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鮑十

張煒的作品《你在高原》

魯迅、張愛玲、沈從文、汪曾祺等現當代作家都是以短篇小說名世



近日,美國作家莉迪亞·戴維斯(Lydia Davis)擊敗來自世界各地的其他九位入圍作家,摘取2013年布克國際獎。一同入圍的中國作家閻連科與該獎失之交臂。戴維斯以短篇小說聞名美國文學 界,她的很多小說僅有兩三頁紙長度,不少小說甚至只有一段話、一個句子。2011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的瑞典詩人特朗斯特羅姆到獲獎時止也只發表了163首 詩,而且大多短小精致。
反觀國內,作家們似乎仍熱衷于“鴻篇巨制”,長篇小說也一直被視為衡量作家創作能力的最重要的標準,張煒高達450萬字的長篇小說《你在高原》 堪稱創紀錄。有人預測2013年將是中國長篇小說的“大年”:余華推出長篇小說《第七天》,韓少功推出《日夜書》,而蘇童、馬原、孫甘露、殘雪等作家也將 有新作長篇問世……一部網絡小說動輒上百萬字已是尋常事。
為何當代小說的數量和篇幅不斷井噴?當代作家是否存在某種“長度崇拜”?(丁葵)
小說像相撲運動,就是需要大塊頭
——作家鮑十專訪
壹
寫不好是潑出一攤臟水
寫好是僥幸
羊城晚報:您現在手頭上在創作的小說是什么?
鮑十:一個長篇小說《族譜》,不過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家族史,應該是一個比較另類的東西。寫這個長篇其實是心血來潮,心里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就想試一試。這也是廣東省作協的三年簽約項目,通過項目后作協提供一定的贊助。
我自己寫中短篇多一些,寫長篇很少,而且我出過的幾個長篇寫得都不好,F在寫中短篇已經比較熟練了。短篇小說只要有了想法,很快能預估到完成的 時間。長篇對我而言還是個很大的挑戰,心里還是沒底,如果寫完了什么也不是,那就是一攤臟水潑出去了,如果寫得好,像個東西,那都是僥幸。
羊城晚報:寫長篇和寫中短篇的狀態很不一樣?
鮑十:寫中短篇相對胸有成竹,長篇還是有太多未知,有可能寫著寫著跟之前的想法完全不一樣。我現在是慢慢寫,穩打穩扎,一天只寫一點,1000 來字。這個簽約項目是2015年到期,還有一年半時間。之前我一直在寫《東北平原寫生集》這個短篇系列,只是在間隙寫這個長篇,這個系列搞完之后才把重心 放到這個長篇上。
羊城晚報:現在是越來越多作家更愿意寫長篇嗎?似乎喜歡寫中短篇的寫到一定程度都要挑戰長篇。
鮑十:也不是吧,有些作家可能喜歡寫長篇,但也有喜歡寫中短篇的,比如我就還是比較習慣寫中短篇。當然,想嘗試一下長篇很正常,我也是這種心理。
貳
長篇小說就是需要長
羊城晚報:寫長篇和中短篇的挑戰分別在哪?
鮑十:這兩者當然是有不同,篇幅是最大的不同,但并沒有到截然不同的地步。短篇主要是可以在短時間內寫出來;長篇創作可能要好幾年。當然也有作 家一開始就是寫長篇的,但大多數有成就的作家都是從短篇開始的。比如莫言、鐵凝、王安憶、韓少功、余華、遲子建……現在大家耳熟能詳的作家基本都是從中短 篇寫起的。
羊城晚報:但奠定他們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地位的,是不是還是在推出長篇小說后?
鮑十:這個不一定。比如汪曾祺,一輩子沒寫過長篇,他的小說好像沒超過兩萬字的,但他在文學史上還是有響當當的影響力。我記得在他在一篇創作談 里讀到,他曾經想寫一個關于漢武帝的中篇,但一直沒寫成,因為太長了。包括沈從文,雖然后來他也出版了長篇,但也是一小篇一小篇組接在一起的,而不是那種 嚴格意義上的長篇小說。最典型的是魯迅,他最長的小說就是《阿Q正傳》,那也只算是中篇。但魯迅無疑是偉大的作家,如果把他放在當代,也是偉大的作家。
羊城晚報:您會不會覺得中國的小說有越寫越長的趨勢?像張煒的《你在高原》之前獲茅盾文學獎,就有很大爭議,說評委可能都沒看完。
鮑十:這個挺有意思的,實際上將文學的范圍擴大一點,把網絡小說也囊括在內,張煒的《你在高原》就不算長了。再比如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 華》,還有喬伊斯的《尤利西斯》,我全都看完了。那絕對不是他們故意要寫這么長,而是有必要以這樣慢慢悠悠的節奏來進行敘述,就是需要這么寫。當然,說評 獎過程中評委是不是看完了全書才投票,這和張煒寫書的初衷應該是兩回事,而且張煒這個作家從人格上考慮也不可能為了評獎或者其他什么噱頭而故意把作品寫那 么長。
羊城晚報:所以說不能一概而論,說現在的小說有“長度崇拜”?
鮑十:對,莫言曾經說過一句話,“長篇小說就是需要長”,也就是說需要那個厚度。打個比方,就好像相撲運動員,就是需要那么大的塊頭才可以制敵,我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
叁
要是真浮躁不會花長時間在長篇上
羊城晚報:有批評的意見說小說越寫越長跟浮躁的社會氛圍有關,覺得長篇創作的動機有時比較復雜,有些人會認為長篇小說更有藝術地位、更受關注等等。是不是長篇小說在簽項目、評獎、出版這些方面會比中短篇小說有優勢?
鮑十:我覺得不存在這個問題,這個說法跟實際情況其實是相反的。要是真浮躁的話,干嘛寫那么長?如果寫10萬、20萬字,很快就寫完了,但如果 要寫100萬字,肯定要花很長時間,可能是好幾年,那這幾年你發表作品基本是空白的,如果是為了名利或曝光率,不可能花好幾年來創作一部小說。所以不是浮 躁的問題。
羊城晚報:對,就像韓少功今年剛出的長篇小說《日夜書》,他花了很長時間,這么多年沒怎么發表新作?還有馬上要面世的余華的長篇《第七天》,也是在《兄弟》出版后隔了七年才推出來。如果只是簡單地說是浮躁,作者不可能愿意花費如此長的時間在一部作品上。
鮑十:很簡單的道理,如果七年時間不斷寫短篇,那我可以不斷在公眾視線中出現,如果是長篇,在露臉的層面來說,這七年就空白了。作家要是浮躁, 急功近利,就不可能這樣做,人生有幾個七年呢?現在要說什么浮躁是很容易的,而這種說法其實是一棍子打翻一船人,是不負責任的話。
我確信一點,那些很認真、很嚴肅,把文學當回事的作家,絕對不會為了長度去寫作,也不會為了獲獎去寫作。反倒是一些寫得沒那么好的作家,才可能 有這些想法。好作家絕不會拿文學當游戲,雖然不排除有想拿獎的心理,但絕對不會是為了版稅、稿費而寫,或是考慮我的名聲要怎么怎么樣才寫。反倒是那些不好 的作家,才可能會在這上面打算盤,而再低層次的作家,比如網絡寫手,完全是靠長度來掙錢,那就完全是兩回事了。
看待這個問題要分層次,如果他是嚴肅的優秀的作家,一定不要用世俗的眼光來看他;而那些不上線的作家,就是因為雜念太多,所以一輩子也就停留在 那個層次,F在一些好作家,大部分創作了大半輩子,名聲都是一點一點地積累起來的。真正的好作家把名聲看得比生命還重要,不可能因為版稅、評獎這些東西而 影響自己的創作。
肆
川端康成
就憑幾個中篇獲諾獎
羊城晚報:長篇崇拜也許是因為覺得長篇更容易名利雙收,更容易進入文學史……
鮑十:我們的文學史寫一個作家,比如畢飛宇吧,絕對不會只寫他拿了茅盾文學獎的《推拿》這一部作品,肯定還會綜合說他曾經寫過《哺乳期的女人》 和《玉米》。再比如莫言,他有很多中短篇,比如中篇小說《紅高粱》、《透明的紅蘿卜》,文學史是肯定不會遺落的。除非這個作家的其他作品都不行,比如《鐵 道游擊隊》的作者知俠,他沒有別的更好的作品,那文學史就只能孤立地寫。再比如余華的《活著》,這部小說在文學史的影響絕不會低于他后面的長篇小說。諾貝 爾文學獎得主也有不少作家是沒有長篇作品的,比如川端康成就是憑借幾個中篇拿獎的。
羊城晚報:就是說,好作家并不會被小說的篇幅所局限,也不會被小說額外帶來的所謂名利所誘惑。
鮑十:獲獎不獲獎,這些都不在好作家的考慮范圍內,只要把文學本身看清楚了,得獎有什么好處呢?你要說有筆獎金,但現在的作家誰會窮到曹雪芹那 個份兒上,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他們都有一定工資,基本不會考慮錢。第二,也不會考慮是獲獎了才能進文學史,只要他清醒地認識到這個作品能夠經得起時間考驗 就可以了。有些作品即使獲了獎,也是經不起時間的,而有些沒獲獎的作品,如果換了時空,可能意義更大。比如前蘇聯的一些作家,當年的獲獎經歷如今反而成為 恥辱。所以說,好作家對文學的價值是有清楚認識的,不存在為了錢或是為了獲獎而寫作,這都是外界亂加猜度。
□羊城晚報記者 何晶 實習生 江雪文








