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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膠東文學》2023年第10期|賈煜:喀斯特標本
    來源:《膠東文學》2023年第10期 | 賈煜  2023年11月06日08:23

    1. 螺旋坑

    一輛卡車開過,劃過一弧孤寂的燈影。燈影不遠處,有一處燈光頑強地亮著,像山脊上用勁冒出頭的稚草,執著地閃亮在冰寒的夜里。燈光附著的地方是三十米高的鉆塔。鉆塔內,四個人正忙碌著。

    我是四個人中的一個,讀書少,也沒見過什么世面,就在這片土地上混日子,干著與爺爺和爸爸一樣的活兒——打鉆。

    柴油機轟隆隆地響著,高分貝的聲音雜亂無章。我揉了揉太陽穴,試圖把困意驅走,但轟鳴聲竟變成了催眠曲,困意勢不可當地席卷而來。我向操控臺上的鉆機機長打了個手勢,示意要休息片刻。他同意了。

    我上的是夜班,白天閉門睡覺,夜晚不應這么困乏,但這日,我困到了極點,歪著腦袋,倒地就睡了。睡著前,我聽見毛根的聲音穿透柴油機的轟鳴:“嘿,凌二傻怎么又睡了,這不是偷懶嗎?”

    “毛根,凌二傻可不是你叫的?!贝笪渖酚薪槭碌嘏u他,“我們老輩兒人才能那樣叫。再說了,他又不是真傻……”

    我沒聽他們說完就入睡了。在傻與不傻這個問題上,只能交給時間去裁決。

    大概瞇了幾分鐘,我恍惚聽見另一種轟隆聲,它不是聒噪的柴油機聲,而是有秩序地由遠及近,悶聲悶氣,像有人在地底打鼓,驚得我一下瞪大了眼睛。我弓起背,將耳朵貼在大地上,用手電筒投照地面,發現小石塊都在輕微地顫動。

    我彈簧般地坐起,還在發呆,毛根一把抓起我,幾乎是連拖帶拽地將我拉出來。這片喀斯特地貌上出現一圈黑色,站在黑色邊緣,我才判斷出,面前是一個坑!

    機長和大武掉入坑洞,他們遇難了! 我的全身開始哆嗦,腦袋像被人摁進了水里,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我“咕嚕咕?!蓖轮僖号菽?,腦子跟隨頭頂的飛蟲而飛旋,“嗡嗡嗡、嗡嗡嗡……”時間停滯,我最親的兩個人,消失了。

    天亮,我和毛根從驚嚇中恢復理性,朝坑里探頭,坑沿邊的碎石散落坑底。我看著腳底的大地以螺旋紋縱向延伸,至一個深不可測的洞底,像是海里的旋渦被固化后搬移到了這里?!奥菪印蔽亦洁熘?,跪了下去。

    倍受刺激的我,再也干不了活兒。沒地方可去,我在螺旋坑旁搭上小帳篷,日日夜夜觀察。

    一天夜里,毛根給我送了個炭火盆說: “凌二傻,你怎么不走遠點兒,還賴在這里?!?/p>

    “柴油機的聲音,聽不見,我睡不著?!蔽因榭s在被窩,瑟瑟發抖。

    “能走你就走吧,這兒可沒你留戀的人了?!泵鶉@口氣。

    “不,我不走?!蔽沂箘艙u頭,“我要把機長和大武找回來?!?/p>

    毛根氣得一腳踢在炭火盆上,差點兒燒了褲腿。

    氣歸氣,他還是每天給我送飯。

    自從我成為孤兒后,他們對我的寬容度就無限延展,就像數學公式中呈現的無窮大函數。寬容的主因,還得從我爺爺說起。當年我爺爺是一名鉆探工人,因貢獻突出,他成為先進典型人物,據說那時在全國家喻戶曉。在爺爺的光環之下,我爸爸成了“鉆二代”,光榮地繼承了他的事業,也繼承了他吃苦耐勞的品格。我就降臨在這么一個“勞模之家”,驕傲地度過了我的童年,直到 20 世紀 80 年代末,我的家人在一夜之間消失后,我的噩夢開啟了。

    他們失蹤的那一年,上面極為重視,官方和民間都發起多次尋找,但一無所獲。第二年,所有人便放棄了,上面提議追授我家人一堆光榮稱號,此事就算完結??蓪τ谖?,尋找成了一輩子的事。

    我的尋找遍布整個西南地區,橫跨三省,不管環境如何惡劣都風雨無阻,好幾次,我差點兒死在路邊,幸好福大命大,都挺了過來。后來,大武找到我,把我硬帶了回來,我才結束了乞丐般的流浪生活。

    我被安置在一個地質隊里。地質隊又把我安置到喀斯特地貌區的鉆探項目上。就這樣,我有了一份工作。

    我當了一名鉆工。大武是我第一個老師,我爺爺是他第一個老師,基于這種淵源,他很關照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度過了十年的鉆探生活。

    現在,生活還在繼續。四個人的小機組中,我一直負責“三崗位”工作,做的是巖心編號、水文測量、班報表的原始記錄等。而今,我負責記錄螺旋坑,以我的觀察和自定義的尺度,記錄它每天的變化,盼著機長和大武會回來。

    不久,我發現離坑不遠處,冒出一間簡易房。又不久,一個男人裝扮的女人走過來。若不出聲,我辨識不出她是女人?!澳阍谶@里做什么?”

    我沒理她,直到把一段坑道標滿數字,合上記錄本,才抬頭,將本子遞給她。

    她一頁頁翻著,驚訝的表情從臉上溢出:“為什么記這個?”

    “從小經歷了很多怪事,對這類事,特別注意?!蔽胰鐚嵳f著,往陰影深處縮了縮。這些年,除了地質隊的人,我幾乎沒和外人說過話,尤其是女人。

    “從你標注的來看,你知道這個坑在擴大?”她盤腿坐下,與我并肩,“它就像一座活火山,是嗎?”

    我點了點頭。她繼續道:“在喀斯特地貌區,很容易出現溶洞、天坑等地理現象,主要有六個原因?!彼种笖?,“一是石灰巖巖層厚,二是地下河的水位深,三是包氣帶的厚度大,四是降雨量大,五是巖層平,六是地殼突起。但這個天坑,并不具備這六個原因,還發出異常的光波輻射,真的太不可思議?!?/p>

    “我叫王偵儀?!币娢覜]反應,她摘下鴨舌帽,露出一頭凌亂的短發,笑著自語, “我們來這里是因為發現這個坑發出一種類似宇宙射線的奇怪光波?!?/p>

    “螺旋坑?” “螺旋坑?倒是挺貼切的。對,光波就是從這個坑底發出來的?!彼延涗洷具€給我,“這個天坑將會引來越來越多人的關注,前幾天的事故已經引來了很多記者,輿論一旦發酵,各路人馬就會蜂擁而至,而我作為第一個到這里的研究者,必須在其他人來之前掌握第一手資料,這樣才能把控這里的主動權。你懂嗎?”

    我搖搖頭,覺得她快說到重點了。 “從第一次見你站在天坑旁,我就知道你對這個很感興趣。既然這樣,何不來幫我一把?或者說,我提供一份工作給你。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怎么樣?”

    我又搖搖頭,想也沒多想。 “你先別拒絕?!彼行擂?,可能沒想到我回絕得那么利索,“可以考慮一下?!?“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工作?!彼舆^我的話茬, “但需要朋友,對吧?”

    我的臉抽搐了一下。

    她走了,不多久,又折回來:“能不能把你的記錄本借我幾日?雖然看不懂你寫的數字代表什么,但你畫的圖,特別是描摹天坑的那幾張,非常有意思,有點兒像我們構建的一些天體模型,可能對我們的研究有幫助。天坑出現后,我們的研究陷入了一個奇怪的悖論,你的圖或許可以幫我們打開思路,對下一步尋找坑洞里的物質……”

    “等等!”我聽到“尋找”這個敏感詞,立即打斷她,“你們要去洞底找什么?”

    “找……” “可以找人嗎?”我激動地直起半個身子。

    “嗯?” “我答應為你們工作!”我急迫地說,

    把記錄本丟給她。

    她驚喜:“真的?那一言為定!” “嗯!”我從她身上看到了希望。于是,我有了一份新工作。

    2. 地球黑洞

    王偵儀給我提供的工作,是把一個機器人放入坑洞。她向我解析機器人是如何掉入坑洞的。盡管她說得很通俗,但我還是不太懂。她又耐心地講了幾遍,我才大致明白,原來坑洞除了發射光波,還產生一種特殊的吸引力,那種力讓任何經過它上空的物質都無法逃脫。

    我有點兒不信,隨手撿起一塊石頭,朝坑洞的上方拋去。按照拋物線方程,石頭的軌跡應是柔滑的弧形,可是它在路經坑洞上空時,突然轉了個彎,劃出一條折線,愣生生地栽進了洞里,并是旋轉狀掉落的。我又試了幾次,無一例外。

    “這就是我們找你的原因?!蓖鮽蓛x也跟著扔了幾塊石頭,“我們測算需要精確的數值,可機器人在進入坑洞時,是無序的狀態,我們沒法設定初始值。如果你能幫我們把它送到洞口,那結果就完全不一樣了?!?“我需要怎么做?”我不解道,“我靠近洞口送它,它就不會呈無序狀態?” “不能說絕對不會,但可以是相對的。

    我們做了一個三米長的圓筒軌道,只需要將它放在洞口處,機器人從里面滑下去就行?!?/p>

    “為什么是三米?”

    “太長的話,你在另一頭不好把控,吸引力可能會將它折斷?!蓖鮽蓛x轉頭看了我一眼,“太短的話,你過于靠近,吸引力又可能將你吸進去?!?/p>

    “把我吸進去?”我想象不出那股力量有多大。

    “不止你。如果天坑繼續擴大,會讓經過這里的空氣產生渦旋氣流,那樣的話,甚至可將飛機吸入?!?/p>

    我的頭皮有些發麻,后悔草率地接了這工作。

    當我第一次靠近坑洞時,依舊草率,完全低估了洞里的那股力,差點兒被吸進去。當時,我就地翻滾了幾圈,一只鞋掉入坑洞,立即感到腳被什么擒住,它拉扯著我腳踝以下的部分,足以將我整個身子拖下去。我拼命抓住螺旋紋路中一塊冒尖的巖石,用力向上蹬另一只腳,試圖擺脫將我向下拉的力,可是沒用,那股力量太強大,大到極快地爬到了我的腰間,將我迅速往下吞。

    王偵儀在地面大叫,催著她的兩個助手救我。助手們被嚇著了,磨蹭了半天,不愿下來。這時出現了另外兩個人,他們順著坡壁滑下,小心地挪到我身邊,抓緊我的手。他們因太過用力,面部變得扭曲,額頭青筋暴跳,向后蹬的腳跟似乎要把地面戳穿似的。王偵儀的兩個助手見勢不妙,這才哆哆嗦嗦地下來,幫著他們一起救我。

    在與吸引力的拔河賽中,四個人喊著號子,集中力氣往一個方向拉,終于勝利了,將我從旋渦邊緣拖了出來。大家倒在坑坡上,喘著大氣,罵了幾句粗話,才得以從這場驚險中徹底釋解。

    王偵儀跑來,板著一張臉:“彭教授,你怎么來了?”

    一個人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王教授,什么事你都早一步,在敏銳度這方面,我真自愧不如。我知道你不喜歡與人合作,但這次,這個天坑,”他指向漆黑的洞底, “不是那么簡單,我們——也許還有更多的科學家,應該合力弄清它是怎么回事?!?/p>

    “我和你沒什么可合作的?!蓖鮽蓛x冷冰冰地應道。

    “粒子物理學和天文學本身就是一體,這點你無法否認?!蹦侨讼蛭疑斐鲆恢皇?,把我從地上拉起,“再說了,在危急時刻,我的出現總是恰到好處。這樣的合作不是挺好?”

    王偵儀瞟了我一眼,又憤懣地看了看兩個助手,扭頭走了。

    自從彭木杉出現后,簡易房周圍就擴建了好幾間房,他們把我的帳篷也搬了過去。我正式成為他們團隊的一員。

    這回,毛根省心了。他為我送飯的最后一晚,與我道別:“凌二傻,喀斯特這邊的鉆探項目結束了,我們都要走了,以后沒人照顧你,你可悠著點兒玩,別把命給搭上了?!?/p>

    “ 嗯。我要在這里把機長和大武找回來?!蔽铱兄蛠淼酿x饃,甕聲甕氣地說。頓了頓,我用手背揩了一下嘴巴上的油,就見他晃悠悠地出了帳篷。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在風中顯得無助。

    沒幾日,我就望見遠處的鉆塔拆掉了,鉆機組的人開著皮卡車,將物品統統拉走,就此消失在我眼前。此后,我便將帳篷的“門”轉向鉆塔的方向,這樣每天進出,都能眺望到從前。

    為了讓我順利完成任務,彭木杉找了個風口訓練我。每天,我都在風口處扎馬步,握著根鐵棍子,舉在半空,鍛煉臂力和平衡力。

    新機器人調試好后,我又準備上場。這次,在與吸引力的較量中,我順利將機器人送入了坑洞。

    返回地面,只見十余人擠在一間房里,正在電腦前觀測機器人的蹤跡。連接電腦的還有一臺數據分析儀,它時不時發出嘀嘀聲,使得那些人隨之緊張,又隨之驚呼,仿佛他們的魂都被它攫走了。

    許久,彭木杉發出低沉的聲音,問:“你們覺得這像什么?”

    “黑洞!”王偵儀率直答道,走到支架式白板前,用水筆在上面畫了個圈,“按照機器人反饋的信息,我首先聯想到的是,它掉進了一個黑洞!從機器人身后發射的綠色激光束來看,它在一分鐘內下落了一千多米,先加速,后減速,發出的顏色逐漸變紅,直至光束完全消失;但從它眼睛顯示的畫面來看,它自身‘感受’到的下落卻是勻速的,沒有任何異常。這就是說,它自己看到的情景,與我們看到的它,是不一樣的?!?/p>

    “相對論中的觀察者效應!”某個人叫了一聲。

    “沒錯,機器人的這一現象,與我們研究物體掉入黑洞的現象,幾乎吻合?!蓖鮽蓛x在白板上寫下幾個公式,“機器人從加速到減速,是因為在黑洞里越接近視界面,時間就越慢,它的動作也就越慢,包括光的頻率都會降低,直至降低到零為止,不再有任何光可以從洞里飛出??蓵r間為什么會變慢呢?我們暫且可以按黑洞的規律理解,那就是強引力場導致了空間扭曲??臻g扭曲讓時間流逝速率變慢,因此讓我們看見了機器人速度異常?!?/p>

    “如果拿黑洞做比較,那天坑發出的射線,就類似霍金輻射?!迸砟旧紛Z過王偵儀手中的筆,也在白板上寫了幾個公式,“真是這樣的話,我們來這里尋找未知的粒子就找對了地方。但是,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在機器人消失之前,它發出的最后信號,是有所偏移的。也就是說,它的路徑,不是筆直向下,而是在到達一定深度后,被橫向牽引。為什么?”

    “因為它不是真的黑洞?!蓖鮽蓛x瞪了他一眼,“它只是大部分特征像黑洞。這地球上的黑洞肯定與天體黑洞有差別。等我們用計算機把模型建好后,就知道它到底是什么狀況了?!?/p>

    “地球黑洞?!迸砟旧加弥讣廪D著筆, “這名字不錯?!?/p>

    “接下來,我們就各忙各的吧?!蓖鮽蓛x擺弄數據分析儀,“這些數據得之不易,我希望你們不要外傳?!?/p>

    “我不能答應?!迸砟旧紝⒐P放到一邊,臉垮下來,“我們不能摒棄共享知識的科學精神?!?/p>

    “哼,什么事都有個先來后到,是我最先發現這個地方……”

    兩人又開始針鋒相對,其余人面面相覷。我扒開擋在面前的人,走近他倆,中斷

    這場爭吵,只問:“這洞里,能找人不?”房間安靜了片刻。 “凌二晨……這個嘛……”王偵儀吞吐

    道,“洞底太黑,機器人沒看見里面有人。但是,這不代表不能找到他們……你要知道,進入黑洞后,時空發生扭曲……他們可能去了另一個空間……”

    “王教授,此黑洞非彼黑洞,你怎么大白天說瞎話……”

    “你懂什么!”王偵儀的臉有點兒紅, “這是我和他的事!”

    彭木杉做了個繳槍投降的姿勢,似在說好男不跟女斗,帶著自己的科研人員離開了房間。

    我抓住王偵儀的手臂,再問:“怎么去另一個空間找他們?”

    “這不還在研究嗎?”她推開我的手,與我保持一定距離,“等我們研究好了,再告訴你,行不?”

    “要等多久?”

    “不好說??傊?,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彼难凵窨此普嬲\。

    我蔫了氣,脖子縮進衣領,慢慢退出去。意想不到的是,這片喀斯特地貌區很快被劃定為禁區。當時,為了清理閑雜人等,突然來了一群穿制服的人。我不愿意走,躺在地上死活不動,穿制服的人就把我架起來,強行要拖我出去。我掙扎、踢打、叫罵,王偵儀跑過來制止,向一位領導模樣的人求情。彭木杉也過來了,與她竟達成一致意見,說如果我不想走,就讓我留下。

    那人從地上撿起我的記錄本,翻了幾頁。王偵儀只好解釋,從我的身世說起,再說到我執意守在這里的原因,最后說了我對他們的幫助。

    他圍著我轉了幾圈,細細打量,在滿腹狐疑的表情中點了下頭,把記錄本扔還給我,又講了幾句嚴守紀律的話。我聽不太懂,但知道他同意我作為一個例外留下了,我高興地從地上爬起,對著他鼓掌。

    軍科機構進駐后,一切變得井然有序??蒲姓叩姆课荼患庸?,并不斷被擴建,最后形成一個占地約五十畝的基地,而這僅是科研基地,六十公里外的小鎮,也被納入了基地范圍。小鎮作為指揮中心,許多重要人物住在里面,王偵儀和彭木杉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那里匯報科研進展情況。

    在科研基地,我的帳篷堅韌地佇立著,在規整統一的房屋中,顯然成了“釘子戶”,不倫不類地挨著王偵儀的房子,但又始終保持著最初的距離,一如我和她的關系。在基地人的眼里,我是個傻子,所以他們說話從不避諱我,我也因此能偷聽他們的對話。有時睡在帳篷里,他們的聲音從王偵儀的房間傳過來,擾得我難以入眠。漸漸地,我從聽來的閑言碎語中,拼湊出一些信息,也漸漸明白為什么這里會成為現在的樣子。

    那些信息告訴我,王偵儀和彭木杉運用機器人發回的數據,創建了一個螺旋坑的坍塌模型。計算機通過物理模型試驗推演,建立起塌陷與各種影響因素的關系,并再現了它的塌陷過程。隨著采集的數據越來越多,計算機推演出的塌陷過程也更精準。在以時間為軸線的畫面中,他們看到,那個發出光波的地球黑洞,每坍塌一次,表面積就擴大一次,深度也相應地增加,它就像天體黑洞,無情地吞噬著周圍,而就在這不斷的坍塌中,它最終將塌陷為一個黑點,讓這顆藍色的星球不復存在!

    因此,這件事直接上升為了國家安全問題,但在沒確切弄清它是怎么回事之前,又因要避免引起外界的各種猜測和恐慌,所以相關信息都加上了“機密”二字,由新成立的特殊軍科機構接管了。

    3. 奇 跡

    我第一次闖進王偵儀的房間,差點兒把門框撞下來。王偵儀和助手齊齊后退,仿佛我是入室行兇——可能我的面容有些猙獰。我抓起王偵儀的手腕:“走!快走!”

    她的助手狠狠推我,將我倆分開,甩給我一個唾棄的眼神。

    王偵儀揉著被我抓疼的手腕,吼道:“凌二晨,你干什么!”

    “今晚會塌陷!”我再次去抓她。

    她一閃身,躲開我?!澳闶钦f,螺旋坑今晚會坍塌?”

    “對!”

    見我回答得斬釘截鐵,她冷笑:“下一次的坍塌時間是在三天后,這個我們早做了預測,不用你操心。明早我們就會撤離?!?/p>

    “來不及的……”

    她舉起一只手截斷我的話,目光如炬: “別鬧了,凌二晨。如果你影響我們正常工作,我隨時可以讓你離開!”

    她把這句話的尾音落得很重,讓我感到有股從她身上噴發而出的力量,要將我一腳踹出門。我咽了咽口水,低下頭,盯著腳尖看了一會兒,轉過身。

    沒人理我。我回帳篷自個兒收拾東西,打算在天黑之前離開??墒?,我在吃了晚飯后,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居然睡著了。

    我睡得不算太沉,大概因為潛意識里還惦記著坍陷的事,地面稍一震動,就驚醒過來。掀開帳篷,看清是一輛集裝箱車緩慢駛過,我松了口氣,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天邊,沒有星月的夜晚,如凝滯的時空,將萬物凍結在黑幕之中,冰冷幽暗,正好與地球黑洞遙相呼應。

    我收回視線。周邊的幾間房都熄了燈,有亮光的地方也逐漸滅了,只有一字排開的集裝箱車旁還有人走動。是的,夜靜得詭異,除了自己的呼吸聲,感覺不到其他生命訊息,這里儼然是一座古墓。當基地完全陷入一片死寂后,我又坐著打起了盹。

    地面再次震動,我強行撐開眼皮,以為又是集裝箱車駛過,而那持久的轟隆聲伴隨著身體下沉,激得我跳起來,像有人從頭頂淋了盆冰水。人們陸續沖出屋子,將基地的空地填滿,繼而又如噴流狀分散開。他們隨便套件大衣,提著褲子,光著腳就朝后方跑。

    突然,身后亮起一排強光,不知誰喊了一聲“快去集裝箱”。塵煙開始彌漫,在遠處車燈的照射下,強風攜著沙土,劈頭蓋臉地打在我身上,像一只饑餓的獵鷹,沖向它的食物,迫使我緊緊護住頭。我的呼吸變得艱難。在密布的塵土中,我仰面摔倒,后背磕在石塊上,從脊椎傳來的疼痛令我蜷成一團。地面下沉的幅度越來越大,我不得不翻過身,將手指摳入黃土,拼命固定身體,腦子里回旋的是鉆塔發動機的轟鳴。

    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昏迷,當我恢復意識后,發現已被黃沙埋去了大半個身子,脖子和耳朵里灌滿了沙粒。我坐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沙,見天已微亮,我帳篷前方的房屋都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幽深的黑洞,而我的腿,正搭在它的邊緣!

    螺旋坑坍塌后,面積又擴大了幾倍,它依然以螺旋狀敞開,坑底的洞口相應變大,邊界比之前更銳利。

    我打了個冷戰,兩腳蹬著往前爬,仿佛洞里伸出了舌頭,正要來舔舐我。我極力避開。這時,我的后背磕著了什么,回頭一看,是雙腿,再一仰頭,是王偵儀的下巴。

    集裝箱車開了回來,逃命的人都出來了。他們聚攏到螺旋坑邊緣,傻愣愣地立著,看著眼前的一片深淵,表情凝重,偶有啜泣聲。

    王偵儀扶起我。我的腿無力,有點兒站不穩。她忽然哭道:“你還活著,你還活著!”她反復念叨這幾個字,哭聲招來更多的人,把我圍起來。

    我成了個奇跡。

    彭木杉為我披上外套,攬住我的肩膀,拍了又拍,有話要說,卻只道:“走,到車上去暖暖身子?!?/p>

    后來,經過清理,這次坍塌中有七人遇難。

    事故之后,我們都搬到了指揮中心,也就是附近的小鎮。王偵儀因預測失誤,造成人員傷亡和重大損失,差點兒被逐出去,彭木杉為她說了很多好話,她才被允許留下,但只能作為普通科研人員留下,管理權和決策權都移交給了彭木杉。而我就幸運多了,最明顯的是,沒人再叫我傻子。

    我被安置在一座兩層樓的房里,據說是對我的特別照顧。除此之外,我還受到了科研組的特別關照,因為我的預測出乎意料地精準,被他們特許加入。加入的意思是,我可以參加他們的會議,可以自由進出任何科研房間,可以找他們解答一些機密的問題。所以,在科研組重整后,彭木杉第一次召開會議時,我坐在角落旁聽。

    我聽不懂他們說的術語,坐一會兒就犯困,打起呼嚕。我被旁邊的人推醒,見每個人都在笑,知道打擾了他們開會。

    “我出去睡?!蔽乙贿叴蚝乔芬贿呎f。他們又笑。彭木杉卻說:“等等,有些事想問你。你來說說,那天晚上,你是怎么知道會發生塌陷的?”

    這個問題難倒了我。我掏出記錄本,揚了揚:“是這個告訴我的?!?/p>

    王偵儀伸手要了我的本子:“你的記錄我看了很多遍,能看懂一些圖形,但不知道你標記的是什么,能解釋一下嗎?”

    我在腦子里搜尋合適的詞,感覺每個字都在跳躍,卻匯不成一個完整的句子。我無法解釋。

    “別為難他了?!迸砟旧伎闯鑫冶磉_不了,“我們換個角度問他。比如,這些數字是不是你記錄下的某種塌陷規律?”

    我微微點頭。會場的人有些騷動。 “你是怎么計算出來的?” “觀察到的?!蔽胰鐚嵒卮?。我可不懂什么計算。

    “怎么觀察的?” “趴在地上觀察的?!睍鲆黄逍?。

    王偵儀緊繃著臉:“你是說,你觀察到了天坑紋路變化?”

    我又點頭。

    她沉思片刻,拍案而起:“我知道了!我預測失誤的主要原因是,我的模型參量里缺失了地質數值這一塊!”她急速走到彭木杉的位置,站到會場中心,“我們一開始的思路就錯了,我們被光波引偏了方向,把這個天坑作為天文物理現象來研究,而疏忽了它的本質。它實際是一個地質現象!”

    “ 在這里沒成為禁區之前, 一些地質學家來過?!迸砟旧颊f,“當時我和他們討論了一些問題,他們無法對天坑做出合理解釋?!?/p>

    “從學科單方面地看,誰都無法解釋。所以我們需要創建一個統一天文物理和地質的模型?!蓖鮽蓛x振振有詞,“可能在預測方面,地質起了主導作用,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么凌二晨會比我們預測得更準。但在阻止這場災難上,我還是堅信要應用天文學,”她瞅了一眼彭木杉,“或者是粒子物理學?!?/p>

    “我贊成?!迸砟旧技右钥隙?,“我們都說科學有三把利劍:觀測、分析和計算。我們第一步就做得不夠,導致了上次事故的發生。在觀測上,我們要向凌二晨學習,哪怕靠肉眼和直覺,也要貼近事物本身,而不是只靠儀器搞點兒數據回來,以為那就是事物本質。所以,為了加強全方位的觀測,我將會邀請一些地質學家參與,對天坑的地質構造進行測量,再研究合適的模型,把我們已知的數據和新數據都植入進去,重新模擬螺旋坑的演變……”

    “有個問題?!睍龊鲇腥瞬逶挼?,“這次凌二晨預測準了,萬一是巧合呢?”那人說完就瞥了我一眼,眼神明顯在說,他可是個什么都不會的傻子??!

    “我想過這個問題?!被卮鹚氖峭鮽蓛x,“凌二晨的預測,應屬于偶然中的必然。我這么講的原因是,從我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經在觀察,之前的幾次坍塌他都在現場,從這點來說,我們都是后來者。他是一名鉆工,與大地打交道十年有余,對地層的變化有特別的敏銳性,所以,他不是憑空預測,而是有他的方法。盡管我們不知道他的方法是什么,但他的記錄本足以證明,一切都不是巧合?!?/p>

    此后,螺旋坑被徹底封閉起來,其周圍三公里被設置了關卡,外界任何人都無法進入,它的所有信息都如上次事故那般被完全抹掉。我不清楚事情發展到了哪一步,反正沒人告訴我,我也不關心。我只隔三岔五地去問王偵儀,什么時候能去洞底找人,有沒有什么安全措施。經歷了上次塌陷,我見識到了“地球黑洞”的威力,覺得必須要有安全措施才能下去。

    王偵儀總是回答,快了,快了。她對我變得極有耐心,以前那種居高臨下的傲氣也沒了,像換了個人。

    我不能再去螺旋坑觀察和記錄,便每天在小鎮里打轉。我經常去超市挑選東西,但什么也不買,或跑去食堂的廚房揉面團,一揉就是一整天,再或者去指揮總部的空地看直升機,仰頭看到脖子酸……

    4. 銀 蛛

    冬天到了,我不再出門,蜷在暖氣房里畫草圖。上門的人倒是絡繹不絕,給我送飯的、送衣服的、送家具的……過年的時候,他們還來了一次,握著我的手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旁邊的人就不停拍照,搞得我像大明星。有時候,這樣的待遇讓我恍如隔世,我便甩給自己兩巴掌,把自己打清醒。

    指揮中心的人數成倍增加。起初,我沒發覺,當春天來臨,我在飛機上俯瞰,才注意到密密麻麻的人,填充在小鎮各個角落。那日,我剃頭回來,彭木杉在我房門前徘徊。整個冬天,我們都未見,他變得胡子拉碴,我差點兒沒認出他。他什么也不說,直接帶我上了直升機。

    我第一次坐飛機,抓著他衣服的手捏出了汗,直到望向窗外,被景色所震懾,才放松下來,再也舍不得挪動眼珠。

    視線被拉高,那些像積木擱置在平面上的房屋,逐漸變成線路板上的電子元器件,再逐漸隱沒在底色遒勁的畫里。更遠的地方,喀斯特地貌一覽無余,小山包深陷在一個個凹型的盆地中,勾勒出一點一畫;它們間隔得錯落有序,猶如一段刻在地球上的摩爾斯電碼。我看呆了。

    飛機平穩向前,在半空懸停時,緘默的彭木杉碰了碰我,示意我往另一邊看。我扭過頭,看見一攤黑色突兀地出現在斜下方,它的外圍有兩個圈。內圈上,均勻分布著八個銀色小點;外圈上,用黑線畫了一個圓。飛機繞著外圈轉了半圈,便折了回去。

    下飛機后,待引擎聲小了點兒,彭木杉才開口道:“那邊是螺旋坑,我們不能再靠近了。目前它的吸引高度增至兩百多米,低空飛行的物體,比如鳥類,一旦經過它上方,就會被吸進去?!?/p>

    我木訥地看著他。 “大家都在會議室等我們,進去后我再細說?!彼緵]在乎我的反應,徑直將我帶到了一個房間。那里已坐滿了人,除了熟識的科研者,有幾位是我未見過面的,還有幾位穿著惹眼的制服。

    房間的中央放著一個沙盤模型,王偵儀站在旁邊正說什么,見我們來了,收了口,將激光筆交給彭木杉。他把我推到沙盤模型前。我第一次見這東西,可能因剛下飛機的緣故,一眼認出,那是喀斯特的地形圖。

    彭木杉打開激光筆, 將激光束指向發光的小點:“凌二晨,你剛才在飛機上看到的八個點,就是我們正在修建的樁基。我們計劃在螺旋坑上空,安裝一個穹頂裝置,它既可吸附物質,也可對沖物質,我們暫且叫它‘銀蛛’,主要用以削弱螺旋坑的能量,以阻止它繼續塌陷。整個工程從現在算起,預計一年完成,而這一年內,螺旋坑將發生八次坍塌,我們根據坍塌擴大的面積,算出裝置一年后的最佳安裝位置,也就是這八個點?!彼谀P蜕峡债嬃藗€圈,“這八個點外圍的一圈黑色,是防護網,它和‘銀蛛’相隔一段距離,形成過渡區,用于防止外人進入和一些危險事件?!?/p>

    我聽得云里霧里。

    “這半年,科研組推演出螺旋坑的演變。按照它現在塌陷的速度,理論上只需十年,整個地球都將被它吞噬,坍縮成其他天體,我們的家園將不復存在!記得你第一次護送機器人到坑洞口嗎?那次的探測表明,螺旋坑的坍陷不僅是垂直而下,還是向兩側擴展的,照這樣下去,不久后的地球內部,將會形成很多中空地帶,在螺旋坑還未吞噬所有物質之前,各地就會發生更多的坍陷事件,而越來越多的坍陷又會互相影響,加速螺旋坑引發坍塌,造成惡性循環。因此,把這些變量加入理論計算的話,距離地球毀滅就不到十年了!”彭木杉說到此處,血氣高漲,臉發紫,喝了口水,才放慢語調,“還好,經過一次次模擬試驗,我們最終找到了遏制螺旋坑繼續塌陷的方法:一是強行炸掉它,以毒攻毒,這種方法快捷,但后果難以預料;二是用物理手段減緩它的衰變,這不會造成什么損害,但用時長,工程量大,效果緩慢。我們討論時,分成了兩派,以王教授為代表的激進派贊成第一種方法,而以我為代表的保守派贊成第二種方法,后來我們把兩種方案呈報給上級,經過上級批示,選擇了第二種方法?!彼D了頓,語氣轉而沉重,“現在,開始動工了。第二種方案在不斷精細化后,遇到一個難題,那就是這個工程將運行多年,需要一個管理者?!?/p>

    說到這兒,在場的人都齊刷刷看向了我。 “為什么需要管理者?”彭木杉自問自

    答,“因為‘銀蛛’是一個密閉裝置,它從螺旋坑吸納的物質將充滿整個空間。為了不讓物質逃逸,它只允許進,不允許出,需要一個人長期守在里面,而這個人至關重要:他除了日常管理設備,懂得如何維護,還要定期對外傳輸數據。就我們目前的技術而言,一些數據能夠通過先進裝置和機器人得到,但螺旋坑的情況特殊,另一些數據只能通過原始的方法獲得,比如它的巖層在密度、磁化性、導電性、放射性等方面的觀測,需要鉆探取樣配合?!彼聪律潮P旁的一個按鈕,模型上空立即出現一幅懸浮的影像,“凌二晨,你看,這是螺旋坑的三維建模。如果是一般區域,地質專家可以通過衛星影像和無人機航拍,幾分鐘創建一個實景模型,再通過三維激光掃描數據,清晰地觀測到山體裂縫、估算危巖方量,大到流域,小到滾石,都難逃‘天眼’。但在螺旋坑上空,他們無法從衛星影像資料里提取信息和對比解譯,更沒辦法使用無人機去抓捕細節,因此他們冒著生命危險,花了幾個月,才通過實地取樣繪制出這幅三維圖。如果螺旋坑是固定不變的,這幅圖就能繼續派上用場,可惜,螺旋坑不斷坍塌,造成各種數據處于變動中,我們需要有人對它進行實時監測,不間斷地提供最新觀測值?!?/p>

    看著在半空旋轉的倒錐形體,我有些頭暈。彭木杉將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凌二晨,今天帶你到空中轉了一圈,又帶你來這里,是想鄭重告訴你,你被榮幸地推選為‘銀蛛’的管理員!這是我們深思熟慮后的決定,除了你,沒有人更適合!你將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

    我微側身子,擺脫他的手,見所有人都在等我的反應,怯生生道:“我……我不懂……”

    “不懂沒關系?!迸砟旧嫉哪抗庠谘坨R后閃爍不定,“把你作為最終人選,我們當初也有爭議,可為什么還是選定你,是因為這件事不宜更多的人知道,就目前指揮中心了解內情的人來說,他們都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如果找其他志愿者,涉及的流程又太多,時間來不及,所以我們就想到了你。一來你本身是鉆工,有鉆探技術,又懂觀察,自己搞出來的一套規律,還準確預測了坍塌,這個很不簡單;二來因為你背景干凈,不易引起外界注意……”

    他一口氣說了五點原因,我聽到第二點就走神了,琢磨著什么叫“不易引起外界注意”。等他說完,我摸了一把光頭,盯著穿制服的人,拍拍肚子,叫了聲:“我餓了?!?/p>

    其中一個穿制服的人站了起來,蹙著眉,半晌不說話。所有人都正襟危坐,不敢出大氣,似暗處有一把正待出鞘的劍,直指他們的喉嚨。最后,那人甩給我一個白眼,不聲不響,拖著沉沉的腳步走了。所有人這才像卸下了擔子,身體都舒展了一下。

    “我早說過這種方法不行,他又不是傻子!”這時,王偵儀叫道。她的聲波化作一段段挑撥的頻率,撩動著我胸膛里的情弦。 “凌二晨,老實給你說吧,‘銀蛛’內部的溫度為零下一百攝氏度左右,比南極最低溫度的記錄還低,如果你當了管理員,就意味著將穿上重達四十斤的防護服,在全球最低溫的地方,獨自工作若干年?!蓖鮽蓛x身子前傾,一字一頓道,“如果這個方案效果好,也許只有一兩年,如果效果不好,那可能就是——無期徒刑?!?/p>

    “喂,王偵儀!你什么意思!”彭木杉

    跳到她面前,歪著脖子,“叫你來勸他,你卻說反話!你這么沒大局意識,當初就不該求情讓你留下!”

    “行,我現在就走?!蓖鮽蓛x騰地站起,抓起我的手,“我和他一起走!”

    “到了這個階段,你以為這里的人那么容易走?”彭木杉發出一聲嗤笑,“別忘了你的科學精神!”

    王偵儀的手在我手里顫抖,像與我的心產生了同頻共振,我感到有股熱流從她指尖傳出。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她,發現了她隱藏著的美。她側臉的線條柔和,睫毛自然微卷,鼻尖上翹,因生氣鼻翼輕輕翕動,更顯溫潤立體;顴骨上有兩塊淺淡的雀斑,卻絲毫不影響美觀,反而把白皙的臉點綴得剛好;她的衣領較低,鎖骨分明,露出纖細優美的頸線。我不敢再往脖子以下看,略過那一段,直接看向自己的腳尖,發愣。

    “走!”她的話擲地有聲,嗓音像斷頭臺的鍘刀落下,有力地將房間砍斷,把我們和彭木杉隔在了兩頭。

    我被一股輕靈的力道拉走。

    5. 模擬訓練

    越野車一路向北,穿過喀斯特小鎮。沿途荒無人煙,我和王偵儀一言不發,任由各種念頭塞滿車的空間。過了一會兒,車速慢了,我抬眼橫掃前方,忽然意識到,王偵儀并非真想走,只是帶我出來吹吹風而已。

    她踩了個急剎,車在一塊空地戛然停下。我的頭因慣性撞在控制臺上,她笑了笑:“下次記得系好安全帶!”

    我木然地跟著她下了車。

    她朝前走了幾步,深嘆口氣:“凌二晨,我不想眼睜睜看著地球被螺旋坑吞沒。其實,這幾天他們也在做我的思想工作,因為我老想炸掉坑,但后來一想,用這個辦法,肯定也會毀掉整個喀斯特地貌區,就沒再堅持,默認了彭教授的方案……”

    我打斷她:“我不想讓你為難?!?“什……什么意思?”

    “ 我知道你在為難, 在勸說我這件事上?!蔽业痛怪燮?,十指不自然地扣在一起,“我不喜歡讓別人為難?!?/p>

    “凌二晨,我沒有……”

    我背過身去,不聽她說,蹲身在地面厚厚的土壤上畫了個圈:“現在我就想知道,什么時候我可以去這個洞里?”

    “你真的想去?”她也蹲下來。 “對,你說過他們還在里面?!?“我是說過……”她在我的圈上加了幾筆,畫了個幾何圖形,“如果這不是地球,而是在太空,按照光波的解析結果,我覺得螺旋坑更像個蟲洞。我們沒見過真實存在的黑洞,也沒見過蟲洞,更不知道黑洞或蟲洞在地球上的表現形態是怎樣的,或許就是螺旋坑的模樣。知道霍金嗎?他認為,蟲洞是時空產生的裂隙,在每個角落都存在。所以,那次我才說,螺旋坑里的時空被扭曲了,機長和大武可能去了另一個空間?!?/p>

    “找到他們的概率大嗎?” “我回答不了你?!彼p臂環抱,若有

    所思的樣子中有幾分不安,“蟲洞的說法只是我的一己之見,無法證明?!?/p>

    “但我相信你?!蔽叶⒅肮ぁ弊中蔚膸缀螆D說。其實,我是相信希望。

    接下來的兩個月,我便在培訓中心度過,整天被地質專家訓導,再也沒見過她和彭木杉。

    如何在最短時間內教我操作一系列先進設備,專家們整理出一套簡易的教學方案,那就是改造部分機器,把能自動化的搞成全自動,再增添一臺智能機器人,將所有機械化的工作交給它,剩余小部分的機動工作才留給我。

    機器人是專門為我趕制出來的。彭木杉把我帶到它面前時,我以為那是個玩笑,可他認真地說:“凌二晨,這是你的搭檔。最初答應為你制造一位美女機器人,但時間不允許,只能按照需求突出功能,你就先適應一下吧。來,打個招呼?!?/p>

    我平視那個頭像個橄欖球的獨眼機器人,無法適應,直往彭木杉身后躲。他把我拉出來,推向前,使勁托起我的手臂,讓我生硬地打了招呼。

    獨眼里的瞳孔放大,一只胳膊抬至水平線,延伸至我跟前,將手攤開。彭木杉強行將我的手放上去,與之緊緊相握?!皠e緊張,它非常安全,絕對遵循阿西莫夫機器人三定律?!迸砟旧夹Φ?,“它的功能很多,我若一一講解,你也記不住,不如今后與它相處時,再慢慢感受吧。對了,你最好給它取個名字。它叫什么好呢?”

    我在獨眼里看到變形的自己,有些窘迫,從機械手里抽回手,喃喃道:“毛根?!?/p>

    6. 黑盒子

    “銀蛛”提前兩個月竣工。我與毛根正式進入它。

    我自顧朝前走。它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現在溫度是零下九十攝氏度,超型氦氣制冷機會繼續降低溫度,請您做好相應準備……”每到一處,它就向我介紹面前的設備,聽得我厭煩,因為在模擬艙,它已經介紹過了,這里的設備不過比模擬器大幾倍而已。

    我用了兩個小時,圍著螺旋坑轉了四分之一圈。夜來了,毛根催我吃飯,我悻悻返回管理房。其內氧氣很足,物品應有盡有。毛根幫我脫下防護服,把它放到養護區充電。食品通道送來了飯菜,毛根端給我,在我吃完后又送出去,然后為我播放電視。娛樂節目播到一半,彭木杉的影像突然跳出來,嚇得我灑了一地茶水。他問了我一大堆問題,看似異常興奮,我不知先回答哪句,毛根就替我回答了他。后來,毛根成了我的代言人,我正好省去了說話的麻煩。

    我干回了鉆工的老本行,日升而起,日落而息。

    科研組為我量身定制了一臺自動鉆機,毛根負責前期安裝和后期拆卸工作,我負責操控。毛根力大無窮,又絕頂聰明,只用了一個小時,就把鉆機安裝到位。穿著防護服的我,像北極熊般笨重地爬進操控室,隔著玻璃窗對毛根揮揮手,以示一切就緒。毛根退到安全區域。我便在“銀蛛”中開始第一次打鉆。

    采用人機工程學設計的操控室,比我模擬操作時更令人酣暢淋漓。我不用像以前那樣下苦力,只需控制觸摸屏,按動按鈕,推拉手把,擰動旋鈕,就可以完成遠超于以前的工作量。其他什么擰卸鉆桿、鉆具吊裝、泥漿泵、絞車等,都可通過遠程監控,我一人足以搞定以前幾人才能做的事情。由于在零下一百攝氏度的極端溫度下作業,所有設備被涂上了一層保護膜,像我一樣穿上了防護服,避免了材質在極端環境里變形。隨著鉆桿深入地下,電控系統逐步顯示孔深、鉆壓、鉆頭位置、鉤載、扭矩、張力等數據,我把這些數據實時傳給彭木杉,為他們提供重要參數。

    我迷上了這樣的打鉆方式,甚至忘了其他任務,除非毛根反復提醒,我才會從操控室出來,結束一天的打鉆,去維護其他的設備?!般y蛛”里的設備分散在螺旋坑各個區域,我每天只能檢測兩三樣,隔天又去檢測另外兩三樣。我不知道它們如此分布的原理,總覺得這樣的安置太不人性化,免不了發幾句牢騷。那時,我便通過單線聯系王偵儀。每次,我都不說話,只聽她說。她說完了,我就去睡覺,做一個特別滿足的夢。

    平靜的日子在晝夜交替中過去,直到某天,彭木杉提醒我,新一輪坍塌要來了。

    大概因嘗試過坍塌的滋味,又是在準備充分的情況下,我對即將到來的“地震”并不當回事。當轟隆聲從腳下傳來,我不動聲色地吃午飯,毛根站在桌子對面,對管理房外的情況進行實時播報。

    餐盤隨桌子的顫抖而顫抖,湯從碗里溢出來,油炸麻丸滾落桌下,這些都沒影響我的食欲,卻讓我腦子里閃過一個問題:如果黑洞控制不了,螺旋坑仍不斷塌陷擴大,我該如何從這該死的“銀蛛”里出去?——他們教了我那么多技能,唯獨沒教我逃生! 想到這兒,我開始戰栗,身子隨桌子的顫抖而顫抖,筷子從手里滑落,對周遭的情況毫無知覺,等我反應過來,看見毛根的機械手按著我胸口,正為我測量心跳。我推開它,想說沒事,話到嘴邊,卻咬了舌頭,翻個白眼,從凳子上倒下去。

    螺旋坑坍塌后的煙塵灌滿密閉的空間,等待它們消散需要三天。

    在毛根確認我可以出去后,我便重新開始工作。我掂量了一下,只有繼續工作,朝著最初的希望加快完成任務,才有可能避免 “死刑”。

    經歷了坍塌后的設備硬挺地佇立著,有部分損壞,需修理,由毛根完成。而我這時要做的,是去饋源艙取黑盒子。

    在培訓時我得知,螺旋坑每垮塌一次,其中的能量就會集中釋放一次,那些能量會被饋源艙吸收,又按一定比例被捕捉到黑盒子里。果然,這次坍塌后,監測饋源艙的儀器亮了,提醒我該上去“收割”了。

    饋源艙吊在穹頂正上方。內部有一條長廊,兩側是由六角形筒狀構成的墻,每個筒狀里都嵌入一個長條形的盒子。我順著監測儀所指示的方向,抽取出三個已集滿能量的黑盒子,逐個扛到電梯上,再經由食品通道送出去。

    有一次與王偵儀視頻,我忍不住問她: “黑盒子里有什么?怎么那么重?”

    “什么都沒有。它只是個儲存器?!彼Φ?,話鋒一轉,“也可以說,什么都有?!?/p>

    “有什么?”

    “能量?!?“什么能量?”

    “不知道。我們要的不是能量,而是形成這種能量的東西?!?/p>

    “什么東西?”

    “某種粒子?!彼D了頓,“引力子?!蔽覍λ龘u頭,表示不懂。

    她再笑道:“現代物理建立的標準模型,預言了 62 種基本粒子,目前已發現 61 種,除了引力子。顧名思義,引力子是一種可以傳遞引力的粒子,只要找到它,就可以借此研發引力通信、引力望遠鏡等,改變人們的生活,加快探索宇宙的腳步??傊?,它會給物理學和天文學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p>

    “哦?!蔽疫t鈍地應道。

    我經常在她滔滔不絕的闡述中感到困意,最后看著她一張一合的嘴,就睡著了。

    7. 雙刃劍

    “銀蛛”里的日子,與鉆塔里的日子一模一樣,無論在哪里,我身邊都渺無人煙,一片荒蕪。唯一的變化是,陪伴我的人成了機器人?;叵朐谥笓]中心的一年,已遙不可及,甚而有點兒虛幻,好似那是我臆想出來的一段回憶,而在荒山野嶺打鉆,孤寂一人,這才是屬于我的正確生活方式。

    漸漸地,我不記得年月日,只記得螺旋坑坍塌的次數,以及它即將坍塌的日期。如今,它已坍塌了三次,第四次將在二十三天后到來,我每天掰著手指倒計時。

    彭木杉不止一次地安慰我說,根據我反饋的地質數據,證明坍塌的范圍在縮小,程度在變輕,“銀蛛”發揮了很好的抑制作用??梢坏┪覇柤笆欠癖WC不再發生坍塌,他就閃爍其詞,找話題岔開,從不正面回答我。我只好又每天掰著手指倒計時。

    一天夜里,我睡得正沉,一串震動驚醒了我。那是通信器在震動,提示我有來電。從來沒人在夜里找我。

    打開通信器,王偵儀的影像彈出來。她那邊的燈光很暗,只能看清半個側臉。

    “毛根睡了吧?”她喘著粗氣,壓低聲音問,像是才從外面跑步回來。

    我點頭。毛根睡覺就是在充電。 “那就好?!彼袅丝跉?,“凌二晨,你現在聽我說,有些事到了你做決定的時候,我不能再瞞你。我會盡量說得讓你容易理解一些?!?/p>

    我被她陰沉的語調嚇著了。 “我們從一開始就欺騙了你,螺旋坑并不會坍縮成像天體黑洞那樣的奇點,更不會毀了地球。我們早在實體模型中推算出它最終的坍塌方式,那便是當它坍塌到一定的臨界點后,促使它坍塌的能量不再指向地心,而是向兩側擴散。打個比方,假如地球是一個蘋果,一只食心蟲蛀洞,它往往不會筆直地從這頭鉆向另一頭,而是把蘋果內部蛀為彎曲的隧道。至于食心蟲從哪里來,是誰把它放在地球上,我們還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這只蟲子將在鉆洞的同時耗盡能量,它的生命也是有限的。所以,我們根本不用擔心它繼續擴大的問題?!彼炎狼暗碾娔X屏幕轉向我,播放了一段視頻,“你看,最近出現了幾個新的天坑,其中一個在新疆的塔里木盆地,塔克拉瑪干沙漠。通過地質探測,這個天坑的形成與螺旋坑的坍塌有關,也就是說,在地球內部,它與螺旋坑之間已有一條被打通的隧洞?!?/p>

    “它和螺旋坑一樣?”我拉近鏡頭,看見無限延伸的沙漠中心不合時宜地出現一個大坑,因上面覆蓋了厚厚的黃沙,辨不出是否有紋路。

    “不,它是個普通天坑,沒有光波,沒有能量,不會活動。由螺旋坑衍生出來的天坑,都是‘死’的,謝天謝地?!蓖鮽蓛x轉回電腦,將它合上,“按照螺旋坑遲早會自我了結的推斷,我們根本用不著耗資十幾億建造‘銀蛛’,這個代價實在太大!”

    “那為什么……” “因為武器?!?/p>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問了幾個“什么”,驚得瞌睡全無。

    “沒錯,因為武器,這個我也才知道?!?/p>

    說到這兒,她朝身后的大門看了一眼,十指交叉扣在下頜上,神色不安,“我還是從引力子說起吧??蒲薪M從你輸送出來的黑盒子里提取能量,從能量的釋放中反推引力子,可以說,引力子已從假設進入了求證階段,這真是物理史上的重大突破,建造‘銀蛛’的目的也正在此。當時提出這個項目時,立刻引起了高層關注,資金是從另一個項目中分撥出來的,所以很快到位。那個項目是建立我國的大型強子對撞機。它因為涉及資金巨大,存在爭議,一直未批復,而這時螺旋坑出現了,在你第一次幫我們把機器人送入黑洞后,彭木杉就意識到,可以把這個坑改造成一個天然的強子對撞機!他和我一合計,我覺得完全可行,就往上面報告了,然后如你所見,一大批人馬進駐,上面特殊部門管制了這里,開始建造‘銀蛛’。從發展趨勢來看,粒子物理學的進展肯定會在宇宙演化研究中起到推進作用,所以我一心撲在科研上,希望通過尋找引力子,在天文方面大有作為。但就在一個小時前,我偷聽到彭木杉打電話,才知道他另有計劃?!彼⒌皖^,再一次降低聲音分貝,“他打算拿引力子制造黑洞武器!”

    “怎么……制造?”我感覺她的話玄之又玄。

    她沉吟一聲,想了半天,答道:“我先從‘人造黑洞’給你普及吧?,F在世界上最大、能量最高的粒子加速器是歐洲大型強子對撞機,它建成以后,曾有一段時間,有人認為在對撞過程中,會形成黑洞,對人類造成威脅,這個謠言引起了人們的恐慌,后來科學家出來辟謠,說粒子碰撞確實可能產生黑洞,但這個黑洞非常小,出現的時間也非常短暫,會瞬間蒸發,它是無害的。事實上,整個宇宙原本就是一個粒子對撞機,具有高能量的宇宙射線和粒子會經常進入地球的大氣表層,在地球上制造很多小黑洞,這些黑洞所釋放的物質,遠遠多于其吸收的物質,因此,它們在吸收物質之前,就蒸發了。另外,宇宙中的黑洞還在向外釋放不同頻率不同波段的輻射,其中一部分輻射到了地球,我們每個人都在與黑洞發射出的輻射觸碰,可其輻射量不到人類皮膚可接納的十萬億分之一,所以目前,自然界中的黑洞及其輻射,對人體都沒有損傷,‘人造黑洞’就更沒有損害?!?/p>

    她緩了口氣:“當然,除了大型強子對撞機可能意外產生的‘人造黑洞’外,我國也曾制造出小型‘黑洞’,它是一個吸力強大的吸塵器,任何經過的電磁波,都會被它源源不斷吸入囊中;但它只是根據光波在被吸進宇宙黑洞時的性質,模擬出來的儀器,可以令光波接近時產生相似的扭曲并被吸引,其他的還吸不了,所以我們說它是一個 ‘超強吸波裝置’?;诂F階段掌握的技術,我們根本制造不出真正意義上的‘黑洞’,因為沒有材料?!彼孟衤犚娏耸裁串惓?,停下來,又朝身后的門望了一眼,繼續說道, “這種材料叫反物質,它的原料就是引力子。所以,找到了引力子,就能制造反物質材料,然后制造出真正的黑洞?!?/p>

    “可是上一次,你說引力子可以改變人們的生活……”我不明白事情怎么反轉得那么快。

    “這就是事物的兩面性,科技帶給我們便利的同時,也伴隨著傷害和毀滅。不過話 說回來,縱觀古今,武器高度體現了人類智 慧的結晶,我們生活中的許多民用設備,都 是在軍用基礎上演化而來。我上次說的引力 通信、引力望遠鏡,如果真研發,那也是先 軍用,再民用,這也就不難理解彭木杉要造 ‘黑洞武器’為什么能得到上面支持了。但是,他撒了謊,讓上面低估了‘黑洞武器’的能 耐?,F在,黑盒子收集到了特殊能量,實驗 很快會啟動。要制止這一切,只能靠你!”

    “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在‘銀蛛’里。只要你拒絕提供黑盒子,彭木杉就得不到足夠的能量?!?/p>

    “哦……” “但這樣的話,他們也不會提供食物給

    你,你會被活活餓死?!彼杨^埋得更低, “你們會陷入僵局?!?/p>

    “哦?!?/p>

    “也許還有其他辦法,但我還沒想到?!彼檬治孀∧?,再慢慢抬起頭,“凌二晨,你知道黑洞武器的力量有多大嗎?剛才我說的那個小型人造‘黑洞’,還僅是吸收微波頻段的電磁波,不吸收能量,它用于軍事,會使所有先進武器都失去存在的價值,因為有了它,我方可以看得到敵人,敵人卻無法察覺我們。這已經足夠厲害了,何況他們要研制真正的‘黑洞武器’,那破壞力可遠超原子彈的四五十倍,對于全人類來說,那就是一顆定時炸彈,它可以瞬間摧毀地球!”

    “彭教授他……為什么這么做?”

    她擠出一絲苦笑:“這個很難解釋,可能只有我們這種人才能理解。我和他是一類人,我們會為了追求真理或尋找一個答案而鋌而走險,但我不會拿生命開玩笑……”

    她身后的門突然被撞開,彭木杉第一個沖進來:“別聽她胡說!”她想關閉通信器,但已來不及。

    穿著制服的男人,把她從椅子上抓起來,往后拖,不準她再靠近任何東西。我急得差點兒掀翻通信器。

    彭木杉的臉占據了熒屏:“不管她對你說了什么,都別信!”他試圖穩住我的情緒。

    “放開她!”我嘶吼著,令在場的人都愣了愣。我自己也愣了。

    “你為什么要相信她?難道你不知道,她一直都在利用你?”彭木杉將通信器的畫面調正,坐在王偵儀剛才的位置上,似笑非笑道,“從第一次騙你去坑洞放機器人開始,她就一直在說謊。你以為真的可以去坑底找你的同伴?這個謊言太明顯了……”

    “你沒去過,怎么知道是謊言?”我駁斥他。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凌二傻?”彭木杉笑中的涼意像一支支利箭,透過熒幕射過來,“還有,你當管理員的事,是我倆合計的。我們事先商量好,我唱‘黑臉’,她唱 ‘紅臉’,總之要勸說你自愿做管理員……”不等他說完,我斷掉通信器。我在床邊坐了整整一夜,等緩過氣,天已亮,毛根提醒我又到了“收割”黑盒子的時間。我站起來,讓它給我穿好防護服,麻木地爬上電梯,到了饋源艙,扛回黑盒子。

    這次,我沒把黑盒子放進食品通道。毛根催促我,我喝令它住口。

    “毛根,你出去,讓我靜一靜?!?“今天的任務沒有完成,我不能……” “出去!”它站立不動。

    我倆對峙。我推它,它還是不動。那一刻,即使是傻子也知道,它不僅僅是來協助我的,更是來監控我、脅迫我的。

    “如果你不出去,我就出去!”我只好走到門口,恐嚇它。外面是零下一百多攝氏度,我不穿防護服出去,必死無疑。

    “那我出去?!彼K于妥協了。

    我撥通彭木杉的通信器,第一次主動找他。我的第一句話是:“我要出去!”

    “去哪?” “離開‘銀蛛’?!?/p>

    “進去了就沒辦法出來?!彼沉艘谎畚遗赃叺暮诤凶?,“當初提醒過你,進去了就再也出不來了,是你自愿選擇進去?!?/p>

    “我現在后悔了??隙ㄓ修k法出去?!?“如果有辦法出來,怎么可能犧牲你?

    我們現在非常需要你,如果你想活得更久,就老老實實配合指令!”

    我琢磨了半天,反應過來。我無法與他抗衡,除了認命,也只能認命。

    大概見我沉默,模樣可憐,彭木杉忽而緩和語氣道:“凌二晨,對不起。你進入‘銀蛛’是解決目前狀況的唯一辦法,我們也不想犧牲任何人。不得不說,你的貢獻是極大的,你是真正為國家科研奉獻生命的人?!边@話讓我想起了爺爺和爸爸,他們就是為鉆探而奉獻終生的人,他們的名字被留在了后人的心中。我猛然被打動了,聽話地將黑盒子放入了輸送通道。

    我真傻。

    8. 另一個世界

    在毛根的“監督”下,我繼續干活,機器還是那些機器,操作還是那樣操作,但總覺得有什么地方變了。每當我抬起頭,透過防護面罩,望向錚亮的穹頂時,感覺頭上懸著的不再是太陽,而是炸彈。為了削弱我的不適感,我拼命干活,夜以繼日,每天只允許自己睡兩三個小時。我怕做夢,怕回憶,怕想起王偵儀和彭木杉的那些話,還怕自己騙自己。

    在螺旋坑第四次坍塌前的一個夜晚,我正打撈一截脫落的鉆桿,準備天亮后將鉆機撤離,突然一段奇怪的音頻傳入我耳中,那是通過防護服的通信器接收到的。

    “凌……二……二晨……”音頻斷斷續續,從沙沙的雜音中,我聽到有人喚我。

    “我是……王……偵儀……我……”擾亂音頻的雜音趨漸轉小,聲音慢慢穩定,“我是……王偵儀,我被……軟禁起來了,別問我在哪,也別問……我怎么聯系上你的,你聽著就好?!?/p>

    我停下手里的活兒,呆呆看著前方,像在聽遙遠星球傳來的訊號。

    “我想到了阻止他們的辦法,那就是炸掉螺旋坑!你只需要把黑盒子扔進去,以能量對沖能量就行。在爆炸前,你必須躲進饋源艙,那是一個抗壓力很強的封閉艙體,爆炸的沖擊波會將它推出‘銀蛛’,你也就能出去……”聲音如突然出現一樣,又戛然斷掉。

    我等了幾秒,耳機里又響起嘈雜的電流聲,但沒人說話,我只能等著,想象王偵儀此時可能正在遭受的事情,呼吸變得急促,感到耳機里的靜默比她虛弱的聲音更可怕。 “他們……快追到我了……”一段語音又突地響起,夾帶著厚重的喘息,“凌二晨,尋找宇宙規律是我畢生的追求……它應該是用于服務人類,而不是被轉化為武器……我騙你說可以去坑里找機長和大武,是我不對,我一心只想著科研任務,希望你能理解……二晨,未來的一切,都取決于你……”話未完,聲音再次斷掉。斷掉前有一段余音,裹挾著空洞的回音,像是她掉入了井洞,還未呼救,就被逼仄的暗黑埋沒了。

    鉆機的提示音響起,尖銳聲把我從溺水般的難受中拉回,我想起機長和大武不見時,我也有過這種感覺,但這次的感覺更強烈,也更持久,幾乎讓我窒息。我關掉提示音,放棄打撈鉆桿,在操控室里靜坐到了天明。

    這一期的鉆探任務草率結束了。下一期要等第四次坍塌以后,才會再選址打鉆,一切又重新開始。但這次,我不必等那么久。我計劃等毛根下一次“睡覺”時,開始行動。

    毛根用電量大,隔兩天就會充電。為了提前消耗它的電量,我帶著它不停地檢修機器,有時還偷偷弄壞線路,讓它重新修理,反反復復地折騰它。終于在一個凌晨,它的電量顯示不足,提醒它又該“睡覺”了。

    “你回去吧,這里有我在,我不困?!蔽覍W會了騙人,第一次騙的還是個機器人。 “你該休息了?!泵穆曇舾砂T得像枯葉,“你身體的各項指標都超出了正常范圍?!?/p>

    “我不困?!蔽毅@進一個機器的底座,在里面敲得乒乒乓乓,無視它的存在。

    它沒理由強制拉我出來,也沒時間和我磨蹭,獨自回房了。

    它一走,我就從底座鉆出,以最快速度奔向電梯。我要在他們沒發現之前,到達饋源艙,取出黑盒子。

    我以為事情很簡單,可仍低估了對手。監控器很快發現了我的異常,立即驚動了彭木杉。當時毛根還在“睡夢”中,他們把毛根體內余留的電量,全部匯集到它的機械手。在電梯剛啟動不久,毛根的“手”就脫離而出,飛撲過來,牢牢抓住了電梯的門把。

    我緊扣里面的把手,不讓“手”拉開門,乘虛而入。但它的力量極大,而我穿著笨拙的防護服,行動不便,它就更容易對付我。我想了想,干脆讓它進來了。

    我用身體擋著控制鍵,不讓它靠近。它試著左右夾擊,可繞不過我寬大的身子,始終拿我沒辦法。我們就僵持在原地。電梯到頂后,折成平行路線,開始勻速向饋源艙移動。

    一個聲音在我耳邊炸開:“凌二晨,你究竟要干什么!你不要被王偵儀的話蠱惑了!”

    在彭木杉和王偵儀之間,我辨別不了真偽,只能跟著“心”走。這些年,我都是跟著“心”走的,所以才會為了尋找家人,流浪十年,跟著大武干鉆探,當了十年鉆工,然后又一心想著去螺旋坑找回他們,到了這里。

    離饋源艙越來越近了,我從按鈕處往電梯門挪移,“手”跟著我挪移,始終與我保持相對距離。我又假裝挪移了幾次,在這個過程,觀察著它的反應速度,心里默念著數字,發現它最多五秒就能跟上我的節拍。

    電梯輕微晃動了一下,我知道背靠的門與饋源艙的門銜接上了,我必須打開門進入饋源艙,同時將“手”困在電梯里??蛇@太難做到,因為兩扇門自動敞開需要兩秒,我邁出去反手關門需要兩秒,門再完全關閉還需要兩秒,時間顯然不夠。但我管不了那么多。

    我按下開門鍵,立馬撲向“手”,用胸口將它壓向角落,與此同時,利用手掌在電梯壁上的反作用力,將身體反彈出電梯,飛速按下關門鍵。在門合上的最后一秒,“手”直撲而來,正好摔在門板上。

    我成功了。彭木杉在耳機里大叫:“凌二晨,王偵儀真的在騙你!我們并沒有造什么武器,是她一心想用自己的方案炸掉螺旋坑!”

    我沒理他,截斷饋源艙的電源,讓它處于癱瘓狀態,隨后選了幾個集滿能量的黑盒子,抽取出來。

    “ 凌二傻! 你知道那樣做會毀掉什么嗎?你會毀了‘銀蛛’,毀了科研基地,毀了我們,包括你自己和王偵儀!你永遠都見不到王偵儀了!”

    我真沒想過再見她,我悲傷地想。我已經習慣了身邊的人消失不見,習慣了在希望中尋找和等待。

    我拔掉頭盔上的連接線,讓彭木杉的聲音徹底消失。

    饋源艙搖晃起來,弧度不斷增大。我聽見熟悉的轟隆聲,向下看,螺旋坑四周的地面往里掉落,巖土如流體一般,逆時針旋轉、擴散,海面般的旋渦將一切都吸入幽暗深邃的渦心,渦流騰起的煙塵如水霧般彌漫開。第四次坍塌的時間到了。

    隨著搖晃愈發劇烈,艙門還未關閉,我大半個身子被甩在了門外?;蝿又?,電梯向遠處平移,不知何因,它的運動導致上方的繩索變形,繼而影響到饋源艙的索。煙塵滔天,一根索斷掉了,震動加劇,另一根索也斷掉了,連鎖反應使得懸空的饋源艙逐步傾斜,如觸礁下沉的游輪,而向下的一頭正是艙門。

    當饋源艙翻轉到將垂直于地面時,黑盒子像面條下鍋一樣,統統被倒入了渦心。此時,掉在艙門下方的我,想起了王偵儀的話,等待結局。

    爆炸如期而至。響聲如驚雷在耳邊,震得我耳膜破碎般難受。隨后,一股沖擊波將饋源艙掀起,使之在空中翻轉,我也翻轉起來。那一刻,我知道自己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抓不住了。

    我在橙黃的煙霧和火光中掉落,迎向那惡魔的大口。我成了第一個進入“地球黑洞”的人。我把頭扎進深淵,試著平復呼吸,可是做不到,越想控制呼吸,呼吸越亂。我只好閉上眼睛。

    等了很久,我睜開眼,發現一直在降落中。我看見頭頂是深不可測的碧藍色,又像掉入了冰窟窿,與曾經失去親朋好友的感受一模一樣。我想,如果這次真在水里,或許可以翻個身,游上去。

    我就這么做了,結果還真能翻身。我游了起來。我在斑斕的波光中看見了一些東西。

    我看見了童年的自己,回到了家人失蹤的那個夜晚。

    我記憶中的謎團散開,真相一絲絲冒出來。原來,自始至終,失蹤的不是我的家人,而是我!我終于知道了,那天早上起床,為什么不僅是我的家人不見了,整個鎮子的人都不見了!

    我想起王偵儀說的“蟲洞”和另一個時空??磥?,在這件事上,她沒騙我。我如愿以償,在螺旋坑里找到了機長和大武,甚至我的家人。雖然只能遠遠望著他們,也足夠了。

    再見,王偵儀。

    9. 永生的標本

    冬季剛過,方琳就為爺爺兌現了這場遠行。

    遠處的山,在地平線上像一面屏風冒出來。山腰后,是若隱若現的建筑群。汽車環著山繞了半圈,在扁平狀的陳列館前停下。

    方琳和家人把爺爺抬下車,坐到輪椅上。她推著爺爺進電梯,摁了最下面的按鍵——負 200 層。

    喀斯特陳列館對外開放了一年,在此之前,沒幾個人知道它的存在。若不是爺爺執意要來,方琳從未打算到這里一游。出行前,她簡略查了資料,得知陳列館是附著天坑而建,陳列的是當時一個叫“銀蛛”的大型裝置的零部件,科普一些科學知識,傳頌的是一段勵志故事,主要講述天坑的歷史:一位叫“凌二晨”的地質隊員,舍身拯救地球的偉大事跡。

    中途,電梯忽然停下,走進一位男子,脖子上掛個工作牌,赫然寫著“丁儀”二字。

    男子瞄了方琳一眼,推了推眼鏡,彎腰問輪椅上的老人:“請問是方世國先生?” “是的,你哪位?”方琳幫爺爺回答。

    男子直起身:“我叫丁儀,是負責對接你們的人?!?/p>

    “哦,你們的專家顧問團主席王偵儀院士不過來了嗎?”方琳再問道。

    “我姥姥去環球加速器的控制中心了,今天臨時讓我來接待?!倍x彬彬有禮,笑容里藏不住的是質樸而青春的氣息,與館內的陳舊格格不入。他站到老人身后:“我來推吧?!?/p>

    “不用……”

    “別客氣,方琳?!彼挥煞终f,占據了她推爺爺的位置,那柔和適中的“霸道”,

    令她為之一振,加之從他口中喊出自己的名字,更讓她產生一種陌生的親切感。

    為了活躍氣氛,丁儀稍彎腰,對老人說: “我經常聽姥姥提起你們。提得最多的是凌二晨,其次是你?!闭f完,他好像意識到什么,愧笑著補充,“實際不是你,是以你的綽號命名的機器人?!?/p>

    “毛根?”方琳叫起來,“我知道那個機器人!”

    丁儀微笑點頭,繼續道:“‘銀蛛’大爆炸事件后,我姥姥就沒離開過這里。五十年了,當年與她共事的人去世的去世,離開的離開,只有她守著這片土地?!?/p>

    “她為什么不離開?”方琳問,“我看新聞報道說,她有很多機會離開的,特別是在發現引力子后,她在國際上的名聲大噪,很多國家都想請她過去?!?/p>

    “這個問題我也曾問過她,她的回答是,為了科學,她要用自己的一生,去探尋宇宙大統一模型?!倍x微揚下巴,把目光投向電梯里的廣告,那畫面正停在一座鉆塔上, “有一次她還偷偷告訴我,她留下還為了守護一個人?!?/p>

    “守護你姥爺?”

    “不是?!倍x笑了笑,輕聲吐出三個字,“凌二晨?!?/p>

    方琳若有所思地點頭, 忍不住問了一直疑惑的問題:“凌二晨他……到底是死是活?”

    “一會兒見著,你就知道了?!倍x留下懸念,推著老人出了電梯,方琳緊隨其后,黑黢黢的空間讓她有點兒緊張。她以為電梯外是一間寬闊的展覽廳,誰知卻是陰暗狹窄的通道,昏暗的燈光把人影折射到墻上,如鬼影般跟著,讓她感覺壓抑而驚悚。她不自覺地抓住丁儀的衣角。

    “別怕,過了這段路就好了?!倍x放慢步子,“當年發現凌二晨時,就是在這個洞穴里。為了讓他保存完好,姥姥堅決反對改造,所以這里除了加固,至今維持著原狀?!?/p>

    “怎么發現他的?”老人仰起頭,看著搖晃的光影問,“據說爆炸貫穿整個地球,被波及的那一圈地層都出現不同程度的下沉,這么劇烈的大規模爆炸,他怎么還能保存完好?”

    “姥姥說,是因為他穿著防護服。還有,那次爆炸并不是我們理解的一般意義上的化學爆炸,而是一種物理爆炸,其釋放的能量,將他推向了其他地方。這就能解釋,發現他時,為什么他是游泳的姿勢。姥姥說,他不是一直在這里,是在爆炸形成的環形隧道內,被沖擊波或某種能量推著向前,繞了地球一圈,最終又回到這個起點?!?/p>

    “好奇特的環球旅行,太不可思議了?!狈搅諊@道,“原來他的終點就是起點?!?/p>

    “起點也是終點?!崩先艘矅@道,話里明顯帶著更多的寓意。

    “姥姥說,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倍x接著說,“當年為了阻止天坑坍塌,他們建造了‘銀蛛’,凌二晨自告奮勇進去當管理員。當他們發現‘銀蛛’根本無效時,他又自告奮勇跳進天坑,炸掉了它。他不僅成功阻止了天坑塌陷,還意外炸通環球隧道,讓我們后人建立起愛因斯坦赤道,更讓塔克拉瑪干沙漠成了世界核子中心?!?/p>

    “對了,我一直不明白,環球加速器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對于我們理論物理研究來說,它是研究粒子和原子核的重要工具,幫助我們去理解物質、能量、基本粒子和物理規律等,是我們探尋宇宙大統一模型的主要科學儀器。對于人們來說,通過它掌握分子、原子這些知識,能獲得新材料和新型芯片,用于工業制造;它還能用于醫藥領域,進行醫療診斷和治療,最重要的是,通過它能制造‘黑洞’;若用‘黑洞’發電,吸收宇宙的電磁波,并把它轉化為熱能,就能給地球提供源源不絕的能量?!?/p>

    “太了不起了!”方琳發出嘖嘖贊嘆。這時,前方出現一道橢圓形光面,好似一扇門,她估摸到了窄道盡頭。

    他們停止了談話,朝著光源前進,通過那扇門,進入一間圓柱形的房間,里面被一個扇形的玻璃罩占據了大半。玻璃罩如嵌入泥壁的蛋殼,蛋清一樣黏稠剔透的液體充斥其中,液體發出的光,照亮了這個與世隔絕的深洞。在“蛋殼”中心,有一塊土黃色,是一個人形的東西,嵌于泥壁內。

    “那就是凌二晨?!倍x指著人形說,同時用手點亮玻璃罩,其上出現屏幕,把整個人形不斷放大,最后畫面定格在人形的面部:頭盔的面罩里,是一張安詳的臉,從睜大的兩只眼睛,能看出一種發自內心的安然,因為他的嘴角還牽著一絲笑。

    老人從輪椅上直起身,向前傾,把手摁在玻璃罩上,略顯激動。方琳看著監測器上的指標開始跳躍,不斷升高,趕緊在他后背上撫了撫,好讓他情緒不過于波動。

    丁儀見狀,也安慰老人道:“方爺爺,從凌二晨的表情,我們猜測他沒有經受太多痛苦,你不用過于擔心。我姥姥說,雖然沒人知道他經歷了什么,但他最后一定是看見了美好的景物,所以才會保持微笑?!?/p>

    方琳盯著那張臉,忍不住又問了剛才的問題:“那他……到底是死,是活?”

    “從外觀來看,他已經死了;從生命體征來說,他是活著的?!倍x指著屏幕,“他有點兒像植物人,卻又不全是。植物人除了本能性的神經反射和進行物質及能量的代謝外,是完全喪失認知功能的,無任何自主活動;但是他沒有自主活動,卻有認知功能。我們曾利用腦電波進入他的大腦,發現他是有意識與我們對話的,只不過那樣太消耗他的能量,為了維持他‘活著’的現狀,我們沒有通話太久?!?/p>

    “如果他還活著,為什么不把他平放在床上?那樣被橫嵌在墻壁里,多累??!”方琳覺得半個“蛋殼”里的凌二晨,像極了琥珀里的古老動物,被滴落的樹脂包裹,掩埋在千萬年的地層中。

    “他不能被挪動?!倍x把屏幕上的畫面放大了一倍,“你們仔細看,他的肉體是嵌入防護服的,防護服又與周圍的泥土融于一體。姥姥說,他在環球隧道里游了一圈,就如一個粒子被放入加速器里。在運動中,他體內的原子被扭曲,組成分子的所有原子鍵發生斷裂,他可能變成了等離子人體云,像潮汐被牽引著走,拖到了其他物質內部?;谶@種原理,你們可以想象,組成人體或防護服的基本粒子被某種能量打破,又重組,周而復始,最終相互融合,固定成某種

    形態——幸虧還是人形。所以,我們無法將防護服從凌二晨身上脫下來,更無法將他與周圍的泥土分開。我們曾試過各種方法,但每一種都是對凌二晨的損害,最后我們不得不維持原狀,并為了延續他的生命,在他外圍放置了這個充滿營養液的罩子?!?/p>

    “真是個傳奇?!狈搅章牬袅?,把臉貼在玻璃罩上,再次感嘆。玻璃罩將時空隔離成兩個世界,一個是他們的,一個是凌二晨的。

    你最喜歡吃的饃饃,你能聞到嗎?過來嘗嘗?!彼咽殖芭e高,“他們都說你是英雄,但我知道你不是,你只是想找到機長和大武,對吧?”他的眼角閃著淚光,聲音嗚咽,“當年我倆躲過天坑坍塌,運氣真好。你不傻,一點兒都不傻……我討厭你裝傻的樣子……”

    老人嘴唇微顫,垂下頭,眼淚大顆落下,滴在饃饃上。淚珠在脆香的饃面散開,浸入龜裂的饃縫,像雨露灑向干涸大地,柔化著他多年來的思念與回憶。

    丁儀和方琳在后面默視老人,直到老人的肩膀停止抖動,重新抬起頭,才回到他身邊。

    老人包好食品袋,把還有余溫的饃饃放回衣兜,最后看了一眼鑲在墻壁上的同伴。誰也沒注意到,在他們轉身離去的剎那,展現游泳姿勢的凌二傻動了一下。盡管只是眼珠朝毛根那邊移了半毫米,但確實是動了。

    老人的情緒逐漸穩定,在平息呼吸后,哽咽道:“能不能讓我和凌二晨單獨待一會兒?”

    丁儀和方琳對視一眼,同時退到窄道里。老人用顫巍巍的手, 從衣兜里掏出一包食品紙袋,攤開:“凌二傻,我給你帶了你最喜歡吃的饃饃,你能聞到嗎?過來嘗嘗?!彼咽殖芭e高,“他們都說你是英雄,但我知道你不是,你只是想找到機長和大武,對吧?”他的眼角閃著淚光,聲音嗚咽,“當年我倆躲過天坑坍塌,運氣真好。你不傻,一點兒都不傻……我討厭你裝傻的樣子……”

    老人嘴唇微顫,垂下頭,眼淚大顆落下,滴在饃饃上。淚珠在脆香的饃面散開,浸入龜裂的饃縫,像雨露灑向干涸大地,柔化著他多年來的思念與回憶。

    丁儀和方琳在后面默視老人,直到老人的肩膀停止抖動,重新抬起頭,才回到他身邊。

    老人包好食品袋,把還有余溫的饃饃放回衣兜,最后看了一眼鑲在墻壁上的同伴。

    誰也沒注意到,在他們轉身離去的剎那,展現游泳姿勢的凌二傻動了一下。盡管只是眼珠朝毛根那邊移了半毫米,但確實是動了。

    【賈煜,巴金文學院簽約作家。獲第 33屆中國科幻銀河獎“最佳短篇小說獎”?!?/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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