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編者的話

作為一種適應時代發展的文體創新產物，長時間以來，小小說以民間讀寫的獨特生存方式成為小說家族的新成員，具有單純通脫、貼近生活、微言大義等特點。大眾參與閱讀、大眾參與創作的發展之路，使其獲得“平民藝術”的稱號，所以有人說“小小說讓文學回歸民間”。

除了具備人物、故事、環境等小說的基本要素，小小說另有相對獨特的字數限定和審美態勢、結構特征等藝術界定。與其他小說類型相比，小小說能更快速、及時、敏銳地捕捉到生活變化、時代變革、心靈悸動、精神圖譜，使讀者在極短的時間內獲得有益的感悟和啟發，更符合“短平快”的閱讀需求。

《膠東文學》特別開設“小小說”欄目，自2024年第1期開欄，銳意刊發兼具思想內涵、藝術品位、智慧含量的優品佳作，以更加靈動的形式反映文學潮流、時代精神、人民風貌。

首期亮相的是劉國芳的《買車》。劉國芳是一直活躍在小小說領域的創作者、觀察者、實驗者，對這一文體有著深刻的感受和認知?！顿I車》則通過購買汽車這樣一件當今生活中看似平常的事情，于反轉中展示人性的隱秘變化，諷刺針砭現實。

劉國芳，江西臨川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小小說集22部。

買車

文/劉國芳

沒事的時候，男人就把板車放在街邊，男人躺在車上，陽光刺眼，男人會把那頂發黑的草帽遮在臉上。有人要拖東西，會走近板車，然后發一聲喊：“拖東西?！?/p>

男人急忙爬起來，說：“拖——”

來人說：“跟我走?！?/p>

男人點點頭，跟著人家走了。

男人的職業就是拖板車，用一輛板車幫人家拖東拖西。每天，男人都拖著板車往街上去。有東西就拖，沒事就把板車往街邊一放，然后坐在板車上或躺在板車里。但有一天，男人沒把板車拖出來。

這天，男人的侄子結婚，男人去喝喜酒。男人這天沒像往日拖板車那樣穿得破破爛爛。男人穿了一件比較好的衣服，褲子也還好。當然，這好是相對男人而言，一身衣服加起來也還不到兩百塊錢。男人這樣穿戴一新，滿臉喜氣地往酒店去。那天很熱，太陽很毒，男人一直走在街邊的屋檐下。經過一家車行時，一個女孩兒出來了。女孩兒以為男人是她約好的人，女孩兒迎出來。在男人跟前，女孩兒笑得無比燦爛，女孩兒看著男人說：“是張總吧，我是小媛?！?/p>

男人姓張，但不是張總，男人愣了一下，明白女孩兒認錯人了，但還沒等男人說話，女孩兒又說：“張總請?！?/p>

男人這時要走都不好意思了，只好跟著女孩兒進去了。

進到里面，女孩兒給男人泡了一杯茶，然后把男人引到幾輛車跟前，女孩兒說：“這輛是寶馬 X3，這輛是奧迪 A4，這輛是英菲尼迪 G250，價位都是 30 萬左右，您看哪一輛適合您？”

男人這時候已經滿臉通紅了，因為他從沒想過要買車。男人不敢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說什么好。

女孩兒在邊上看著男人，滿臉的敬意，女孩兒說：“張總，我一看您就是成功人士，您這邊請?！?/p>

女孩兒說著，把男人引到一張沙發上坐下，女孩兒就坐在男人邊上，女孩兒說：“車是男人成功的標志，買輛好車，走出去特別有身份?！?/p>

這點男人懂。幾年前，男人還年輕的時候，也幻想有一輛車并考了駕照。但男人后來并沒買車，為了生活，男人后來買了一輛板車。板車和汽車相差太遠，男人不敢想象自己會有一輛這樣的車，但男人不會這樣說出來，男人說出口的，是這樣一句：“你看哪輛車適合我？”

女孩兒這時把茶端到男人手上，茶很熱，女孩兒甚至用嘴對著茶吹了吹，然后跟男人說：“這要看您買給誰開啦！如果是您自己開，那就買奧迪 A4 或英菲尼迪 G250，如果是買給您夫人或相好開，那當然是寶馬 X3 啦?！?/p>

男人說：“我自己開?！?/p>

女孩兒說：“那就買奧迪 A4 或英菲尼迪 G250?！?/p>

女孩兒說著，去把兩輛車的宣傳單拿了來，然后幾乎是貼在男人身上，指給男人看汽車的參數。甚至，女孩兒的手就壓在男人手上。男人這時候覺得，他這一輩子，除了他老婆，從來沒哪個女孩兒對他這樣客氣，這樣親密。男人這時候真的就想買一輛車了，但男人知道自己買不起這樣的好車。男人這時候要考慮的，是如何離開那兒，恰好，這時候手機響了，男人的侄子打來的，男人有了離開的理由了，男人跟女孩兒說：“我接個電話?！?/p>

說著，男人出來了。

出來后，男人再沒進去。

這天晚上，男人忽然問妻子：“這么多年，我們家總共存了多少錢呀？”

妻子說：“你突然問這個做什么？”男人說：“你回答呀！”

妻子說：“有 20 萬吧?！?/p>

大概幾天后，男人決定買車了，錢不夠，男人便分期付款。他妻子及所有的親戚都反對，但誰反對也沒有用。

忙了幾天，男人把一輛英菲尼迪 G250從那家車行開了出來。

男人開車出來，首先來到他天天放板車的街邊。不是他一個人把板車放在這兒，好幾個像他一樣拖板車的人，天天拖板車出來，都把板車往這兒放，然后坐在或躺在板車上。

男人的車一到，那些人立即圍了過來，那些人對車不是很熟，但也認得那車很好，他們非常驚訝，都說：“你中了彩票嗎？”

男人笑而不答。

一個人從那兒走過，這人真是一個老總，老總讓男人拖過好幾次東西，認得男人。當然，老總也認得車，老總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看著男人的車，同樣表現出非常驚訝的樣子，老總說：“你肯定中了彩票！”

男人說：“沒有?！?/p>

老總說：“那你怎么買得起這英菲尼迪？”

男人說：“賺的呀！”

老總說：“就拖這板車，你買得起這么好的車？”

男人說：“我除了拖板車，還接些工程?！?/p>

男人說著，把鑰匙遞給老總，男人說：“你試試這車好不好開?！?/p>

老總喜歡車，老總也不客氣，接過鑰匙上了車，一踩油門，把車開動了。

這個老總后來總借男人的車，老總自己當然有車，但老總覺得男人的英菲尼迪更好開，一來二去，老總和男人是好朋友了。老總是開發商，后來他又開發了一個項目，這項目，老總便讓男人去做。到這時候，男人也是老總了，用一句標準的話來說，男人是建筑商。

過了兩年，男人又來到那家車行，男人從容地把他那輛英菲尼迪停在門口，然后往里走，才走到門口，那個女孩兒迎了出來。女孩兒當然認出了男人，車是從女孩兒手上買的，男人來保養車時，也會跟女孩兒聊聊天?？梢哉f，男人跟女孩兒很熟了。女孩兒這天見了男人，大聲喊道：“張總這次要換車吧？”

男人說：“你怎么知道？”

女孩兒說：“直覺?！?/p>

男人說：“你真懂我?！?/p>

女孩兒笑笑，把男人帶到幾輛車跟前，女孩兒說：“這幾輛都是寶馬 7 系的。張總，您這次買車，肯定要買 7 系的吧？”

男人說：“不錯，我要買 7 系的。不過，你這么漂亮，我想連你一起買?！?/p>

女孩兒說：“張總真會開玩笑?！?/p>

男人說：“是開玩笑，但我想請你到我公司上班，這不是玩笑哦?！?/p>

女孩兒說：“那先買車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談?！?/p>

男人說：“不錯，先買車，其他的事，以后再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