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57年在《詩刊》上發表《祖母》等詩作以來,洪迪作為詩人的形象,并未在公眾面前經常顯露。
他既不做公開演講,也很少參加各種詩會,以至于上世紀90年代他在《詩歌報》等刊物上連續發表詩論時,不少人稱他為“青年詩評家”。其實,那時他已年屆六旬。
55年里,寫詩200來首。很多時候,他分不清“是我在寫詩,還是詩不時來寫我”——思泉涌動時一天寫三五首,也會醞釀20多年精雕一首。
“江南的冬天,比春天更富于生機!焙榈显1982年寫下的詩句,特別應昨天在臺州舉行的“洪迪作品研討會”的景。
今年,他80周歲,活躍在當下詩壇的后輩們,王自亮、南野、劉翔等執意要為他搞這么個作品研討會,只因喜歡讀他的詩,也佩服他的詩學見地。
研討會在洪迪的家鄉臨海舉行,詩評家、詩人邵燕祥、唐曉渡、陳仲義等都來捧場。唐曉渡更是一開口就“致歉”,“我就是誤以為洪迪先生是‘青年詩評家’的人,只因這和他的詩風很接近,生機盎然!
情感與閱歷,是詩人最重要的東西
記者(以下簡稱“記”):您的詩歌創作生涯長達55年,1957年在詩刊發表《祖母》時,出席研討會的活躍在詩壇的南野、王自亮等都還沒出生呢,最早是什么激發寫詩的欲望的?
洪迪(以下簡稱“洪”):小時候,我浸淫于先秦典籍和詩詞曲賦,也愛好新文學,讀了很多五四以來的作品,有了點對生活的感悟。我生于一個大家庭,母親和祖母對我影響很大!蹲婺浮肪褪俏覍ΜF代中國女性持續觀察的結果——她們的堅忍、無畏與奉獻。
記:聽說您和作家冀汸是摯交,他曾說“憤怒出詩人”,您覺得呢?
洪:一個人的創作肯定會受他的生活經歷和時代因素影響。冀汸憤怒,是因為憎恨當時的日本侵略者。我也有過一些刻骨的經歷,“文革”期間差點在紅衛兵的棍棒下殞命,是妻子冒死連夜將我救出,把奄奄一息的我從黃巖秘密轉移到溫州偏僻鄉間。
那段養傷的日子,沒有燈,沒有書,沒有交往,卻也成了我人生的轉折點。被打翻在地,才真正看清人的面目,正是文革期間的遭遇,我才真正開始了反思和求索:對人、生活和社會,生與死,意識、存在和美。
記:但您的作品很少刻畫世事和遭際,而是呈現海洋、河流、山川,似乎在探尋宇宙和大自然本身的奧秘,比如《長江》。
洪:我寫長江,其實是寫華夏之魂,寫民族的興盛、危機和指歸。千百年來的各種人物,無不在長江這個大舞臺登場,上演了一幕幕激情四濺、悲欣交集的活劇。所以在我看來,長江即歷史,長江即人。人的本質在哪里?就是體現在人和自然界,人和社會和他人,人和自身,我喜歡這方面的探索。
記:《長江》是您前年寫的,但聽說在寫之前已經醞釀了20多年,為什么這么久?
洪:寫《長江》有個反復進退的過程。從游歷到醞釀,從醞釀到動筆,還幾次差點取消寫作計劃。還是王自亮鼓勵我,說你一定要寫完。
我一寫詩就很激動,但現在年紀大了,心臟又不好,怕一不小心就寫上黃泉路了。所以強迫自己每天只能寫一小段。
記:所以詩人的情感特別豐富?
洪:對,但詩人除了情感豐富的一面之外,更需要一種長時段的、深層的、穩定的東西,雖然他表層可以有情感波濤,但是他的內心和意識深處有一種跟歷史接軌的穩定感,這也是詩人最重要的東西。
微博適合短詩傳播,我覺得挺好
記:現代詩有很多流派,比如朦朧詩、抒情詩,而您卻提出了一個“大詩歌”的概念?
洪:我不屬于任何流派,依我看,好詩的標準既復雜又簡單,愈接近純詩美愈好。而純詩美則要求詩的意蘊、情感、意象、形式、韻律、結構、意境、語言等等通體皆美,使詩美質體處于“永遠激蕩的創造性流動”中。
詩的本質是現實主義的,表現形式卻是超現實主義的。但詩的“十字架”是背定了的,因為詩歌創作過程中充滿了“悖論”和“牽引與匯集”的痛苦,也就是撕裂與彌合的痛苦。比如,詩既面向現象界又深入內心;詩既現實又夢幻,詩人既迷醉又清醒;詩必須反文化以臻于創新,但詩本身即是一種文化;詩棲息于語言內部,又從內部破壞語言。
發現與組合,建構與解構,舊與新,從根本上說,都是詩歌的創造性本質所決定的沖突與張力。事實上,詩人的痛苦即詩歌的痛苦,這是另一種孤獨、死亡并重生。
記:有的詩歌很宏大,有的詩歌很唯美,您所說的“詩美”,是怎么理解詩歌的氣勢和韻味的關系,即力與美是怎么把握的?
洪:我們既不能刻意犧牲“意義”來換取“美感”和“精致”,也不該讓“意義”和“觀念”在詩歌中直接發言。詩歌就是力與美的平衡,詩歌創作貫穿了詩美的創造。沒有力量卻有“韻味”的詩歌,往往會走向腐朽、輕薄和過度精致,反之,如果沒有韻味和意蘊,詩歌會流于呼號或叫囂,徒有空洞的力量。
不去思的詩人,是不可能成為大詩人的,不可能成為有重量的詩人。只有思才能重,不是題材大了就是大詩人。
記:您的詩集取名《超越存在》,存在主義是當代西方哲學主要流派之一,所以詩歌都帶有一些哲學思考?“超越”又怎么理解?
洪:“超越”有兩層含義:第一,就是一種回歸,尋到源頭,最大的源頭就是人性的本真;第二,這個超越不是在藝術和詩歌流派內部尋求新的東西,而是一種綜合,甚至把政治、社會、科技融為一爐,也就是所謂的跨文體。
記:可現在很多人都說詩歌“無用”……
洪:詩是無用之大用,她是明珠,現在卻被當成貝殼。只有詩人自身產生出強大的能量,才能應對一個整體忽略詩歌的時代,并從中產生杰出的作品。
記:您從事過教育工作。從傳播角度來說,怎么看當代詩歌在教育中的“失語”狀態?
洪:對,中國教育在這方面非常缺失,從小學到中學、大學,學生們在學校里能讀到的當代詩歌很少,可以說絕大多數人對當代詩歌是不了解的。對現代詩讀不懂,讀不懂就反感。因此,當代詩歌在傳播時就需要有一個慢慢進入的過程,要嘗試著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去吸引他們。
比如詩歌朗誦會,但光誦讀還不夠,要有音樂,最好還能配字幕。要跟其它藝術形式相結合。
記:您看微博嗎?像翟永明等詩人,現在寫了新詩,就會掛到微博上,這種140個字的空間似乎特別適合短詩歌的傳播?
洪:我不玩微博,但聽你這么說,我覺得挺好。詩歌形式短,在微博上反而成為長處,大家愿意看,很快可以讀下來,對詩歌傳播有一定的推動力。
如果在微博上詩歌能夠得到很好傳播的話,也會進一步影響到詩歌的繁榮,通過微博的傳播方式,會有更多的人對詩歌發生興趣,那就是一個良性的互動。
記者 徐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