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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人民文學》2023年第11期|朱鴻:石峁——最近中國的城(節選)
    來源:《人民文學》2023年第11期 | 朱鴻  2023年11月21日08:29

    朱鴻,散文作家。著有《夾縫中的歷史》《長安是中國的心》《吾情若藍》和《朱鴻長安文化書系》等三十余部散文集。有作品錄用于中學語文教科書和高職語文教科書,見諸語文試卷,入選百余種散文選本。曾獲首屆冰心散文獎、第二屆老舍散文獎、首屆陜西圖書獎和陜西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優秀成果獎。系陜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陜西師范大學長安筆會中心主任、文學院教授。

    由衷感謝,我得以身臨石峁遺址的考古工地,目睹一個雄奇之城如何在手鏟和刷子下,繼續謹慎地浮出大地,且深長地呼吸了一口史前文明的空氣。

    仲夏之季,下午三點,榆林的天空無限開闊,黃土高原的天空和毛烏素沙漠的天空完全一樣,都是白云。一旦有白云斷裂,宇宙之藍便傾瀉而出。陽光強烈,田野的朽木、枯藤和沙礫,乃至整個大地,無不烤得像爐火邊的舊草帽或舊簸箕似的滋滋作響。

    我走過石峁的外城,又緩緩地走過石峁的內城,一步一步地登上皇城臺,在驟然而起的旋風中,舉趾南夾道的石雕之間,倏然一個轉彎,穿西夾道,便到了考古工地。

    考古隊的韓倩女士欲站起來,我示意她繼續發掘,不必影響工作。她說:“這是一個盜洞,需要清理出來?!彼檬昼P敏捷地削土,每次也就切下兩厘米左右。鏟身堅韌,鏟口剛硬,遂能吃土銳利,褪土干脆。等土散開,大約有半籮,韓倩女士便停下,由一個民工用鐵锨把土拆去,接著,她再削土。碰到石或陶,她就拿刷子拂一拂,以作判斷。

    如此循環往復,還要克服住宿、用餐、極端天氣及只能把手機掛在樹上接收信號的重重困難,從二〇一二年夏天起,逾十年之發掘,一座塞上之城便有了自己越來越清晰的輪廓和容貌。

    石峁的海拔在九百零一米至一千三百三十七米之間,遠看與近瞧,它都是隆起于大地的,呈渾圓之狀。

    距今大約四千三百年,先民開始在此造城。距今大約三千八百年,先民由此離開。先民于茲生活了大約五個世紀,石峁是這一切的見證。

    盡管歲月無情,然而石峁的城墻仍有殘存。其短者數米,長者近乎百米。城墻立于頂部,是隨山勢經營的,遂多有蜿蜒,少有正直。遇到溝壑,便堙谷為垣。在平曠之處,就挖掘基槽,壘砌為垣。造城的石頭皆經過了打磨,且以草和泥,使之凝固。累計,石峁的城墻足有十公里,這也構成了它的邊界。

    夏日之中,城墻冒著熱氣,并散發著史前原始味道。推倒城墻的,或是洪水,或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洪水一般的修田種糧的肉體。陽光照耀著褐色的石頭,我不禁要伸手摸一摸,心里除了滄桑,還有寂寞和荒涼。

    石峁的中心在皇城臺,巍峨且壯麗,峻邁且威嚴。這一帶有廣場,出土有石雕的神面、人面和獸面,凡此,透露了祭祀的信息。站在皇城臺,天空很近。環視大地,山川寧靜,仿佛有神的眷顧。

    懷抱皇城臺的是內城,它的建筑也沿著山勢呈渾圓狀。這一帶有屋舍,帶庭院,墓葬也在這一帶發掘出來。生死同域,其中的究竟,想必也自有道理。這里出土有玉鳥、玉管,還有綠松石佩飾,是否為劫掠所余,也未可知。

    環繞內城的是外城,在此,防御功能加強了。外城的東門一帶有甕城、墩臺、馬面,無不是防御觀念的反映。外城的東南方向,有一個老村樊莊子,早就荒蕪了。發掘顯示,此乃哨所,聳立上矗,視野開闊,宜于發現敵情。它與外城的直線距離大約三百米,若有異動,也足以回旋。先民的設計,可謂高明矣!

    疾風任性,不知從哪里來,不知什么時候來,然而它來了,陽光就悄然匿跡,天地也轉晦暝。少焉,疾風遁形,陽光復亮,石峁仿佛笤帚掃過一樣干凈。

    徘徊石峁,想到先民出出進進、來來往往,偶爾竟生怵惕之感。旋見流光四射,云卷云舒,又有黃土坦然,草木茂盛,遂朗暢且自在。

    石峁造城,是一個浩大的工程,更具復雜性和連續性??傮w構想,包括門在哪里、道在哪里,事神在哪里,塋地在哪里,先砌高處還是先砌低處,以及石頭的供給、運輸和打磨,都需要系統思維。點的施工與面的施工,如何指揮、如何協調,也需要通盤考慮。勞力的征召、分配,他們在工地怎么吃飯、怎么寢息,都不是簡單的問題。凡此,我以為石峁先民的社會已經有了國家的性質,因為一個普通的聚落顯然不能完成這樣浩大的工程。

    也許石峁先民仍為聚落狀態,不過它是大型聚落。石峁周邊有一些小型聚落,它們未必不是石峁的附庸。石峁,恰是這種大型聚落,才使一個原生的國家在東方孕育著。

    我數至石峁,隨著考古的深入,文物出土的累積,我還會再到石峁來。我對中國史前文明很感興趣,一直在探索中國人是怎么形成的、中國人的心理和性格如何。這座城上通新石器時代龍山文化晚期,下通夏朝早期,它的資訊無不是醞釀中國的資訊。

    石峁的文物林林總總,它們對先民的生活狀態勾勒得也可大體,也可微妙。

    石峁先民有農耕,種的是黍和粟,大約一年一料吧。北京東胡林遺址出土的碳化黍和粟,距今大約一萬年;內蒙古興隆洼遺址出土的碳化黍和粟,距今大約八千年;到石峁先民,黍和粟的收成應該提高了吧?麥類植物也可能在此種植,因為斯坦福大學劉莉于斯發現了七百一十一個淀粉粒,或是小麥,或是大麥,或是野生小麥!

    糧食產量低,遂有畜牧。石峁先民半種田半放牲,這種日子在此區域也頗為相宜。石峁一帶的動物逾三十種,凡豬、牛、羊、狗和雞都能家養,肥了就宰。似乎吃羊成風,考古發現,這里出土的羊骨當以萬計。鹿、熊、飛禽,是野生的,也可以獵而食之。也許他們還捕魚,河寬水旺,何樂而不為呢?采摘樹上的果實也是一種傳統,且為舉手之勞。

    以獸皮為衣,也是世代的習慣,石峁先民不會丟掉。不過服裝的材料也會更新,以麻布和絲綢為衣,已經可能。苧麻是草本植物,其莖之皮潔白發光,也很柔韌。先民用過苧麻一類的纖維紡織物,在石峁,我看到了它的遺存。骨錐和骨針極多,可以編,可以縫。

    石峁先民之所居,有半地穴式、窯洞式和地面式。

    穴居最易,也最早。山野之中,穴居處之,尚矣!從穴居到半地穴式是一種進步,濕氣減少了,陽光增加了,是有利健康的。窯洞多在北方,廣袤的黃土高原便于鑿窯打洞,其遮風避雨,冬暖夏涼。石峁的窯洞式有繼承,也有提高,因為建筑材料和建筑工具皆發生了變化。地面式,當然是屋舍了,先民用上了筒瓦和板瓦。瓦留下了切痕,并以藍紋和繩紋為裝飾。我收藏有西周一塊瓦當,總以為這是中國最早的瓦,很是得意。見到石峁的瓦,才明白先民所用之瓦比西周的瓦早了逾千年,然而這也不一定是最早的瓦。屋舍的地面式,大約只在皇城臺一帶才有,且以白灰涂了墻。這種屋舍到底是用來起臥還是用來祭祀,或是廷議,仍不明。天黑了,先民便各入其居,悄然睡覺。天明了,先民遂各出其室,熙攘勞動。

    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毕让竦淖飨?,大約就是這樣的吧。

    石峁先民的陶器各有其態,各有一用。凡盆、罐、甕、豆,皆為盛器。黍和稷脫粒了,當貯存起來,慢慢吃,就要用盛器。豬肉或羊肉剩下了,當放到下頓,也要用盛器。凡鬲、斝、甗、盉,皆為炊器,用什么蒸、用什么煮,自有區別。鍋在現代多為金屬所制,但其原型卻是陶制的。鍋是中國人的發明,根本原因是中國人追求烹飪藝術。炊器顯示,先民在飲食上已經不愿湊合了。

    他們燒的應該是柴,也許從那時候起,天天拔草,歲歲伐木,生態便漸漸衰退了。

    石峁先民的工具似乎不少。石器有斧、刀、鏟、鑿,骨器除了鏟和鑿之外,還有針和錐,玉器也有斧、刀、鏟、鑿,且有杵、棒。

    先有石器,后有玉器,玉器是從石器之中產生的。一件石器是否有策劃、有打磨,是舊石器時代與新石器時代的分野。舊石器時代的工具是在河灘和山麓撿起來就用的,新石器時代的工具是經過加工的。加工這種勞動,便把人類的意志投射在石器上了。

    雖然玉器產生于石器,不過后來居上,并用來事神。

    銅器也有發現,我不知道藏在皇城臺一帶的一把銅刀是工具還是武器。

    銅鏃一定屬于兵器,骨鏃當然也是兵器。骨鏃甚多,銅鏃甚少,是由于銅鏃的技術含量高,銅的材料也難得。骨鏃的技術含量低,材料常有,遂易得且甚多。石斧、石刀、石鏟和石鑿皆歸工具,不過一旦開戰,它們也是兵器。也許玉器的斧、刀、鏟、鑿的殺傷力還會大于石器的斧、刀、鏟、鑿的殺傷力,然而玉器基本上皆為禮器,是一種象征,一般不會持玉器打仗。

    死很恐怖,也很重要,石峁先民不敢輕視。墓葬有的坑大,逾十平方米,有的坑小,僅一平方米;有的是木棺,有的是甕棺;韓家圪旦的一處墓葬還有狗殉和人殉,并用玉器和銅器,其厚葬矣!可惜我之所見,只是墓葬在黃土之中演化數千年以后的結果,其入殮、出殯、入土和起墳的過程或儀式,統統消失了。

    夕照璀璨,不過紅日畢竟偏西,陽光遂軟化且散淡起來。長風仍是出沒難測,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俄頃便不遠萬里,帶著沙塵俯沖而下,給石峁一個驚擾。轉瞬之間,長風消弭,白云漂移,宇宙之藍也更邃密、更邈渺。

    我在石峁先民的廢墟上踱來踱去,不禁會自問:有人殉的墓主是誰呢?其會以麻布和絲綢做衣吧?這位墓主之所居,大約也是地面式的屋舍,且以筒瓦和板瓦為房頂吧?墓主是這座城的管理者嗎?是祭祀者嗎?墓主的權力是否有度?墓主是否有屬于自己的財產?其地位到底如何?是否組建了一個集團?若有集團,它算是一個階層嗎?先民是否存在階層的差別?若有階層的差別,它是怎么形成的?是造城之前就形成了還是在造城以后形成的?這位管理者和祭祀者的權力如何獲得,又如何傳位?是否有過禪讓制度?禪讓又是如何結束的?其是這座城的王嗎?其不是王嗎?

    長風忽在蓁莽之上,忽在樹林之間,忽在溝壑攝土,忽在天空弄云。長風無始無終,不可捉摸。

    看得出來,石峁先民對美大有熱情。

    在皇城臺一帶的堆積中出土了漆皮,那么漆皮是從什么器物上掉下并埋在了堆積中呢?在外城東門一帶出土了壁畫,是一種幾何形的彩繪,那么壁畫要表達何意?是怎樣的畫師所為?屬于宮廷畫師嗎?屬于專職畫師嗎?漆皮和壁畫擦亮了我的眼睛,也擦亮了我的心,令我敬重先民在精神上的追求。

    他們還創造了骨制的口簧和管哨,創造了陶制的球哨。雖然未見鼉鼓,不過一片鱷魚骨板,會使人想到鼉鼓。這些樂器也許是用來事神的,然而它們像漆皮和壁畫一樣,悉為先民對美的崇尚。

    先民以綠松石作佩飾,以蚌作佩飾,且戴指環,以笄束發,都是審美的需要。佩玉,當然也是審美的需要了。

    這是一座充滿信仰的城,神無所不在。天帝是神,祖先逝世以后也變成了神,都要祭祀吧!

    在外城東門一帶有人頭骨坑六處,有兩個坑分別埋人頭骨二十四顆,其他四個坑各埋人頭骨一顆至十六顆,不等。觀察顯示,人頭骨上有灼燒的痕跡。鑒定顯示,人頭骨的性別是女多男少。分析顯示,這些犧牲者是石峁先民的外敵。也許某個聚落對這座城構成了威脅,遂在造城之際,對外城東門予以特營,并在外城東門修了內甕城和外甕城,以防御外敵入侵。石峁的王仍有憂患,便舉行了大型祭祀。王以俘虜,尤以年輕的女性俘虜為犧牲者。殺其頭,灼燒之,接著埋在外城東門。王以如此驚心動魄的祭祀請求神的保佑,并向外敵宣示,我的神答應保佑了,何況我的神比你的神偉大,從而令外敵畏懼,你要來犯,在此的犧牲者就是你的下場。這是一次成功的奠基,它的保佑效能大約五百年。

    也許石峁先民的外敵在黃河以東,在其中下游一帶吧。

    實際上皇城臺不僅是石峁的中心,也是祭祀的中心。因為正是祭祀的中心,才成為這座城的中心吧。

    先民觀天久矣!上古天文學家認為,以北極星為標準,集合周圍諸星,合為一區,曰紫微垣。紫微垣就是紫微宮,就是紫宮,就是天宮,天帝所居也,神所居也。對此司馬遷有論,蔑里乞·脫脫也有論?;食桥_之高亢,若拔地而起,在此仰望,北極星閃閃發光,最大,也最亮。祭祀天帝,皇城臺合適之至。造城,且如何布局,都當向神報告。選擇石峁,并筑皇城臺,難道不是占卜的結果嗎?

    在皇城臺的夾道一帶,有幾十件石雕,體量之碩令人驚嘆,圖案及紋樣之意令人深思。這些石雕,凡神面、人面和獸面,皆是用來祭祀的。

    神面石雕,都會夸張變形。長發戴冠,眼睛瞪視,鼻子倒懸如蒜,嘴左右擴張,尤為突出的是牙齒外露。夾道上的神面呈扁圓柱狀,高大約一米,前一神面,后一神面,屬于雙面神。除了這個扁圓柱狀的雙神面以外,還有神面石雕鑲嵌于皇城臺一帶的南護墻里,還有神面石雕埋在南護墻塌陷的堆積中。神面透出非凡之力,威風凜凜,涌著殺氣,是天帝的象征。為了安全,為了豐衣足食,為了山川河流之利,或為了征伐之勝,皆要圍繞神面石雕舉行儀式,以贏得天帝的支持。

    人面石雕是祖先的象征,因為祖先的逝世,并非一切歸零,相反,祖先變成了神。意識是慢慢形成的,應該允許意識之河穿過峽谷,淌過森林。既然是神,當然也有非凡之力。今王紀念先王,便可贏得先王的守望。

    人面與神面的主要區別是,雖然人面也具生畏之感,不過并無殺氣。神面嘴大,且牙大,有吞噬之兇。人面一般不張嘴,不露牙,雖然也很嚴肅。有一些人面石雕,屬于即興之作,可以欣賞,不具保佑的功能。

    獸面石雕有牛頭,反映了先民對牛的崇拜。還有一件獸面石雕,只有兩只眼睛,其巧在專取三角形之棱為鼻,表現了一種警覺和猛戾。這樣的獸面皆非等閑之物,相反,它也有一種非凡之力,若神一樣可以避邪。

    在皇城臺一帶出土的幾十件陶鷹,到底是干什么用的?陶器多為實用,陶鷹既非盛器,也非炊器。先民對飛鳥的景仰和羨慕,所從來遠矣,并堅信它能通神。在先民的觀念中,飛鳥能上能下,自由往來,是神的使者,甚至太陽也是一只飛鳥??梢耘袛?,陶鷹是對飛鳥的模仿,是用來祭祀的。不難想象,舉行某種儀式,這些陶鷹的背部將置玉器或別的什么神喜之物,從而用來事神,懇愿神成全先民之所欲??脊艑<覍O周勇先生給我提供了新華遺址的一個考古發現:祭祀坑底有禽之骨骼,骨骼之上或骨骼之中有玉器,凡牙璋、璜、環和鉞都有,然而不止這些玉器。我由此獲得的啟示是,石峁先民為了讓飛鳥傳達自己的期望,遂制作了用來祭祀的陶鷹。陶鷹腿部粗壯,背部結實,昂首展翅,仿佛馬上就要振翅沖天了。

    隨著發掘的擴大,石峁出土的玉器遂可列陳。外城東門一帶外甕城出土玉鉞數件,還出土有玉璋、玉璜、玉刀、玉錛和玉鏟?;食桥_一帶外甕城出土玉鉞數件,還出土有玉環、玉琮和玉刀。材質駁雜,不過形制全面,琢磨技術在粗獷之中有其細膩。這也是石峁玉器為世人所好的原因吧。

    實際上至遲從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開始,石峁玉器便流失天下了。一九二九年,有榆林農民帶玉器四十二件,在北京一條街上換錢。薩爾蒙尼,一個美國籍的德國人,是科隆遠東美術館的代表。他懂玉器,便翻來覆去地選,終于購得四件,交由科隆遠東美術館收藏。這個榆林農民所持玉器,應該屬于石峁玉器。當年還有外國人親臨榆林,以白布一匹交換一件玉刀的。海外至少有大英博物館、倫敦大學亞非學院、哈佛大學賽克勒博物館、明尼阿波利斯美術館、波士頓美術館、芝加哥美術館、巴黎吉美博物館和白鶴美術館,收藏有石峁玉器。境內的民間收藏,石峁玉器從來也是大有魅力的。統計顯示,石峁玉器近乎四千件已經別石峁而去??脊虐l掘的玉器真是少之又少,這令人心痛。

    石峁玉器甚多,但其玉器傳統卻是繼承和學習來的。越燕山和陰山,在北方草原,玉器的歷史更久。今之吉林白城雙塔遺址,有距今一萬年的玉環出土;今之黑龍江饒河縣小南山遺址,有距今九千年的玉器出土,且玉環、玉璧、玉玦、玉斧和玉匕形器,初具譜系;今之內蒙古敖漢旗興隆洼遺址,有距今八千年的玉器出土;今之西遼河流域,有距今六千五百年至五千年的紅山文化玉器出土。玉文化如此強勁且持久,必能翻過燕山和陰山,傳播于黃河流域。它也可以沿海而下,傳播于長江流域。在北方草原,也許玉器是薩滿的法器,到了黃河流域,玉器便演變為巫的法器。先民相信,奉神以玉器,神會賜福的。

    石峁應該是這樣一個城,其先民相信世界有神,神無所不能,遂以玉事神。在造城過程,一旦到了關鍵部位,先民就要舉行儀式,并會把事神的玉器置于此,從而博得神之欣悅,以乞城的永固、子孫的興旺。從墻里發掘的玉鉞,都是事神以后留下的。

    望著皇城臺,定睛疊加的石頭,我向前去,輕撫了一下安放玉鉞的墻壁、墻縫和墻灰。夕暉所在,一片金黃,我的手也是一片金黃。不過舊物色黯,仿佛一切都在時間里融解和消化,皇城臺遂到處彌漫起了凄愴。先民的苦心孤詣,我也實實在在地體驗到了。

    腦海驀地閃過一個問題:是誰主持事神的儀式?不同的儀式由不同的人主持,還是凡事神之儀式皆由一個人主持?主持事神儀式的人逝世了,是否有玉器陪葬?那些有玉器的墓主,是否就是主持儀式的人?主持儀式的人是王嗎?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此乃春秋之季劉康公的觀點,然而這并非他的發明。新石器時代以來,凡大型聚落、具國家元素的聚落和國家,皆重視祀和戎。石峁先民正是這樣,夏商周也是這樣。劉康公總結了歷史,才指出了祀和戎的重要。

    石峁還有一種玉器,其刀形端刃,刃呈淺凹微弧之狀,一尖高,一尖低,尤以束腰瘦長,扉棱在側,展現了龍的神秘、奇異和變幻,這就是牙璋。

    龍山文化源于大汶口文化,先有大汶口文化,再有龍山文化。不過龍山文化發展迅猛,遂成為距今五千五百年至四千年之間的主流文化,且以黃河中下游為活躍區域。牙璋起于大汶口文化和龍山文化,這能夠證實:山東沂南羅圈峪遺址出土牙璋四件,距今五千年至四千六百年,處大汶口文化晚期;山東臨沂大范莊遺址出土牙璋兩件,距今四千七百年至四千三百年,處大汶口文化晚期與龍山文化前期;山東五蓮上萬家溝北嶺遺址出土牙璋一件,處龍山文化;山東海陽司馬臺遺址出土牙璋一件,處龍山文化。

    容易理解,石峁的牙璋是受到龍山文化的啟示,吸納了龍山文化,或曰石峁的牙璋就是龍山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然而石峁的牙璋有突出的特點,其形神兼備,靈氣十足,且量大而集中。因為翹楚,石峁的牙璋也會啟示其他區域,甚至成為典范。這在甘肅清水連珠遺址出土的牙璋有所表現,在河南偃師二里頭遺址出土的牙璋更有表現。

    考古專家對石峁的牙璋與二里頭牙璋的聯系尤為重視,且顯得興奮。張長壽先生認為,二里頭的刀形端刃玉器直接來自榆林的玉器傳統。

    非常清楚,牙璋的傳布反映了一種文化的交流,然而不止于此。

    石峁文化的底色是仰韶文化,不過它也受到龍山文化、齊家文化和紅山文化的影響。龍山文化的影響是直接的、覆蓋性的,齊家文化與石峁文化的影響是交叉性的、選擇性的,彼此各有側重;紅山文化的影響應該是間接的、借鑒性的。

    皇城臺一帶的石雕,形體宏巨,栩栩如生。有學者認為,石峁的人面石雕受到奧庫涅夫文化的影響。奧庫涅夫文化距今大約四千五百年,出土的石器有斧、杵、臼和人面石雕。奧庫涅夫遺址在今之俄羅斯南西伯利亞,除了石雕,這里出土的還有陶器、骨器和銅器。也有學者認為,石峁的人面石雕受到哥貝克力文化影響。哥貝克力文化距今大約一萬兩千年,其石器多呈柱形,表現羚羊、蛇、狐貍、蝎子和豬。哥貝克力遺址在今之土耳其東部哥貝克力山丘,以石雕之多著稱,遂呼為石陣。內蒙古敖漢旗興隆洼文化,距今八千年至七千四百年;內蒙古敖漢旗趙寶溝文化,距今七千三百五十年至六千四百二十年;紅山文化廣布,中心在內蒙古及遼寧區域的西遼河支流西拉木倫河、老哈河和大凌河一帶,距今六千五百年至五千年。這三種文化遺址,除了出土玉器、陶器和骨器之外,皆出土有石器,且出土有人面石雕,或全身,或只是臉部。我以為,石峁的人面石雕,受北方草原石雕的影響最大,也最便捷。

    海貝有黑有褐,皆出土于皇城臺。資料顯示,海貝來自中國海南區域。這是裝飾品,也是奢侈品。關鍵是,它也透露了石峁先民在文化上交流的廣泛。

    有的考古專家急切地想找到石峁遺址與二里頭遺址在文化上的聯系,包括從牙璋探索彼此的聯系,這可以理解。不過是否發現石峁文化與殷商文化的聯系呢?司馬遷說:“契興于唐、虞、大禹之際,功業者著于百姓,百姓以平?!焙芮宄?,石峁先民與殷商有一度是共時的。在人殉上,石峁影響了殷商,在神面、人面和獸面上,石峁也影響了殷商,這在殷商的墓葬、青銅器和玉器上,都有充分表現。

    皇城臺的夾道,就是立有扁圓柱狀神面石雕的地方,看起來像一個廣場,平曠、寬敞。我踟躕著,沉吟著。斜陽所映,四方皆亮。不知什么時候長風斂其嘯聲,似乎要結束自己在天地之間的運動了。石峁先民的祭祀中心,一個極其重要的場所,我需要全心全意地感受。我躊躇著,盼思想有力,以穿透一些問題。

    我隱隱看到一個王,雖然他是主持祭祀的人,不過他也負責這座城的安全與治理。仰觀其天文,俯察其地理,選擇在石峁造城,王便行使權力了。王的權力,不僅在信仰,也在武裝和行政。權力機構只能是塔形,王在塔尖。

    在王的領導下,這座城漸漸產生了分工。當設有石坊、玉坊、陶坊和骨坊,以滿足衣食住行及生老病死之所需,這些算是先民的物質生活。物質生活離不開技術創新,遂又出現了銅器。設有銅坊,才能冶煉銅鏃、銅刀和銅環,并以石范鑄之。審美也是一種需要,它甚至是人類進化的永恒動力。這座城出土的漆皮、壁畫和佩飾,都能見證先民對美的渴望。還有祭祀及各時各處的事神活動,更是人類發展要走的必由之路。文化的輸出和輸入,也在進行。凡此,算是先民的精神生活。

    這樣一個社會,其組織、運轉、秩序,無不蕩漾著一種東方的史前文明,且具國家的品格。那時候,上古時候,東方星辰似的,出現了一批邦國。石峁這座城就是那時候的一個邦國,且是一個成熟完備的邦國。

    …… ……

    (此文為中國作協“中國一日·走近中華文明”特選作品。本文為節選,完整作品請閱讀《人民文學》2023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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