嫂的要求,總能很好地做完。嫂嫂心里有了疑惑,安排更多。索姑依然逆來順受地接受下來,拿著棉花、麻索出門了。嫂嫂暗中跟著偷看,不看不知道,一看把她嚇得不輕。但見索姑來到溝畔的樹林里,把棉花和麻索掛在樹枝上,自有細風搖動的樹枝代她紡紗擰繩,而她則在林間歡快地與花草樹木和鳥獸玩耍游戲??偸桥按纳┥?,因之頓悟過來了。

    頓悟過來的嫂嫂,感知索姑不是一般人,想要給她認錯,她撲過來想要參拜她。索姑見狀,騰云而起,飄飄蕩蕩向南山去了。嫂嫂追在她的身后,懊悔不及,她一聲聲地向著她呼喊。嫂嫂既呼且喊:姑姑等……姑姑等……

    呼喊著索姑的嫂嫂,竟然把她呼喊成一只鳥兒。古周原上的人都認識,那就是布谷鳥。平常日子,叫聲沒有什么變化,就在青龍寺索姑廟會的日子,即會把叫聲轉換成“姑姑等”的音調,叫給廟會上的人聽。那么叫著,還可能飛越到寬闊的湋河北岸去,在那座高大的墳堆周邊鳴叫。

    與青龍寺遙遙相望的那座孤墳,安葬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班固,《漢書》的作者。他在中國歷史上,以他的一支筆,輝煌了他的輝煌。索姑晚了他許多年,她應該知曉他的偉大。他們兩個毫無干系的人物,就這么定格在小湋河的兩岸,讓我們扶風人會要永遠地傳說了哩。

    青山會,青龍會,綿綿千年雙“青”會。

    【作者簡介:吳克敬,陜西扶風人。陜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西安市作家協會主席。獲魯迅文學獎、冰心散文獎、柳青文學獎等?!?/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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