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方對蟻族的未來感到悲觀。
一個樂觀主義蟻族的意外死亡
方方新小說《十月》首發,目光聚焦蟻族
在《武昌城》之后,方方把目光投注到了現代生活,這次的投注很徹底,徹底到連剛剛刊發了她新小說《涂自強的個人悲傷》的《十月》雜志主編寧肯都吃了一 驚。在這篇小說里,方方第一次把目光對準“蟻族”,而她也用主人公涂自強的命運告訴人們,在今天的社會,已經不能只通過自己努力,就可以改變命運了。
小說誕生:一篇報道+“蟻族”的說法
一年前寧肯向方方約稿子,方方只告訴他,自己在寫一個特殊的東西,至于怎么個特殊法,寧肯并不知道,怕干擾了作家寫作,他也沒多問。等到方方給寧肯看的時候,寧肯吃了一驚。
這篇名為《涂自強的個人悲傷》的中篇小說的主人公涂自強是一個剛剛考上大學的貧寒農家子弟,村民們因為他的錄取通知書而無比興奮,人人都跟他講,以后 去了城市里要當大官,當了大官以后可別忘了這些土地上的父老鄉親。他的大學學費一部分是鄉親們用零錢湊的,另一部分是他徒步從山區走到武漢的路上打工掙來 的。
大學四年里涂自強從來沒有停止勤工儉學,也一直因為害怕花錢而連續幾年沒有回過家。但是四年后他不得不面對畢業就失業的現實,沒有人脈、沒有財富的他 在城市里找工作四處碰壁,他過著典型的“蟻族”生活,在合租的陋室中艱難度日。而方方也給了讓他一個永遠無法“翻身”的結局——死亡。
談起這部小說的創作,方方說,幾年前她在一張報紙上看到一篇稿子,是一個農村的孩子一路打工步行到武漢上大學,他交學費拿出來的都是零鈔,那都是他打 工掙來的錢。這件事給她的印象特別深,那時候想把這個素材寫成一個短篇。寫了開頭之后,又覺得還沒有完全想好,就又放下了。之后,關于“蟻族”的說法慢慢 多起來,方方也在生活里常遇見這樣的一些年輕人——電腦壞了,來修電腦的小伙子;馬桶壞了,來維修的年輕人,都很有禮貌,談吐間方方覺得他們受過高等教 育。而這些人也并沒有憤世嫉俗,很平靜,覺得這就是他們的人生。方方常常在想,那個幾年前報紙上報道過的打工上大學的孩子,會不會就是這些年輕人中的一 個,這也讓她有了繼續完成這篇小說的動力。
評論家李靜:這不是涂自強的個人悲傷
方方的這部中篇完成后,同樣是作家的寧肯感嘆說:“同樣是作家,方方怎么就這么有現實情懷,愿意把目光投注在涂自強這樣一個人身上?她關注到的現實為何我關注不到?做了這么多年的‘醫生’,她為什么對‘病人’還可以這么投入?這讓我深思!
寧肯說,在中國的文化傳統里,讀書是可以改變個人命運的,從科舉開始這樣的事實沒有斷過,直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路遙在《人生》里所描繪的依然是農村 孩子考進大學后命運的改變,大學畢業后進到機關分了房子。但是到了現在,這樣的一條道路越來越被封死,“整個社會非常危險,看不到希望,這樣會出大問 題!
而寧肯和文學評論家李靜都尤其提到了方方塑造的這個人物特別的地方就在于,涂自強不是憤青,永遠那么樂觀!拔矣X得這篇小說高就高在這個地方,在過去 這類題材中,作家更愿意把主人公的底層生活寫得多么慘,多么憤怒,這樣的寫法容易寫俗。但方方沒有這么做,她這樣的描寫反而達到一種力量。涂自強的真實命 運也和他的樂觀主義形成反差!睂幙险f。
李靜也提到,方方抓住了“蟻族”這個重要題材,這樣一個龐大群體到底里面的主人公是怎樣的生活狀況?精神世界如何?這些在以往的文學里表現得不是太 多,但這又是人們都會關注的題材!白骷疑婕斑@個題材,蠻有職業敏感,表現出極度關心時代、社會狀況的強烈情懷,所以寫這樣一個主人公很吸引人!
主編寧肯:對社會的審視缺了點自由感
“這是一個人的悲傷還是時代的悲傷?”這也是寧肯在看完小說后的感慨。曾經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路遙筆下的那種憑一己之力改變命運的人生在今天還有沒有可 能?寧肯認為這部小說的意義就在于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弱勢群體沒有資源,什么時候才能翻身?什么時候才能過上體面有尊嚴的生活?寧肯在采訪中也給出了許多 問題,這些問題恐怕暫時沒有答案,或者答案比較殘酷。
不過李靜也提到了對這篇小說不滿足的地方,她認為小說對人物的性格描寫粗了一些,缺少刻骨銘心的細節。而且“小說只有中景近景,缺全景和特寫。人物的 質感和說服力欠奉。作家對社會的審視缺了點無所回避的自由感。中國作家整體來說,缺少結構性的精神框架,致使筆下的人物和空間比較平面化!
■ 人物
方方,本名汪芳,1955年生于南京,成長于湖北武漢。1974年高中畢業后在武漢當過裝卸工,1978年考入武漢大學中文系,畢業后分配至湖北電視 臺工作,F任湖北省作家協會主席。1987年發表中篇小說《風景》,獲1987—1988年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并因此成為中國“新寫實”派代表作家之 一,著有長篇小說《烏泥湖年譜》《水在時間之下》《武昌城》等。
■ 對話方方
普通家庭的年輕人的確非常艱難
如無家庭背景,如無強勢關系,如無個人天賦,對于一個普通家庭的孩子,能力相對普通的年輕人,在現在的社會,的確是非常艱難的。
新京報:涂自強一路走到武漢,遇到許多好心人,從他的鄉親到路上照顧他的陌生人,都讓他以后當大官,這體現了什么?
方方:我們的大多數人從一生下來就認定,只有當大官才能發大財,只有這樣,才算有出息。他們的生活中只有這些,他們也只知道這些,而不知道其他。
新京報:小說結尾涂自強死了,你覺得安排這樣的結尾是一種必然嗎?對主人公會是一種解脫嗎?
方方:是的。如果他沒有得病,當然不會死。他還會繼續掙扎在與命運的抗爭中,十年或是二十年后,或許他能過上正常的生活。但如果他得了病,他真是沒有 救,F在的醫療費用,就是讓得大病的人去死的。有一年我在政協開會,看到不少關于一人得病,全家拖垮的材料。有夫婦兩人都得了病,為了不拖累孩子,兩人綁 在一起跳了長江。農民得病則更慘,哪怕富了起來,只要有一人得病,立即返貧。這是我們必須面對的現實。
新京報:在小說里涂自強是一種非常無奈的狀態,一方面是家鄉父老對他的過高期望,或者說對考上大學這件事的誤解。另一方面他又必須一個人去面對現實生活殘酷的那個部分。但非常有趣的是,涂自強本人似乎從來沒有抱怨命運不公正的問題,這是為什么呢?
方方:像涂自強這樣自小在艱難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孩子,進了城上了大學,大學的生活,與他之前相比,實在是好得太多了。他心情愉快,也是理所當然。他本 身是一個天性善良、性格溫和的人。他是學理工科的,相對于文科生,本來就會牢騷少些,是能理智面對現狀的一類人。經過大學,他知道自己的先天條件不如他 人,他決意以更加努力的方式來彌補。所以,他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一直非常努力。他的機會的喪失,是因為家里出事,他自然會覺得是自己的運氣不好。只是, 他后來的無奈,是參加工作之后,生活艱難,才一點一點滋長起來的。盡管如此,他仍然沒有放棄自己的理想,仍然抱有信心地在生活中打拼。他是一個心理非常健 康的年輕人。
新京報:你覺得涂自強的命運到底是什么造就的?他自己并非不努力,而且其實可能比很多人都要努力。
方方:是的,他很努力。甚至就是我們所見到的年輕人當中最努力的那一個。但是,誰都能看到,他作為一個窮人的孩子,一個想要改變命運的農村大學生,真 要在這大都市里從容地站住腳,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要付比其他人多得多的代價,這代價或許相當沉重。有時候,我們看到一些年輕人為改變命運,不擇手段。 為什么有這么多人不擇手段?因為通過正常渠道的奮斗和努力來改變命運,實際上是一個相當遙遠的夢想,很多人根本沒有耐心等到那一天。所以,我以為現在的社 會,惡劣的生存條件,就如一只兇猛的狼,天天啃噬著涂自強這類年輕人的身心。
而我們的涂自強,是另外一類。他試圖通過正當方式的努力,也沒有什么對手害他,他遇到的波折似乎更多的是他家里的波折,是他個人運氣不好。而透過這些不好的運氣,你能看到,生活在一個不健康社會一個不公平的社會中,所有的人尤其是窮人,都是被傷害者。
新京報:你覺得在今天,一個年輕人有可能憑借一己之力改變命運嗎?
方方:如無家庭背景,如無強勢關系,如無個人天賦,對于一個普通家庭的孩子,能力相對普通的年輕人,在現在的社會,的確是非常艱難的。而今已經不是通過自己努力便可以改變命運的社會了。(記者 姜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